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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萬歲 第10章(1)

凌端走進大堂,一身風塵僕僕,手中抱著一只骨灰壇,滿面的肅穆與狠戾。

這一趟黑熊村之行,他得到很多線索,也徹底解決了這件謎案。

但與此同時,他失去了更多東西,尤其是……

他抱緊了手中的骨灰壇,想到里頭裝的那個人,心如刀割。

「端兒!」

「相公!」

凌父和李巧娘不約而同驚呼出聲。

李巧娘尤其開心。凌端就是她的主心骨兒、這個家的頂梁柱,只要有他在,管這些債主多凶惡、人數再多上幾倍,她也完全不害怕了。

她迎上前去,笑容就像初春的桃花般艷麗。

凌端見了她,忍了一路的郁悶終于稍解,眸里的冰霜也一點一點融化了。

「辛苦你了,巧娘。」他牽住她的手,感激的眼神凝視著她。

他一進門,大師伯——也就是他那便宜師父越秋雨的大師兄便傳音入密,將大堂內發生的事完完整整跟他說了一遍。

大師伯還夸他好福氣,娶了個機敏靈巧的好媳婦。

凌端知道了她受了委屈卻得體應變,心里是說不出的憐惜與歡喜。

他一邊慶幸著自己沒有蠢得太離譜,終于發現她的好,及時留下了她。

另一方面,他也將自己這一趟黑熊村之行所得的線索告訴大師伯,請他出手,擒下嚴管事和福伯,送到大堂,以便解開這一連串的事件。

「端兒,你剛剛說什麼?福伯和鐘老板勾結,圖謀不軌?」凌父不相信。這太荒謬了!埃伯在凌家幾十年,一直忠心耿耿,怎麼可能是內奸?

「爹爹不必心急,待福伯和嚴管事到後——」凌端話到一半,就見福伯和嚴管事被人五花大綁地丟了進來。

至于丟他們的人……從頭到尾連個影子都沒有出現過。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了大堂諸人一跳,不受影響的只有凌端和李巧娘。

凌端是早知這位大師伯的脾氣,他生性孤僻,素來不與外人打交道,所以李巧娘能得他夸贊,非常不容易。

至于李巧娘,她是只要凌端在,天塌下來也不怕,何況只是莫名其妙多出兩個大男人,根本不算什麼。

「端兒,你……你搞什麼鬼?」凌父被嚇了好大一跳,口氣難免帶著怒火。

凌端淡淡一笑,安撫父親。「爹爹莫怕,那是孩兒的朋友,特來護衛我凌家不被奸人所害,同時捉住兩個吃里扒外、殘害親人、滅絕人性的凶手……」說著,他惡狠狠瞪向嚴管事與福伯。

「福伯真是內奸……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自父親過世,凌父算是福伯一手帶大,在他最危難的時候,也是福伯陪著他闖過重重難關,他們名為主僕,實則情同父子,他怎麼也無法相信福伯會背叛他。

「福伯不是內奸……不,我應該說,真正的福伯不是內奸,至于眼前這位……」凌端走到嚴管事和「福伯」面前,伸手扯掉塞在他們嘴里的破布,冰冷的眼里帶著深入刻骨的仇恨。「我該如何稱呼二位?福清、福嚴,你們一個是福伯的雙胞胎兄弟,一個是他的親佷兒,是吧?」

「什麼?」凌父半跌半跑地來到嚴管事和「福伯」面前,細細地看著那兩張臉。「你是說……他們……他們是福伯的親人……那……福伯呢?我們家福伯呢?為什麼他會頂替福伯的身分進入凌家,莫非……」

凌父說不下去了,他的視線緩緩轉向凌端手中的骨灰壇,就此定住,無法移開。

他不願猜測任何事,怕不小心猜中了,只會更傷心。

但他也很清楚自家兒子的為人,不是很重要的人,他不會緊緊抱住那只骨灰壇的,那麼——

「福伯……」凌端深吸口氣,眼眶不覺熱了起來。「被他的親生兄弟……世上僅存的血脈至親害死了……」

事情未經確認,凌父可以誰騙自己,福伯依然好好的,他所有猜想都是錯誤的。

可一旦真相被揭開,血淋淋的事實只打擊得他渾身發軟、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暈厥過去。

