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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愛糖果罐 第三章

因為是信息爆炸的時代,因此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地方越來越多,不只是便利商店跟大賣場,還包括電視台、廣播電台、網絡媒體公司,尤其是兼做網絡、廣播、電視的超大媒體。

超大媒體一樓有家便利商店,商店隔壁是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坊,再過去就是永和豆漿。

回台灣的第四天,雅淳終于得以跟徐崇聖見面。

因為他忙,所以是她配合他的時間,下午兩點的咖啡店。

令雅淳驚訝的是,學長居然在短短幾年之間多了三層肉,當年的籃球隊隊員,現在怎麼看都是中年大叔一個。

她沒說,徐崇聖倒是自己不好意思的模了模肚子,「試過好幾種減肥方法,但就是瘦不下去。」

雅淳笑笑,「也還好啦。」

「老實說,我自己也覺得還可以。」得到安慰的徐崇聖顯然十分開心,「壓力太大,我一少吃,馬上頭昏眼花。」

兩人就著肥胖的話題說笑一陣,終于轉到工作上。

昨天是電視台的參觀日,雅淳跟一般民眾一樣報名,然後在工作人員帶領下進入電視台,參觀各式各樣的棚,大家都在忙,沒人理會參觀民眾,剛好可以讓她仔細觀察。

徐崇聖拿起咖啡,「看過了,感覺怎麼樣?」

「滿好的。」雅淳說出感想,「主要主管都不在,但工作還是很認真,氣氛不算太嚴肅,工作之余還能說笑,這不容易。」

徐崇聖露出一副「當然」的表情,「可都是我的子弟兵,每一個進來的人都是我親自面談又面談,試用期間也是細細觀察,妳不要看我很好說話,我的記者可是以百分之十的機率應征進來的……」

雅淳噗哧一笑。

「喂,學妹,妳這樣很不給我面子。」

「對不起,我忍不住。」

徐崇聖正想再說些什麼,但在看到進來咖啡店的人之後,突然停住,然後起身,一臉愉悅的招手。

雅淳回過頭,見到了展易。

「這邊,這邊。」徐崇聖熱烈呼喊著。

「你跟他原本就有約嗎?」

「沒有,剛剛才看到。」

雅淳嗯的一聲,等待展易走近。

見到她,他臉上的表情也是頗意外,「妳也在?」

「跟學長談點事情。」

「會不會妨礙你們?」

「不會。」雅淳一笑,「不嫌棄的話就一起坐吧。」

然而就在展易剛剛坐下的時候,徐崇聖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劈哩啪啦的說了一串處理順序,然而對方似乎听不懂,他更賣力的用更多詞匯去解釋,第二次、第三次……

五分鐘過後,徐崇聖放棄了,拿起賬單,丟下一句「我有事先走,你們慢慢聊」之後,人就這樣跑掉了。

不熟、不熟,尷尬,尷尬。

雅淳從包包拿出刻著玫瑰的玻璃糖果罐--里面裝了一半容量五彩繽紛的糖果。

她從里面倒出一顆在掌心,然後朝展易一伸,「請你。」

淡綠色的糖果在她白女敕的掌心中,顯得十分可口。

展易拿起糖果,「謝謝。」

雅淳接著又倒出一顆,放進嘴巴里,臉上瞬間出現滿足的意味,額頭上浮現兩個字︰幸福。

小女生似的表情讓他忍不住微笑,「妳很喜歡糖果?」

「嗯。」

「喜歡味道?還是顏色?」

「都有吧。」她搖晃著玻璃瓶,看著好多顏色在里面翻滾,笑得眼楮都瞇起來,「你不覺得甜甜的味道讓人很開心嗎?」

展易一笑,沒告訴她,其實他並不喜歡甜食。

他會接下那顆薄荷糖,是因為他無法拒絕當時她臉上閃爍的孩子氣光芒,他覺得拒絕那樣的神情自己會有罪惡感。

「回來了幾天還習慣吧?」

「好多地方都不一樣了。」雅淳回想這兩日去過的地方,「不過也還好,基本上都在辨識範圍內。」

雖然說,她被捷運的延伸線嚇了一跳。

雖然說,世貿旁邊突然多出一根101。

雖然說,林旺已經不在了。

可是這些都是必然的變化,因為這是個人口高密集的地方,為了因應需要,一定或多或少會有改變,台北不可能跟她記憶中的永遠一樣,只是她覺得跟展易說這些會很奇怪。

她是大人,才不要像個小女生一樣,講這些風花雪月。

從很久以前她就學到教訓了,她可以有些浪漫的小習慣,但絕對不可以有浪漫的小想法。

因為浪漫的小習慣只是放松心情,浪漫的小想法放松的卻是心態。

身為媒體人,一旦心態放松,她就毀了。

她剛進入報社的時候,就曾經因為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挨罵,總編說她沒用心,寫的不是報導,一看就知道是短時間內壓縮出來的垃圾,罵完後,把她的稿子直接往她臉上丟。

