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近婚期,齊娃愈覺得日子難捱。這門親,真的結得成嗎?她真能安安心心地以元寧之姿過完她的後半輩子嗎?
「你們看!她那副作賊心虛樣,就證明我說中了她的隱痛︰她根本是個冒牌貨!」千佳喝斥。
「是是是,她是冒牌貨,高興了嗎?滿意了嗎?請問你可不可以把你的詩稿收一收?」亭蘭在娘家的暖閣里沒好氣地指使著。「我不是特地把‘弈茗詩社’的人招集來听你發牢騷的。咱們要再不把詩稿理一理,這戍寅詩集就得等六十年的下一輪戊寅才能出刊了!」
「千佳,就坐下來先好好商量正事嘛。」
「我們好不容易聚在一塊,別一見面就吵架。」
周圍的格格們婉言相勸,對千佳的偏激,好象也習以為常。齊娃明白,這全是亭蘭挺身而出的影響。
亭蘭仍以為她是元寧,也相信著她先前情急之下胡掰的那套說辭,認為大伙過去確實沒有好好去了解她——元寧格格是怎麼樣的人。所以,大伙開始要以全新的心態對待彼此,尊重每個人的看法,不要為了討好大家就阿諛附和,或不敢意見相左。
唔,亭蘭果然很有大將之風,一語定江山。只不過,亭蘭對她仍微有芥蒂,態度不甚熱絡。畢竟被自己的好朋友說過去的和樂融融全都是在作假,那種挫擊與失落,哪有那麼快就復原的了。亭蘭不爽歸不爽,遇事卻又挺護著她的。
很有個性的格格。
「寧寧,陪我回屋里去一趟好嗎?」大少女乃女乃附耳輕吟。「我脹得很不舒服,想去喂一下寶寶。」
齊娃馬上跳起來,跟詩社的女孩們交代一聲就急急同大少女乃女乃離去。
「別慌,我們慢慢散步回去。」
「你不是脹得很不舒服嗎?」她不懂哺乳,但起碼知道什麼叫不舒服。
大少女乃女乃淺笑,帶她往梅園繞道賞景。「我是怕你被千佳瞪得不舒服,才籍故把你拖出來。」
「她瞪我?」呃,沒怎麼注意到。
「我听說了千佳她阿瑪對你很不客氣的事。」
「那個啊,武靈阿已經替我擺平。」雖然她不算美女,被英雄所救,還是覺得好幸福,好滿足,有點小小的虛榮,呵。
「千佳只是很以身份為傲,對這事也特別看重,可她心地並不壞。」大少女乃女乃仰頭一嘆。「麻煩的是她阿瑪。」
齊娃心頭一驚。「他還在為千佳和武靈阿的婚事張羅嗎?」
「應該說,他從沒放棄過與碩王府結親的念頭。」
「可是……」這話听起來真教人渾身不適。「千佳跟武靈阿,彼此好象……沒什麼特別感情啊。」
「因為他們看重的,不是感情,而是權勢。」
「跟武靈阿成親會有什麼權勢可言?」他又不是長子,承襲不了王爺頭餃。
「因為武靈阿的兒子,會是這王府未來真正的王爺,統御整個家族。」
「呃?那不是你兒子才該有的權勢嗎?」
大少女乃女乃搖頭莞爾。「他不行的。」
「為什麼?」
「因為我是漢家平民。他血統不純,不能襲爵。」
「你不是已經有了個完美的滿洲身世嗎?」
「那是捏造的名目,卻改不了血統。」
「只要我們大家守牢秘密,不會有人知道的!」她急勸。
「我要對我的兒子誠實,對我的家人誠實,也對我的良心誠實。」
齊娃為難地望著她的平淡與堅決。「這樣你的兒子不是很可憐嗎?他既是長孫,俊秀聰明又討人喜歡,這麼出色的貴公子卻只因為血統問題而不能襲爵,太委屈了。」
「只要他不看重那些,就不會有任何委屈。」
「你要他如何不看重呢?那些全是他應得的啊。」
「這就是做父母的責任了。」大少女乃女乃溫婉的笑靨中盈滿尊榮的光彩。「我會教好我的兒子。不該他得的,他絕不會貪圖。」
齊娃微微悸動,覺得此刻的大少女乃女乃看起來好美、好尊貴。她雖是平民,卻比任何一位格格還耀眼。她好希望自己也能這樣,有著自信閃耀的神采,不再受困于元寧厚重的陰影下……
「所以,寧寧,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你的孩子,會左右王府未來的命運。」
驀地,齊娃覺得肩頭沉重得幾乎難以站立。
苞武靈阿傾訴這事時,他的回應才更是令人膽戰心驚。
「大嫂說得沒錯,你的確要小心。你若出了什麼事,我舅父一定會馬上安排千佳做我的福晉。她生下的兒子,會掌握碩王府大局,同時引進我舅父一家的努力,屆時碩王府若想作什麼決定,還得看我舅父他們同不同意。」
不會吧?「有碩王爺、碩福晉在,還有你的哥哥們及旁支親戚撐著,碩王府哪會這樣就淪陷別人家手中。」
