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叩。
清脆的敲門聲響吸引了梁冰的注意力,她揚起頭停下了收拾會議桌上文件的動作。
映人眼瞳的是一個神采飛揚的男人。
她忍不住微笑了,「紹恩。」柔柔地喚了他的名字。
歐紹恩回她一抹迷人的微笑,只隨意里著深藍色套頭毛衣和牛仔褲的修長身軀瀟灑地走進會議室。
「怎麼?堂堂副總裁開完會後還得自己收拾文件?」語氣半帶嘲弄。
「那有什麼辦法?」她眨眨眼,順著他的口氣開玩笑,「今天跟我開會可都是比我位高權重的大人物,我這個年紀輕輕的黃毛丫頭哪敢命令他們替我收拾桌子?」
歐紹恩听了,端正的方唇逸出朗笑,「听你這麼輕松的語氣,方才的董事會報告想必十分順利了。」
「還可以。」她微笑回應,一面繼續收拾。
「開完會了,副總裁是否可以下班賞個臉跟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一起吃飯呢?」
「吃飯?」璀亮的美眸倏地一揚,「怎麼?你這個技術主管居然不必加班?你負責的那項開發案不是已進入緊鑼密鼓的階段了嗎?」
「嘿,該不會準備以上司的身分訓斥我了吧?」歐紹恩假意顫抖,「我可不像你。就算你是個工作狂,也不能要求屬下個個都是工作狂啊。」他調皮地眨眨眼,「我這人一向主張,工作要做,飯也要吃,女人更不可不追。」
「追女人?」梁冰秀麗的眉毛一揚,「這麼說,你約我吃飯該不會別有用心吧?」
「如果是又怎樣?」他不置可否,只是深深望她。
她睨他一眼,「很抱歉,本姑娘今晚有約了。」一面說,一面移動縴細的身子。
他驀地扯住她手臂,「該不會是跟他吧?」
這句話問得平淡,不疾不徐,但梁冰卻敏感地听出其間迫切的焦慮。
她也明白,這個「他」是指誰。
她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我看雜志報導,說你們倆最近約會很勤,經常見面,本來以為是胡說八道,沒想到竟是真的!」他不敢置信地瞪她,「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冰,難道真的打算跟那家伙破鏡重圓嗎?」
「我——」面對歐紹恩既關切又擔憂的眼神,梁冰不知該如何解釋,她當然不能告訴他這一切只是一場她策劃的游戲,「我暫時沒想那麼多,紹恩。」最後,她只能四兩撥千金,「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真的知道嗎?」他蹙眉,「難道你不怕他再傷你一次?」
她別過頭,不敢迎視他灼亮的眸光,「放心吧,他不會的。」
「真的不會?」歐紹恩緊盯她,半晌,嘆了一口氣,「冰,我知道你曾經很愛他,你們也曾經有過一段幸福的婚姻。如果這一回你們倆都是認真的,我當然祝福你們重新找回幸福,可是——」他頓了頓,仿佛掙扎著該不該說出心里話,「我就怕他又再度傷你的心。」
「別擔心,紹恩。」他滿蘊真誠的關懷令她不禁感動,揚眸望他,「這一回我會小心翼翼,如果他不是真心,我絕不讓他有機會傷我。」
「你……這麼有把握?」
「嗯,我有把握。」她淺淺地揚起嘴角,微笑清甜,睇著歐紹恩的瞳眸澄澈透明。