很大的屈辱,但她沒有離開。

她知道那是放松過度的後遺癥,她那陣子迷上了公園散步、網上談心這類的事情,所以精神無法集中。

此後,她壓抑著所有可能與不切實際沾上邊的想法以及嗜好--除了那小小的糖果罐。

她告訴自己,吃一顆糖果不需要多少時間。

這是她唯一可以擁有的浪漫。

這些念頭在她腦中跑來跑去,雅淳深呼吸,一次、兩次,再一次、又一次,終于把心中的天秤上浪漫那邊的法碼全數移到理智那邊。

這個時間的她,完全理智。

「你在電視台工作多久了?」

「七年左右。」

「有換過新聞台嗎?」

「這倒是沒有。」雖然說每年都會有很多向往傳媒的新鮮人涌入,但總在三個月後陣亡了大半。

這工作,不快的做不來,但太快的也做不來,中間的平衡點非常難以拿捏,據說,需要一點小小的天賦才得以應付。

當時和他同批應征進來的有八名新人,現在殘留著的,就只剩下他一個,其余的都改行去做比較不會胃痛的工作了。

「你覺得……目前電視台的人,軟求比較有用,還是高壓比較有用?」

展易皺起眉,「妳問這做什麼?」

「如果軟求有用,我就軟求,高壓有用,我就高壓,因為我沒有辦法說出『隨你們高興去做』、『任你們自由發揮』這一類的話,所以我會把畫面跟文稿都盯得很緊。」

「妳是主播,不是制作人。」

「我知道,不過我學長很好商量,你看周芷安跟歐瑀勁兩個時段走的是不同風格就知道了,他很尊重主播。」

「就像徐導尊重主播一樣,主播也必須學會尊重記者。」

雅淳微微一笑,「人重自重。」

他慶幸自己一直是個自制力極強的人,要不然他現在很可能已經把一杯咖啡往她的頭上澆下去了。

這種說法太過分。

他知道她前兩天混在參觀群眾中進入電視台,也知道她在二樓的落地玻璃窗邊看了很久,現在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她之所以已經開始思考鞭策他們的最佳方法,是因為他們表現不好。

她不尊重他們的專業能力,是因為他們在她眼中不及格。

圓桌對面的她,甜蜜的臉孔上漾著挑戰似的笑意。

展易站起身。

「要走啦?」她閑閑的說。

「這應該不用問吧。」

「你不要告訴我,是臨時想到什麼人物要采訪,生活組嘛,我很清楚,最大的突發狀況就是對方突然有事,不過就算有事也沒關系,至少都維持著有三則以上的存檔新聞不是嗎?」

「我還有兩個小時的空閑。」

她還是一臉甜甜的笑。

「只不過我通常只跟人聊天。」展易拿起咖啡,「失陪了。」

「喲喲喲。」一只大手從後纏上來,「哪個該死的家伙讓我們生活組的中堅大將這樣的不爽啊?」

展易拍下那只手,「歐瑀勁拜托你不要這樣講話,不然別人真的會以為我們有一腿。」

「我啊,絕對不能讓你離開我身邊。」

「喂--」

「你是我感情生活中最最最重要的一個人。」歐瑀勁再度巴住他,語氣熱情無比,「如果你離開了,我以後就找不到借口甩掉那些以為上一次床就是我女朋友的女人了,所以,我絕對會這樣一直巴著你。」

展易一臉無奈,「你的婆婆媽媽支持者到底知不知道你這麼下賤?」

「這不是下賤,這叫風流。」

「風流?」展易瞄了他的賊笑一眼,「是下流吧。」

歐瑀勁主播晚上十點的新聞,聲音好听固然是重點,最主要的還是他就長得一副很有女人緣的樣子,尤其是婦女族群。

當記者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那些女性官員的最愛了,當上主播,自然升級為歐巴桑殺手,連那些平常對時勢不感興趣的婦女都會為了他打開電視,當然不是為了看新聞,是為了看他。

當然,名氣一大,女人就多。

不過他很聰明,他找得都是那種比他更怕鬧出丑聞的女性當對象,大明星、當紅模特兒、美麗的政治新秀、政治家的女兒……雙方有默契的對所有的事情沉默,因此才得以維持清新良好形象,穩坐同時段收視第一。