「公公!」李巧娘及時扶住他,卻見凌父老淚縱橫,僅僅眨眼時間,他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幾歲。「公公,我扶您去休息吧!這里交給相公就好,他一定會處理得很好的。」雖不是親生父女,但相處久了總有感情,看公公這樣子,她心里好難受。

「不!」凌父指著一邊的椅子,讓李巧娘扶他過去坐好。「我要在這里看,是誰、為了什麼原因害死我們家福伯?!」

凌父素性固執,他不肯去休息,天王老子來了也拿他沒轍。

因此李巧娘也不再勸,只在他身邊小心侍候著。

凌端遞給她一抹感激的眼神。福伯已經死了,他可不希望父親又在這時候出事,凌家已禁不起更多的折騰。

李巧娘對他重重頷首,讓他放心,有她看著,公公一定不會有事。

凌端松下一口氣,繼續說道︰「福清,你應該是福伯的哥哥,對吧?」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盡避面色慘白,福清依然死不認罪。

但凌端也不在乎,只是淡淡聳肩。「那麼……我們就從兩百年前那場奪嫡之爭開始說起吧!」

聞言,福清和福嚴的臉色突然變得鐵青,他們不相信那麼久遠的事還有人查得到,但凌端卻說出了「奪嫡之爭」四個字,這怎麼可能?!

凌端也不看他們,自顧自說道︰「兩百年前,也就是孝宗皇帝在位之時,太子意外墜馬身故,諸皇子開始哄搶儲位,其中呼聲最高的便是皇七子與皇十三子。其中,皇七子的岳父是那時的宰相福緣,在文官中很有聲勢,皇七子本人又好武,與軍中將領關系良好,大家都以為將來繼承大統的非皇七子莫屬,卻不知皇上真正屬意的是皇十三子。皇十三子的外援雖然沒有那麼多,勢力也不夠龐大,但他生性仁和,與下層官員交好,管理戶部,關心民生,在百姓中素有賢名。

「後來祈州發生瘟疫,短短十余日,死亡數千人,皇七子主張派大軍封閉祈州,以免瘟疫擴散,傷及其他州縣,皇十三子卻以‘愛民如子’為由,自請帶領太醫署諸御醫進疫區救治患者。皇上采用了皇十三子的建議,並在私底下說,皇七子雖有能力卻心性狼毒,不宜為君,此話不知怎地流傳了出去,弓|起皇七子不滿,因此起兵奪位,結果兵變被擒,其余相助者皆抄家、斬首,其中就包括了宰相福緣滿門。

「當時孝宗皇帝給福緣的判決是只誅首惡,不禍及旁人,但為警惕世人,福家滿門貶為奴籍,生男世世為奴,生女代代為婢。而我凌家某代先祖則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買了一個福家人為奴,從此這福家人便在凌家安來,隨著歲月流逝,福家人代代服侍凌家,直到福伯的父親,也就是上任的大管事福舟,實在受不了這種永生永世為奴為婢的日子,于是在妻子產下雙生子後,他謊報家主只得一子,卻將另一子送到黑熊村,請一獵戶代為照顧。福舟打的主意是,利用偏遠山區戶籍申報不周全的情形,洗白長子的奴籍,變成平民,將來努力讀書,求取寶名,再一次光耀福家門楣。

「不過黑熊村生活清苦,福舟便一直暗地里挪用商行的銀子接濟長子,直到他臨終前,才將此事告訴福伯,要他務必繼續照顧兄長,並讓兩兄弟留下了暗中連絡的辦法。福伯雖然驚訝原來自己還有個兄長,不過他是個孝順的人,父親臨終遺言,他怎麼也不可能違背,便答應了下來。可福伯不想跟他父親一樣,一邊享受著凌家的信任,一邊暗地里挖凌家的牆角,所以他不只拿自已的俸祿補上其父的虧空,若有剩余,也全數接濟于你——福清了。這也是為什麼福伯一生不婚的原因,他雖貴為凌家大管事,月俸豐厚,卻全拿去周濟兄長,自己身無分文,兩袖清風,如何娶妻生子?

