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不理想結婚 第四章

當她當眾提出邀請時,現場頓時鴉雀無聲,而他僵著身子站在原地,一張有稜有角的臉龐幾乎沒有表情。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會拒絕,而她曾因他受損的自尊可能無法再次承受傷痛。

「如果你不答應,我會哭喔。」她輕聲低語,用一朵俏皮的笑掩飾自己的心慌。

他遲疑片刻,終于伸出手,與她相握,將她縴柔的嬌軀拉向自己。

「我不會跳舞。」他澀澀地聲明。

「沒關系,這是華爾滋,很簡單的,我教你。」她再靠近他一些,示意他另一只手攬住自己細腰。「看著我的腳步,跟著我就對了——一、二、三,一、二、三……你跳得不錯嘛。」

她揚起臉,明眸流光璀璨。

他無言地瞪她,隨著她的指—不前進、後退、踏步、轉圈,兩人在宴客廳中央翩翩起舞,賓客們熱烈注視,竊竊私語,只顧著贊賞這對才子佳人,無人再去在意方才的騷動。

宴會主人的女兒親自出來解圍,愛耍弄特權的副院長頓覺好沒意思,熊建明乘機說好說歹,再加上莫禮儀也過來親切地招呼,一場爭議于是消弭。

戴醒仁並未注意到周遭氣氛的變化,他全心全意只看著懷中的女人。她對他笑著,芙頰暈染著薔薇般的色澤,她真美,真可愛,教授卻說他高攀不上她。

他莫名地一陣心痛。

「你干麼一直板著臉?」莫傳雅嬌嗔。「跟我跳舞有這麼痛苦嗎?」

他沒回答,領著她旋轉一個美妙的圈,她的裙擺也跟著開成一朵花,迷眩他的眼。

「我們……有三個禮拜沒見了吧?」他恍惚地開口。

她聞言,怔了怔。「你記得?」

他點頭。

這麼說他也像她一樣,暗暗在計算日子?莫非他偶爾也會想起她,並不完全是她單相思?

莫傳雅不禁驚喜,芳心隨著舞步飛揚,仿佛也正在轉圈圈,一圈又一圈,如醉如痴。

「對不起。」他啞聲低語。

「什麼?」她不敢相信。

他別過眸,仿佛不好意思。「那天……是我對你太凶了,對不起。」

她愕然望他。他向她道歉?她沒听錯吧?這麼倨傲又別扭的男人竟懂得道歉?

「你沒跟別的女生道過歉,對吧?」她追問。「我是第一個,對不對?」

「是又怎樣?」他承認她的推測,不解她為何如此雀躍。

她驀地笑了,笑聲如鈴,叩他心扉。

他震動地听著,緊閉的心門彷佛被她敲開了一道縫,很細微的縫,卻透進一束好明亮的曙光。

他用力咬牙。「你經常對男人這樣嗎?」

「怎樣?」

「一下莫名其妙地笑,一下又威脅說要哭。」他責怪地望她。

「這樣不好嗎?」她無辜地眨眼,眼神清靈透亮。

他心弦一扯,下頷緊凜。「不要這樣。」

「為什麼不要?」

他說不出來。「總之很不好,不要……對別的男人這樣。」

「啊?」她不懂。

他避開她若有所思的眼神。「剛剛那個男人是你的追求者嗎?」

「剛剛?」她愣了愣,跟著恍然。「喔,你說我哥啊。」

「他是你哥?」他驚訝。

而她望著他忽然顯得釋懷的神情,霎時領悟。

原來他很介意,介意她跟別的男人談笑,方才那句像是警告的話,是他不希望她在別的男人面前表現出女兒的嬌態吧?她能奢望這是……吃醋嗎?

「戴醒仁。」她迷蒙地睇他,輕輕喚一聲,宛如嘆息。

「嗯?」

「戴醒仁。」她又喚。

「什麼事?」他不懂她心神激蕩,還認真地問。

「戴醒仁,你好……討厭。」她輕斥,水眸隱隱地感到酸楚。

「怎麼了?」他似是手足無措。「我剛剛不是向你道歉了嗎?」

笨蛋,笨透了,她才不是怪他那天無緣無故對她凶呢,她是討厭他如此撥弄自己的心。

「你很木頭。」她笑嗔。「以後不要跟別人說你交過女朋友,太遜了,沒人會相信。」

他眼角一凜,懊惱地輕哼。

這回換她傷了他男性的尊嚴了,可她完全不感到歉疚。他活該,誰教他一點都不懂女人的心?

