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規條》第一篇「致富之道」——
「致富之道,貴在節流。節流者,守財也,可使坐吃不至于山空,富貴累世無虞。雖蠅頭小利,不可以視若等閑,須知小財能生大財,大財又生大大財,大大財生大大大財……我後輩子孫不能不引以為誡。」
「金玉銀莊」帳房內,金縴縴垂首伏在桌前,素白的手指飛快撥著算盤,姣好的眉宇微蹙。
良久,她擱下算盤,掏出手絹拭著額上的汗珠,伸了伸懶腰。一旁伺候的僕人機靈地奉上一杯茶。
「小姐,請用茶。」
「嗯。」金縴縴接過茶水飲了口,眉心蹙得更緊。「金富……」
「是茶水冷了嗎?小的馬上去重泡一杯。」金富誠惶誠恐地哈腰。
金縴縴抬起眼,不悅地瞪向金富。
「重泡?你真不懂事!重泡一杯豈不又得浪費茶葉。」
這種上等的茶葉,泡一次就嫌多了,還重泡!
「是是是,小的該死!是小的不懂事。」金富戰戰兢兢地,深怕得罪了主子。
茶水雖冷,她蹙著眉又喝了一口。
「我不是交代你泡茶不必用這麼上等的茶葉,你是聾了還是耳背,要我說幾遍才听得懂!茶葉差一等就差多少銀兩你難道不曉得嗎?我金家就算開錢莊也不是這種揮霍法,你把我的話都當耳邊風了是吧?」
金富吶吶地說︰「小的沒有、小的不敢!啟稟小姐,小的是見前陣子茶莊春茶上市,舊貨降價打折,才多買了幾斤。這上等茶的價格跟中等茶是一樣的。」
「你在等我夸贊你很能干嗎?」金縴縴斜睨著他,一口氣將杯中茶水喝完。
「小的不敢。」嘴里說不敢,金富心里可不這樣想。
她繼續破口大罵︰「廢話!你要敢,看我不打斷你狗腿才怪!」用力擱下茶杯。「上等茶葉都降價了,中等茶豈不是更便宜!反正都是舊茶,你何不用下等茶的價格買中等茶回來?!」
真是奢侈!
沒討到好臉色,金富唯唯諾諾答應著。好不容易等金縴縴罵完了,他才小心翼翼的開口——
「小姐,那個——」
「什麼事?」金縴縴挑起眉。
「那個……」金富吞吞吐吐的,不太敢說。
「說!」金縴縴語氣極度不耐煩。
深吸了好幾口氣,培養了一點勇氣後,金富閉著眼大聲說︰
「那個……清明快到了,是不是該讓伙計和下人們回家掃墓?」
「那當然!我請你這個總管是當假的嗎?連這點小事都要來煩我。」金縴縴連看都不看地說。
聞言,金富不敢置信地睜開眼,又小聲地說︰「小姐教訓的是。那——是不是該打發下人們一些過節的銀錢——」
「什麼銀錢!」金縴縴用力拍打桌子,震得連桌面上的鐵算盤都抖動了下。「這些人可是在我金家莊簽長年賣身契的!照理說連工資都不該有,虧本小姐慈悲心腸,按每月工資算給他們。怎麼,見本小姐人單力薄好欺負,連你都幫著他們欺到我頭上來了!」
「不……不是……」金富臉色發白。
「不是什麼?!」
這一群刁奴!
