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展現紳士風度。
看到她家外觀後,他忽然有點慌。有一天當她得知真相後,她會原諒他嗎?她的父母兄長,能夠接受與他哥哥大不相同的他嗎?
適含這種家庭的女婿該是個君子,不是像他這種放蕩不羈的浪人。
「謝謝你送我回來。」善雅完全不知他內心的掙扎,甜甜地笑。
他回她微笑,暗暗握了握拳。不管怎樣,他要定了這個女人,此生此世,初次這般認真地想擁有一個女人,追求她所給予的愛情。
「那我進去了。」她朝他點點頭,意欲轉身。
就這麼走了嗎?就這麼讓她回到一個他可能闖不進的世界?
斑晉風心慌意亂,也不知哪來的沖動,驀地拽她入懷,用力擁抱。
「怎麼了?」她嚇一跳,卻沒抗拒,任由他抱著。
「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他用下巴貼著她的頭,沙啞地低語。「你會說服你家人,取消那個婚約。」
「嗯,我會盡力。」她柔順地偎在他胸懷。
「不可以後悔!」他近乎焦灼地叮嚀。
她感覺到他的異樣,從他懷里抬起頭,靜靜地望他,眼波溫柔,她發現他鬢邊似乎微微冒汗,揚起手,用衣袖替他輕輕拭干。
「別擔心,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努力做到。」
「善雅!」他又擁抱她,心海波濤洶涌。天啦,他好愛她!
餅了許久許久,他才依依不舍地松開她,在她鼻尖上吻了吻。
「明天見。」
「明天見。」
「我到家後會打電話給你。」
「嗯。」
揮手道別後,善雅站在家門邊,目送他開車離去。
直到那銀綠色的車影沒入夜色里,她才悠然轉身,拿鑰匙開門。門一打開,迎面便看見一個男人身影。
「小扮!」她驚訝地喚。
荊善仁瞪她,雙手環抱在胸前,顯然在門內等侯她一陣子了。
「你站在這里干麼?」
「你還問?我在樓上都看見了!」荊善仁很不悅地強調,口氣狀若吃味,「有個男人開車送你回來。」
小扮都看見了?
善雅臉紅。該不會連方才的吻別都被他看到了吧?
她故作鎮定,回身關上門,往屋內走。
荊善仁跟在她後頭。「你別裝聾作啞假裝沒這回事,那家伙是誰?是你朋友嗎?追求者?還是——」他遲疑地頓住,似乎不願說出口,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擠出來。「總不可能是你交了別的男朋友吧?」
善雅一震,半晌,緩緩轉過身來。
荊善仁端詳她略微蒼白的容顏。「該不會真被我猜中了吧?那家伙是你的男朋友?」
善雅咬唇,暗中深呼吸。該面對的,終歸要面對。
「小扮。」她輕聲喚。
荊善仁一凜,直覺她這聲呼喚有弦外之音。「什麼事?你說。」
「公司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她問。
「公司?」荊善仁愣了愣,沒想到妹妹會問這個。「還不錯啊!自從高家的資金挹注進來以後,公司體質改善不少,財務危機總算撐過去了……我知道了!」他忽地恍然大悟。「你是擔心如果你決定取消婚約,會影響公司跟高家的合作對吧?善雅,你跟剛才那家伙是認真的?你真的喜歡他?」
善雅直視兄長,對這個最疼愛她也最依賴她的小扮,她不願說謊。「對,我喜歡他。」
「你真的喜歡?」荊善仁震住了,又驚愕又迷惘,內心五味雜陳。自從妹妹前一段戀情夭折後,身為兄長的他,一真不忍她這些年來過得心如止水,總是盼著能有誰再讓她領略愛情的滋味,但如今她已是某人的未婚妻……
「我是不是太壞了?」善雅幽幽地問。「我太自私了,對嗎?小扮,我明明已經答應高家婚事,不該反悔——」
「不對!你當然可以反悔!」荊善仁打斷妹妹,他激動地握住她肩頭。「善雅,如果你跟那家伙是認真的,如果你真的喜歡他,小扮絕對支持你,一定會站在你這邊!」他信誓旦旦地保證。
