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來聖賢皆寂寞,唯有富者留其名。
繁華京城,六方商賈,八方水脈,皆在此處匯集。
華麗巍峨的京城,以中央的玄武道一分為二,規劃成六十余坊,天下各處,包含四周蠻夷商邦,都齊聚到這兒買賣交易。而城東的嚴家久居京城,控管河運,掌握商業命脈,兼而行善積德,受萬人景仰,是富貴世家。
城西的錢家,則是暴發戶。
錢大富以一介商人,創出龐大的商業版圖,與嚴家分庭抗禮。而他那五位千金,不但個個生得花容月貌,賺錢手腕也格外高超。
其中,最為出色的,要屬長女錢金金。
所以,當秋風瑟瑟的這一日,錢家的奴僕們,扛著那頂金光燦燦的八抬大轎,大隊人馬經過幾處商坊,穿過大半個京城時,一群好事之人聚在後頭探頭探腦,臉上都是興味盎然。
京城里頭,新鮮有趣的事兒可不少。只是,任何熱鬧事兒,都比下上錢家與嚴府之間的明爭暗斗來得吸引人。
錢家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前進,終于在嚴府前停下。
秋意甚濃,嚴府門前的漢白玉門階上散落幾片火紅楓葉,看來更添了幾分雅致。
驀地,嬌脆的聲音響起,喝停轎夫。
「停轎。」
開口下令的,是一個白衣少女。她跟隨在轎旁,腰上纏著紅色流蘇穗兒,秀發盤成兩個圓鬟,黑眸中透著說不出的靈氣。
轎夫們小心翼翼的將轎子擱下,不敢震動到一分一毫,那謹慎的模樣,彷佛怕震碎了轎子里的嬌貴人兒。
確定轎子停妥後,白衣少女走到轎門旁,恭敬的低垂著頭,對著轎門那幅繡工精美的軟簾輕聲低語。
「大姑娘,嚴府到了,請您下轎。」
「嗯。」
轎子里,傳來一聲懶懶的應答。
半晌之後,柔若無骨的小手揭開了繡簾,一個絕色的女子緩步踏出轎子。
她穿著桃紅撒花襖兒、銀鼠皮裙,額上懸著一枚銀鎖珍珠。那張粉瞼宛如精工雕琢,小巧的櫻唇色若點朱,美得像是出塵仙子。尤其是那肌膚雪白晶瑩、吹彈可破,女敕得彷佛可掐得出水來似的。
四周瞬間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注視著甫出轎子的錢金金。
這些年來,她久歷商場,在京城內名聲響得很,絕大多數的人都曾見過她的容貌。只是,無論見過多少次,那美貌還是能讓人驚艷得失神。
幾名僕人扛著上好的邊疆織毯,動作俐落的揚手一拋,紅色長毯略咚咚的滾了開來,一路鋪蓋到嚴府大門。
幾乎是那雙繡花鞋才剛踏上地毯,大門就應聲而開,奴僕們井然有序的排列兩旁,個個垂首而立,態度恭敬。嚴府總管更是親自出迎,不敢有分毫的怠慢,顯示對她的重視。
「大姑娘,日安。」他躬身上前。
「嚴總管。」金金輕揮著紅紗絨扇,拾階而上。
她眉宇暈紅,容光煥發,清澈的眸子朝門內望了一眼,心情似乎好得很。
「不知大姑娘今日前來,是有何貴事?」他拱著手,恭敬的問。
「沒什麼。」她笑得更甜更美,簡直令人目眩神迷。「只是立秋剛過,我看這幾日天涼了,所以特地熬了一盅湯,端來給嚴公子進補。」她輕聲細語的說道,輕障執扇。「小紅,把那盅湯拿來。」
「是。」白衣的清秀丫鬟走回轎子旁,拿出一個用錦布包妥的暖籠。
暖籠內襯著厚厚的錦棉,湯盅擱在其中,非但熱湯沒有溢出半滴,溫度更能保持暖燙,即使盅蓋尚未揭開,那濃郁的香氣,還是隱約飄散出來,誘得其他人忍不住頻頻吸氣,饞得口水直流。
小紅解開錦布,先用厚布托手,這才慢慢捧出熱燙的瓷盅,擱在漆盤上,再擺上一雙象牙筷子、冰瓷調羹,及一塊潔淨絹布。一切擺放妥當後,她才小心的端了過來。
「交給我吧!」金金伸出手。
小紅一臉錯愕,眼睜睜看著漆盤被接走。
「大姑娘,您別忙啊,這湯讓我來端就行了。」讓主子端湯?那她這丫鬟豈不是罪過大了?
