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佛公子 第四章 眉間心上玉澄佛

香氣似乎無時無刻圈圍著。

那氣味如若檀香,卻無檀香厚郁,雅味中帶著點夜曇的飄匆,以為淡了,竟又繚繞而起。

輕風拂動紗簾,光影變化,在輕軟雪紗上舞擺,亦在他眼皮上跳躍。

掀合幾回的眼睫終于睜開,他有瞬間迷惘,目不動,靜默默望著四周高垂而下的紗簾,混沌的腦子試著要開鑿出一條思路。

周遭寧靜,靜得他幾能捕捉點點光影嬉鬧的聲音,側耳再听,那嬉鬧聲似夾有小泵娘家的嬌笑,一個、兩個、三個……無數個,從遠遠處傳來。

有足音敲落,極輕、極緩,因他所躺之處是整片平鋪開來的軟墊,墊子底下便是栗木鋪就出來的地板,那人走來,盡避步履徐放,仍音音到耳。

他瞅見一只撩開垂紗的紅袖,隨即,如預期一般與她盈笑的鳳眸對上。

泵娘穿上她喜愛的金紅衫,左耳發髻別著另一種款式的金箔紅花,見他長目清醒,她自然地挨近過來,在他身側弓腿而坐,仿佛兩人親如摯友。

「你騙我。」潔顎擱在膝頭,花余紅臉蛋略偏,一指點觸著他的挺鼻。

紗簾內靜了靜,玉澄佛嗅到她指尖的幽香,神情略顯怔忡,似在問︰我騙了你什麼?

「你先前說,你沒模那些姑娘,也沒瞧她們的身子,可你昨日為我治傷祛毒,你模我、也瞧我身子了。」

明知她說話向來大膽,百無禁忌,以為終能應付,可此時她擲來這麼一句,卻又教他險些不能招架。

「我……我沒騙你。隔著衣衫,無須肌膚相貼,也能治病。我治那些姑娘全是這般,至多請對方去掉外衣,一旁必有第三者相陪,不敢壞人家名節。」

「那為何你只待我不同?」她眉眸俱柔,似嘗到濃蜜,竟點點頭自問自答了。「我曉得啦,你心里有我,自然重視我,我身上有傷,又是血、又是毒的,你瞧得心急如焚,也就顧不得避諱男女之嫌了。」指尖沿著他鼻端滑至人中,淘氣地輕畫他唇廓。

玉澄佛凝住她,一時間說不出話。

她不問他的異能、不問他發功時的異狀,卻只顧著月兌沒月兌衣、貼膚與否這等子事。為她療傷,他原就猜到事後肯定要面對她的疑惑,倒沒料及一醒覺便需面對這般問題。

氣息沈濃,他面容有意無意地側開,避過她捉弄人的指。

「當時你外傷頗重,血流不止,腰側那道口子又入了毒,再加上烏篷船中太不安全,不能久待,若去衣貼膚治療,痊愈得更快,為爭取時間,所以才冒犯姑娘。」此刻細思,他那時確實急著要察看她的傷勢,急欲為她療傷,哪還有心思想到「禮教」二字。

「你冒犯我,我歡喜。你要冒犯別家姑娘,我可不愛了。」不畫他的唇了,改玩起他的散發。

暗嘆,玉澄佛克制著過促的心音,刻意將話題轉開。「你傷毒盡去了?可有感到不適?」

花余紅搖搖螓首,紅花里的珍珠蕊心隨著她的動作輕顫,柔聲道︰「你運著氣,氣凝在兩掌間,然後形成一團火,火敷在傷上很舒服,溫熱溫熱的,可以感覺到傷口漸漸封合,僵硬的四肢也漸能挪動。」倘若不是親眼目睹、親身經歷,根本難以置信啊!

略咬豐唇,她眸波微蕩,以指節輕畫他削頰。

「我傷在頃刻間痊愈,你倒慘啦,發出滿額冷汗,一張臉尋不到半絲血色,氣息似有若無,喚也喚不應,嚇得我都哭了,以為你……以為你……唉唉,總之,往後你再把我惹哭,我、我……我就哭得又響又亮,吵得你不能成眠!」本要說「就一輩子不睬他」,無奈想了想,不睬他,苦的反倒是自個兒。

仍是分辨不出她話中虛實,但胸中已暖,玉澄佛微微勾唇。「沒事,這很尋常了。一旦將丹田之氣運出,散功後,就是那模樣。」這回算是輕巧,僅昏睡一日,說明她昨日的傷勢並未耗去他太多精氣。

「他們說你神佛加持、已非凡身,原來全因你這身能耐啊……你打出娘胎便是如此嗎?」她嗓音若嘆。

「是。」

「昨日在烏篷船上,是你對盛大川做了什麼,才教他倒下、跌進水里嗎?」她再三思索,想不出別的解釋,或者他的異能除治病外,尚有其他用途?