「再厲害的人都會老會死。舅父他們看的,正是二十年後的局勢。」
這話實在教人發寒。「我不喜歡這麼復雜的事,只想小門小戶的,和你在一起就行了。」
「好可憐的野心。」他枕在她腿上閑適地笑,仰著俊臉纏著她的發辮玩。
「不會啊。如果你的眼界只放在王府間的糾葛,那你這輩子的格局就只有這麼一丁點。如果你把眼界放在天下,你的格局就會變大。」
「比如說?」
「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說了呀,就是幫助別人嘛。」看他受不了地哀號一聲就滾入炕床里,她連忙爬過去。「我不是空口說白話,也不是想沽名釣譽,而是照黑衣先生吩咐的話去做。」
「是啊,他說什麼你就做什麼,比聖旨還偉大。」他冷哼。
「因為我就是被他這樣什麼也不貪圖地給救起來的。他這樣救了我,我再這樣去救別人……」
「普度眾生啊。」
「不是,他說是為了恢復老天造人時的那份完美和善良,不是為了積自己的什麼功德。積個人功德听來還是月兌不了自私自利的嫌疑,把眼界拉高到老天爺那里,格局就寬廣多了。」
他深深凝望著她閃閃發亮的天真神采。
「你格局一旦變大,心胸就會寬廣,不會跟人小鼻子小眼楮地爭執什麼。所以,不管王府將來是誰當家,我不會很在乎,我在乎的是我能幫人多少、能幫多少人。」
看她滔滔不絕的模樣,他仿佛見到自己年少的時代,單純地懷抱著夢想,說著听來可笑的願望,做著旁人覺得沒用的事。他也有過幫助世人的青澀理想,痛下苦功研讀治河之理,試圖紆解擾民數百年的河患。曾幾何時,治河濟民的理想淪為朝臣互斗的工具,敵我的角力更重于百姓生死。
「你呢?武靈阿,你想做什麼?」
「做事。」琥珀雙瞳中流轉著沉凝的陰影。「可是在朝堂上,講究的是做人。」
「別擔心,你的這份心一定會被人發覺到的。」
「你想得美。」看她笑得那麼坦率,他也忍不住咧嘴。
「不要小看我的見解。想做事的人和想做人的人,在人前擺出來的模樣,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來。當然啦,想做事的人會比較吃虧,但是你很聰明,不會虧到哪里去的。」
「我謝謝你了。」說得還真灑月兌。
「別這麼孩子氣嘛。我知道你很有擔當,吃點虧也不會怎樣,只會讓你變得更強、更耐、更悍。」
「這擔當不是你用嘴巴說說就有的。」他蠻橫地卷過她的身子,伏壓在他仰躺的身上。
「是嗎?」她別有用心地以食指戳著他的胸膛笑。「大少女乃女乃今天跟我道謝,說很感激我勸小別與她相認。」
「哇,你好厲害喔。」他隨便敷衍,便哼地一聲甩都不甩人。
「我一直跟她否認我有勸過小別,她還當我是謙虛。請問,到底是誰在我背後偷偷做濫好人?」
「對啊,是誰?」
「還裝蒜!」她笑著作勢揪起他的衣領。
「你打死我,我都不會招的。」
「如果我吻你呢?」
「不招。」
「真的?」她被他挑起玩性,輕輕啄了啄他性感的雙唇。「招不招?」
「大丈夫敢做敢當,豈會這麼容易地被你屈打成招!」
「好,我看你能嘴硬到幾時。」
結果兩人邊吻邊笑,邊笑邊彼此探索起來,沒一會兒便轉為激切的唇舌糾纏,雙手急迫地摩挲著對方的身軀,衣衫逐漸凌亂。
「武貝勒,出事了。」
屋外一聲傳報,立刻打散他們短暫的浪漫。
「四貝勒他……我、我四哥他……失蹤?!」齊娃在眾人雲集的碩王府大廳驚嚷。「他不是奉旨出京查案嗎?」
「案是查妥了,可是回京的路上卻繞了一個大彎,在西域沒了蹤影。」碩福晉傷腦筋地揉著額角。「這孩子顯然是有預謀的,早打算到西域跑一趟。」
「那應該沒什麼問題吧。」齊娃自我安慰著,心卻狂跳。
「失蹤是比較溫和的說法。」武靈阿一到人前,就板起公事公辦的疏冷神色。「信使真正的意思是,你四哥可能遭遇不測了。」
「你胡說!」齊娃嬌斥。
「所以我說‘可能’,因為他只是斷了固定的倍息,還沒發現任何更進一步的證據顯示他的確實處境。」
「對、對!」這個說法她比較能接受。只是,她不太能控制心頭強烈的躁動與渾身冷汗……
四貝勒出事了,他真的出事了!
這股莫名的意念不斷地、強烈地、急遽地,打擊著她的腦門。打從听見他下落不明的消息,她的心思便持續地遭此意念震蕩。
這是直覺,還是妄想?