「不,這盅湯,我要親手端給他。」紅唇上的笑意更深了。
嚴總管臉上的冷靜神情,老早被驚愕取代。他瞪大眼楮,雙手撐著下顎,捧住幾乎要被嚇掉的下巴。
錢金金親手端湯?
老天,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她從小就備受寵愛,眾人呵護有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溶了,任何雜事都有奴僕代勞,那白女敕玉手,除了撥弄心愛的金算盤,計算銀兩外,從不曾做過其他工作。
再說,以她的性格,不拿砒霜來灌少主,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哪里可能突然轉了性兒,變得如此溫柔體貼,不但關心起少主的身子,還親自端了湯,上門要替少主進補?
莫非,那盅湯里頭另有名堂?
「呃,多謝大姑娘的關心,只是——呃——我想、我想——那個、嗯,我家少主的身體很好——這湯還是——還是請您——請您——」即是面對達官貴人,也能從容不迫的嚴總管,在金金的面前,竟變得吞吞吐吐,緊張得冷汗直流。
「請我如何?」她笑著問,仍款款往門內走來,堅持要端湯入內,沒半點打道回府的意思。
「請——請您——」請了大半天,嚴總管仍舊沒膽子開口,請她把湯端回去。
「有什麼話,不如等我出來時再說。」她四兩撥千斤,化解眼前的阻礙,繡鞋又往前踏了幾步。
眼看她就快要踏進大門了,為了少主的性命安危著想,嚴總管深吸一口氣,只能硬著頭皮,睜眼說瞎話。
「大姑娘,真是不巧,少主這會兒剛好不在府里。」事到如今,拖得一刻算一刻了!
她總算停下腳步,彎彎的柳眉一揚,鳳眼微挑,掃過嚴總管不安的神色。
「喔?不在府里?那他去了哪兒?」她淡淡的問。
「少主——少主大概在商行——」
「哪間商行?」
他一咬牙。
「該是在西市的書畫鋪子里。」嗚嗚,他這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忠心護主啊!
金金巧笑倩兮,雙眸盈盈如水。
「正巧,我就是從西市那兒過來的,剛剛這一路上走來,可也沒瞧見他的蹤影。」她端著漆盤,繡花鞋跨過門檻,堂堂登門入室。「或許是你記錯,嚴公子說不定已經回府了。」
「呃,大姑娘——」
「嚴總管是要攔我?」她挑眉。
「不、不、當然不是。」
嗚嗚,他不是不想攔,而是根本攔不住!
再說,少主曾交代過,錢金金是嚴府一等一的貴客,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阻攔她入府。
遲疑片刻後,嚴總管終于退開一步,正式敗下陣來,含淚祈禱少主能自求多福。
「那麼,請大姑娘先到議事主廳里喝杯茶,我這就去通報——呃,不,我這就去找找,看少主是否在府里。」他努力自圓其說,還不忘轉頭吩咐奴僕。「快,沏一壺碧蘿春到議事主廳來。」
快快快,除了通報少主外,他還得把握時間,盡快把府內的易碎物品收拾妥當!
還記得,上一次金金登門拜訪,卻在府里大動肝火,抓起古董瓷器就砸,當場毀了不少價值連城的寶貝——
這女人的眼光好得很,專撿貴的來摔,少主不當一回事,他這個做總管的卻心疼極了!