沉靜了會兒,玉澄佛才徐聲道︰「我體內精氣能釋能收。釋出,丹田虛空;收納,則可奪旁人的精力為我所用。那位姓盛的朋友恰將三指按在我手脈穴位上,我一急,才出此下策。」

「啊!」訝呼,雙眸微瞠,花余紅掩不住驚奇。

她腦中轉得頗快,將他的話思過一遍,已知其意。

「可惜你沒習武。」

「只隨某位已退隱江湖多年的世交長輩,習了些經絡穴脈之理和呼息吐納的法子。」目的只為了操控體內那股龐大的氣。

她吐氣如蘭又嘆。「你要肯習武,懂得一招半式的,也沒誰欺負得了你。」

他天賦異稟,練武之人講究的是內外兼修,他丹田之氣浩瀚充沛,兼可隨心所欲地吸取旁人內勁,只要誰不知情搭上他脈門位置,便似把自個兒苦練多時才累積下來的內力呈在他面前,任他攫取。

玉澄佛抿唇無語,眉宇間略有輕郁,雙目直勾勾望住她,似在等待她下一步的反應。

不玩他的發,不畫他俊臉輪廓,也不點觸他鼻尖、薄唇了,花余紅乖乖收回小手,藕臂抱膝,也學起男人沉默不語。

四目相凝,寧靜氛圍里摻進幾絲詭譎,如游絲般,似有若無地飄蕩。

金色霞光穿過格窗,透過薄紗,兩人的臉上、身上都有著靜舞的金點。

忽而,微啞的男性聲音打破寂靜,他悶聲問︰「你在想……我很可怕?」

她確實該怕,便如他幼時首次見自己雙掌莫名生出詭火,甩都甩不掉,上前幫他「撲火」的族中兄弟和家丁們,好些個全教他雙手給「黏」住,「黏」得他們氣竭力盡,險些死在他手里。

那一回,他嚇壞了,覺得自己太可怖。

而今,她也這麼認為嗎?

花余紅徐眨雙眸,唇邊浮著安然淡笑。

「我在想……你還是不習武的好,如此一來,我還勉強欺負得到你。」「欺負」二字,她故意加重,听起來有那麼點旖旎的味道。

「還有,我也在想……若嘴對住嘴貼觸著,你也能把對方的精氣吸得一干二淨嗎?」

聞言,男人俊容又是一怔,細眯的長目瞬間睜大。

「……你……什麼意思?」

「唉,你明知道的呀!」她暈頰俏嘆,曲腿而坐的身子輕晃了晃,驀地依偎過來,半身伏在他上身,俯首,那張軟女敕嬌唇親密地含住他的。

嘴貼住嘴,她極盡貝引之能事,仿彿他的唇是珍饉、是香蜜,教人萬分愛憐,嘗過又嘗,如何也無法輕放。

玉澄佛懵了、醉了、分不清南北東西、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他該覺被侵犯,該嚴守男女之防,若是夠爭氣,就該將她推得遠遠的,又或者如她所提,嘴對著嘴將她精氣吸得一干二淨——雖沒試過,但真有心要做,他深信自己仍有辦法做到。

可他不推拒,還本能地輕啟雙唇,納進她溫潤的小舌。

他完了,倘若不是教她的膽大妄為所傳染,始覺沉溺,他不會變作如此。

體內的氣蠢蠢欲動,愈翻攪愈雄盛,有什麼要炸開了,他整個人浸潤在她的馨香里,在那片香海中載浮載沈,不知進退。

然後,他听見姑娘幽柔的、多情的低語,在他發燙的耳邊蕩漾。

「就算你真毀了我,我也甘心情願的……」

粉女敕香舌再次竄進,在他口中吸吮纏綿。

她認了,他也認了。尋歡當此時,銷魂當此際,還能多想些什麼呢?