可不知怎地,歐紹恩反而覺得他怎麼也看不透潛藏在她眼潭底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波潮。
******
「你邀我見面,我還以為你又安排了什麼浪漫好戲,原來只不過是到你家吃一頓晚餐啊。」清柔的女聲輕輕地搔弄著堂本徹耳畔,帶著點微微嘲謔。
他微微一笑,璀亮的黑眸迎向今晚的貴賓,「你期待什麼呢?冰。鮮花?燭光?還是漫天煙火?」
「依照你的想像力,這些不過是小Case而已。」梁冰搖了搖斑雅細致的香檳杯,淺啜一口甜甜的液體,櫻花美唇依然含笑,「我期待的,是更不一樣的場景。」
「舉例說明?」
「比方在寒涼的秋季,為我制造春天才有的漫天櫻花,或者來場輕盈的落雪也不錯,在門口親手為我堆個雪人,或者在天空想辦法請人噴上我愛梁冰之類的字眼……」說到這兒,她已忍不住輕輕地笑。
「你期待我為你做到這些嗎?」
「這倒也不是。只是你既然說了要重新追求我,自然該花心思想些不一樣的招數羅。」她微笑道,可言語之間自蘊著一股淡淡嘲諷。
堂本徹听出了,只得澀澀苦笑,「與其耍這些花招,難道我親手做一頓晚餐請你不更有誠意嗎?」
「你要親自做飯請我吃?」梁冰真有些驚訝了,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嗯。」他漫應一聲,旋即轉過身往廚房等去,「你先在客廳等一陣子吧,不會太久的。」
好半晌,梁冰只是蹬著他淡去的背影。
好不容易,她終于收回怔然的視線,可在眸光流眄于客廳內的一切時,依然若有所思。
苞她想像的不一樣,堂本徹的居所顯得相當樸素簡單。她滿以為在突然擁有這麼多財產後,他會像個暴發戶似地買下哈斯汀風景最優美的土地,蓋一座奢華豪宅來彰顯自己的財富地位。
可他沒有,他只是在市區附近買下一棟高級公寓的最頂層,雖然落地窗外的夜景的確燦爛迷人,但這樣一層空間不特別大的公寓實在顯不出他個人擁有的財富。
而且公寓內部的裝潢也很簡潔,是現代崇尚的簡約風格,除了必要的家具,沒有一點多余的綴飾。只有嵌著大理石壁爐那面牆,掛著一幅黑白攝影。
攝影的主題是一個小男孩和他的父親,他們正蹲著房子拿沙子堆砌城堡,父親的臉上盡是寵溺的笑意,而小男孩則微仰起童稚的臉,淘氣地吐著舌頭。
不如怎地,在看著這幅黑白攝影時,梁冰覺得自己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她不覺來到壁爐前,仰起秀顏更加細細端詳這幅攝影。
這線條簡潔的公寓里唯一的裝飾難道意味著什麼嗎?
她蒼茫地想,不覺陷入沉思。
她從來沒听堂本徹提過自己的父母,他只是簡單地告訴她他是個孤兒,很早便出來自力更生。
他說自己沒有父母,沒有家庭,沒有背景,就只有孤孤單單一個人。
她記得自己在第一次听著他如此敘述身世時,不覺哭了,緊緊地擁著他,盼著能把心中所有溫柔情意傳遞給他。
可他卻漠然不動,就好像他說的不是自身身世,而是某個不相干的陌生人似的。
看著他那樣漠然的神態,她覺得心痛。
就好像她現在看著這幅攝影一樣,她,仍然心痛
攝影里父子相歡的畫面是他內心里一直期盼的嗎?他是否從來不想不說,可卻在潛意識里買下了這幅攝影,透露了自己藏得最深的期盼?
難道——真是這樣嗎?