不過這種事情只能瞞外,不能瞞內,大家都知道該電視台的帥哥主播歐瑀勁是一個用下半身思考的人。

「說真的,什麼事情不高興?」

「沒事。」

「沒事?我們認識幾年了?上次有個神經病硬說你跟她在鄉下結了婚,你也沒這麼生氣。」歐瑀勁拉了一張椅子在他前面坐下,「說吧,我人是爛,但那是對女人,不是對朋友。」

「真的朋友?」

「當然。」伸手拍拍腰部,意思是兩肋插刀。

展易覺得有點好笑,臉上的表情終于不再那樣不善,「遇到一個……」該怎麼說才好呢?考慮著徐崇聖說暫時先不想讓周芷安知道,于是他有所保留的說︰「奇怪的女人。」

「臉很奇怪,還是個性很奇怪?」

「個性。」

「是蠢,還是賤,還是又蠢又賤?」

展易原本是想回答第二的,但就在話即將說出口之際,他卻突然對那個簡單卻明了的字有種厭惡感,他是不喜歡辜雅淳,但也不希望用那個字來形容她。

歐瑀勁看著他的神色,「不會吧,你是記者耶,描述事情應該跟吃飯一樣,你居然在這時候停頓?」

「這個女生呢,我跟她見面之前,對她印象不太好。」因為知道了她想偷偷觀察他們工作的情形。

「嗯。」

「後來又覺得其實她人還不錯。」听到小梅生病了居然會關心她有沒有看醫生、什麼時候出院。

「唔。」

「但剛剛,如果不是顧及風度問題,我很可能會把一杯咖啡直接澆在她頭上,或許順便把雞蛋三明治抹在她臉上。」

「喔,喔喔喔。」歐瑀勁一邊說一邊搖頭,「這女人做了什麼嗎?」

「什麼都沒做。」

「那她的嘴巴一定很賤。」歐瑀勁咧嘴一笑,「不過你要知道,女人說賤話通常有兩個原因,第一是男人做了賤事,但我剛剛听起來,你跟她並沒有熟到可以牽扯愛恨情仇,所以就是第二個原因,自我保護跟防衛。」

展易挑起眉,那算哪門子的自我保護與防衛?

她根本就只是單純的女王心態作祟罷了。

雖然他不知道美國的電視台是否賦予她那樣的權力可以取決新聞的角度與切面,但在這里,絕對不是這個樣子。

展易往後一仰,「你知道有種公主命格的人嗎?」

「知道。」

「我覺得她像是那種人。」展易說著自己的感覺,「自小一帆風順,讀書、工作,做什麼事情都得心應手,潛意識里自然養成了一種難我獨尊的心態,只有自己才做得對,只有自己才做得好,其實這樣對她是有害無利,學不會信任,這輩子就只能單打獨斗。」

「你跟她很熟?」

「才見第二次面。」

「那你管她干麼,任她自生自滅吧。」

對啊,他管她做什麼?

她要怎麼想,怎麼仿,都不關他的事情啊,即使她真的要給大家來個工作態度大改造,也絕對改造不到他頭上來。

因為他的新聞是純粹放松,沒有實時性,也沒有比較性,他大可不管的……

見狀,歐瑀勁臉上露出一絲邪惡的笑意,「對方是美女對吧?」

「普通。」從椅子上起身,不去管剛才在心中一閃而過的怪異,展易朝外面走去。

「喂,你要去哪?」話還沒講完呢。

展易頭也不回,「廁、所。」

開了燈,還沒換衣服,雅淳已經在床鋪上倒下,臉朝下,呈現一個大字型,看著窗外處于大樓夾縫中的星星。

累。

不知道是陌生的台北讓自己累,還是太早回來卻沒事可做的閑累。

翻過身,從大衣口袋掏出糖果罐,打開蓋子,取出一顆糖果,任繽紛的滋味在口中漸漸融化。

般不懂自己在干麼。

忙得時候沒時間想這些問題,一旦閑下來,腦袋空空蕩蕩,該想的、不該想的,全部浮出來了……

不行,再這樣下去她會陷入哀怨情結中出不來。

拿出手機,再從筆記本中拉出一張紙--下午跟徐崇聖見面的時候,他給她的新聞部工作人員名單,上面有職稱、電話、信箱,以及所有能想到的聯絡方式。

里面她只認識三個人,一個應該正在陪女朋友,一個下午有了不愉快,剩下的……林澄薇,比自己大一歲的小學妹,據說,她明天放假。

既然不會耽誤到正事,雅淳也就很理所當然的撥了她的號碼。

「林澄薇,你好。」標準的新聞人答法。

「辜雅淳。」

靜默了三秒,雅淳听到林澄薇在那頭吸氣的聲音。

「等我一下……等我一下……一下就好……」

隨著她的一路等一下,原本吵雜的人聲越來越小,然後終于安靜。

「雅淳,沒想到妳會打電話給我。」她的聲音顯然很樂,「我跟徐導要了電話,可不太敢打,怕打擾妳。」

「為什麼不敢打?」

「怕妳在忙啊。」

炳哈哈,最好是啦!車雅淳自嘲的想。

不過才一個星期,她已經後悔超過一千遍--兩個餃接工作中間有一個月的空窗期,當時她為了怕無聊,所以先回來。

然後,啥事也沒有。

她看了每一位主播的新聞,也上了一些網站跟討論版,問題是,那真的用不了多少時間,她自己想象的昏天暗地沒有來臨,相反的是,才一個星期而已,她已經慌得快要發霉。

那時茉莉說要借她車子,說︰「反正還有一個月,至少把東岸繞一繞。」

她說不要,現在可好,後悔于事無補。

現在事實證明她沒有什麼好準備,決策--大、失、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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