一曲舞畢,她說自己渴了,算他不至于無藥可救,還知道主動去幫她拿飲料。

她倚在窗邊,擦拭鬢角香汗,等了一、兩分鐘,見他還不回來,抬眸尋找他,發現他跟一個服務生在談話。

什麼啊?她有些惱,竟敢把她晾在這兒?前言收回,這男人果然無藥可救!

她郁悶地走向他,剛前進幾步,那個服務生忽地砰然倒地,她見狀,舉步疾奔。

「他怎麼了?」

「可能是心肌保塞。」戴醒仁一面檢查,一面匆匆回應。「我剛剛就注意到他有呼吸困難的跡象。」

所以他是因為察覺服務生不對勁,才會停步跟對方確認嗎?

莫傳雅怔望他。這是醫院的紀念酒會,現場大牌醫生雲集,卻只有他注意到這個小小服務生身體不舒服……

「怎麼回事?」一群人湊過來,其中包括熊建明及莫傳森。

「是心肌保塞。」莫傳雅為哥哥解釋,妙目緊盯著戴醒仁,他正為病患做CPR。

幾分鐘後,服務生悠悠醒覺,熊建明也已召來救護車,送他進醫院。

「是戴醒仁救了他……」莫傳雅凝望這忙亂的一幕,喃喃低語。

莫傳森觀察妹妹表情,墨瞳一閃。「看你這樣子,就好像戴醒仁要是開口跟你要全世界,你都會傻傻地雙手奉上。」

莫傳雅怔住,明知這是兄長有意調侃,仍不由自主地心韻加速。「哥,你說如果我把全世界給他,他會接受嗎?如果他不要,我該怎麼辦?」她聲聲追問,看來好慌,好急迫,愛意滿滿,幾乎溢出眼眸。

莫傳森震撼地望她。「傳雅,你冷靜點,你忘了我以前說過嗎?愛上這種男人,你會痛苦的,他很可能愛理想比愛你還多。」

「我知道,我知道可能會那樣。」莫傳雅失神地呢喃。「不過沒關系的,哥,沒關系,只要他最愛的女人是我,那麼——」她毅然停頓,嬌美的容顏瞬間點亮決心的光采。

「他的理想,就由我來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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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跟我交往?」

酒會過後,莫傳雅如是對戴醒仁提議,她眨著眼,似笑非笑的,他弄不清她是真心抑或玩笑。

「你在跟我玩游戲嗎?」他咬牙,懷疑自己只是被一個習于呼風喚雨的千金小姐當成閑暇之余的挑戰。

「什麼意思?」

「熊教授警告過我,他說你是我高攀不起的人。」

她愣了愣。「那你自己怎麼想呢?」

「我認為這世界上不應該有階級之分。」他直視她,目光挑釁。他知道許多家世良好的少爺千金自覺高人一等。

可莫傳雅卻嫣然笑了。「你說得對,人生而平等,我外婆也常告誡我們,莫家只是比較富有而已,並不表示我們比其他人上等。」她頓了頓。「你放心,我們並不是那種重血統跟門第的家族,外婆跟媽媽頂多比較討厭政客而已,可你不是政客,你是個敢于跟特權對抗的醫生,我相信我家人一定都會欣賞你。」

他瞪著她璀亮異常的星眸,那里頭明明白白閃耀著對他的情感,他頓時覺得透不過氣。「你把我……說得太好了。」

「那是因為在我眼中的你,就是這樣。」她坦率直言。

而他發現,他無法拒絕如此熱情的她,他的心海波濤洶涌,再也不能似往常一般平靜,他曾以為不會有任何女人有能耐影響他,但她,顯然是例外。

于是,他們開始交往了,她是忙碌的記者,而他是比她更忙得暗無天日的住院醫師,兩人能見面的時間不多,只好更珍惜每一次相會的時刻。

起初,莫傳雅會到醫院一樓的咖啡廳等戴醒仁,但由于他們之前在酒會共舞的事已經傳開了,醫院同仁認出她是董事長的千金,總會投來好奇的注目,有幾次,她還隱約听見耳語,贊嘆戴醒仁「惦惦吃三碗公」,不知哪來的手段,竟能迷惑大小姐。

