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叫蟬鳴,晨風徐徐,隨風輕飄的裙擺,繡花鞋底踩上仍沾著晨露的草地。
自從知道浮月山莊後山那片翠綠的好風光,凝香每天早晨起床梳洗後,總愛先來繞上一道,活動筋骨、振作精神,這才回莊里用早膳。雪青若沒事通常愛跟著,但今日她微染風寒,她要她多喝幾杯茶水後,再回去睡個回籠覺。
彎腰俯身,凝香深吸了口氣,讓花兒的香氣充塞心間,驀地低沉的馬嘶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提起裙擺登上山丘,不一會兒便見著了通體雪白的馬兒。
「雪兒,你也出來活動筋骨嗎?」像巧遇好友的小女孩般,凝香邁大步伐奔了過去,又愛又怕的感覺讓她在離它兩步之外頓住,睜大眼楮小心翼翼地察顏觀色。
雪兒噴了噴鼻息後走向她,凝香微屏著氣息,在它示好般的摩蹭著她的肩頭後才吁了口氣。
「是阿勇帶你出來的嗎?」漾著天真爛漫的笑容,凝香望進雪兒晶亮幽深的眼里,試探性的模模它,雪兒親昵的偎了過去,發出溫馴的低鳴,凝香霎時有點感動。它願意親近她了呢!
而後雪兒以齒輕咬著她的衣袖,凝香咯咯巧笑,以為它在和她玩著,好半晌後才意會到它的輕扯是同她示意一個方向。
「好好好,我知道了。」凝香嬌笑著和雪兒踩著綠草繼續往上走,在山丘最頂端見著了躺在濃密大樹底下的身影,她頓住步伐,細瞧了好一會兒。
「子滔?」凝香試探性的喚了聲。
躺著的男人聞聲側過臉來,凝香隨即踏步上前。
「你跟雪兒玩得很開心,不怕它啦?」江子滔嘴角微勾起一抹笑。
遠遠的就听到她和他的馬玩得不亦樂乎,這又是他的新發現,像個小孩子一樣天真的地。
「是啊。」大大的笑容在看清他後收斂了一大半。「你徹夜未歸。」他的服飾完全是昨天出門前的樣子,除了多幾條皺痕,其余一點也沒變。
在他身邊坐下後,凝香皺起了眉頭。
「你喝了酒。」她的語氣是明顯的不贊同。
「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啊!」他斜瞧了坐在身旁的人兒一眼後,合上雙眸。
「嗯,在外應酬做生意,難免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凝香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你知道?」江子滔微帶訝然地半睜開眼楮。
「怎麼不回去休息?」凝香柔聲問道。
「來這兒靜靜地想點事情。」
「想什麼呢?」這般平和的氣氛適合聊天。
「想著怎麼看也看不完的帳冊,怎麼也听不盡的報告,想著這樣花天酒地的熬夜談生意,弄得自己疲憊不堪到底值不值得,想著錦繡布莊若少了我會有什麼影響。」
「覺得累了?」凝香偏頭望著他。
「偶爾會這樣,尤其是熬夜談完生意後。」他吁了口長氣。「做著這行才能怨著這行,每一行都一樣的。但說也奇怪,怨著怨著,仍是一直做下去,因為本分、因為使命感、因為成就感。總之,大家做這行怨這行,怨著這行卻仍是做著這行。我也是,不斷的協調及處理問題的空檔里,偶爾也會厭煩的想著,是否日子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她凝望著遠處,口吻輕柔平淡。
江子滔認真地瞅著她,他以為女人是不會懂這些的,但她是特別的,他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似乎听見你在怨我。」江子滔似笑非笑地道。
「那麼你听錯了,回去梳洗一下,好好睡上一覺,你就會覺得好很多了。」她微笑提議。
「不要!我好累,全身無力起不來。」
凝香驚訝地看進他眼里,他這可是在……撒嬌?