不能夠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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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紅了。

鼻中奇異熱脹,隨著噴出的氣,兩管血紅鮮稠極不爭氣地流出。

她一吻他,他便難以抵擋,月復中熱氣迅速集聚,又使不上呼息吐納的調氣之法,結果氣沖雲霄,直竄天靈,血也跟著涌出。

「主子說,公子得補血,這帖藥膳是咱們廚房田大娘的精心之作,百合烏骨雞炖乳香,包您喝下後,流再多血也不怕。」

四小婢一人發話,余下三個笑作一團,也不知因何愛笑,或者是因這「浪萍水榭」千百紅花一點綠,來了一位斯文清俊的公子爺,瞧見他,便笑了。

「多謝……」玉澄佛放下書卷,接過婢女遞來濕巾擦擦雙手,另一小婢已舀好補湯送上,他認命接了過來。沒辦法,他若不接,只好等著四小婢纏在身旁、搶著喂他。

想到「流血事件」,他面皮一暖,見四小婢眨巴著大眼等在一旁,他心里苦笑,只得把瓷碗里的湯一口氣喝盡。

一個時辰前,他才在婢女服侍下,用過一頓頗為豐盛的早膳,雖不習慣小泵娘們圍繞在旁,也容不得他婉拒,只不過梳洗更衣之事,他仍堅持得很,不假他人之手。

早膳過後,他獨自步出小軒,終于能在天光清朗下,好好見識「浪萍水榭」的美景。

如何進這個隱匿在河湖虛迷處的地方,關于那一日走過的水路,他根本沒能記住,只模糊知曉船行甚快,後又听見花余紅和四小婢的交談聲,或須臾、或許久,昏沉沈的他被抬下烏篷船,躺在柔軟漫香的一處,跟著便就睡踏實了,醒來已不知今夕是何夕。

水榭依水回環,建築均臨水而起、依勢起伏。

幾處雅軒與畫閣隱約展現在垂柳之間,有小橋與曲廊延伸至水面的涼台,小舟幾架,方便在水榭中穿梭。

在這兒,樹木多得難以計數,初初環視,辨得出的便有柳、李、桃、楓、栗木,卻有一種不知名的樹木為數最多,隨處皆有。

那樹木形若老榕,根部粗獷,葉片似銀杏,卻呈深紫色,濃密的枝葉半掩天際,此時午前白日,日陽穿透而下,形成一道道、一束束的暖輝,使得水面金光瀲灩。

到得傍晚時分,霞光映在深紫葉片上,整座林子似籠罩在紫霞中,由水榭望出,天色變得奇幻若夢,便覺水榭的夕陽無限好,只有黃昏而無黑夜。

「主子說過,那樹叫作‘紫相思’,春天時候會結出如橄欖般的小丙子,酸酸甜甜,極好吃的。再有,‘紫相思’的花是迷情的聖品,曬干、磨成粉之後可以——唔唔唔……」

他不自覺問問出了,小婢原是笑咪咪答話,小嘴忽遭旁邊三婢聯手搗個嚴實。

迷情聖品?

朗眉微乎其微地一挑,他沒再多問。

「呃……呵呵,公子,春天時您來水榭,咱們摘‘紫相思’的小丙給您嘗鮮,噢!」想轉移話題,秀額卻挨了一記爆栗。

「公子春天干麼還來呀?他又沒要走,總之不去不來、不來不去,他在這兒住下啦!」

「就是、就是!」

「嗚……」好嘛,算她失言可以吧?

玉澄佛看著她們四個,勾唇淡笑,無話可駁,只得重拾今早在這水榭書閣里尋到的珍本古籍,他沒繼續往下讀,狀若沉吟,終是啟唇問︰「我想見你們家主子,她現下人呢?」

那姑娘說,要學諸葛孔明七擒七縱,要他有一天甘心情願為她停留。

會有那麼一日嗎?他不知,只曉得盤據他思緒、教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人,她是第一個。