「寧寧,你的意思呢?」
齊娃回神,愕然望向碩福晉。「什、什麼?」
「要不要現在就回敬謹親王府去?」
「當然!」她急道。
「好,武靈阿,你就陪她走一趟吧。」
「是。」
「武靈阿不必陪我,我自己去就……」
「別還嘴。」他低聲打退了她的主意。
的確,若非武靈阿同行,她恐怕會被敬謹親王府內肅殺且哀淒的氣氛給淹溺。
愛里除了下人對她必恭必敬,幾乎沒人對她的回府有任何熱絡反應,最激切的,大概是傷心到神智不清而斥責她為災星的敬謹福晉吧。
若說她是災星,她有可能確實是元寧的雙生姊妹,被當做噩運的象征而自幼被丟出去。長大後,在某次意外中傷了腦袋,然後又被找回來更替遇害身亡的元寧出嫁……
或者,她本來就是向來不被家人看重的麼女,出府游玩時遭人襲擊而傷了腦袋,忘記身世,流落民間長達半年,而後被四貝勒尋回,送入碩王府履行婚的……
兩種說法,都有破綻,也都有可能。時至今日,她才顫巍巍地回對自己一直逃避的事實——
她究竟是誰?
「小心。」
所幸武靈阿及時拉住她,否則她現在早被四貝勒房門檻絆倒在地。她怯怯地、緊緊地順勢抓住他的衣袖,突然沒有勇氣跨進這間人去樓空的雅致院落。
「干嘛這樣緊張兮兮地嚇唬人哪!」跟在一旁的女裝小別怪叫。「四貝勒既然留有口信說我們倆有權第一個進他房里拿取任何需要的東西,就該好好把握機會!」
反正附近也沒旁人在,小別受不了齊娃的恍恍惚惚、心不在焉,干脆一馬當先,闖了進去。
一屋子整整齊齊、干干淨淨,冬陽微微灑進,映出一片暖意。優美的廳堂彌漫著一股靜謐、安定的氣息,仿佛主人才剛出去一會兒,馬上就會回來。
小別收斂了些粗魯的舉止,感覺似乎有點褻瀆到這屋里清逸的氣質,玷污了那份縹緲的空靈。
「進去吧。四貝勒既然交代過你有優先進入的權利,就表示他一定準備了什麼在這屋里要給你。」武靈阿冷道。
「可我覺得,那封信很怪……」好象他早預知自己會出事,抑或是他故意安排自己出事?
「你站在屋外,也想不出答案。」
說得也是。她忐忑不安地垂首,仍在猶豫。
「你進去探查清楚後,我們立刻就回碩王府。」他努力以疏離的口吻壓下心中的疼惜,同她一道進去。
陪齊娃來敬謹親王府一趟,他才意識到小別說得沒錯,齊娃被冷落得十分嚴重,有如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或許這就是元寧平日的處境,難怪她最容不得別人忽視她,拚命作怪,突顯她的存在,卻又茫然不知自己要的是什麼,不知在才華洋溢的家人中,一無所長的她又算什麼。
「齊娃,沒有銀子。」在四貝勒房里快速搜尋了一趟的小幣悲慘地宣告。「他明明說要付我們銀子的。」
「我想,他的確付我們錢了。」齊娃怔怔忤在琳瑯滿目的多寶格前,瞪著一大塊麒麟玉佩下壓著的信件。
「我跟他說我不要票子要銀子的!」怎麼這麼不守信用?
「這好象也不是票子。」齊娃艱困地拿著信箋以眼神向武靈阿求援。「我知道票子長什麼樣,我覺得它……好象不太像。」
「是詩。」他接過信箋替齊娃展讀。「不是普通詩作,是預測吉凶的卜卦之……」
「怎麼樣?」齊娃雖不識字,還是在他身畔踮腳引頸,努力瞻仰內容。「都寫了些什麼?」
小別也擠在一旁搶著觀賞,什麼也看不懂,還是很興奮。「有說銀子藏在哪兒嗎?」
武靈阿無有回應,陰冷地直瞪著信箋,煞氣四射。
他真不該看這信。他極力逃避多年的事實,竟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被這信一舉搗破。他知道自己遲早得面對殘酷的現狀,但……難道他就不能稍稍耽溺在和樂幸福的假象里嗎?
「武靈阿?」
不只齊娃,連小別也察覺他的不對勁,微微退開他一步。
「武靈阿,信上寫什麼?」為什麼臉色變得這麼難看?「這是他留給我的信,你快告訴我內容,我有權知道。」
「這信不是留給你的,這個,才是他留給你的。」他森然將原先壓在信上的麒麟王佩擱到她手中。「他寫著,這是給小娃的見面禮,算是做舅舅的一點心意。」
「誰是小娃?」
武靈阿心思紛亂,無暇處理她的任何質疑。
四貝勒為什麼要這樣逼他?他和齊娃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為何又要逼他陷入動蕩?