「可是你該睡覺了。」她忍住不笑,正色道。
「就在這兒睡吧!」他慵懶的說。
「不行,今天天氣陰沉,地氣濕重,你睡起來會不舒服的。」果然,他變得有點像難纏的小男孩。
「對啊!你怎麼知道我很冷?」
「冷還不起來?」凝香好笑地說著。
「就是起不來嘛!」
「我拉你起來吧!」她站起,俯身伸手給他。
他的大掌緩緩地握住她的手,一使力,他沒起來,反倒讓欲拉他起來的人兒撲跌在他身上。
「啊!」凝香驚呼一聲,手忙腳亂的試圖從他身上起身,但那個才說自己全身無力起不來的人卻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上半身突來的重量和充斥鼻端、伴著淡淡酒氣的濃郁男人氣息,令凝香有剎那的眩然。
「凝兒……」
她听錯了嗎?否則怎麼會听到他語調里有著一絲急切和難耐。
「讓我起來。」凝香低喊,清楚意識到他的胸正熨貼著她的,毫無間隙的接觸令她的心怦怦猛跳,他的頭靠在她頸項邊,呼出的灼熱氣息讓她的耳根、臉頰都發燙。
而他原本緊握住她的手,正有意無意的以指尖搔著她的手心,令她的手酥麻得完全使不上力。
「讓我起來。」見他毫無起身的打算,凝香再叫,不敢冒險轉過頭看他。
「我……不想。」考慮了良久,他終于回答。
夫妻間的親昵原本無可厚非,但他們並不打算當真正的夫妻,這是不合宜的,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正如同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並不介意他壓在身上,甚至偷偷的開始記憶起種種悸動的心情。
靜默許久後,她問道︰「你喝醉了嗎?」
「嗯。」
霎時,兩人達成奇妙的共識,氣氛由緊繃轉為輕松。
「你這樣壓著我讓我很難呼吸。」凝香試圖動了動,卻徒勞無功。
江子滔略微調整了兩人的姿勢,讓兩人側身相擁,而他的頭仍然靠在她頸項旁。
「我的手很奇怪嗎?」要不然他剛剛干嘛一直模她手心。「你不該讓他牽你的手。」江子滔似在埋怨。
「他?」凝香滿頭霧水。她的手不是只有他在牽嗎?
「算了,不要提他,陪我睡一下吧,我好困。」倦意如潮水般涌來,他倦極的閉上眼。
「睡吧。」凝香柔聲道,在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以前,她不由自主地將他攬緊了點,不一會兒,他深沉而均勻的呼吸令她知道他已然熟睡。
她撫平裙子,撫著他的背,感受著完全不同于自己柔軟的觸感。
他是個多麼容易讓人喜歡上的人啊!
不知不覺間跌入夢鄉前,這是她最後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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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源伯,你瞧,那不是少爺和少夫人嗎?」大個兒江順像見著什麼奇觀似的嚷著,卻馬上被噓了回去。
「源伯,你為什麼要叫我小聲一點,大白天的,少爺和夫人在外頭抱在一起睡覺,我們不是應該要把他們叫起來嗎?」江順疑惑地問著,但仍是照著江源的意思把聲音壓得極低。
「傻瓜,看到這種事當作沒看到就是了,知道嗎?」江源小聲地教著。
「喔!」江順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走,我們趕快回莊跟大伙說去。」江源樂得拉著江順的手,往回莊的路走去。
「可是,源伯,你不是說這種事就當作沒看到嗎?既然沒看到,為什麼要和大家說?」
「傻瓜,當作沒看到是對少爺和少夫人,對其他人是有看就要有到,可不能藏私的,呵!呵!呵!大伙听到了一定樂透的……」
畢竟他們等著少爺和少夫人恩愛的這一天,都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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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疏落落的陽光自樹葉間隙穿透,點點灑在樹下人兒身上。
江子滔在輕風的吹拂下醒了過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後,他躺在那兒動也不動。
陽光露了臉兒,天氣自是暖和了起來,但稍早時卻是透徹心脾的冷。
是因為這樣才抱她的吧!因為她看起來是那麼溫暖。江子滔出神地想著。
是啊,溫暖!她總給他非常溫馨的感覺。他可以說是在布匹里頭滾著長大的,而她給他的感覺就像布匹般,既親切又自然。
當然,偶爾她會有點像女乃女乃——他這一生中最敬愛的女人,令他不自覺間有著又敬又愛的情緒。
他輕薄了她這是事實,他知道她不會追究這讓他安了心,而這安心卻讓他對自己有點寒心。
這樣實在卑鄙!