一念及此,梁冰倏地心一凜,她用力甩了甩頭甩去腦海朦朧的沉思。
她伸手撫胸,幾乎能感覺到心髒的揪結。
她心軟了,在看著這幅攝影時,在推測著他內心深處的想法時,她竟然——又心軟了……
她忽地閉眸,緊緊咬住牙關,深深呼吸。
她不能心軟,不能放自己去同情他,更不能讓自己為他感到心痛。
那個男人——是十分可怕的,只要她稍稍動搖了,他便可能趁隙而入,再度攫取她柔軟的心。
她不能……絕不能讓他有機會這麼做——
「想什麼,這麼入神?」
低沉的嗓音倏地侵入梁冰迷蒙的神智,她一顫。
好—會兒,方緩緩回眸,朝他送去一抹清淡微笑,「沒什麼。你準備好晚餐了嗎?」
「……還沒有。」
「還沒有?」
「嗯。」他點點頭,神情竟看來有幾分苦惱,「煮一頓飯比我想像的難多了。」
「天啊,這里剛剛發生過戰亂嗎?」梁冰忍不住驚喊。
她會這麼驚愕是有原因的,因為原本這間公寓原本簡潔干淨的廚房在堂本徹一番摧殘下,只能以慘不忍睹來形容。
大理石流理台上布滿了殘渣肉屑,水槽里堆著鍋盤,光可鑒人的地面則在沾染上醬汁後顯得狼狽不堪。
明眸怔然瞪了廚房好一會兒,才回到一旁尷尬的男人面上,「你到底想做什麼啊?」
「我……只是試著自己調醬汁。」堂本徹微微舉高雙手,一副投降的模樣,「可鍋里的肉煮過頭了,我想把瓦斯關掉,不小心打翻了醬汁,然後——」他頓了頓,無奈地聳聳肩,「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幅情景了。」
「你——」梁冰瞪視他,好一會兒,芳唇忽然一啟,流泄一室清淙笑聲,「我的天!結果你這個大廚忙了半天到底有沒有弄出什麼東西來啊?」
「有。」他連忙指向與廚房只有一窗之隔的餐桌,「我至少準備好了沙拉。」
「沙拉?」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去,楞了數秒,接著笑聲更加清亮,「你稱那些不成形的菜葉為沙拉?」
「那可也……花了我不少時間呢。」他輕輕蹙眉,「你知道,要把萵苣切開可不容易,更別說那些紅蘿卜還要削成絲呢。」
「是嗎?」她凝望他,收住了不客氣的笑聲,「然後呢?除了沙拉你還想準備什麼?」
「義大利面。只是——」他一攤雙手,「你看到成果啦。」
「我是看到了。」她抿著唇笑,凝睇他的明眸清亮︰「徹,難道你在準備親自下廚請客前沒有先練習過嗎?」
「我當然……練習過。」他停頓半晌,微微不情願地,「我請鐘點女佣示範了一遍給我看。」
「只是示範?你沒有親自動手過?」
「我覺得……看起來不難——」他低聲道,表情更加尷尬了。
她深深睇他,心髒忽地柔柔一牽,「沒關系,我們重來吧。」
「重來?」他愕然揚眉,「你會?」
「別小看我。」她只是微笑,拾起擱在廚房一角的圍裙系上,「我來掌廚吧。」
「是嗎?」他有些猶豫,「那我做什麼?」
「你把這一團亂收拾一下吧。洗碗刷鍋你總會吧?」她眨眨眼,語帶嘲謔。
可雖說是嘲謔,看著他真的應命挽起衣袖刷鍋擦地時,她眼眸卻又不禁泛上一股酸意。
她強迫自己別過頭,專心處理絞肉,一面假裝漫不經心地開口,「徹,你以前在孤兒院難道沒做過這些事嗎?」
「廚房的事由女孩子負責。」他淡淡一句。
「是嗎?」她為這帶有性別歧視意味的回話挑眉,「那男孩子負責什麼?」
「粗活。」
「嗯哼。」
他揚眸望她,「看來你似乎有點意見?」
「我只是不喜歡傳統對男女分工的看法而已。」她聳聳肩。
「是嗎?」他站起身,來到水槽前擰洗著抹布,「我倒覺得有些吃驚,冰,我以為像你這種大小姐不做家事的。」
「……偶爾也做。」
尤其她還曾經為了討好他親自下廚炒了幾個萊,只可惜他沒吃到……
一念及此,梁冰驀地甩了甩頭,試圖甩去腦中煩人的思緒。