有些人純粹是羨慕,但更多人其實暗暗嫉妒,曾經有位資深主治醫生瞥見她時,嘲諷地轉向戴醒仁,要他快快下班,說自己可不敢耽誤了他跟大小姐約會。

當時他表情毫無變化,只是淡淡地表明自己會把該做的事做完,但她看得出來,他很氣惱。

他不是氣她,她知道,但和她交往的確對他造成某種困擾,他本來就不擅長處理人際關系,這下恐怕更糟了。

從那以後,她盡量不在醫院出現,為了爭取多一點相處的時間,她會在附近的小店或公園等他,然後兩人一起去吃飯或看電影。

雖是難得的約會,他也時常接到來自醫院的召喚。住院醫師不像主治醫生,主治醫生即使值班中,其他人也往往不敢肆意吵人,而住院醫師就算休假,也得隨call隨到。

每一次接到電話,他總是對她感到抱歉,而她縱然失望,仍是努力展露笑顏,目送他匆匆離開。

這天是莫傳雅生日,兩人喬了很久,好不容易約在晚上九點。

她發完稿,提前來到醫院附近的咖啡館,點了杯花草茶,一面看雜志,一面等他。

餅了九點,他仍遲遲不出現。

她知道,他一定又被絆住了,醫生不比一般的上班族,上班族臨時要加班還能打個電話解釋一番,可醫生只要多耽誤一分一秒,可能就會因此害病人丟了一條么叩。

她能理解他為何無法及時打電話告知,也不怪他,只是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再等下去。

究竟他只是臨時必須處理一個小狀況,還是忽然要動一個大手術,要耗多少時間呢,會不會到三更半夜都抽不了身?

到時,她的生日可就過了……

莫傳雅幽幽嘆息。說不哀怨是騙人的,她從好幾天以前便一直期待今夜的約會,她很想快點看到他送自己的生日禮物——他應該會記得準備吧?不會連這麼重要的事都忘了吧?

「小姐,不好意思,我們要打烊了。」

十一點,咖啡館的服務生來到她面前,歉意地表示。

「啊。」她恍然醒神,急忙起身。「真抱歉,耽誤你們下班了吧?」

結過帳,她離開咖啡館,信步定到醫院門前,急診室依然燈火通明,大廳也仍亮著燈。

夜色如水,拂來幾分寒意,她有些冷,猶豫著該不該進醫院等,最後還是作罷。

她不想被其他醫護人員看到,又拿此事揶揄他。

可不管怎樣,她今晚非見到他不可。

莫傳雅下定決心,坐在醫院門外的花壇邊,執著守候。

她听著i—Pod,看著迷蒙的月色,不時瞥手表,指針一格跳一格,冷酷無情地前進。

十二點,她的生日過了。

「討厭。」她對自己嘟起嘴。

十二點半,他還是無消無息。

「不準你忘了我喔。」她喃喃警告,也不知對誰說話。

將近一點,手機鈴聲總算響了,她急著接電話。

「傳雅,你在哪兒?」他的嗓音沙啞,听來很疲倦。

「你怎麼了?剛剛發生什麼事了?」她柔聲問。

「快九點的時候,有個病人臨時被送進來,總醫師要我進去跟刀。」

「將近四個小時的手術,一定很累人吧?」

「對不起。」他不說自己累,只向她道歉。「你現在人在哪里?還在等我嗎?」

若是知道她仍在守候,他肯定立即趕來吧,可她不要,她希望他好好休息,酣睡一場。

她輕輕地笑。「你當我是傻瓜嗎?現在還痴痴地等?我早就到家了。」

「那就好。」他似是松了一口氣,頓了頓,遲疑地揚嗓。「呃,傳雅——」

「我們改天再約吧。」她溫柔地打斷他。「你去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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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醒仁怔仲地掛電話。

他身上還穿著手術袍,連衣服都沒換,便急著奔來值班辦公室,撥電話給女友。他怕她還在等,怕她等得不耐煩,他想,她也許會對他發一頓脾氣,畢竟今晚的約會很特別,是為了慶祝她生日。

在她生日當天,他送她的禮物是爽約。

一念及此,他不免感到懊惱,雖然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他是醫生,有醫生該負的責任,爽約是情非得已。

但他答應過她,會送她一份生日禮物,他還記得當時她喜形于色的表情……

對了,禮物!