金富遲疑著該不該繼續幫著下人說話。
「小姐,其實這是小的意思,跟下人沒關系的。」
「你可真大膽啊!金富。」金縴縴冷笑道。
金富只覺頭皮發麻,心想,橫豎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
「小姐,咱們銀莊遍布全中原,要讓人知道我們對下人這麼寒酸,恐怕會影響聲譽,小姐的臉面也掛不住……」他盡量委婉勸告。
「面子一斤值幾兩!」金縴縴伸手捏著金富的老面皮。
金富忍著痛,又道︰「小的面皮不值錢,但是小姐的可不一樣。」
她松開手,冷哼一笑。
「哪里不一樣?一樣,一樣不值錢!金富,你給我听清楚!想當初我金家祖宗白手起家創立了這『金玉銀莊』,能夠一代富一代,靠的就是個『守』字!本小姐既然繼承了銀莊,自然就不會眼睜睜把錢子兒消失得不明不白,你在我金家也待了不少年了,別人不明白。難道你還幫著起哄?」
「不是這樣的,小姐,俗話說『和氣生財』——」
「我對錢子兒是很和氣啊。」金縴縴眯起眼,推著金富道︰「出去出去!少在這里煩人。」
「可是,小姐——」金富還想說,卻被金縴縴一口打斷。
「閉嘴!閑著沒事的話,去看看我前兒個買的雞下蛋了沒。現在雞蛋不便宜啊,那些雞若沒給我生個百來顆雞蛋,你就替我去跟賣雞的把銀兩給討回來!至于那雞,吃了咱們金家的飼料,就免還了。」
交代完,她用力關上門,將心神重新放回成堆的帳冊里盤算著數目,護衛著她的金玉銀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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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財奴、吝嗇鬼、一毛不拔金縴縴。你要種田我作雀,啄你稻麥百千石……」山西平遙縣城內的金家大門外,一群衣衫襤褸的孩童唱著大大小小皆能朗朗上口的童謠。
金縴縴尚未踏出金家大門,便听到一群孩子在唱歌,擾人清靜。她蹙起眉喚道︰「金貴!去看看外頭的孩子在嚷嚷什麼?一大清早的,吵死人了!」
金貴早知道孩童在唱什麼。
這平遙縣里,幾乎人人都能哼上這一兩句童謠,也不曉得是那個好事家伙編的。也實因金家家財萬貫卻一毛不拔,誰不將這事當茶余飯後閑聊。
主子的命令不敢不從,又怕主子知道了會生氣。金貴領了命,開了大門將唱歌的孩子們趕走。
「去去去!不三不四的東西,別以為在這里鬧,我家主子就會給你們什麼好處。快滾!不然我放狗咬了。」
孩子們一見惡形惡狀的金貴,立刻從地上拾起小石塊往金貴扔,不馴地罵道︰「壞東西!壞東西!小氣主子狗奴才。」
金貴不防,被扔得滿頭包。他一怒之下,揭起竹竿要打人,嚇得孩子們紛紛作鳥獸散。
罷從銀莊回來的金富看到,連忙上前阻止。
「算了吧!都只是孩子,別一般見識。」
金貴這才不甘願地罷手,怒道︰「野孩子!沒教養!」
金富嘆了口氣。
「他們也只是想要點銅子兒買果子吃,給他們就是了,何必這樣呢?」
金貴聞言,氣憤道︰「金家人若都像你這樣,小姐早被那些吸血蟲吸干啦!真不知道你腦袋在想什麼?一只胳臂盡往外頭彎,虧你跟我還是同一個娘胎蹦出來的!」丟下孿生兄弟金富,他忿忿地走進府里。
金縴縴見到他,抬起頭來。「金富回來了?」她遠遠就听到他們兄弟的聲音。
「回來了。」金貴恭敬地說。
她點點頭,手仍不離算盤。
「外頭小孩在嚷嚷什麼?」
「沒什麼,只是些要飯的小乞丐,已經打發了。」
可不能讓小姐听到那首童謠。
金縴縴又點點頭,瞄到金貴被磨破的衣衫。
「金貴,你衣服怎麼破了?」
「小的待會就回房讓娘兒們補一補。」
「嗯,衣服破了還可以補,不要浪費錢買新的;你快去把它補一補,別讓人見了,說咱們金家寒酸,連針線都舍不得花。」金縴縴認真道。
金貴淚眼朦朧地感謝主子對他的照顧。
「是,多謝小姐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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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
破敗的山神廟里,伸手不見五指,一片漆黑。
一條人影鬼鬼祟祟地閃進廟中,一盞微弱的燭火突然亮起,被門口吹進來的風吹得閃爍不定。
先前閃進廟中的人穿著夜行衣,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眼楮,看向暗處的人影,將一袋沈甸甸的布囊扔到燭火旁。「一條人命換一百兩黃金。」
暗處的黑影動也沒動,吐掉嘴里的草根,沉聲道︰「什麼人的命這麼值錢?」殺個人也需要請他出馬?
「金玉銀莊的莊主,金縴縴。」那人恨聲道。
「女人?她跟你有什麼仇,非殺她不可?」黑影嘴里說著,卻不帶半點感情。
那人微一怔愣。什麼理由?
「她吝嗇成性、一毛不拔、待人苛刻,人人得而誅之。」
「好個人人得而誅之!」黑影輕笑出聲。「好,我接了!」他一出手便將那袋黃金捉到手里,挑了塊黃金咬了口,笑道︰「貪財貪財。」
蒙面人楞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等等,我怎能確定你就是江湖上號稱第一殺手的『散財童子』?」
萬一他不是,他這錢豈不白花了!
