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德倫,你願意用一生的時間,珍愛、敬重、照顧她,永遠不離不棄,無論生老病死,仍然一如今日誓言地對待她嗎?」神父說完婚禮的一切禱詞後,轉向眼前這年輕、俊美的新郎問話。
「我願意。」沒有任何遲疑的德倫快速答道,臉上的神情像寒冰一樣駭人。
但他魅人的眸並未看向身旁坐在輪椅上的新娘,而是鎖定新娘身邊這兀自傷心的人兒……
再完成這一步,他就可以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小島了,
一面著手調查大哥命案的事,一面操控、重組文家勢力,以確保海靜母女未來的生活無虞,已經夠他累了。
再加上他這「寶貝女兒」的攪局,漫長的大半年里,他沒有過過一天安靜、順遂的日子。
懊死的!看看她的模樣!德倫鷹般銳利的眼神,一遍遍掃過被一身黑衣襯托得仿若透明珍珠的海靜全身,讓她的四肢百骸,像是被萬箭穿過一樣。
沒錯,海靜就是故意穿著一身黑衣,出席這個受了詛咒的婚禮。
除了這麼做,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表達她的不滿——吵鬧抱怨、絕食抗議、甚至是離家出走,她已經試過所有方法了……
結果,卻只是使德倫更加厭惡任性的她而已。
經過半年的復健,母親因槍傷造成的半身不遂仍無半點起色,外公又在幾個月前因病餅世,她知道她們母女倆需要一個男人為她們鞏固在文家日漸下滑的地位。
但,她就是不能接受德倫成為她的爹地!為什麼……為什麼非他不可?
听不見身畔神父與新娘的對話,德倫的靈魂像似被抽離了身體,他不能理解那燃燒在胸口的灼痛感,究竟代表了什麼,惟一明白的是——那張小臉上心碎的表情著實刺痛了他的心。
德倫必須使盡全副的精神,才能控制自己不讓他對她日益加深的流露在眼神中。
是的,他想要她,他該死的對這已然成為自己「女兒」的小女孩充滿了男人要女人的直率!
海靜的美麗,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日日夜夜的以極速增長。
但那絕美的姿色,並不是她最吸引德倫的原因,讓他瘋狂渴求她的,是她的個性——
這個倔強的十六歲精靈,根本就是個任性的孩子。
在兩人相處時間里,她是那麼理直氣壯的恣意揮霍著她任性的愛意、任性的青春。
他向來厭煩死纏爛打的女人!
但她不同……她稚氣的倔強,固執的像個可愛、誘人的天使。
她,幾乎是愈挫愈勇的、不可自拔的渴求著他的眷戀——這樣的做法,對一個男人來說,該是莫大的恭維!
但德倫,並不是一般的男人,早在他答應德翔的請托時,他就失去了自由歡愛的權利了——至少,對海靜母女倆,他是絕對踫不得的!
而人類可悲的天性,對于得不到的,就更加渴望……
所以,他必須逃,即使這誘人的小天使和他並無任何血緣關系,他也不能向她下手。
既然他無心,就不該招惹她。
女人,渴望的永遠比的滿足更多,可德倫早清楚自己能給的一切,偏偏不包括——愛情。
「現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神父祝福完眼前這對顯然貌合神離的新人,尷尬的等待著新郎的配合。
「咳咳咳……新郎?」等不到他的反應,神父不自然的清了清喉嚨,想提醒德倫他應盡的義務。
見他一直沒有動作,同樣毫無欣喜之情的新娘主動掀開面紗,素手執起德倫溫熱的巨掌,在他黝黑的手背上印下火紅的一吻。
那鮮明的唇印,看來竟像個烙痕一樣可怕。
終于……一切都結束了嗎?海靜心神俱碎的瞪視著身旁兩人的動作。
「你不恭喜我嗎,海靜?」冰冷的語調沒有半點溫度,海靜的母親不想再讓女兒泥足深陷。
就在今天,她要結束海靜對這個男人的所有迷戀!
「媽咪……」海靜哽咽的開口,眸里的悲哀已經泄漏出了太多太多的情緒。「恭、恭喜你……」
「乖。不歡迎你爹地加入這個家庭嗎!」她繼續著殘酷的試煉,就是不肯輕易放過海靜。「你不該給他一個擁抱嗎?」
爹地……多麼沉重的兩個字,自此之後,她和他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嗎?!
「我……」屏住了呼吸,海靜感覺得到她的世界已在一夕之間崩裂了。「歡迎你,德倫……歡迎你,爹地……」
痛苦的勉強說出她的「台詞」後,海靜狼狽的踩著心碎的步伐逃開了他們。
她沒有那麼大方,在這樣的時刻還能含笑擁抱已經屬于媽咪的他,天,誰能體會她此刻泣不成聲的心情?