四小婢笑得樂呵。「公子跟主子心有靈犀呢!主子交代了,待公子喝過補湯,便領公子上涼台那兒一會。」

「咱們領公子過去?」

「不必了,我自個兒過去便可。你們有什麼要忙的,盡避去吧。」

步出書閣,下石階,他走上曲廊,迎面遇見幾位女子,年紀有幼有長,他頷首有禮地微笑,眾人瞧他的眸光與四小婢無異,曖曖昧昧的,要不就掩嘴笑,笑得他不想臉紅都不成。

步履徐緩地踏上小橋,不遠處的紫相思林中,幾張秋千晃蕩,傳來姑娘家脆甜笑音,那日他剛由昏睡中醒來所捕捉到的嬉笑聲,便是這般。

來到水上涼台,兩名忙著卷簾、整理平台坐墊的小婢瞧見他,仍是曖昧悄笑,其中一名道︰「主子在二樓台上,公于若無不便,可直接上樓。」

他道了謝,一腳剛踩上木梯,便見兩小婢相偕離去,嬌笑聲不絕于耳。

沒多想,他來了二樓涼台。

涼台成六角之狀,此時樓上六面細竹簾皆放落下來,光線昏幽不明。

他眉心輕疑地蹙了蹙,舉袖撥開一幕珠簾,大珠、小珠叮叮咚咚相互撞擊著,流泄出悅耳脆聲。

驀地,他呼息陡窒,珠簾後淡淡熱氣撲面而來,蓄滿熱水的檜木桶中坐著一名女子,美人香肌,他不敢再看,忙放下珠簾退開,卻奈何不了絲絲縷縷鑽進鼻中的潤香。

「你怎麼啦?上涼台尋我,卻又退得老遠,咱們還得這麼生分嗎?」浸在水中的花余紅撩開貼鬢的一繒濕發,身子緩緩在水中挪移,干脆伸出藕臂擱在桶邊,毫不在意香肩。

「你、你在沭浴……」她的那些小婢竟沒提點他半句,就由著他信步而上。

「我是在沐浴啊!」她答得坦蕩蕩,也听不出有無逗弄人之意,只道︰「現下已金秋時分,天都冷了,這兒又臨水而建,風更寒三分,沐浴的話選在近午時候最好,日陽較暖,才不易招風寒。公子有疑問嗎?」

他能有什麼疑問?玉澄佛嘆氣。

「余紅姑娘既然不便,那我不打擾了……我請其他人過來幫你。」

「等等,我很方便呀!」

他轉身欲走,忽聞身後嘩啦啦一陣,濕潤的暖香穿過珠簾襲來,他清楚意識到女子香馥胴體正如芙蓉出水、亭亭玉立。

有什麼挽住他腳步,他定在原處,耳中听見水聲、足音,跟著是珠簾叮叮咚咚的撞擊聲,隨即,一具濕暖的柔軀貼上他的背,水氣濡染他的衣衫,姑娘白里透紅的臂膀滑過他雙肩,綿掌輕熨他胸膛。

「余紅姑娘……」他喉間略澀,嗓音低迷,心的所在教她按住,擂鼓般的震動一下下清楚傳遞。

她確實能影響他。

幾不費吹灰之力,將他置在掌心里把玩。

他有些羞惱了,連連被「玩」這麼多回,自身的反應愈來愈怪,昨日的吻讓他神魂迷亂,對她,竟隱隱有妥協意味。

銷魂沉醉後,他又瞧不起這樣的自個兒,就怕一頭栽進去,搞不清南北東西,到頭來僅像個傻瓜似地被牽著鼻子走。

就算你真毀了我,我也甘心情願的……

誰毀誰……這又何必?

像是知曉他臉色不豫,心里頭悶著氣,花余紅軟軟一嘆,馨息烘著他的紅耳。「‘佛公子’也教我惹惱了,這可如何是好?」

貼在他胸前的粉指勾著一段紅絲線,紅線系著澄玉一塊。玉澄佛額角陡繃,下意識要取走澄玉,她卻快他一遭,將玉收入掌心里。

「那是我的腰間玉。」意在拿回自己的貼身物,他拉下她的手、迅速轉身,瞬間又記起她甫跨出浴桶,說不定……說不定她、她……

沒有什麼好「說不定」的。

瞧見她此時模樣,他灼息一吐,左胸仍咚咚重擊。

她沒果著身子,至少還套上一襲外衫,只不過衣衫微染潤氣,將她的胸脯和細腰肢明顯勾勒。

他不敢多瞧她頸部以下,似有火氣的眼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你以為我沒穿衣衫嗎?」花余紅眨眨鳳眸,似笑非笑。