他驀地震住,這才驚覺這幾天實在太忙,連禮物都忘了買。

「戴醒仁!」他咬牙,用力敲自己額頭。

幸好她沒傻到痴痴等他,否則發現自己等了半天,卻盼不到禮物,一定會很難過,而他絕對不想看她失望。

說也奇怪,以前跟那些女同學交往時,他從來不在乎她們的喜怒哀樂,她們的表情與言語,對他而言只是無意義的抽象符號,看過听過,馬上就忘。

可對她,他做不到漫不經心,仿佛總是想著她,念著她……

戴醒仁茫然尋思,仍懵懂地不明白這正是愛與不愛的分別,他自以為跟女生交往就是談戀愛,但真正的愛情,不是用「談」的。

他長吁口氣,慶幸女友今夜沒等他,讓他免了變不出禮物的尷尬。

往更衣室的方向走時,經過弧形走廊,他下意識地往下張望,赫然瞥見大廳門外,隱約有條縴細的倩影在晃動。

那影子好熟悉,熟悉得令他心悸。

不會吧?是她嗎?

心念才動,他立即奔下樓,一次飛躍好幾級階梯,像頭動作靈敏的捷豹,竄出醫院門外。

她剛過街,踽踽獨行于對面的紅磚道。

「傳雅!」他放聲喊,急切的呼喊劃破寂靜的夜幕,震動她。

她愕然回首。

丙然是她!那個笨蛋,她真的在等他!

戴醒仁心慌意亂,一股悶氣橫堵胸臆,飛也似地穿過馬路,拽她的手。「你明明在等我,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騙我?」他嘶聲怒吼。

「你別……」她似是被他嚇到了,櫻唇微顫。「你別這麼激動,我只是……馬上就要回去了。」

「你可以告訴我,我會送你,不應該騙我你已經到家了。」他仍是激憤,墨眸躍動著火苗。

她試著對他安撫地微笑。「沒關系,我自己叫計程車不是一樣嗎?何必麻煩你?」

「怎麼會是麻煩?」他倏地頓住,大手緊拙她柔軟的掌心。

「怎麼了?」她訝異。

「你的手……好冰。」他森郁地瞪她,眼中火光滅了,一片黯淡。「你在外面到底等多久了?」

「沒多久,真的!」她急急解釋。「我本來是在咖啡店等你的,後來打烊才出來,我只等了一會兒,就接到你電話了。」

她說謊。

若是只等了一時片刻,她的手不會如此冰涼,她一定等了很久、很久……

想像她是如何在夜風里枯坐受寒,他頓時胸口緊擰,幾乎透不過氣。她明明等了很久,卻騙他自己已經到家了,她是不忍他在一場手術後,還為她來回奔波吧?她對他,真的太體貼,而他,連生日禮物都忘了準備……

「這是行不通的。」他猛然松開她的手。

「什麼行不通?」她愣住。

「我跟你,這樣行不通的!」他後退兩步,猶如一只受困籠中的野獸,嘶啞地低咆。「我們別再繼續交往了,我不懂得愛,戀愛對我來說只是麻煩,我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我會傷害你的!」

他會……傷害她?