但你想怎麼樣,你不可能對她負責的,你已經有蘭兒了。薛瓊蘭羞澀嬌美的臉龐倏地浮現在江子滔腦海。
這種事不會再有第二次,畢竟他有蘭兒,不該再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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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和少夫人間相處的感覺變了。
少爺和少夫人共餐的時候變多了,大部分的時候在莊里,偶爾相偕出門去。
少爺和少夫人私下談話的情況也變頻繁了,白天、夜里都有,由大伙偶爾經過偷听到的結果,他們大部分談的是莊里或布莊的事。
還有,少爺甚至親自教少夫人騎馬。天色將暗未暗時分,偶爾會見著他們騎著雪兒在落日余暉中拖著長長的影子、帶著滿頭滿身的草屑泥屑,有說有笑的回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兩人相處時眉眼間若有若無的情愫,再笨的人也清楚少爺早喜歡上少夫人,不再排斥她了。
但他們搞不懂少爺為何仍然睡書房?為何還不讓少夫人成為真正的少夫人?
唯一的解答是蘭兒小姐,少爺仍舊深愛著蘭兒小姐,比對少夫人的喜歡還要多。
可是這就讓大伙更迷糊了,少爺見蘭兒小姐的次數不但沒有以前多,甚至更少。
而听說蘭兒小姐為此悶悶不樂快生病了呢!
「少夫人,听說蘭兒小姐不開心,好象快生病了呢!」雪青邊為凝香梳頭邊道。
「是听誰說的?」
「我听雲裳說的,張嬸踫不上少爺便告訴了雲裳,希望她能轉告少爺。」
哦!凝香若有所思地微勾唇角。
這個張嬸自從落水事件,遭子滔冷斥一頓後,便不太敢再同他嚼些什麼舌根,對她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每回遇到她點個頭,喚了聲便迫不及待離去。
「可知蘭兒為何不開心?」
「听說……」
「這會兒又是听誰說?」凝香挑起一根瓖著雪白珍珠及粉紅色碎玉的簪子遞給雪青。
記不得這是他給的第幾件禮物了,似乎是愛上了送她禮物的感覺,他有時出門回來,總會帶些小東西給她,讓她……莫名的感到虛弱,就像他那日早晨壓著她般的教她心悸無助。
「呃!也不算是听說啦!這是我們自個兒的猜測,大家都覺得,一定是少爺近來冷落了蘭兒小姐,蘭兒小姐不開心,這才快悶出病來的。」按慣例,雪青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盤告知。
「少爺為何冷落蘭兒小姐?」就她所知,現下布莊里的生意皆已上軌道,又未逢月底結算總帳,該是子滔較空閑的時候。
「少夫人。」雪青狐疑地盯著她瞧,「這還要問奴婢嗎?少爺冷落蘭兒小姐當然是因為少夫人啊!」
「因為我……」凝香怔住。
這話帶來的沖擊,就像他朝她綻著神秘的笑,輕輕的從袖袋里掏出禮物的感覺一樣,令她的心因莫名的期待而陡地揪緊。
近來總是如此,既渴望見他,又怕見了他後失去了冷然自若。她會望進他閃著惑人光芒的深邃雙眸里,一不小心就發現自己正在發怔;她會看著他滔滔不絕敘述著近來布莊發生的趣事時的雙唇,感覺她的心跳得可能連他都听得到;她會在不自覺間記起她抱著他、感覺他在她懷里沉穩入睡的溫柔心情,記起他剛硬厚實的身體,與她的有多麼大的不同。
她會渴望再度被他擁抱。
這種感覺令她無助,像生病了,虛弱得只能躺在床上,她不要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卻為時已晚的發現在他身邊,她可能再也找不回原本的自己。
「少夫人害臊了,您耳根發著熱呢!」雪青調侃道。
「胡說。」凝香輕斥,卻覺得臉頰更熱了。
「才沒胡說呢!咱們大伙都說,現在少爺對少夫人可是疼進心坎里,瞧瞧這十二套新裝,全是最流行的款式,昨兒個下午送來時,一字排開,教大伙眼楮移都移不開、嘴巴合都合不攏呢……啊!今天就穿這一件,配您頭上的粉紅色碎玉正好,少夫人您說可好?」雪青挑了套由粉紅薄紗裁成,周圍滾上深色緞邊,看來大方得體的衣裳。
「就這一件吧!」他……疼她疼進心坎里嗎?
這是不可能的,她不是他要的妻子,他們是沒有未來的,他們彼此清楚得很。
這是謝禮,連同那些教人愛不釋手的小東西,都是為了感謝她為浮月山莊所做的一切。
僅僅只是謝禮……凝香在心里提醒自己,卻無法不笑得略帶感傷。
「嗯,行了。」雪青為凝香做最後的整裝。「少夫人的身材真是好,不過,您的皮膚更好,可惜少爺還不曾瞧見過呢!」
「雪青!」凝香怒斥了聲,狠瞪她一眼,頓時覺得頭重腳輕,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往腦門去。
「奴婢說的可是心里話。」雪青怯怯道,眼里卻無一絲懼怕。向來冷靜自持的少夫人一遇上感情這回事,端的也是全天下女孩皆會有的小女兒嬌態呢!