還在思索著該把寶貝們藏到哪里去,縴細的身影已經掠過他身旁。
「茶就免了,我直接去書齋找他。」她很清楚,這個時辰,嚴燿玉通常都在那兒內審閱帳冊。
嚴總管瞪著那逐漸遠去的窈窕身影,全身僵硬,冷汗凝結,一顆又一顆的沿著額際滑下。
接著,他陡然回身,神色焦急,張口爆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吼。
「快!快去請大夫來府里預備著!」
老天保佑,少主可千萬別被毒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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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陽穿透窗欞上的薄紗,灑入書齋,帶來些許暖意。
室內的家具十分簡單,只有幾排書架,以及一組黑檀木雕成的桌椅,擺設以實用為考量,不見半點奢華的痕跡。
清雅的書齋里,卻傳來難听的哭嚎。
「嗚嗚嗚嗚,少、少主——」
一個胖呼呼的中年男人,像只烏龜般縮在地上,肩膀聳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連青磚都被他哭濕了一大片。
「嗚嗚嗚嗚,少主,嗚嗚嗚嗚——」
哭聲持續不斷,痛心得如喪考妣,而幾尺之外,坐在黑檀寬木椅上的嚴燿玉卻意態悠閑,批閱著桌上的幾疊帳冊,不受分毫影響。
他高大且俊朗,肩膀寬闊、胸膛厚實,剃銳飛揚的劍眉下,是一雙黝暗的黑眸。雖然身材比尋常男子健碩,但舉手投足間卻溫文儒雅,不見半點傲氣。
這個男人,是一把未出鞘的刀,無人知曉他其實有多麼致命。
「嗚嗚嗚嗚,少主,您也理我一下啊,嗚嗚嗚嗚——」地上傳來可憐兮兮的嗚咽。
「劉廣,起來說話吧!」他淡淡的說道,端起那三件一套的蓋碗青瓷茶杯,以杯蓋滑過杯緣,再啜了一口熱燙的香茗。
「嗚嗚,屬下罪該萬死,辦事不力,不敢起身——嗚嗚嗚嗚——嗚嗚哇哇——」嚴家商行的大掌櫃劉廣,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愈哭愈大聲。
「劉掌櫃,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嚴燿玉嘆了一口氣。
「但是,這次的書畫大展,咱們可是賠了銀兩啊!」一提起那件事,劉廣的眼淚又噴出來了。
天下人都知道,京城嚴府不但富可敵國,且書禮傳家,歷代主人個個都是飽讀詩書。如今的當家少主,更是寫得一手鐵畫銀鉤的好字,令人贊嘆不已。
書畫之類,原本就屬于嚴家的生意範疇,京城內規模最大、設備最齊全的墨刻坊,即是屬于嚴家。
因為京城內書畫之類需求與日遽增,嚴府幾間新的書畫鋪于同時開張,為了廣為宣傳,少主親擬計劃,搜羅名家墨寶、書冊卷軸,舉辦書畫大展,還廣發請帖,邀請眾多富商與文人。
嚴府上下動員,籌備多時,人人精神抖擻,原以為天衣無縫,肯定能以人氣帶來買氣,賺進大筆銀兩。
哪里知道,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好好的一個計劃,全教那女人給破壞了!
城西錢家的長女,特邀天下名廚齊聚京城,辦了個熱鬧非凡的易牙祭。她租下城中一處廣場,蓋了座高棚,設宴千桌,廣發請帖。
易牙祭的會場上,用的是苗疆的藥材、塞外的珍饈、南方的瓷器。錢家的幾位姑爺,都在錢金金的要求下,無條件提供協助。
不但如此,她還設計出幾款藥膳,經由名廚烹煮,開設滋陰宴與壯陽宴,男女的銀兩皆賺,京城內不論富商皇族,還是升斗小民,無不自投羅網。
反觀嚴府的書畫展,砸下大量銀兩,卻落得門可羅雀,參觀者少得可憐。
不少富商怕得罪嚴府,勉強的來露個面,在會場小跑步的繞了一圈,證明到此一游,接著就跳上轎子,焦急的喝令轎夫加速前進,直奔壯陽宴,深怕晚到一步,花費大筆銀兩才預約到的席位會被取消。
這下好了,不論是人氣還是買氣,全被搶光了!
嚴燿玉沉吟片刻,在腦中回憶那場易牙祭的細節。他的眸光閃爍,倒是嘴角那抹笑,始終未曾褪去。
「盈虧乃商家常事,用不著這麼自責。」他簡單的說道,溫沉有力的嗓音,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但是,嗚嗚,那些銀兩——」劉廣又想哭了。胖臉揪得像包子。
「主意是我提的、計劃是我擬的,就算有虧損,也該是我的過錯,與你無關。」深邃的目光一斂,薄唇似笑非笑。
劉廣卻沒這麼好的修養,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他擦干眼淚,仍是氣憤難平,挪動著胖嘟嘟的身子,在房內不斷踱步打轉。
「少主,我說,這不是你的計劃不好,而是錢家那女人太過分了。」
「是嗎?」
「她存心作對,挑在同一日開展也就算了,竟連撒帖子的對象,也跟嚴府相同。」想起這一點,劉廣仍是氣得下巴肉抖啊抖。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就是她的聰明之處。」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不但適用于戰場,也適用于商場。
劉廣胖瞼一皺,用力搖頭,三層的下巴肉甩過來又甩過去。
「少主,您是賠錢賠得糊涂了嗎?她可是讓咱們賠錢的罪魁禍首,您怎能稱贊那個可惡的女人?」
嚴燿玉無聲淺笑,慢條斯理的端起瓷杯,拿起茶杯蓋,輕把杯緣。
「劉掌櫃。」他喚道。
「少主,您別阻止我,我不說不痛快,那個女人啊,實在是——」
「劉掌櫃。」
咒罵再度被打斷,劉廣勉強住了口,但胖臉上仍是充滿憤慨,實在很想一罵為快。
哼,是少主心地好,處處忍氣吞聲。換作是他,非得罵臭那女人不可!