「武靈阿,他到底寫了些什麼?」齊娃慌了。他的狀況不好,仿佛瀕臨崩潰,卻又強自鎮定,壓抑洶涌情緒。
她凝神審視半晌。
這樣不行,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我們回家去吧。你可以先回房好好休息,其它的事,我會替你處理。好嗎?」
武靈阿痛苦地閉上雙眸。是的,他需要先好好休息,他想回到自己家里、自己房里,什麼事都不理,那正是他需要的。
「齊娃。」他啞嗓輕吟,便一把緊緊將她擁進懷里,令她百骨欲碎,令她怔然吃驚,令她難以喘息。
「沒事的。」她拍撫著魁梧巨大的身子,柔聲安慰。「我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著,但再大的困難,我們倆都可以一起頂,不會有問題的。」
他沉默地收緊了手臂,說不出他的恐懼。他希望……她能夠……
「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的神思頓時凝住。她知道?
他什麼都沒說,什麼也沒表示,她怎會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明明什麼都不知情,為何卻句句一語中的?她是不是也同樣看穿了連他自己都刻意忽視的秘密?
「你會覺得我很可笑吧。」他傲然苦笑,忍不住一再地如此擔憂。「愈和你在一起,我表現得愈像個孩子。」
不是他失去了男子漢的雄心、大丈夫的氣魄,而是在她面前,他就是會禁不住流露真實的自我,逼得他不得不承諾,自己也有軟弱的一面。
他沒有辦法在她面前偽裝什麼、掩飾什麼。不知為何,他就是沒辦法。
「我……從來都不覺得你有什麼可笑的,你一直都是我眼中的英雄。」
「我不是。」他繃緊的鐵臂似乎極力想留住什麼。「我只是個虛有其表的懦夫。」害怕失去所愛,害怕所愛的受到傷害。
「敢承認自己有軟弱面的,才是真正的勇者。」
齊娃的輕吟如一道強猛的光芒,閃進他混濁的思緒。剎那間,一切燦爛奪目,雪白純淨。自尊的糾葛、感情的顧慮、莫名的恐懼,頓時滌清,思緒通明。
她沒有要求他十全十美,沒有要求他所向無敵、逞強到底,就認定他是真正的勇者——
不怕自己有軟弱面的勇者。
一種前所未有的明朗,在他腦海中散放。原來身處天地之間,也有這麼輕盈無慮的時刻。他的眼界仿佛飛往無垠的天際,可以遙望肉眼不能及的遠方,看見真正的美麗與寧靜,也可以倏地收束回他這宇宙間渺小的存在,洞察當前的責任與復雜關聯。
「我們回去吧,齊娃。」
「嗯。」她牢牢回握鉗住她小手的厚實巨掌。
「等一下!」小別悍然喝止。「四貝勒答應付我的酬勞怎麼辦?」
「小別!」齊娃真想跺腳。跟他說到嘴都快破了,他怎麼還是不死心?
「我不管你們對錢財有什麼看法,或對我有什麼看法,該是我的酬勞,我一定要拿。」尤其是目擊到他倆相互扶持、彼此安慰的景象,他更是確認到自己除了錢財與人才,再無別的人生籌碼。
齊娃注定不會是他的了。至少,他有一點絕對做不到,就是像武靈阿那樣在齊娃面前袒露自己的軟弱。
他沒有另一個齊娃可以擁抱、可以依靠,他能掌握的,只有錢!
武靈阿以男人對男人的態勢與他互視,氣焰相當。
「四貝勒已經留下比你當初要求還更高額的酬勞。」他直指小別身後的多寶格。「那上頭的每塊玉石,都是極品,一塊至少值數百兩甚至數千兩。你認為你的功勞值多少,你就拿多少。」
真的假的?小別狐疑地流覽滿滿一架子的各色各款石頭。市集攤販也有賣這種東西啊,一個不過幾文錢而已。
「不行,那是四貝勒的東西,不能踫!」齊娃堅持。
「他就是要你們拿,才會在給家人的口信中聲明你有權第一個進來取走他任何東西。」
「可是……」听到小別開始全面掃蕩的聲音,她嚇得面無血色,跳腳阻止。「不要這樣,小別!你拿一個兩個也就夠了,干嘛要……」
「我做多少事就拿多少錢。」他迅速將東西全塞往衣襟,胸前鼓得一大團。「更何況,生命無價,要我賣命的話我當然得多拿一些。」
「看來你心里有底了?」武靈阿淡淡一瞥。
「我瞧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在動大主意。」而且是打算拿他小別這條命做賭注。否則,他哪會好心地點出酬勞在哪里。
「既然拿到好處了,就開始干活吧。」
齊娃一頭霧水地轉望這兩個男的。到底在打什麼啞謎啊?
武靈阿一回碩王府,便秘密地將她私藏在碩福晉那里,嚴禁她有任何動靜。又命小別裝扮做元寧的模樣,多到他院落走動。武靈阿自己,則大刀闊斧地著手迎親事宜,不讓敬謹親王府再以任何籍口推托,他甚至越權擅為齊娃打點所有出閣細節。
這一門親,他勢在必行。
丙然不出三日,他設的網羅,就捕到了凶狠的罪魁禍首。
「武靈阿的生母她……想殺我?」齊娃在女眷相聚的暖閣里大嚷。
「還好你的侍女小別命硬,否則早給側福晉溺死在湖里。」碩福晉面無表情地撫著精致的銀手爐。
武靈阿要小幣假扮她,就是為了要誘側福晉出手嗎?