「既是心里話,擺在心里便行了!」凝香怒嗔。
「是。」雪青想笑又不敢笑出聲。
凝香起身出門,雪青跟在她身邊,兩人一同往後山去,這讓凝香不禁又想起那日被他壓在身下的悸動。
那是不該發生的,他喝了不少,他們不是達成默契,應該要一起把那天的事情忘掉?
為何她還死命的記住,死命的回憶呢?凝香有點泄憤般的摘了朵大黃花。
「我很少見到蘭兒。」她轉移自己的思緒。
「蘭兒小姐平時只在萍水閣里活動,每月初一會到靈雲寺上香。」雪青並未發覺主子的異常。
「她平日做些什麼?」凝香把玩著手上艷麗的大黃花,後悔讓它離了枝葉失了根。
「吟詩、作畫、刺繡,蘭兒小姐的繡工不錯,常常會幫咱們繡些絹帕、鞋面的,雖然不擅于和大伙打成一片,但咱們都很喜歡她。」雪青邊說,邊奇怪著凝香干嘛那麼仔細的盯著她。「雪青,你別動。」凝香突然上前一步,在她頭上撥撥弄弄。
「我的頭發怎麼了嗎?」
「沒事,我幫你稍稍整理了下罷了。」凝香抿著嘴笑。
雪青應了聲,也沒發覺她手上少了什麼。
「你說蘭兒吟詩、作畫、刺繡,再加上足不出戶,那豈不是十足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為了移開雪青的注意力,凝香將話題拉回薛瓊蘭身上。
「是啊,大伙也這麼覺得,但蘭兒小姐要怎麼做,咱們也管她不著。」
「待會兒用過早膳後,咱們一塊去探探她吧!」凝香對著雪青道,忍不住愉悅地吃吃笑了起來。
少夫人今天心情似乎比往常來得好,主子好,她當然就好。雪青綻著傻呼呼的笑容跟著笑。
她有幸能服侍少夫人這麼好的人真是太好了。數不清第幾回了,雪青在心里誠心的感謝起老天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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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少夫人請留步。」萍水閣前,凝香和雪青正欲上前便讓張嬸喚住。
「張嬸,少夫人听說蘭兒小姐身體不適,特來探望。」雪青上前一步道。
探望?她張嬸活了大把年紀了,豈會不知黃鼠狼給雞拜年,是沒安好心眼的。她定是來炫耀少爺為了她,冷落了小姐。
哼!男人都是薄幸郎,有了新人忘舊人,才提醒了他小姐要添裳,衣裳卻添到新人那兒去了,小姐心情如此脆弱的當口,她拼了老命也要保護小姐的。
「我們家小姐身體違和不便見客,老奴代小姐謝過表少夫人便是了。」張嬸眼里、話里皆帶些微挑釁。
「這是你家小姐的意思嗎?」凝香開口冷然問,一見她的嘴臉心情便不甚好。
「不,只是老奴斗膽以為……」
「那麼你便真的太斗膽了。」凝香冷冷的斜睨她一眼。「你是下人,不是主子,做下人的最忌自作主張,尤其是在主子面前,這點你得時時刻刻記著啊!」凝香從容走過她身邊,偌大的萍水閣,要找一個人也不算易事,但子俞帶著她繞過一道,她不怕尋不著方向。
雪青反應機伶地跟上,張嬸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還好那些話不是針對她說的。張嬸老臉上滿是被嘲諷的難堪,讓雪青不禁慶幸地想著。
「蘭居」兩字刻在厚實的上好槐木上,剛強中帶柔勁,是難得的好字,而槐木左下方的落款正是她夫君的名。
「小姐初進浮月山莊被安排住萍水閣時,表少爺便為小姐將原本的萍水居更名為蘭居,並親自挑了上好槐木,提筆落款。」下人不能自作主張,但事實總能說吧!這是小姐的地盤,處處盡是小姐和表少爺情意暗許的蹤跡,她想來耀武揚威,還不知要先被挫掉多少銳氣呢!張嬸微帶得意的想著。