「你想怎麼確定?要見我的真面目嗎?」黑影的話透出寒意。
「散財童子」在江湖上雖然有名,至今卻未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據說只有被殺的人才見過,因為他從不讓刀下亡魂死得不明不白。
靶覺背脊升起一股涼意,蒙面人驚慌道︰「不敢不敢,我相信你確實是散財童子。」
「就算我不是又如何,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除掉金縴縴而已嗎?只要我能殺得了她,我是誰又何妨呢?」黑影冷笑。
「是是是。」蒙面人不覺冒了一身冷汗,他邊擦汗邊說︰「金縴縴下個月會出遠門到各地收租並且視察各銀莊分號,我要你把這事弄成像意外一樣,不要見血;另外,你要將她身上一把寶庫的鑰匙交給我。」
崩量了會兒,黑影說︰「拿人錢財,自然與人消災。我若一刀殺了她,代價是一百兩黃金;只是,既要不見血弄得像樁意外,又要一把寶庫鑰匙,這可就麻煩了。可以!事成之後,再拿一百兩黃金來。」
說完,黑影拎著百兩黃金,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他這般獅子大開口讓蒙面人嚇了一跳,想喚住他卻已經來不及。
丙然是「散財童子」——散他人之財,連吭都不吭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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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租是金縴縴接手銀莊以來兩年一回的例行公事。
依照慣例,外總管金富會將出門的馬車和東西打點好,還有個隨身伺候的丫頭,會跟著金縴縴一塊去收租。內總管金貴則留守金家,幫著金縴縴打理家務。
「家里就交給你打理了,若有什麼急事,就派人來通知我。」出門前,金縴縴交代著金貴。
「是!小的會將事情打理好,等小姐回來。」金貴依依不舍地向金縴縴道別,隨後又轉身對孿生兄長說︰「金富,小姐就交給你照顧,可別讓小姐餓了或病了。」
他們兄弟倆是看著金縴縴長大的,雖已年屆五旬,膝下卻無一兒半女。金縴縴雙親早逝,全賴他們倆一手拉拔長大。
「這哪里還需要你交代,我都知道。」
金富攙著金縴縴上馬車,自己則到前頭駕車。雇車夫要多花錢,為了省錢,這一路充當車夫的就是他了。
金貴準備的馬車相當樸素,外表一點也不顯眼,正符合金縴縴的審美要求,又可以避免中途宵小盜賊的覬覦注意。
金縴縴從車窗探出頭,又稱贊了金貴一番。
一切打點就緒,馬車向前奔去,揚起漫漫黃沙,模糊了金貴的視線。
馬車才出金家大門沒多遠,一群人不知從哪得來的風聲,見馬車馳過,竟紛紛撿起路上石塊朝馬車丟。
「金縴縴!金家那個守財奴在馬車里面!」有人大聲呼喊,引來更多人追著馬車丟石塊。
車廂後的木板傳來撞擊聲響,嚇得一旁的丫頭害怕得抱著頭,怕極了薄木板會擋不住石塊,被石頭砸死一樣。
金縴縴蹙起眉,叫駕車的金富停下。
金富全身已被石頭砸了不少傷口,見金縴縴要下車,不禁驚慌地說︰
「不行啊!小姐,外面那些人好凶的,咱們還是快走吧!」
「少廢話!」金縴縴徑自掀開布幕鑽到車前,一把搶過金富手上的韁繩,將馬車停下。
追打的群眾見馬車突然停下,反倒止步,不敢貿然上前。
金縴縴跳下車,緩緩走到一名邋遢男人面前。看見他手里的大石塊,她笑眯眯地問︰「大叔,你拿這麼大石塊是要丟誰啊?該不會是要丟小女子我吧!哎呀,人家好怕喲!」
一見到嬌艷如花的金縴縴走到他面前,軟聲軟語,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男人早被迷失了半條魂。
他連忙丟掉手里的大石塊,臉紅心跳地搖著頭,說不出半句話來。
金家小姐小氣是出了名,可鮮少有人看過她如花的嬌顏;一見到她絕世的姿容,哪里還記得原先對她的不滿憤慨。
最後,她優雅地登上車,從容地向眾人揮手道別。
「親愛的鄉親,小女子現下有事要忙,等我回來,再好好找你們算帳。再見了。」
等金縴縴的馬車離去,眾人才如夢初醒。不消片刻,金縴縴便把眾人甩得遠遠地。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仰慕本小姐也不必這麼熱情啊!炳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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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趕了幾天路,金縴縴主僕三人皆露宿在外;到了第四天,他們才總算住進客店里好好休息。
事實上,沿途不是沒有旅舍,只是在金縴縴鐵算盤的精打細算下,那些旅舍的價格都太昂貴,所以,她寧願露宿野外。
金富和丫頭小善只得順著金縴縴的意思。但因為丫頭受不了馬車顛簸又露宿野外,所以第四天就病倒。金縴縴再怎麼百般不願,也只得住進客店里,請大夫來替丫頭看病。
「真恨!真恨!」大夫看完病之後,金縴縴恨恨地咬牙切齒說。
丫頭發著高燒,听見主子的話,不禁難過地說︰「小姐,對不起……」
金富同情地看著小善,卻又不能為她說什麼話,免得惹主子不快。
「你跟我對不起有什麼用!」
她真恨!為什麼她什麼都會,唯獨不會功夫和醫病;不然哪里需要請大夫,多花這一筆冤枉錢。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能把白花花的銀子賺回來嗎?