「武靈阿那孩子,也被他親娘折騰夠久了,終于痛下決心清理門戶。」
她不懂碩福晉的話,卻不敢問。她從沒看過碩福晉那麼疏離的神色,無悲無喜,偌大的事,她竟看得淡淡的。
「側福晉她不喜歡接近咱們,也不喜歡武靈阿太接近他父親這方的家人。」大少女乃女乃抱著小寶貝柔聲道。「武靈阿雖然很重感情,但對母親更是孝順。側福晉討厭他和我們接觸,他就乖乖听命。」
「自己孤僻也就罷了,還逼兒子得跟她一起受苦。」碩福晉以碗蓋刮著杯口茶沫。
「所以當時你和武靈阿開始親近時,額娘很為你的安危擔心。」大少女乃女乃苦笑。
「不會這麼嚴重吧。」居然搞得像生死攸關的大事。
「側福晉她在這方面是有些過火,不但找武靈阿的舅父一同助陣,替她善後,掩護惡行,還挑撥武靈阿與父親這方的家人關系,連他房里的侍妾,也都是側福晉安排的眼線。」
大少女乃女乃這話令齊娃發毛。難怪武靈阿很懶得關上形同虛設的房門,也難怪他說在家中沒有自己的空間……
「她的世界就只有她兒子一人,所以硬要武靈阿的世界里也只有她一人。」碩福晉淡淡垂眸。「我無權去干涉人家母子如何相處,幸好武靈阿終于拿出決心處理。畢竟,側福晉也是他自己請回來的。」
「什麼?」齊娃呆問。
「十幾年前,側福晉曾因企圖謀害額娘而被送到庵里,是武靈阿跪求多日才說動阿瑪、額娘,讓側福晉回王府靜養,他會好好看管住她。可是自那次事件後,側福晉執著的心思就轉移到兒子身上,讓武靈阿吃了不少苦頭。」大少女乃女乃淡瞥了一下碩福晉,才更加輕聲細道︰「寧寧,很多你遭遇到的危險,就跟額娘過去的情況一樣。側福晉她……真的不宜留下。」
「所以你不要想替她求情!」碩福晉森寒地蓋回茶碗,決絕的清脆聲響震得齊娃一瑟。
她話都還沒說出口,怎麼心思就全給人知道了?
「過去是因為有武靈阿舅父替側福晉掩護著,我們抓不到證據,也不好說什麼。但這次好不容易武靈阿自個兒清醒了,揪出側福晉謀害媳婦的大證據,才成功地把她送去庵里。寧寧,你要學學武靈阿的見識與勇氣。心不能一味地軟下去,而要軟在適當的時機。否則你將來怎麼保護你的孩子、你的丈夫,和其他家人?」
碩福晉語重心長的告誡倏地點醒了齊娃。
武靈阿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危,才不得不在她和側福晉之間做一抉擇。他忍痛割舍了他的親娘——那個曾差人暗算元寧、棄尸湖中的瘋狂母親,只為保護他的妻子,他未來的孩子,以及他甚少親近的家人們。
四貝勒遺留的書信,就是預告他這無可逃避的兩難處境嗎?
「武靈阿。」
夕照滿屋的荒涼院外,淡淡傳來柔細的呼喚。他驀然回苜,一身紅光拂耀的小人影正佇立門外,嬌艷的容顏,教人目眩。
「你不是在額娘那兒喝茶聊天嗎?」
齊娃什麼也沒說,只是由他背後圈抱住正坐在桌邊讀書的魁梧身子,安心地舒了口氣,好象終于確定了他的存在。
她知道,任武靈阿和她再怎麼親密,他心中也有個只想一人獨處的角落,無意與人分享那其中的深沉與孤寂思索。她不會無理取鬧到連他這點秘密領域都得問,但仍免不了淡淡憂慮,怕他的心離她太遠,再也觸模不到。
「你在干嘛?」
「假裝我是你的一部分。」
「說什麼渾話。」他好笑地冷笑,卻也不掙扎,任她依賴。
她就這樣靜靜伏在他背上,兩人沉寂地享受彼此的體溫與一室金黃色的薄陽。她不知道四貝勒那封佔卜的詩箋里到底說了什麼,武靈阿也早把它燒了,但她知道,那是點破武靈阿內心迷障的關鍵。他再怎麼顧念自己的母親,也不能拿摯愛者的安危冒險,讓妻小淪為母親扭曲心態下的狩獵標靶。
他必須在感情的多方沖突中痛下決斷,拿出為人夫、為人父的作為。
她有種感覺,這是四貝勒送她最大的禮,哥哥對妹妹的最終關懷。可是……
「武靈阿,你真正想娶的是誰?」
他蹙眉,自字里行間轉望至肩頭上架著的嬌顏。
「你想娶平民齊娃,還是娶元寧,或是元寧自小被丟棄的雙生姊妹?」
「什麼?」
「你都沒有想過嗎?我很可能既不是元寧,也不是她的雙生姊妹,而是一個很普通的小老百姓,剛巧受重傷才從鬼門關逃回來的庸俗平民。你真正想娶的是哪一個?」
「我誰都不想娶。」
齊娃駭然,不復嬌態,馬上繞到他身前急急逼供。「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要我了嗎?你又不喜歡我了嗎?我干嘛了讓你突然改變主意不娶我了?」
他閑適地擱下書冊,瞧也不瞧她,逕自理理書堆。「這椿婚事不是因為我想娶妻而訂的,而是為了鞏固兩家交情而立。」
「那你的意思呢?」
「我會有什麼意思?奉命完婚而已。」
齊娃的世界頓時風雲變色。奉命完婚而已?原來他是這麼想的?她還以為自己夠了解他了,沒想到,連這麼基本的判斷她都出了如此大的差錯。
「我、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不是因為父母之命。而是、而是,你真心想和我在一起。」她慌得字句全然支離破碎。「沒有人可以逼我非嫁你不可,而是我自己願意、想、想要這麼做。我也同樣希望你不是被逼成親,畢竟,感情的事還是得兩、兩情相悅,對不對?」
「不對。」
他的冷淡聲明凍煞她的心。不對?他們不是……兩情相悅的一對?