「爹地……」德倫喃喃自語的,雙眼仍然無法自她悲慟的背影抽離,他沒有察覺,自己的語氣與她的絕望多麼相似。
他只是看著她,也只能看著她,連一句安慰都給不起。
她不知道嗎?德倫定定的看著海靜離去的背影,他的眼光里,暗暗的多了一抹不該有的溫柔。她的臉上……布滿了淚。
***
又一次的,海靜在半夜里驚醒不同以往的,今天是他們的新婚之夜。
不敢、不能,也不願去想象他們的纏綿,無心睡眠的海靜只想逃。如果真能逃得遠遠的,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心痛?不再想念?
呵……文海靜,你這個大笨蛋!她敲了敲自己的頭。
如果真有這麼容易就好了,那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為愛傷心、為愛痴狂的人了吧?
天曉得,也許這份心痛,會這麼糾纏著她,直到她死去的那天才結束……
穿著單薄的睡衣,海靜單獨的走在漆黑的宅邸內,找不到一個目的地。
下意識的,她只想到她專用的琴室里去發泄一下,沒想到,她卻在這里,見到那個讓她心悸的男人……
「不行、不行的,我不能讓您踫我,要是讓夫人知道就糟了!」女僕的裙子被撩到了臀上,她輕呼著欲擒故縱的微弱抗拒。
「是嗎?」德倫的睡袍敞開,俊美的赤魄如雕像一般誘人。「既然我不能踫你……」
「那就你來踫我吧!」
「這……」海靜訝異的站在防彈玻璃門外,不由自主瞪大的雙眼,清楚的看見他的獸行。
痛……好痛……海靜的身體在發出痛苦的警告,叫她不要再看、不準再看。她揪著發悶的胸口,可以停止呼吸,卻無法抑制那足以毀天滅地的傷心。
「看見了嗎?認清楚了嗎?」在海靜幾乎心跳停止的那一刻,母親的聲音溫暖又殘酷的揚起在她的耳邊。「這,就是你愛的男人。」
她倒抽一口寒氣的轉頭面對母親,大眼里已彌漫煙霧。「媽咪……」
「男人,他們的感情和是可以各自獨立的,你以為單靠一只婚戒、一句誓言、一張婚約,就可以約束得了他們?海靜,別這麼天真了。」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冷靜?難道你不在乎嗎,媽咪?」海靜不禁要問,到底,他們的婚姻算什麼?到底,丈夫、妻子對彼此的忠誠算什麼?
難道在這場游戲里,惟一的輸家就注定是她一個人嗎?
「在乎什麼?在乎他像一只發情的公狗,絲毫不尊重我的感受?在乎放浪成性的他,毫無禁忌的在自己家里調戲那些的女人?」冷冷一笑,她嘆息女兒的單純。
「你這小傻瓜。我們的關系,不過是互取所需,各蒙其利。德倫……你爹地給了我繼續統領文家的保證,我給了他調查他大哥死因的權利和自由。每一樁婚姻都是買賣,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買賣……是嗎?那為什麼……我會這麼難受?難受得幾乎要死掉了……」海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心力交瘁。
「離開這里吧。媽咪已經為你安排好維也納的音樂學院,你有這方面的天分,別浪費了。」
「怎麼這麼突然……」海靜眨了眨眼,兩道晶瑩的淚水在黑暗里濡染了她在瞬間刷白的粉頰。
「早在半年前就該送你出國的,要不是那件事……」她看向自己也許再也無法行走的雙腿。「海靜,你知道,媽咪做什麼都是為你好的,乖乖听話,別把大好的青春虛擲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你會發現這世界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人。」
「我知道媽咪的好意,只要你要我去,我就會去。可、可是……」海靜噙著眼淚,問出那個連自己都恐懼的問題。「萬一……我要的男人,自始至終,就只有這一個呢?」
「如果真是這樣,媽咪也只好由你了。但是,孩子,愛是強求不來的。你看見了,他喜歡的就是那種女人,你呢?你有自信為了他這麼紆尊絳貴、把自己變成一個蕩婦嗎?」
海靜沒有回答,她知道母親不會喜歡她的答案。
最後再深深的看了室內的他一眼,她安靜的走開了。
她的心里,已經有了決定——
既然愛他,她會變成任何他想要的樣子。
聖女也好,蕩婦也罷,她再沒有選擇的權利。
因為,從她愛上他的那一刻起,她早就不再是她自己了……
***
「滾開。」德倫眼角的余光瞥見那黯然離去的縴弱背影後,立刻嫌惡的推開女僕。
「怎麼了?您還沒得到滿足不是嗎?讓我幫您——」女僕見他冷淡的態度和方才簡直判若兩人,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叫你滾!」德倫一口飲盡琴上的水晶香檳,將酒杯狠狠砸向女僕的方向。「別再煩我!」