她心中一惱,只覺待在這屋子里悶煞人。沒理會丫頭受傷的神色和金富不忍又略有埋怨的神情,她大步走出房去。
房里,小善難過得淚流滿面。
「富總管,小姐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小姐沒有在生你的氣,你趕快好起來,小姐自然就高興了。」金富安慰著病容憔悴的小善。
真的是這樣嗎?他雖然看著小姐長大,但幾年下來,對于小姐他卻是愈來愈無法了解了。難道說,金錢真的會蒙蔽一個人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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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富,你真是愈來愈不合我的心。拜托你多跟金貴學學好嗎?」
金富說破了嘴仍說不動她多訂一間房,沒辦法,只得由她去了。
是夜,金縴縴就在小善的客房里打地鋪。
幾天來的奔波確實令人吃不消,金縴縴一沾枕,立刻就沉入夢鄉了。
夜半,一道人影蹲在她身前,若有所思地看著熟睡的美人。
那人果真沒說謊,幾日觀察下來,這金縴縴果然小氣得無可比擬。
他從來沒見過有人像她吝嗇到這種地步——
有客店不住、有飯館不入,就連現在逼不得已住進客店,她還是寧願自己打地鋪也不肯多花錢再訂一間房。
若她是窮苦人家,這麼做也就算了;偏偏她腰纏萬貫,表現的卻是如此一毛不拔、斤斤計較。因此也就不難理解何以有人願出高價要換她一條小命。
這樣小氣的人,殺了,是一點都不可惜……只可惜了這張嬌艷的臉蛋。
他不明白這女人是走了什麼運,觀察她不過短短數天,一路上她被各路人馬跟蹤、下毒、暗殺,居然還毫發無傷?
大手撫上雪白的頸項,緩緩收緊……直到她蹙著眉,氣息不順地咳起來,他才慢慢松了手,但指尖猶貪戀著她細膩的肌膚。
啊,他想起來了!她至今能毫發無傷完全是因為他——他散財童子的獵物,有誰敢輕舉妄動?
先前那一個個意圖不軌的人,全讓他一個個收拾了。
這下可不妙,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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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留客樓」里就傳出激烈的吵鬧聲。在尖拔女音和如雷大嗓的炮轟下,住店的客人一個個被吵得睡不著覺,紛紛鑽出被窩到樓下一探究竟。
一大清早的,究竟是哪個不知好歹的在擾人清夢?
「你們這間客店不干淨,快點賠錢!本小姐就不再追究!」金縴縴手插著腰,一臉盛氣凌人。
「笑話!我們這店是老字號了。開了二十來年都干干淨淨的,不曾有過這等事!你沒錢住就說一聲,別大清早就在這兒嚷嚷!」
開玩笑!說他的店「鬧鬼」,他才不信。分明是想騙錢!
「你真的不賠?這事要是鬧開來,我看還有誰敢住你的店!」金縴縴不理會金富的勸阻,一意要為自己討回公道。
這間店鬧鬼,還敢收她那麼多錢,真是不要臉!
「你、你……你不要亂造謠!」客店老板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事攸關客店信譽,怎可任人胡說八道。
真給了她錢不等于承認自己的店不干淨;可不給,這客人都要被這潑婦給嚇跑了……這到底該如何是好?