「可是……」
「公司的事你不用擔心,其實我跟爸媽還有大哥以前就商量過了,如果因為你不願意答應跟高晉安的婚事,對方就反悔抽回資金,那我們寧願把公司放給它倒,也絕不會犧牲你的幸福!善雅,你知道我們都很愛你的,只要你開口說一聲不,我們絕不會勉強你。」
她知道,就因為明白這點格外感到對家人虧欠。
爸爸、媽媽、大哥、小扮,他們所有人最關切的都是她的幸福,而她的自私,卻很可能害公司破產倒閉,善雅落淚,眼神清瑩憂傷。「謝謝你,小扮,真的謝謝……」
「謝什麼呢?傻瓜,我們是一家人啊!」荊善仁笑著彈指敲妹妹額頭,跟著拉起她的手。「走吧,我們去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他們如果知道你能夠再愛了,一定都很高興。」
善雅拭淚,與哥哥一起回到屋里,對她來說,這將是個與家人坦誠相對,溫暖又甜蜜的團圓夜。
對高晉風來說,這晚卻是個嚴苛的考驗。
一回到家,父親便沒給他好臉色,冷哼諷刺。「又去哪兒鬼混了?昨天索性就整晚不回家,今天又這麼晚回來,高晉風,你還真把家里當旅館在用啊!」
斑晉風默不作聲。
斑夫人見麼子又惹老伴生氣了,連忙迎過來。「晉風,去哪兒了?吃飯沒?肚子餓嗎?我叫廚房替你將飯菜熱一熱。」
「不用了,媽,我剛在外頭吃過了。」
「哼!他當然吃過啦,肯定是有酒有肉,絕不會虧待自己。」高明義繼續譏諷兒子。
斑晉風閉了閉眸。實在不能想像,如果自己在這個家里表明要追求哥哥的未婚妻,會惹來什麼樣的軒然大波?老爸說不定會氣到將他逐出家門,老媽大概會哭天搶地,但他最關心的,只有大哥的反應。
「哥呢?他不在家嗎?」他問母親。
「你哥吃完飯就到書房去忙了,他今天開了一整天會,明天還要招待國外來的客戶,哪像你活得這麼逍遙自在?」
又來了。
斑晉風苦澀地尋思,動不動就拿他跟大哥比較,他很清楚自己這些年來的表現有多令老爸失望。
「我上去看他。」他簡潔地拋下一句,躲開父親的責罵與母親過分的關懷,急急上樓。
斑晉安果然在書房里,正拿著幾份報告做比較,摘要重點。
斑晉風站在半敞的房門前,凝視專心工作的兄長,腦海浮現的卻是童年的回憶。有一回,淘氣的他打破了老爸最愛的古董花瓶,老媽急得拿藤條要打人,他嚇得不知所措,是大哥挺身而出,替他擔下這個錯。
那年冬天,很冷,屋外飄著雨,大哥被老媽在院子里罰跪,忍受風吹雨淋。
而他渾然不知,還在夢里香甜地睡著,半夜作惡夢醒來,想找哥哥訴苦,才發現哥哥不在房里。
他慌著在屋內四處尋找,好不容易在院子里找到哥哥,知道哥哥被媽媽罰跪,他難過地哭了,終于鼓起勇氣招認其實是自己闖的禍。
媽媽卻不相信,以為他是想替兄長掩飾,堅持不肯收回成命,當晚爸爸出差不在家,沒人能救大哥。
他哭著跑到屋外陪大哥一起罰跪,老媽這才心軟了,饒過他們兄弟倆。
棒天,大哥發高燒,病到無法下床,他哭著不願去上學,要在家里照顧哥哥,但最後,還是被逼去學校了。
那天,獨自臥病在床的大哥心里在想些什麼?難道不會覺得媽媽很偏心嗎?不會哀怨自己受到的待遇嗎?
他不明白,為何大哥總是甘願地忍受這一切不公平?直到數年前,有一天,他偶然听見大哥與母親的對話,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最愛的哥哥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原來哥哥身上有這麼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他終于懂了,懂得母親的偏心所為何來,懂得為何兄長甘願忍氣吞聲,甘願為高家犧牲自我。
他懂了,他可憐的哥哥,活在這樣的家庭有多麼不快樂!