「少主,您啊就是心地太好,那女人才會肆無忌憚,處處欺壓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錢金金的惡劣行徑,可都在心里為少主抱不平呢!「啊,對了,您剛剛要說什麼?」他問道。
大手一揚,指向門口。
「你回頭瞧瞧。」
瞧?瞧什麼啊?
劉廣納悶的回頭,瞬間,血色從胖臉上褪盡。
書齋的門檻外,正站著一個窈窕身影。
媽啊!
他嘴里正在咒罵的那位「罪魁禍首」,竟就站在門口,靜靜對著他微笑,小手中還端著一個漆盤。瞧她那好整以暇的模樣,似乎是站了許久,說不定把他先前的咒罵全听進去了——
「大、大、大姑娘——」撲通一聲,肥嘟嘟的身子再度趴倒,行五體投地的大禮。
這回,他沒有痛哭失聲,反倒臉色慘白、全身發抖,像是看見什麼可怕的妖魔鬼怪。
錢金金彎唇一笑,精致絕美的小臉上,看不見半分怒容。
「劉掌櫃的,沒想到您這麼在乎我,時時刻刻念著我呢!」她端著漆盤,繡鞋輕挪,腳步聲輕而細碎,卻不疾不徐,優雅合韻。
小紅則是亦步亦趨,跟隨在金金身後,踏入書齋。
「大、大姑娘恕罪,我、我——」
「劉掌櫃想說什麼?」她笑得更甜。
劉廣冶汗直流,知道得罪了她,自個兒肯定要倒大楣。
「呃,啊、那個——那個——屬下告退!」他大喊一聲,猛然跳起來,火燒似的沖出書齋,肥胖的身子一路亂滾,畏罪潛逃。
清靈的眸子瞅著逃竄離去的背影,掠過一絲嘲弄,接著掉轉回來,望向書桌後方的男人。
「嚴公子,日安。」金金走到書桌前,有禮的福身。
他點點頭,雙手疊在胸前,默默審視著她,視線滑過那美貌的臉蛋、縴細的身段。
黝暗的黑眸中,在注視她時,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奇異光亮。
兩人相識已久,但是這幾年之間,彼此為了搶奪生意、賺取利潤,明里暗里不知斗過多少回。
不可否認的,錢金金是個特殊的女人。
自從她十五歲及笄,就開始接觸商場生意,驚人的商業長才,在一椿椿的交易中嶄露無疑。
商機瞬息萬變,供需之間盈虧莫測,她卻能處之泰然,游刃有余,論起賺錢本事,半點不讓須眉,甚至還略勝一籌,敗在她手上的商場老將不計其數。
放眼天下,絕少有人能在商場上與嚴燿玉匹敵,而金金無疑就是那極少數中的一個。
她笑意盈盈,蓮步輕移的走近書桌。
「嚴公子為何不言語?難道是不樂意見到妾身?」她問道,聲如銀鈴。
他薄唇微揚,露出和善的笑,神態輕松和煦,仿佛就連泰山崩于前,都無法改變那慵懶的微笑。
「不,我只是在想,上次見到你這麼和善,是多久之前的事。」記憶中,這小女人可不曾給過他太多次的好臉色呢!