住店的客人紛紛好奇地下樓一探究竟,一下子廳堂便聚滿了人,客店老板看了也越發心急。
「誰亂造謠來著?如果不信,你倒是解釋看看,為何本小姐才在這過一夜,脖子上就多了這些爪痕?」金縴縴翻出衣領,露出雪白頸項上十道紅紫的指印,像被鬼掐的一樣。
見狀,眾人無不驚喘,有人還下意識模模自己的脖子,一時議論紛紛。
客店老板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指痕確實怵目驚心,像是再用力點,那細白的頸子就要給掐斷了。
難道……他的店里當真不太干淨?
听見四周的客人議論紛紛,客店老板的臉色更加慘白。
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才好?
金縴縴見自己佔了上風,不禁得意地說︰「現在,你總該把我的銀子還來了吧!」
「對呀!賠錢、賠錢!快賠我們錢!」其他客人也跟著起哄。
客店老板慌忙得連向客人保證他的店絕對干干淨淨,可惜沒人听得進去。他急得都不禁要老淚縱橫了。
金縴縴瞪了眼瞎起哄的客人,不屑地抿抿唇。
「各位,你們昨兒個也被鬼掐了脖子嗎?」
登時,喧鬧的場面安靜下來。
「沒有是不是。既然沒有,你們在房里睡得好好的,有什麼資格要人家賠錢?」
他們是沒被掐脖子,不過……這女人究竟是站哪邊的?
眾人再度啞口無言。他們不曉得,金縴縴向來只站在銀子那邊。
「那麼,也就是說,這店老板只需要賠我房錢;至于你們,那當然是……想都別想!」她伸出手,等著店老板將兩串銅錢奉上。
要再不給,他就當真不識時務了。客店老板訕訕地將金縴縴的住房費奉上。
他真不知是該恨她誣說他的店不干淨,還是該感謝她沒讓其他客人向他要錢,這種矛盾痛苦的心境,真教人愈想愈不甘心。
「慢著!」
大伙將視線落在一個緩緩從樓梯走下來的玉面公子身上。
他豐姿俊雅地走到金縴縴面前,將那兩串銅錢挑起,放回店老板手中,意態從容地說︰「其實,這位姑娘也沒資格討回這些錢。」
金縴縴微一怔楞,冷笑著說︰「哦?我沒資格。你倒是說說為什麼?」
玉面公子迎向她的視線,目光停在她絕美的嬌顏上,伸手撫上她的頸子,在她耳畔溫文笑道︰「我叫向翼。」
金縴縴不覺臉紅,反立刻拍掉他的手,怒瞪著他說︰「放肆!」
向翼微微一笑,收回手,一改方才輕佻的舉動,正色說︰
「這指痕不是鬼掐的。」
「你有什麼證據?!」看他那副吊兒啷當的嘴臉,金縴縴的怒火更熾。
「問的好!」向翼擊掌稱贊。「我是沒證據。不過……姑娘,你又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的說辭呢?」
金縴縴先前的說話得罪了在場所有的客人,現在情勢一時逆轉,居然沒人肯站在她這邊說話。
「是啊!沒證據可別含血噴人,壞了我店里的名聲。」老天果然有眼。
「你……」金縴縴被氣得牙養癢的。
向來只有她令人啞口無言,這回竟換她吃鱉,真是可恨!
如果不是這家店不干淨,那她頸上那些紅紅紫紫的指痕又是怎麼來的?
「你們一群男人欺我一個弱女子,天理何在?!」她氣得咬牙切齒,渾身顫抖。
向翼看她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似乎還嫌不夠,又說︰「這正是老天爺在告訴你,得饒人處且饒人,別把人逼太緊;否則,狗急是會跳牆的。」
客店老板又附和地說︰「對!狽急是會跳牆的。」
耶,不對啊!這豈不是罵到自己了嗎?這公子究竟是幫哪邊的?
金縴縴噗哧一笑。「原來我是誤闖了狗店,難怪會招這一身狗屎運。」
客店老板正想開口反駁,向翼又說︰「唉,你這樣不是在指桑罵槐,把這店里的客人全罵成是狗了嗎?」
原本在一旁看戲的眾人,聞言莫不大怒。
「臭娘們!你說話小心點!吧嘛連我們也一起罵上。」
金縴縴見矛頭指向自己,冤枉喊道︰「你們的腦袋是裝漿糊還是裝屎?罵你們的可不是我,拜托你們搞清楚!」
「這下子,你可月兌不了干系了吧!」向翼大笑出聲。
還想賴?哈,想都別想!