而他,既然獨佔了母親的寵愛,又怎能再和兄長爭奪父親的關注呢?
他決定放逐自己,離開這個家……
「呆站在門口干麼?怎麼不進來?」高晉安溫和的嗓音揚起。
斑晉風定定神,無助地望向兄長。
他最親最愛的大哥,他覺得自己對不起他。
「快進來啊!」高晉安笑道。
斑晉風躑躅地走進書房,不敢坐下,在書桌邊彷徨地站著。
「你怎麼了?」高晉安覺得奇怪。「是不是又被爸罵了?我不是說了嗎?老人家脾氣比較固執,你別放在心上。」他安慰弟弟。
「我沒放在心上。」高晉風低語。他放在心上的是另一件事。
「哥,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事?」
「我……想先喝杯酒。」
斑晉安察覺弟弟的異樣,俊眉一挑。「什麼時候你想喝酒還要先問過我了?酒櫃里有酒,你自己調。」
「嗯。」高晉風依言從酒櫃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又從小冰箱里取出冰桶,在酒杯里加了冰塊,調了兩杯酒,一杯給哥哥,一杯自己喝。
斑晉安見他一口便干完一杯,微微皺眉。「喝慢點。你在外頭還喝不夠嗎?」
「我沒喝酒。」高晉風低聲解釋。「這兩天我並不是去Pub鬼混,我是跟……一個女人在一起。」
他跟女人在一起算是個新聞嗎?高晉安好笑,正想調侃弟弟幾句,忽地想起什麼。「對了,你說過你愛上一個女人,是跟她在一起嗎?」
「嗯。」
「這麼說她肯答應你的追求了?」
「嗯。」
「那真是恭喜你了!」高晉安為弟弟高興,走過來拍拍他的肩。
「既然你說是真心喜歡人家,就要好好對待她啊!」
「我知道。」
「她是誰?改天介紹我們認識吧。」
斑晉風一震,又為自己調一杯酒,喝了一大口。「其實你也認識她的,哥。」
他直視兄長,眼神痛楚。
「是誰?」高晉安疑惑,他認識的女人並不多。
「她是……好人家的女兒。」高晉風困難地吐露。「家里也有些社會地位。」
有社會地位?高晉安更迷惑了。「你不是說你不喜歡那些所謂的千金小姐,嫌她們太虛偽做作?」
斑晉風握緊酒杯。「她雖然出自名門,卻是個真正的淑女。」
真正的淑女?高晉安一凜,腦海電光石火地閃過某個念頭,但他不願相信。
斑晉風看出哥哥眼神變了,也明白他可能已有所領悟。「就是她沒錯。」
斑晉安倒抽口氣。「你是說……善雅?」
斑晉風閉閉眸,顫著手將酒杯擱上一旁的吧台。「對,是荊善雅,你的未婚妻。」
弟弟居然愛上他的未婚妻?
斑晉安震懾,胸海掀起狂湔,心神大亂。「怎麼會?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她也喜歡你嗎?」
「對,她也喜歡我。」高晉風向兄長坦承、語聲掩不住歉疚。
「本來我接近她是不懷好意的,我想證明她配不上你,可沒想到我會愛上她。」
這是怎麼回事?弟弟跟他未婚妻相戀?這麼說這樁婚事將會告吹了?爸媽會怎麼想?高晉安心亂如麻。
「哥,你怪我嗎?」高晉風觀察兄長陰郁的表情,也跟著心慌。「你是不是怪我不該去引誘未來大嫂?我知道自己這樣做很過分,但——」
「別說了。」高晉安舉手止住弟弟,神態疲憊。「我得好好想一想。」
想一想?這什麼意思?大哥果然怨他嗎?
斑晉風刷白了臉。「哥,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
「你先出去吧,讓我想一想,我們以後再談。」高晉安淡淡地說,語氣仍是一貫的溫和,但高晉風听得出來,大哥正壓抑著激動的情緒。
他做了什麼?他竟如此傷害一向最疼他的大哥——
斑晉風惶恐,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說不出口。
如果大哥不肯原諒他,他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