「把瓦斯爐打開,你負責燒水。」為了冷靜自己,她借著命令他做事轉移心神。
可沒想到這樣的決定是大錯特錯。
因為兩人都對廚房事務不太熟悉,本來就手忙腳亂,再加上不知怎地,今晚兩人做事都不太專心,一下打翻水,一下找不到調味料,最驚險的,是堂本徹意外將沙拉油濺上另一個開著火的爐子,惹得火焰驀地激烈竄高。
「啊!你做什麼?」梁冰見狀尖叫,她連忙退開瓦斯爐,手足無措,「廚房要燒起來了啦!」
「別緊張。」堂本徹連忙安慰她,「我來滅火。」著,就要前往緊鄰瓦斯爐的水槽。
「你不要靠近,可能會燒到你的。」梁冰扯住他衣袖。
「不會的,冰……」
「不要過去啦,別的地方難道沒有水嗎?」
「冰……」
「快一點啦,火愈來愈大了!」
一陣驚天動地後,堂本徹總算滅了火,可梁冰清秀的花容也因此大為失色。
他看著她蒼白驚嚇的容顏,又是歉疚,又忍不住好笑,強忍許久,終于還是迸落爽朗笑聲。」
「你笑什麼?」梁冰怒視他。
他沒回答,只是不停地笑。
瞪視他因為笑容顯得格外燦亮的臉龐,梁冰不覺心一扯,跟著,菱唇也拉開淺淺笑弧。
這景況是很好笑,她與他,一個華宇集團的大股東兼副總裁,一個堂本集團的掌門人,在商界都是呼風喚雨,人人敬佩,可沒想到一進了廚房,只成了兩只慌亂失措的無頭蒼蠅。
兩只在廚房里跌跌撞撞的蒼蠅……
想著,梁冰再也抵受不住,撫額狂笑起來。
******
最後,兩個人決定叫外賣。
點起了粉紫色蠟燭,柔和搖曳的燭光襯著剛剛送來的義大利披薩和焗烤通心粉,雖然效果不如堂本徹預期的浪漫,倒也甜蜜溫馨。
尤其,坐在對面的,是唇畔一直噙著盈盈淺笑的佳人。
進餐時,兩人並沒有多說什麼,仿佛在廚房里忙亂一晚耗盡了他們的體力,只想快些吃點東西犒賞五髒廟。
他們不僅掃完了份量不少的披薩跟通心粉,甚至還喝了一瓶紅酒,還吃了點他早先做的外型一團糟的沙拉。
她默默地品嘗,沒有對他可悲的手藝大肆批評。
反倒他覺得臉有些熱,第一回下廚景況卻如此不堪,他實在料想不到。
吃完飯後,她幫著他收拾餐桌,在將碗盤都擱到廚房後,兩人望著廚房一片凌亂,同時汗顏地別過頭。
「讓愛琳收拾吧。」堂本徹急忙開口,「她不會介意的。」
愛琳是他聘請的鐘點女佣,一星期過來打掃三次,偶爾應他要求也會為他烹煮晚餐。
「她當然不會介意。」梁冰抿著唇笑,「她只是會奇怪這一團糟莫非是因為蝗蟲過境。」
「我會多給她一些獎金讓她保守這個不堪的秘密的。」堂本徹亦跟著微笑,凝望她的黑眸掠過燦亮輝芒。
她忽地呼吸一緊,旋過身,幾乎是匆忙地離開廚房。
「喝點咖啡好嗎?」他渾厚的嗓音追上她。
「嗯。」
******
他為她煮了一壺Espresso。
這一回,可沒闖出任何大禍了,香濃好喝的咖啡順利遞上梁冰手中。
她捧著咖啡坐在沙發上,靜靜晶著,一面恍惚地看著他拾起火鉗,挑起壁爐里一小塊燒紅的黑炭,點燃了餃在雙唇間的香菸。
壁爐的火焰不大,與其說是為了取暖,倒不如說是為了替燈光昏暗的客廳添加一點溫柔朦朧的氛圍。
他坐在壁爐前的地毯上,一面望著柔柔燃燒的火焰,一面深深吸了一口煙。
「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她突如其來地問道,嗓音微微沙啞。
他偏轉線條英挺的臉龐,微笑望她,「很小的時候就會了。」
「真的?」她一愣,「可是我從來沒見你抽過煙……」
「其實我一向很少抽煙。」他解釋,「這幾年抽得稍微凶一些,不過也還好。」
「這幾年?是指跟我離婚以後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澀澀地笑,湛幽的墨潭深不見底。
她凝望他莫測高深的神情,不覺凝思。
抽煙,對有些人而言是為了抒解煩憂,他也是嗎?