莫傳雅震顫地看他,看他陰沈糾結的眉宇,看他微微冒出胡渣的下巴,看他身上還狼狽地穿著手術服。

她心弦一牽。「你的意思應該是,你不想傷害我吧?」

「對,我不想。」他冷澀地低語,沒察覺她為自己的言語下了更精確的注解,以他對愛情的遲鈍,他的確也不太能分別這其中微妙的差異。

但莫傳雅卻能分辨,她懂得他沒說出口的潛台詞——他怕自己傷了她,怕她因愛受傷,而他,會心疼。

「你沒有傷害我。」她淺淺地笑。

他蹙眉。「可以前跟我交往過的女人——」

「那是因為你對她們沒用心,所以她們才會覺得受傷,可你對我不一樣,我感覺得出來。」

是這樣嗎?戴醒仁猶豫。

「你真的很不懂得愛耶。」她調侃,星眸含笑,漸漸地,笑意淡了,重新聚蘊的是深情。「不過沒關系,你會慢慢學會的,我們一起學——因為愛一個人的能力,是可以開發的。」

愛一個人的能力,可以開發?

戴醒仁瞠視面前的女人,不知自己該感到受辱或憤惱,她似乎把他當成戀愛的小學生,一本正經地說教。

「既然你來了,禮物呢?」她忽地朝他攤開掌心,俏皮地問。

糟糕!他駭然失措。

「該不會忘了吧?」櫻唇噘起。

「不是,我……沒忘。」他困難地低語,生平第一次為了不想令一個人失望而說謊。「你……吃過晚餐沒?肚子餓嗎?」

「你該不會是想轉移話題吧?」她嬌嗔地睨他。「我晚上只吃了一碗面,現在很餓呢。」

「那好。」他微微一笑,陰霾的面容因而破出一道光,說不出的燦爛迷人,瞬間奪去她呼吸。「我做蛋炒飯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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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牽著她的手,悄悄地溜進醫院提供給住院醫師的宿舍,來到格局雖小,卻一應俱全的廚房。

「你真的要下廚?」

莫傳雅坐在餐桌前,怔望戴醒仁忙碌的背影,雖是系著圍裙,卻一點不失男人味,反而更顯得偉岸而性感。她看著他盛出一大碗擱在電鍋里的冷飯,又開冰箱,翻出蛋、蔥、紅蘿卜、青豆、火腿等食材擱在砧板,俐落地切丁。

看來他是認真的,而且手藝似乎還不賴,至少看他在廚房內悠然掌控一切的模樣,比她為他做壽司時的手忙腳亂,瀟灑多了。

「這是我以前在餐廳打工時學會的絕活,你仔細看。」他得意洋洋地宣布,扭開瓦斯爐火,熱油鍋,下料翻炒。

她听著油花滋滋作響,看著他握著平底鍋柄,要特技似地一次次飛拋鍋中的蛋炒飯,不禁惶然起身。

「你——拜托你小心點!」她瞪大眼,驚慌地想阻止他。「別那樣——算了,你還是別做了,我們隨便去便利商店買點什麼來吃吧!」

「你緊張什麼啊?」他不明所以地掃她一眼。「別擔心,我廚藝不錯的。」

「可你那樣甩鍋子,萬一扭到手怎麼辦?」她實在很擔憂。「萬一濺到油呢?你這可是外科醫生的手,是要拿手術刀的。」

「外科醫生也是人,也得用一雙手做事啊!」他失笑。「我總不能老是用手套護著這雙手吧?好了,走開點,去拿盤子來,飯就快好了。」

她聞言,只得乖乖捧來盤子領飯。

他爽快地將蛋炒飯倒掃進餐盤里,她無聲地吹了個口哨。在她這個廚房白痴眼里,這簡直是神乎其技的魔術。

「吃吧。」他遞給她一根湯匙。

她坐在餐桌前,興致勃勃地試味,一時太急,差點燙到舌頭。「哇!燙燙燙!」

「你吃慢點。」他連忙為她斟來一杯冰水。

她朝他扮個鬼臉,喝口水,稍稍放緩進食的速度,才吃一口,便忍不住贊嘆。「嗯,真的好好吃喔!沒想到你技術真的不錯耶,我還以為只是說說而已。」

她單手捧著臉頰,一副幸福到極點的模樣。

戴醒仁凝望她,心韻失速。「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蛋炒飯可是我的絕活,一般廚師比不上的。」