「但可惜的是……福清,你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屢考屢敗,從童子考到白發蒼蒼,連個秀才都考不中,反而在進京趕考中染上賭癮,不知不覺竟把福伯給你的錢全輸光了,還欠下一債,于是你將主意打到凌家身上。你讓你兒子上京,假裝賣身葬父,實則是在連絡福伯,約他黑熊村見。福伯以為你有急事,也沒跟家里說一聲,便匆匆跟你兒子去了,誰知這一走,竟是赴了閻王宴。你向他哭求欠債一事,請他幫你還債,但福伯所有的錢都給了你,哪里還有錢替你還賭債?于是你提出向凌家下手的主意,福伯自是不肯,你便與福伯爭執,吵鬧中,你殺了福伯,然後,頂替他進了凌家,並編出收福嚴做義子的謊言,又連絡與凌家有惡的商行,一起合謀凌家的產業。我說的對不對?福清。」

說到最後,凌端雙眼通紅,想到福伯被自己傾盡所有、養了大半輩子的兄長害死,不禁想問天理何在,還是老天爺已經瞎了,如今真正的好人都沒有好報?

而此時,凌父早已老淚縱橫,哭得不能自己。

李巧娘同樣淚流滿面,卻還是強撐著安慰公公,以免他哭壞身子。

埃清和福嚴兩父子徹底呆了,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如此周延的計劃居然會被凌端查出來,而且他講得仿佛……親眼目睹一般。

這怎麼可能?幾百年前的事、數十年的布局,豈是如此好查?凌端一定是在誆他們,他不可能得知恁多細節的然而,凌端字字擲地有聲,倘若沒有證據,豈敢說得如此大聲?

埃清和福嚴簡直要瘋了,他們完全搞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們一定很疑惑,我怎會知道這件事如此清楚?」凌端恨恨地瞪著他們,眼中淚光閃爍。

他想起他的福伯伯,想到福伯伯至死都惦著凌家,念著他的端兒寶貝,他不怕死,就怕凌端不小心被害,所以強撐著傷重的身體,給他留下最關鍵的線索。

他記得,小時候福伯伯趴在地上給他當馬騎時,他摟著福伯伯的脖子,女乃聲女乃氣地說︰福伯伯,我會孝順你一輩子……

言猶在耳,但他要孝順的人已經不在了,被自己最親的人害死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凌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了這句話的涵義,那種痛、那種悲、那種遺憾……讓他恨不能活撕了這對冷血殘忍的凶手。

他從懷里掏出一封血書——其實是一塊衣角,上面沾滿了泥灰,卻浮著暗紅、顯著無限悲壯的字跡。

「你們大概沒想到,你們那一刀並沒有真正砍死福伯,他只是昏迷了一下子,很快又清醒了。但他也知道,以你二人的狼毒心性,必然不會放過他,因此他一直假裝未醒,卻偷偷留下這封血書,詳違了事情經過,並將其藏在地板的裂縫中,盼望有一天能有人發現這封血書,救助凌家,並還他一個清白。而我,可以說是福伯在天有靈,保佑了我,也可以說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一到黑熊村,找到村里唯一姓福的人家,才進門沒多久,就被破損的地板絆了個跟斗,然後便發現這封血書了。福清、福嚴,天要你們亡,你們想不死都很難啊!」

埃清、福嚴父子這才面若死灰地癱軟下來。

他們不願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但鐵證如山,任他們奸巧似鬼,也是辯無可辯,只能無奈接受這讓人絕望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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