慌亂得來不及整理好自己的女僕在害怕的逃開時,差點撞上了門外一臉寒意的夫人。
「夫人!」她驚叫,滿臉的慌張。「我我我……」
「行了,下去吧。」她的眼光掃過女僕的恐懼,眸里,竟帶著一絲笑意。
「這樣的表演,你還滿意嗎……」德倫拿起了整瓶酒猛灌,看也不看她一眼。「大嫂。」
「別叫得這麼生疏,要把我當大嫂、還是老婆,全看你自己的選擇。不過,你當然知道,這兩個身份對我來說半點差異也沒有,我不愛你。」
「不愛我……看來,這是我們之間惟一的共識了。」德倫冷哼一聲,掀開那黑亮古典的琴蓋——這一刻,他不想看見琴蓋上映照出的自己。
「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了,你很清楚這麼做是對的,我也真心誠意的感激你的配合。海靜還小,她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有多幼稚,我們做長輩的,本來就有責任幫她走向正途。你這場戲演得很好,我衷心的……謝謝你。」
「不必謝我,我只是討厭麻煩,而這個黏人的小表,正是一個大麻煩!」再甜蜜、可人,海靜仍是個不折不扣的麻煩精。
「對了,我明天回美國。槍案的事,德家會繼續調查。至于我大哥的得力助手宇瑞,就讓他留在文家照顧你吧。」「宇瑞?我不需要他,讓他跟在海靜身邊吧,一個小女孩只身在外,比我更需要保護。明天海靜要走,我就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順風,晚安。」
說完,她推著輪椅轉身就要離去。
「這段婚姻……真的很可笑,你不覺得嗎?」德倫按下一個低音鍵,雷鳴似的音律蕩進他們兩人的心底。
「可笑?我可不記得有人拿著刀逼著你答應這場婚事喔,想要獲得什麼,就得付出些什麼,這很公平,不是嗎?」
「公平?對我,這是一場利益交換,沒有所謂公不公平。但是,對我死去的大哥而言,這一切又算什麼?你對我那深愛著你的大哥,也是這麼冷漠嗎?連半點的感情都沒有?」德倫有點氣惱自己,怎麼在今晚如此失常,問了這麼多鬼扯蛋的屁話。他平時最不屑的,不正是這些情情愛愛的嗎?
「德倫。」推動輪椅貼近他,她冰冷的聲音在他身畔喚道,那能讓大多數男人覺得性感的氣息就吹拂在他的耳際。
「這是你嗎?你也有這麼多愁善感的一面嗎?德翔的死,我也很心痛,但,那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我很早就已表明了立場,除了海靜的父親,我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這是個奇妙的世界。有一些人,像你,也許一生都不會愛上任何人;有一些人,像我,一生只能愛上特定的一個人;有一些人,像海靜,有很多的人愛她,也許,將來的她也會放開心胸,接受他們的愛,誰也不知道……重點是,除了要認清楚自己是怎樣的人,你也該讓別人認清楚你是怎樣的人。」
「繞口令嗎?廢話連篇。」德倫煩躁的打斷她的長篇大論,他不願想象看著海靜愛上其他男人的樣子,一點點都不想。「我這麼問,只是覺得我大哥為一個不愛他的人而死,未免太不值得。」
「你該不是想讓我內疚吧?」她淺淺一笑,魅人的美色的確動人。「小弟弟,你還太女敕了。」
「你不明白,能為了心愛的人死,其實是一種幸福。也許有一天,當你真正愛上哪個人時,你會懂得這個道理。」想起了心愛的第一任丈夫,她悄悄掩住了到口的嘆息。
匆匆一瞥,德倫錯愕的看見那孤伶伶的冰山美人,那雙向來冷傲的眼角滑墜著透明的珍珠……是淚嗎?
他沒有問,因為她的話,已經讓他太過震驚——能為了心愛的人死,其實是一種幸福?
德倫根本不會去猜想這是什麼狗屁不通的幸福。
至于,愛上一個人?那對他來講,更是天方夜譚!
從小,他就在母親的告誡下誓言,這一生絕不和任何人牽扯情愛。
是啊,要不是他風流的父親滿嘴騙死人不償命的情情愛愛,母親不會愚昧的對一個英俊的陌生人交出自己,要不是因為他不負責任的父親隨意播種,他的母親不會懷著他這私生子受盡苦楚,不到三十歲的年紀便香消玉殞。
即使後來他的父親終于良心發現,願意將他接回來認祖歸宗,但他們遲來的「親情」,已再也彌補不了德倫自幼對「感情」的排斥了。
「DAMN……」是酒精中毒、還是情緒中毒?德倫不解今夜的自己怎會如此反常!就連這向來冷酷、只為自己母女倆算計的冰山美人,也如此多愁善感?
看著她的淚,不知怎麼的,德倫忽然想敬他早逝的大哥一杯。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這個女強人哭,沒想到,也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