「我們不是奉父母之命成親,而是奉兒女之命。」
什麼?她雙眼眨到都傻了。
「您可真是貴人多志事。」他傲然斜睨,一掀嘴角。「還記得我要求阿瑪必須在這個月底讓我們完婚的說辭嗎?」
「記得啊。就是……那個,呃,你要跟我成親嘛。」
「你听來听去,就滿腦子只記得要成親?」
「對不起。」她實在很怕他這種咄咄逼人的強烈譴責。「因為,成親……是很重要的事……」
「你好歹也該注意一些比成親更重要的事。」他步步將退縮的小人兒逼往炕邊。
「有啊,我有注意啊。像、像是……」
「你的身孕。」
「哦,對,我的身孕!」她興奮地合掌一拍,還來不及慶賀自己找回印象,就立即淪入另一場恐慌。「可我沒有身孕啊!你當時為什麼要講那種話,你現在教我去哪兒弄個寶寶裝到肚子里?」
「所以我們要努力。」他目露性感的凶光。
「我不要!」
他此刻眼中閃出的可是貨真價實的凶光了。「不要?!」
「那樣……好低級,我又不是生孩子的工具!」她嬌弱地頑劣堅持,對這點絕不妥協。「我跟你呃……在一起,是因為我喜歡你,不是為了傳宗接代,也不是貪圖你家錢財或是其它什麼……阿狗阿貓的理由。」她激動地比手畫腳著,壯大聲勢。
「你以為我有那麼廉價,隨便找個女人搞大她肚子都可以?」
「你剛剛說的不就是這意思……」她被腿後的炕邊一絆,整個人跌坐在上,開始往炕床內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書冊里退。
「你的耳朵是用來干嘛的,腦子是用來干嘛的?!」
「你不要一直罵我啦!」她又開始搞不懂他翻來覆去的情緒了。「你講話也不要拐來拐去,有話直說不是比較好嗎?而且,是我先問你問題,你答都不答就……」
「因為在你問之前你得搞懂一件事!」他伸出利劍一般殺氣奔騰的食指悍烈指責。
「不管別人怎麼自作主張、胡言亂語,只有你,才是我選定的人,是我孩子們唯一的母親!」
唯一的母親?齊娃差點因過度驚訝而全然蒸發,消散成水氣。她沒有听錯吧?唯一的母親?那表示,他不打算另置側室或收房納妾?她可以獨佔他一輩子,不必忍痛和別的女人分享?