「我的腰間玉。」聲沈。被猜中思緒,他臉熱,偏不答她的話,扣住她柔腕的掌力卻是一緊。

昨日醒來,他發現身上衣物皆已換過,而水榭中盡是女子,誰人替他淨身、換衣,他根本不敢多想,並且,環在腰際的紅絲線不見了,澄玉更不知所蹤。

向四小婢要求見她,便是要詢問貼身澄玉的去處。

花余紅雲發慵懶盤起,語調也慵懶軟膩。「對。是我不問自取,那日在烏篷船上,你幫我治傷祛毒,曾解下這塊澄玉擱在我眉間。」玉形如織布機上的梭子,無任何雕琢,通體澄瑩,一觸眉心,說不出的清涼感便滲入腦中,教她更感興味了。

「你的貼身玉,我很是喜愛的。」菱唇嬌笑,她又眨眨眼。「還你吧。」

既然喜愛,玉澄佛還以為她要佔為己有,哪知她總是做出乎人意料的事,收握在女敕掌里的澄玉忽地塞進他手中。

「你——」他揚眉,長眼微眯,那抹透出馨香的影兒卻盈盈從他身畔走過。

他目光不禁隨她移動,見她拉起一面細竹簾,再拉起第二面、第三面,直到六面竹簾子全數拉卷起來,清光大把灑進,清風徐徐拂面,涼台這才名副其實,果然清舒涼爽得很。

浸婬在秋陽中,女子的身形有幾分朦朧,周身像瓖著淡金一般。

她舉指拔下金簪,松懶的發髻整個兒瀉落,長發如瀑,直蕩至臀下。

一直知道他的凝注,立在木欄邊,她回首,眸似秋泓,低柔問︰「若我就是不還,你會硬奪回去嗎?或者,扣住我脈門,像整治盛大川那般整治我?」

玉澄佛抿唇不語,神情難測,听了一會兒珠簾的脆音,才徐聲道︰「如不是到了至要關頭,我不做那樣的事。」習武之人,內力修習全仗平時用功,一點一滴練下的,他若憑借天賦的能耐不勞而獲,從旁人身上奪取,與盜賊宵小無異。

珠子隨風輕搖、輕踫的玉音里,摻進姑娘家嬌脆笑聲,格外悅耳。

她笑不止,走回他面前,仰起盡泛蜜香的容顏。

他俯視著,沒有因她靠得過近而退步,多少有點長進。想問她因何而笑,雖欲問未問,目中已清楚透出疑慮。

花余紅主動答道︰「我笑你外表生得斯文俊氣、一副溫吞無爭的模樣,說話總持平聲嗓、慢條斯理的,其實自視甚高,講究的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骨子里強得厲害,脾性也拗,吃軟不吃硬吶!」

他俊臉微怔,丹田的熱氣沖上心頭、沖上喉間、沖上……他驀地屏息,怕那股熱氣又要逼出兩管鼻血。近來才知,原來他體內燥成這般。

螓首偏了偏,像仔細思吟過,花余紅忽而道︰「你待我其實很好的。」

「是嗎?」他何時待她好了?

「嗯。」她頷首又道︰「我逗你、鬧著你玩,把你欺負得有些過了頭,你舍不得凶我,到頭來只會生悶氣。還有,那時盛家娘子欲殺我而後快,咱們在烏篷船上險象環生,你為了我險些被盛大川折斷腕骨,後又不得不對付他……我記得你為我察看劍傷時的模樣,你眉眼間有著擔憂的神氣。」略頓,她露齒浮靨。「你待我好,我很歡喜。」

「我……」欲辯無言,玉澄佛頭一甩,道︰「任何人因我而傷,我都會擔憂、會過意不去,這十分尋常。」不尋常的唯心而已,她掀起他心湖間的騷亂,時如波濤、時似谷紋,自相識以來,無一刻歇止。

花余紅輕吟了聲,不同他再辯,柔荑匆地雙雙握住他單掌。

「你怎麼說都好,總之你待我好,那便是好。」

「余紅姑娘,我——」

「唉,別說這些了,我知道你怕家人憂心,你要走,我也不會阻攔,但……多住些時候吧。在這兒多待幾日,你肯定會喜愛‘浪萍水榭’的,好嗎?」

他早已喜愛上這里,奇異風雅,深幽且耐人尋味,他怎是不愛?

教她柔情一問,他拒絕的話全梗在喉中,那雙盈滿期盼的麗眸映出默默的兩個他。他如何說不?

吃軟不吃硬。她說對了。

旁人柔情以待,他只有挨宰的分兒。

將他的沉默當作應允,花余紅笑開懷了,拉著他往木梯口去。

「走,請你吃‘玫瑰凍’,我今早特地央求廚房的田大娘做的,你一定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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