「你是說就算以後失業,你也能賣蛋炒飯維生嘍?」

「我怎麼可能失業?」他很有自信。「像我這樣的醫生,哪間醫院不搶著要?」

她噗哧一笑。「是是是,好跩喔!」

他眯眼,沒好氣地瞪她。

「干麼光杵在那里?」她才不管他自尊受損,調笑地睨他。「快坐下來一起吃啊!你也餓了吧?」

他輕哼一聲,很不情願似地在她對面入座,兩人各握一把湯匙,分食一盤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飯。

好像新婚夫妻喔……

莫傳雅吃著愛心料理,凝睇著眼前狼吞虎咽的大男人,胸口好似傾倒一壇蜂蜜,甜得化不開。

這男人雖然脾氣怪了些,有時又遲鈍地惹人生氣,可他聰明認真,對醫病救人懷抱著一份熱誠的理想,醫術高明,對病人溫和有耐性,他不但是個好醫生,連做蛋炒飯的手藝都是一絕。

又會救人又會煮飯,他怎麼這麼厲害?

她真是太崇拜他了,好喜歡他,好愛好愛他……

她揚起眸,藏不住滿腔愛戀。「你叫我慢慢吃,自己卻吃那麼快,不怕難消化嗎?」見他嘴角黏著一顆不听話的飯粒,她嬌聲笑了,探出一根手指替他拈起。「瞧你,跟個小孩一樣!」

她笑譫他,他瞪著她將飯粒舌忝進自己嘴里,霎時窒息,深眸點亮的火光,灼燙她粉頰。

「你別這樣看我……」

不等她抗議完,他傾向前,不由分說地攫住她女敕軟的唇。

一開始,只是淺嘗即止的啄吻,跟著,兩人吻到情動,他霍然起身,展臂將她拉進懷里,深深地吸吮。

她張開唇,熱烈地歡迎他,與他唇舌交纏,分享難以言喻的親密,陣陣電流冷不防地竄進兩人之間,她顫栗著,感覺到他狂野奔騰的心跳,也瀕臨瘋狂。

玉手迷離地探進他衣襟,撫上他剛硬的胸膛,他倏地震動,喉間滾出一聲壓抑的低吼,然後,他像拚了命地掇拾零碎的冷靜,用力推開她。

「不要這樣……」他氣息急促,星眸迷蒙。「我會控制不住自己。」

那就不要控制啊!

她幾乎想如此回話,但從小接受的淑女教養仍是在最關鍵的時候,將她自的懸崖拉回。

她雙腿發軟,暈眩地坐回椅子,他則是端起本來倒給她的冰水,一口飲盡。

她凝望他,知道他正極力克制著體內翻騰的。听說男人比女人更難自制,可他卻強悍地硬壓下去。

明明他跟以前的女朋友,都可以約會幾次就上床的,為何偏偏面對她,他就要堅持扮演有禮自持的君子?

因為對她格外珍惜吧?

莫傳雅夢幻地微笑,心動不已。「以後還可以再做蛋炒飯給我吃嗎?」

「嗯,當然……可以。」他努力調勻呼吸。

「什麼時候都可以嗎?」她笑著追問。「我生日的時候、不是生日的時候;心情好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肚子餓的時候、肚子不餓的時候……」

「大小姐。」他丟給她一記白眼。「我可不是你的專屬廚師,你是想隨傳隨到嗎?」

「不可以嗎?小氣鬼。」她撒嬌似地鼓起臉頰。「人家只是很想經常吃你做的蛋炒飯嘛,如果想吃的時候隨時就能吃,那該有多好?」

他听不出她話中的隱喻,煞有介事地皺眉。「可你也知道我醫院的工作很忙——」

「唉,你真的很木頭耶!」她受不了,拿湯匙柄點他不開竅的額頭。「還不懂我的意思嗎?人家是想……」貝齒羞澀地咬唇。「一直跟你在一起嘛。」

他總算領悟,不敢相信地倒抽口氣。「你是說……」

「沒錯,呆頭鵝。」星眸回斜,似嗔非嗔。「你想不想跟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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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跟他結婚?」