金金裝作沒听見他話里的諷刺,逕自擱下漆盤,再輕揮著紅紗絨扇,款款走到書架旁。
書架上有經史子集、各地風土方志,以及大量的兵書。
她隨手抽出一冊兵書,低頭翻閱書頁,書上的評點眉批,字字蒼勁有力。
「公子學富五車,書畫造詣更是高妙,也虧得如此的才華,才有能耐舉辦風雅的書畫展。」她回眸一笑,將書擱回原處。
嚴燿玉的眉再度挑起,黑眸之中,閃過一絲詫異。
啊,是他耳朵有問題,一時听錯了,還是老天要下紅雨了?金金居然贊美他呢!
「好說,不如你的易牙祭就是了。」
「啊,不不不,公子恁是自謙了。妾身先前才去過書畫展的會場,那兒空無一人,空氣好極了,不像我們那兒,生意太好,處處擠得水泄不通,讓人胸口發悶。」她話中有話,明褒暗貶,精致的粉臉上,綻放一抹迷人的微笑。
「金金姑娘繆贊了。」嚴燿玉沒被激怒,以不變應萬變。
她乘勝追擊,不肯松手,繼續戳他的痛處。
「只可惜啊,曲高和寡,有閑情逸致的人畢竟不多,您這次的書畫展,可沒多少人去欣賞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內容听似禮貌,實則每句都藏著刺兒,彼此笑里藏刀,書齋內的氣氛暗潮洶涌。
嚴懼玉的雙手疊在胸前,依舊氣定神閑,維持輸家的氣度,把她的明槍暗箭全數照單收下,不對失敗提出半點辯駁。
「金金姑娘特地登門拜訪,只是為了跟我討論書畫展的事?」他主動發問,不相信她大費周章,踩進他的地盤,只為了來說幾句無關痛癢的嘲弄。
「當然不只如此。」半掩在紅紗執扇後的臉兒,露出個顛倒眾生的笑容,清澄的眸子里,藏著幾分笑意、幾分狡詐,還有幾分的興致盎然。
他認得那個眼神!
每當她心懷鬼胎,或是正在心中盤算著什麼伎倆時,那雙美麗的眼楮,總會泄漏這樣的神情。
這個小女人,只怕還有招數尚未使出來,先前的嘲弄,看來僅僅是開胃菜罷了。
金金儀態萬千的走回桌邊,先將絨扇放在一旁,才伸手探向漆盤,白女敕的食指,在盅蓋上輕巧的來回溜動。
「妾身今日前來,為的是給嚴公子送上盅湯。」
「喔,湯里加了什麼?砒霜、鴆毒,還是鶴頂紅?」他頗感興趣的問,視線鎖住她游走的指尖。
當她斂眉淺笑,將濕潤的指擱回女敕女敕的唇上,無意識輕咬時,他的瞳眸轉為深黯,眸光深處更掠過些許火苗。
「這是益氣補腎的藥膳,用的是名貴的苗疆藥材,千金難求。」她端起漆盤,繞過書桌。「妾身是想,這幾日天氣轉涼,嚴公子又為了書畫展連日操勞、費心耗神,肯定需要好好進補。」
柔軟的桃紅絲袖,隨著她的動作而垂落,不經意的拂過他結實的手臂,帶來一陣淡淡的香氣,而那雙晶亮的眸子,透過長長的眼睫,瞅了他一眼。
那千嬌百媚的一眼,足以讓所有男人心神酥醉,只怕還沒喝著她手里的湯,神魂就飛了大半。
「這可真讓嚴某受寵若驚了。」他欣賞著眼前的絕色,不禁猜想,世上有多少男人能抗拒這樣的美色。
「更重要的是,妾身還特地挑選了最適合公子的藥引。」金金的小手按住盅蓋,雪白的貝齒咬著紅唇。
噢,她迫不及待想看看,當嚴燿玉瞧見「藥引」時,那張俊瞼上會出現什麼表情。
小手往上拾,她謹慎的掀起盅蓋,一陣熱氣騰起,逸出濃郁的香氣。
這一盅湯,正如金金所言,用的都是昂貴的苗疆藥材,藥湯清澈、味醇香濃。而她特別挑選的藥引,不但能加強藥劑的效力,更有其他的涵義——
湯盅里,躺著一只鱉。
偌大的書齋,陷入長長的沉默,靜得連細針落地的聲音都听得見。
俊臉上的微笑,顯得有些僵硬,他緊繃著下顎,深幽黑眸盯著那只鱉,很緩慢、很緩慢的眯起。
半晌之後,嚴燿玉終于抬起頭來,睨向一旁樂不可支的金金。
好啊,這女人竟敢讓他吃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