一時,眾人全被金縴縴罵他們腦袋裝屎的話給激出火氣來,大有群起圍毆金縴縴的情勢。
金富見情況益發不可收拾,連忙拉著金縴縴說︰「小姐,我們快走吧!」
「走什麼走!難道一群大男人還會圍毆一個弱女子不成!」金縴縴怒瞪著向翼,用力甩開金富的拉扯。
「哼,哪個『弱女子』的嘴巴會像你一樣毒。」
女人就算再美,傷了男人的自尊,一樣不可饒恕。
向翼見她情勢危急,笑道︰「不走也行。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你這張花容月貌要是被打傷了可不好看;不如,我們做個交易,我保你安全無虞,你看怎麼樣?」
「什麼樣的交易?」金縴縴皮笑肉不笑。
她倒要看看,這人心中在打什麼主意。
「請我當你的保鏢。」向翼笑道。
斜睨了他一眼,她挑挑眉。「你行嗎?」
「保證萬無一失。」他自信滿滿地說。
礙于他的氣勢,大伙全不敢貿然沖上前。
「口氣還真大!」金縴縴冷笑出聲。
「你的決定呢?」他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仰起臉。
她冷凝著眼,吐氣如蘭。
「離我遠一點,你這個豬玀!」
他笑意未減地松開手。
「看來,這樁生意是談不成了。也罷!如果你改變主意,到『秦陽鏢局』來找我,我會很樂意為你效勞。」
見狀,金富悄悄拉著向翼的衣袖說︰「我雇你,我代替小姐雇用你。」
識時務者為俊杰,現下是虎落平陽,先保命要緊啊!
向翼打量了金富一眼,唇角微微揚起。
「看來你的管家比你識時務。」
金縴縴氣憤道︰「金富,誰準你雇他!你要敢這樣做,我絕不原諒你!」
他不知道請保鏢要花很多錢嗎?
「小姐,命要緊啊!」金富勸道。
向翼拉開金富。「你是個忠僕,可惜,我只讓她一人雇我。」
金富瞪大了眼,搖搖頭……他也真是個怪人,誰雇用還不都一樣嗎?
看著他大搖大擺地走出去,金縴縴氣得大叫。
「你別想我會讓你從我這賺到一毛錢!」
听見金縴縴的叫喊,向翼不覺緊蹙眉頭……這女人還真是小氣,死到臨頭還只顧著她的錢財。
他前腳才一踏出門,忿怒的眾人便將金縴縴團團包圍,似乎真打算給她一個教訓。
「小姐,我們快走吧!」金富拉著杵著不動的金縴縴,大有要護著主子沖出重圍的打算。
「走什麼走!多沒骨氣!」
何況小善人還躺在客房里,怎麼走?
「小姐……」
「想走?可以!先向我們賠罪再說。」
見眾人一步步逼近,轉眼金縴縴主僕二人被逼退得只剩一小塊立足之地。
「美人兒,你還是乖乖跟爺兒們道歉;不然拳腳不長眼,傷了人可不好。」說著說著,一只毛手就要模上她臉蛋。
金縴縴一腳踹開那人的毛手毛腳,嫌惡道︰「不要臉!」
避不住金縴縴的快嘴,金富忙向眾人哈腰賠罪。
「對不起、對不起!我家小姐有口無心,請各位英雄別放在心上。」
「金富,你到底是不是我金家的人?!」金縴縴瞪了金富一眼。「這群鼠輩哪里稱得上什麼英雄好漢,充其量只不過是一群仗勢欺人的痞子!」
金富一個頭兩個大……他的好小姐難道不曉得,這世上就是痞子最難惹嗎?
「臭娘們!別跟她說那麼多,大家上!」
「誰敢傷我家小姐……」金富的話被大伙的叱喝聲掩過。
「誰敢動我!」金縴縴出聲喊道。「我是金玉銀莊的莊主金縴縴,誰敢動我一分!」
眾人的拳頭硬生生停住,所有人都張大著眼,瞪著眼前的傲氣美人。
一時之間大伙心思百轉,卻打著相同的念頭——
金縴縴這名字代表的不單單一個人,還包括她背後不知幾幾的龐大財富;他們萬萬沒想到,金縴縴會是這麼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若說娶個一般的富家女當老婆可以少奮斗三十年,那麼能娶到金縴縴,豈不是一輩子不必奮斗就能坐擁金山銀山了?
金富見眾人情緒丕變就知道大事不妙;這一趟他們出來,就不知能否平安回去?
金縴縴冷眼看著眾人。「別傻了!你們也不去照照鏡子,憑你們也配!」
聞言,金富心里更沉……這回,他們恐怕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