半個月後,趁戴醒仁休假,莫傳雅帶他回莫家豪宅,拜會自己父母。莫禮儀听說兩個年輕人有結婚的打算,大為震驚,找個理由將女兒拉進書房,私下盤問。

「沒錯,媽媽。」莫傳雅堅定地迎視母親充滿懷疑的目光。「我已經決定了。」

莫禮儀秀眉蹙攏。「可他還只是個住院醫師,現在才R2,不知道要幾年才能熬到主治醫生,你嫁給他,會受苦的。」

「媽媽是覺得他配不上我,才反對我們結婚嗎?」莫傳雅想確認母親的心意。

「那倒不是。」莫禮儀遲疑。「我承認他的背景是差了些,不過听說他是個很優秀的醫生,未來大有可為,而且只要他人品好,背景怎樣是無所謂。」

「他的人品,你絕對可以相信。」莫傳雅慎重地強調。「他背景的確不怎麼樣,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是半工半讀念醫學院的,他也曾經懷疑過,就算他願意入贅,我們家會不會不肯接受他?」她頓了頓,嫣然一笑。「媽,你知道我跟他說什麼嗎?我說,那我們干脆先上車後補票吧,這樣你跟外婆就不會反對了。」

「傳雅,你怎麼能有那種不知檢點的念頭?!」莫禮儀驚駭地斥責女兒。「不要因為你媽曾經一時糊涂,你就有樣學樣!」

「媽,你那是一時糊涂嗎?」莫傳雅不介意母親的責備,仍是巧笑倩兮。「你難道不是因為很愛哥哥的親生爸爸,才跟他在一起的嗎?我也是,我愛醒仁,不管是心靈還是身體,我早都要獻給他了。」

「你這丫頭!」莫禮儀不可思議地瞪著女兒,又是氣惱,又是好笑。「怎麼就這麼不害臊啊?」

「因為我是媽媽的女兒啊!」莫傳雅對母親眨個眼,很精靈調皮的,又蘊著幾分討巧示好的意味。

莫禮儀拿她沒轍,只能苦笑。

「不過你別擔心,媽,我們還沒上床。」莫傳雅率直地坦白自己與男友的私密。莫禮儀听了,無奈地翻白眼。她明白母親的震驚,嬌聲嗤笑。「你知道嗎?他如果要那麼做的話,我會答應他的,可他卻告訴我,既然要結婚,就要堂堂正正的,他不願意要這種小手段。」

莫禮儀秀眉一挑。「他真那麼說?」

「是啊。」莫傳雅甜蜜地嘆息。「媽,你不覺得這樣的他,很值得我敬重嗎?」

如此听來,那小子的確有幾分可取之處。

莫禮儀深思地頷首,打量女兒如醉如痴的神情,又不禁擔憂。「好吧,傳雅,我知道你很愛他,可你也要好好想一想,你畢竟是我們莫家的女兒,雖然我們不想拿家世來壓人,可確實有很多年輕人接近你,是懷著某種目的。他是個醫生,又在我們家醫院工作,你確定他真的愛你嗎?你說他很有理想,怎麼知道他不是為了更容易達到自己的理想,才跟你結婚?」

這些質疑都在莫傳雅意料當中。「我不管他愛我有多深,或者他是不是為了完成自己的理想才跟我在一起,在愛上他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決定了。」她揚起眸,直視母親,眼神坦蕩,清澈見底。「他的理想,由我來守護——這就是我愛他的方式。」

她清晰地表白,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莫禮儀震撼了,一時恍惚,仿佛從女兒身上看到當年的自己,不管是遠赴美國與情人愛相隨的她,或者之後認清自己的根原來永遠扎在台灣的土地,于是毅然揮別愛情,回到莫家,一肩扛起家族重擔的她——

莫家的女人,從來不缺乏勇往直前的勇氣。

她欣慰地揚唇。「把你的他叫進來吧!」

幾分鐘後,戴醒仁孤身走進莫禮儀的書房,面對這位傳統名門的大家長、台灣商界極具影響力的女強人,他並不畏懼,也不自慚,傲然挺立,可或許是脊背挺得太直了,反倒令莫禮儀窺出他有一絲緊張。

當然要緊張。她若有所思地微笑。畢竟他現在可是來「提親」的呢!

「伯母,相信關于我的許多事情,傳雅都已經告訴您了,但在您考慮是不是要答應我們結婚以前,有件事我必須讓您先知道。」

「什麼事?」

他深呼吸,堅毅地揚嗓。「是關于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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