如果是,他又為什麼而心煩?因為處理龐大事業的壓力,或者,也因為她……
她倏地咬牙,「徹,你這幾年——想過我嗎?」
突然的問話仿佛驚怔了他,他愕然望她,好一會兒,眼眸緩緩漫開某種迷霧,「我當然想過,冰。」
低微黯啞的回應震動了她,「你……想什麼?」
「很多。」他低聲道,「想我們認識的過程,想我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想最多的,是覺得對不起你。」
「對……對不起我?」
「很多事情對不起你。」他微微苦笑,又吸了一口煙,「比方說你的畢業典禮,我實在——該去看一看的。」
她聞言,心髒重重一扯,「你那天有別的事要忙,當然沒空來看我。」嗓音與神情同時清冷。
他凝望她,瞳眸像是浮餅淡淡惆悵,「冰,你真的認為那天在學校對面看到的男人是我嗎?」
「難道不是嗎?」
他默然搖頭。
她不敢相信,瞪大眼眸,「怎麼可能不是?」嗓音微微尖銳,「你那時沒否認啊。」
「我是沒否認。」他神色黯淡,「可並不表示我承認了。」
「這是……什麼意思?」她倏地坐正身子,將咖啡杯擱上沙發前的玻璃桌,瞪向他明眸點亮火苗。
這是某種把戲嗎?他又想借此動搖她的感情嗎?
「不論你信不信,那個男人不是我。」
「那會是誰?」她銳利地質問。
他只是搖搖頭,捻熄煙頭。
壁爐里的火焰將他的臉龐映得一半明亮,一半陰暗,教人捉模不定。
梁冰看著,只覺心跳不停加速,呼吸亦逐漸短促,「如果那個男人不是你,你那天晚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可知道……可知道我那晚有多痛苦?」
「我知道,冰,我知道。」他凝望她,面色微微蒼白,「我……請你原諒我,我有苦衷。」
「苦衷?」梁冰搖搖頭,不明白什麼樣的苦衷能讓他拿兩人的婚姻開玩笑,只確定這又是他的新詭計,她心一冷,美眸漫開濃濃苦澀,「你知道嗎?其實當時我真的很想原諒你的,那天晚上我求你回來,我是想,只要你肯回來,我就不計較過去,與你和寶寶重組一個新家庭……」
「寶寶?」听聞這個字眼,堂本徹驀地房子一晃,他顫抖著起身,黑眸震驚地凝向梁冰,「你說——我們有個寶寶?」
她慘然點頭。
「天!」他只覺眼前一眩,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他……現在呢?寶寶他……」
「流掉了。」
「流掉了?」他愕然。
「嗯,流掉了。」梁冰淒然頷首,神情像陷入了過去,迷惘茫然,「那天晚上很冷,我在陽台站了一夜等你,隔天早上,我體力不支暈倒丁,寶寶也——」她驀地一哽,再也說不下去。
但她不必再解釋,無須再多說。
堂本徹已然明了了,這一刻,他什麼也不能想,滿腦子翻來復去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他們曾經有個寶寶,而他這個做父親的……害死了他——
「天!」他慘然呼號,胸膛瞬間緊窒得他無法呼吸,只能頻頻喘息,「是我……都是我的錯——」
「也是我的錯,徹,我沒保住他。」梁冰淒然接口,想起曾經滿心期待卻又失去的寶貝,她痛得無法承受,淚珠燙上雙眸,「他那麼小,那麼脆弱,卻因為我的粗心大意而……」
「不,不是你的錯,冰,不是你的!」他倏地止住她,健臂將她摟入懷里,卻顫抖得抱不緊她,是我的錯,對不起,是我的錯——」
難怪後來梁冰會直接找上他辦公室,那麼斷然地遞上離婚協議書,她還聲稱,只要他答應盡速離婚,她願意不計任何代價。
他向她要求了一半財產,而她,也毫不猶豫地一口應允。