「你除了擺一副白痴表情,就不能有其它回應嗎?!」枉費他擺好姿勢等她擁吻的一片苦心。
「我、我……」真想撞牆測試這是不是夢。「我可以嗎?真的嗎?你不要跟我開玩笑,我會受不了的……」
他絕望地垂下雙手,重重長嘆。「我沒那麼神勇,天天跟你開玩笑。」
「可是,我真的可以這麼幸福嗎?」
「為什麼不可以?」他皺眉注視她又是渴望又是退縮的模樣。
「我什麼都沒有啊。我沒有錢,沒有才華,沒有家世,來歷不明,血統可疑,比起你家一門俊男美女又毫不出色,我力氣不夠,做不來粗活,又不識字,讀不來詩詞……」
「我可以教你。」
「然後某一天又會因為教得很煩了又把我丟出去……」她不安地絞著手指。「我的頭腦不是很好,有時事情想得很慢,有時一快就搞得局面一團亂。你心情好時或許可以接受,萬一你心情不好呢?到時候……我該怎麼辦?」
「到時候,就換你來教我。」
呃?她愕然抬眼,沒想到會看見他醉人心扉的淡淡笑容。
「不是只有我可以教你,你也可以教我。」
「是嗎?」听來亂不好意思的,害她臉都紅了。「我、哪有那麼、厲害啊。」
「我忘記怎麼包容你時,你就來包容我吧。」
她愈听,心就愈是飛翔。「我……可以嗎?真的可以嗎?我真的可能……只是一個平民百姓,不是元寧或什麼孿生姊妹的。」
「那麼你嫁給我,還真是飛上枝頭做鳳凰了。」他將嬌柔的艷娃擁至身前,唇對唇地慵懶呢噥。
「不是鳳凰,是……是麒鱗啦。」她暈陶陶地貼著他輕喘。
「所以你喜歡我叫你齊娃?」
「嗯,很、很喜歡,武靈阿。」
他滿意地吮扯起她的紅潤下唇。「我們果然注定是一對的。」
「真是太漂亮了,從沒見過這麼可愛的女女圭女圭。」一名富態的少婦逗著看媽懷中的亮眼嬰孩。
「快、快,換瑪法抱抱!」正位上的碩王爺難掩做祖父的狂喜,若非客人想看看新生兒,他和小孫女向來黏得是難分難舍。「哎喲,瑪法疼你。你最喜歡瑪法抱你了,對不對?」
「喔,笑了笑了!」
一屋子人興奮的喧鬧聲熱呼了整座廳堂,唯獨側邊座上的某人,一臉肅殺的神情,擺明了心中的不爽。
「武靈阿,別這樣!」齊娃坐在一旁暗暗拐他一記,齜牙咧嘴地輕聲提醒。「晚上就寢時你多得是時候可以抱女兒,不要跟老人家搶機會!」
可他也有做父親的虛榮,憑什麼剝奪他在人前抱著漂亮女兒炫耀的權利?
「小娃被我抱在懷里的時候不但會笑,還會嗯叭嗯叭地說話。」他滿眼幽怨地瞪著碩王爺嘀咕。
「是是是,你比較厲害,畢竟你是阿瑪嘛。現在,你馬上給我把臭臉收起來!」
「元寧,你覺得呢?」前來作客的少婦笑問。
「啊,呃……噯。」她趕緊由暗中角力轉回溫柔可親的小熬人,展露嬌艷的僵硬笑容。「我覺得……什麼呢?」
「寶欽的對象呀。」另一名作客貴婦笑道。
齊娃實在不想參與三姑六婆們狂熱的作媒戰爭,好象每個年齡適當卻還未娶未嫁的人都是世間禍害,非得全力掃蕩不可。
「我……對你們提的那位格格不太熟。」
「就是小娃滿月時送了一大盒老山參給你進補的那位呀。」
「喔,她感覺上滿……」
「怎麼樣?」
「就是呃……」眾客都等著這位對寶欽知之甚詳的貴人開口,她卻急得想不出一閃而過的模糊字句。
那句贊美人的成語是怎麼說的?什麼大魚大雁,修花病院。亂七八糟的字句在她腦中排出奇怪的畫面。
武靈阿警告過她,沒有把握的話就不要講,省得把場面搞砸。
「我知道她是壯了點,和玉樹臨風的寶欽不太配,可她長得也挺有模有樣,人見人愛的呀。」一名貴婦說道。
「對、對。」齊娃趕緊陪笑。那人听說正是女方的姑姑,還是捧捧場比較好。「令佷女的確人見人愛,看起來就很國泰民安、六畜興旺。」
在座的人臉色紅紅白白,頓時沒了聲響。
完蛋!她在講什麼鬼,惹毛了對方豈不是壞了寶欽的終身大事?快快補救!