雪青偷瞧了眼凝香的表情,然而她面無表情的踏入廳室,令人瞧不出心里所想。
「女乃娘,你在同誰說話,是表哥來了嗎?表哥……」輕盈飛奔的身影在微撥珠簾瞧見來人時,因錯愕而微愣,滿臉滿身的光彩亦霎時黯淡。
「蘭兒。」凝香微微頷首,漾起關懷的淺笑。「听說你最近身子不大好,表嫂特地來看看你。」
她拉著薛瓊蘭往小圓幾旁落坐。薛瓊蘭的手女敕得像掐得出水來似的,而她的美近看比遠看更勝三分,柳眉、大眼、尖下巴,再加上發育得極好而略顯豐腴的體態,正是時下公子哥兒的最愛。
可惜的是她的白皙是略微不健康的蒼白。
「表嫂。」十六歲的孩兒生得單純,還學不會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這兩字薛瓊蘭喚得嗔怨。
而她的嗔、她的怨,她又豈有不明白的。凝香在心里微嘆口氣。
對薛瓊蘭她的心情是復雜多變的。來浮月山莊途中听雪青提起,對她,她隱隱有份「同是天捱淪落人」的同情,憐惜她和她同為幼年流離失怙,寄人籬下的際遇。初嫁時得知她為夫君的心上人,她成了她的擋箭牌、救命符,心下是為她高興的,因為有個出色非凡的男人如此疼愛她。就算她的存在的確造成了她某種程度上的不適與困擾,她對她一點也不覺愧疚,因為心知她遲早會還他們一個平靜。
但現在對她的心情卻不再坦然磊落。
為什麼?
因為私心里她竟想將他據為己有了嗎?
「雪青說你愛作畫,牆上這幾幅佳作,想必是出自表妹之手。」不給自己機會繼續思忖,凝香起身,仔細地瀏覽起一幅幅的水墨畫作。
「是啊!小姐的畫自小就備受稱贊,來到蘭居後,小姐作畫,表少爺提詩,尤其是這幅月下,表少夫人您瞧瞧,可不是天作之合嗎?」張嬸別有深意地道。
「女乃娘。」薛瓊蘭嬌嗔喊道,但制止意味不深。
「確是良作。」凝香的目光緊緊膠著在那幅月下。花前月下的兩人眼相望、手相系,月兒旁提了十個龍飛鳳舞的字,赫然是「執子縴素手,與子同偕老」。
這兩句話寫得豈止是畫意而已。
「表妹可有任何不適之處,需要表嫂幫你請個大夫嗎?」凝香驀地旋身,唇邊勾著關懷的暖笑。
「多謝表嫂關心,蘭兒的事自有表哥會打理,表嫂實不必掛心。」薛瓊蘭拒人之意十分明顯。
「這是當然,只是你表哥事情忙,我身為他的妻子總是得替他分憂解勞,不是嗎?」這話似乎刺傷了薛瓊蘭,因為她一張小臉陡地更無血色了,凝香在心中一嘆。
她怎麼了?她在做什麼?
拿她是江子滔妻子的事實壓她?在她已受傷的心房再捅一刀?做張嬸以為她來要做的事?
凝香突然有點生氣,氣自己。
「蘭兒只是胸口有些郁悶罷了,毋需勞動表嫂代表哥關心。」薛瓊蘭眼帶叛逆憤恨地尖聲道。
「你說得對,你的確不需要我們的關心,你需要的是一些運動,讓你的臉色嫣紅起來。雪青。」
「奴婢在。」雪青應得迅速,她在一旁觀看,著實有點心驚膽戰。
「找幾個手頭工作較閑松的女孩到中庭去,準備毽子,我和蘭兒待會兒要踢毽子。」凝香對雪青吩咐。
「奴婢這就去。」即使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雪青依舊餃命離去。
「小姐不會踢毽子。」張嬸馬上出聲護著主子。
「學了不就會了。」凝香抬眉睨她。
「我不要踢毽子。」薛瓊蘭求救似地望著張嬸。
「這麼好玩的事,你怎麼可以不要呢!」凝香淡笑。
張嬸即使再忠心護主,也不太敢近凝香的身,深怕她會對她這老太婆做出什麼可怕的事,而向來嬌弱的薛瓊蘭哪抵得過身強力大的凝香,沒兩下就被半拉半扯的帶到中庭。
而後在女孩們一窩峰的慫恿下,薛瓊蘭終于加入戰局。縱使沒玩過,但不一會兒工夫,她就融入向來只瞧著別人玩的游戲里,跑得、玩得、尖叫得和所有女孩一樣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