當時的他覺得不可思議,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為了能與他離婚如此不惜一切,可他現在——終于明白了。
她是對他涼透了心,絕望至極,所以,才不願繼續與他擁有任何瓜葛。
就連孩子她都失去了,她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還有什麼……
「冰,冰——」擁著懷中傷痛的女人,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她一聲聲細微的哽咽不停揪緊,不停絞扭,瀕臨破碎邊緣,「我……對不起——」
他能說什麼?還能為她做什麼?除了言不及義的道歉,他竟然想不出任何方法安慰她,竟然想不出辦法補償她曾經獨自承受的傷痛!
他算什麼?
他就這樣對待曾經深愛自己的妻子?
就這麼對待他沒有機會出世的孩子?
他,太可恨了——
「徹,你怎麼了?」微涼的玉手忽地撫上他的頰,顫抖地模索著,「你——哭了嗎?」
他搖搖頭,伸手握住她急切的柔荑。
淚水,緩緩由他幽深的眼眸墜落,為那張總是平靜的俊顏,添上令人難以置信的濕潤。
他不再平靜,不再毫無表情,他的臉懊悔地扭曲著,他的眸滿蘊沉沉傷痛。
梁冰望著他,透過淚霧映人瞳底一切令她不敢相信。
他竟——流淚了?
為了他們曾經擁有的孩子,為了他們還未得到、便已失去的寶貝哭了?
他真的感覺傷痛嗎?這悔恨的淚水究竟是真是假?她掌心感覺到的濕潤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莫名的幻覺?
他,真的後悔了嗎?
「……原諒我,冰,我求求你。」他緊緊擁住她,沈啞的嗓音在她耳畔焦急地拂過,「我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有機會補償你,求你——」
她心跳一停,「徹,你——」
「原諒我好嗎?」他驀地捧起她下頷,深深地凝視,「冰,你肯不肯……」
「我肯的。」她截住他激動的請求,輕輕開口,「我——早就原諒你了。」
「真的?」他不敢相信。
「真的。」
「為、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她輕咬下唇,面容淒然蒼白,「就算我再怎麼不情願,還是管不住自己這顆愛你的心——」
「冰!」他望著她,仿佛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展臂再度將她緊緊擁人懷里,一迭連聲地說道,「謝謝你,謝謝你……」
「我也……決定將專利授權給你——」
低柔的嗓音在他耳畔輕輕揚起,他身子忽地一僵。
「我知道你是為了這個才重新接近我的,對吧?」清柔的嗓音雖溫婉,卻一字一句敲擊著堂本徹的心。
他慘然一扯嘴角,微微松開了懷中佳人,蒼白地凝望她。
她只是淺淺地笑,「沒關系,你要什麼就拿去好了,只要肯重新愛我——」.
他望著她,望著唇瓣蒼白,臉頰淡淡緋紅的她,望著神情迷蒙,眼到眸卻水燦清亮的她。
他深深地望著,黑眸掠過無數復雜輝芒。
終于,他閉了閉眸,再度將她修長縴細的身軀擁入懷里,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像意欲將她整個人揉人體內——
這一刻,他終于明白自己是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