「我如果記得沒錯,她應該是因為參加詩社的關系,所以常和寶欽踫到面,對吧。她實在很有才華,比起好些詩社才女們毫不遜色。年紀輕輕就這麼厲害,很……很了不起的。」
「的確。」女方的姑姑緩下繃緊的臉皮,滿意地頷首淺笑。「我佷女從小通曉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沒一樣難得倒她,很多王公子弟都搶著要向她求親。」
「那、那我們寶欽還真是肥水樓台先得月呀。」
齊娃一听罪眾隱隱的抽息,就知道毀了。
丙不其然,先前還好聲好氣巴結逢迎的女客們,幸悻然虛應兩聲就告辭了,留下碩王府一家子坐在廳里僵往情緒。
沉寂半晌
「喔……終于走了。」
「是啊,不應付又不行,真是累。」
大家槌槌肩呀喝喝茶,嗑嗑瓜子剔剔牙,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齊娃心焦如焚。「對不起!我……」
「謝謝你,寧寧。」一直躲在屏風後的大少女乃女乃和寶欽這才喜孜孜地溜出來。「你回拖得真是太巧妙了。」
「我……不是的!」她只是一時口快,兩句好話黏在一塊,結果不該落在外人田里的肥水就佔到近水樓台上頭去了。「我不是有意……」
「我明白。我也知道你向來不居功,但你的好,我會放在心坎里的。」大少女乃女乃笑著握了握她的手,便和寶欽開開心心地看小娃去了。
「武靈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急急拉著他低聲申冤。
「不管有意無意,你顯然根本沒把我教的東西讀熟。」
見他一副不屑一瞥、冷然喝茶的模樣,她就知道大事不妙。「這次……可不可以將功抵過,不必處罰?好歹我也替寶欽擋掉了一次麻煩……」
「錯就是錯,少再羅嗦。」
「可是……」她不要被罰,她拒絕再任他擺出奇怪的撩人姿態,讓他公報私仇,佔盡甜頭。他若繼續下去玩上癮,她還要不要做人哪。
「放心吧,經我教之後,同樣的錯你絕不會再犯第二次。」他不懷好意地低聲笑吟,雙眼燦燦發亮,看得她坐立難安。
「你這樣,太……太差勁了。小別以前見我有難,都會挺身相救,而且不求報償。你咧,你淨會袖手旁觀,還小氣巴拉地拚命跟我算帳,借故佔我便宜……」
「你認命吧。」他哼然飲茶。
「你有小別的消息嗎?」
「有也不告訴你。」
「為什麼?」她不服。
「因為他本來就不想給你知道。」男人有男人的路要走,總不能一輩子忙著跟人情債牽牽扯扯,卻不闖蕩天下。
「我不喜歡你這樣,好象有什麼哥兒們的秘密不跟我分享。」
「我很樂意跟你分享——如果你肯照我的方式好好求我的話。」
齊娃氣得渾身漲紅。「好,那你也別想再抱到小娃了如果你不肯照我的方式好好跟我道歉的話!」
武靈阿正想回以狠睇,齊娃就起身朝碩王爺高嚷︰「阿瑪,小娃跟您在一起的時候最乖了。您想不想帶她一起下江南玩玩呢?畢竟武靈阿隨皇上巡漕時不會有太多心力陪陪她,小娃還是跟您在一起比較妥當。」
「正是正是!」碩王爺興奮得滿臉大胡子都張成刺蝟狀。
「且慢!」武靈阿忍無可忍,起身翻案。「阿瑪年事已高,怎可用小輩之事加以煩勞!」
「喔……你罵阿瑪是老骨頭。」齊娃吐糟地朝他甩著食指。
「我老雖老,還沒老到沒力抱孫子!」簡直嚴重污辱!
「但江南之行是皇——」
「我也想去江南走走,听說滿漂亮的。」
「皇上這次南巡听說陣仗會很浩大,這可是咱們出京南下開開眼界的好機會。」
「是啊,否則一輩子窩在北京城里,悶都悶死人了。」
眾家人七嘴八舌地喳呼著,淹沒了武靈阿的義正辭嚴。他試圖力戰群雄,周旋到底,太座大人卻死命扯他後腿,夫唱婦隨——他講一句,她就損他一句,直到把他完全抹黑為止。
這招街頭賣藝的本領,她拿手得很。至于另一個賣藝的——
「唉唉唉!你、就是你,等等喂!」
一名衣衫豪華的美少年傲然回視在大街上追著他猛喚的老頭子。「老人家有何貴干?」
「我、我……哎喲,先讓我喘一下。」跑死他了。可他沒想到,今年再上京城,會巧遇去年見到的孩子。「你是……之前在街上賣藝的那個人吧。」
少年仰著高姿態,眉眼間自信凜凜。「你認錯人了。」
「不,我記得很清楚。你和一個很漂亮的女娃一塊賣藝。你攀著一根繩子上天偷桃,結果給天兵天將大卸八塊丟了下來——」
少年不禁揚起嘴角。「記得還真仔細哪。」
「果然就是你。」老頭子興奮地舌忝了舌忝唇,穩住情緒。「我讀了幾十年正經書,從不語怪力亂神,可看了你那場戲,始終想不通究竟你是如何辦到的。能否告之一二?」
「行有行規,尤其是在江湖上混飯吃的,更是要小心嘴皮子。我哪會告訴你?」
「那……和你一起搭檔的女娃呢?她是不是從旁掩護或支持了什麼,所以你可以爬上天去?」
「那你該問的是她,不是我。」
「她人在哪?」
「我們最後的一次表演,是我在下頭吆喝作戲,她負責往天上爬,然後,她就待在那里,沒再下來了。」
「哪里?」他皺起老臉。
「那里。」美少年悠悠直指晴空。
老頭愕然仰頭觀望。「飛上天去了,怎麼可能?」
再回眼,少年已然不見。他焦急地張望熙來攘往的大街,人聲嘈雜,熱鬧往來,想尋個人影,談何容易?
啊,難得際遇,就這麼不小心給流失了,根本不及掌握。
他慨然佇立大街仰天長嘆,正想著那少年八成是在胡說八道敷衍他,視線就滑至同樣高懸在天的王府大門門檐,掛著碩親王府的大匾。
他沒多留意,失落地垂望手中提的幾本破書,便往小茶館方向遠去。
王府大街上人來人往,忙著各自的事,一片活絡。已經散了的戲,無人會多留意。演戲的,看戲的,隨著戲的了結,再也無有交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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