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了他,又對他撤手。
那姑娘將畫舫獨留給他,與四名小婢分乘兩艘小翼,直穿過湖心,消失在遠邈的江端。
小翼一開始便收納在畫舫兩側,揭開薄如蟬翼的帆面,來風吹鼓,只要操縱橫竿、抓準方向,無須費勁兒劃槳,便能在水面疾行。
離去前,她飄飄落在小翼上,雨絲將歇不歇,輕細地濡濕她一身金紅,回首仰望著他的那張芙蓉臉,眉目如畫,溫潤似有情意,那情也隱隱化作煙雨,將他似有若無地纏繞。
泵娘的音容笑貌,他一直銘記于心。
我走啦!你保重,得小心留神,別教旁人偷了去。她笑語,紗袖輕揚。
一只銀袖在他面前胡揮,沒能引起他注意,那人干脆打開折扇,揚得他鬢邊的幾絲散發亂飛,搔癢他的面頰。
「別鬧了,音弟。」即便輕責他人,玉澄佛語氣仍淡,仿彿事不關己。
搖著折扇的公子相當年輕,約近弱冠之年,濃眉燦眼、面皮白淨,笑時酒渦深現,不笑時雙頰亦輕捺兩點,一瞧就覺得可親淘氣。
「我不鬧鬧你,怕你老僧入定般直瞅著船篷外,要瞅得回不過神來。」玉佳音收起扇子,扇端敲著自個兒下巴,笑咪咪的。「二哥,想啥兒事呀?」
他雖喊「二哥」,與玉澄佛卻是堂兄弟的關系,玉家嫡系子孫僅玉澄佛一個,但同輩手足則有一十五人,以目前主事的玉鐸元為首,玉佳音則排行最末。
听小堂弟笑問,玉澄佛撥開頰邊發絲,背靠著船篷,薄唇略勾卻不言語。
此際,外邊仍是水路,他依舊在舟船上,只不過夏季的瀟湘雨已過,初秋的天雲頗為清朗,略含蕭瑟味兒的風拂過的不是畫舫上精致的層層紗簾,而是穿透了一艘再尋常不過的中型船只的鳥篷子。
烏篷船在交錯縱橫的水道上緩行,戴著大圓笠的船老大在前頭撐著長竿,巧熟地避開迎面過來的兩艘小船。船只交錯而過時,能輕易瞥見小船上載著一簍簍的新鮮蔬果和活跳跳的河鮮。
江南多湖蕩人家,平日不是行船于湖蕩中捕魚放鴨,便是編蒲為生,賺些外快貼補家用,而城中則水巷穿梭,放眼望去,石階下可見婦女們取水、洗米、邊搗衣邊話家常,有誰欲買菜、買魚,隨手一招便有載滿好貨的小船靠近,當場秤斤論價。在這兒,百姓們的生活早與水緊緊相連。
玉澄佛淡淡又笑,靜嗅著周遭繁鬧的氣味。
他不答話,玉佳音矛頭一轉,伸長扇柄敲了跟在旁伺候的小隨樂頭上。
「隨樂你說,你家主子怎麼回事?以前三拳還勉強打得出半個悶屁,現下倒好,動不動就跟坐禪似的,難不成有個跟‘佛’沾了邊的名號,到頭來真要成仙成佛啦?」
坐在另一端烏篷口的隨樂兩袖抱頭,語氣委屈地道︰「小爺,這事您甭問我,咱也不知啊!那一回在‘迎紫樓’出事兒,公子爺教那個什麼……什麼‘浪萍水榭’的花姑娘帶走,後來雖在湖心的一艘畫舫上尋到他,但自那時起,公子爺就不多話了。您也知曉,他原就不愛言語,如今更懶得開口了,那、那……那也不是咱的錯嘛!」小爺沒事就愛敲他腦袋瓜,好玩哪?敲多要變笨的,又不是敲西瓜!嗚∼∼
玉佳音拿扇子再次搓起下巴,兩眉一糾,大嘆。「完啦完啦,該不是被姑娘給迷了去?再不然便是當日受了驚嚇,三魂七魄沒盡數收攏!唉唉唉,咱二哥如今都成了悶葫蘆,現下還得被老大狠心地拋到城郊外的別業獨居,他沒了我,身旁冷冷清清,往後日子可怎麼過?」恰一陣秋風掃上,他畏寒地抖抖雙肩,沒瞧見玉澄佛因他夸張的言語,嘴角不由得再往上拉高幾分。
隨樂撇撇嘴,在旁嘟囔。「哪里冷清了?不是還有我陪著嗎?從夏天到現在,短短三個月,咱們玉家都遭入夜訪八百回啦!主爺才不狠心,他要公子爺到城郊別業暫住,便是為了防範那些亂七八糟的惡人夜探玉府劫人。咱瞧啊,小爺您送到這兒便成,還是別跟來,乖乖待在城浬讀書習字方是正事,反正您跟上別業,只會鬧騰罷了……噢!」腦頂又中一記,力道下得既重且快,躲都不及。
「我鬧騰?好,小爺我還當真鬧騰給你開開眼界!看招!」扇柄高舉。
「哇啊啊啊——」想逃都逃不出小小一艘船的範圍啊!
「音弟,別欺負他。」
被這麼不重不輕地靜喝,玉佳音撩袖高揚的一臂好听話地定在半空。
拋給可憐的小隨樂一記堪稱陰險的眯眯眼,那張淨白俊臉隨即掛上笑、挨了過去,都快蹭上玉澄佛的胸口。
「二哥,你肯搭理我啦?呵呵呵,瞧你沉吟細思,想得頭發都亂了,肯定心中有大事未決。二哥有啥苦惱,盡避說出便是,小弟雖說不才,多少也能幫忙出出主意,分憂解勞一下下呀!」說穿了,只是好事。
玉佳音總歸是少年心性,他對玉澄佛當日遭「浪萍水榭」主人挾走的那一段奇遇感到萬分好奇,可惜當事人惜字如金,敦他連連旁敲側擊了好幾回,每次都無功而返。
「頭發亂了,是教你那把折扇扇的,跟腦子里的事沒相干。」玉澄佛上半身隱在烏篷的陰影底下,長眼顯得格外神俊。
玉佳音不好意思地嘿笑了兩聲,把扇子往頸後一插,道︰「二哥不願說,我卻也猜測得出,你是擔心老大那兒的狀況,怕這招‘金蟬月兌殼’的障眼法沒能奏功嗎?」
幾日前,玉鐸元便讓底下的人傳出消息,說道玉家「佛公子」不堪各路人馬騷擾,終要離開江南、移往兩湖一帶投靠某位退隱江湖多年的世交長輩。
消息一出,無數雙眼楮明里、暗里盯著玉家的動靜。今早玉鐸元親率人馬護送十余輛馬車往兩湖行去,躲在馬車里的是江南兩大鏢局的大小鏢師,還有一部分官府撥下的兵丁亦喬裝混在車隊里,就盼著能引誘那些惡人出手,好來個一網成擒。
而「佛公子」本尊同樣在今早出走玉家,從玉府大宅後門的水巷悄悄離開,隨手招來一只烏篷船。若非玉佳音搶著跟來,也只有一名小廝隨行。
許多時候,他不願「闖禍」,想讓一身異能永遠隱伏。
他不想心軟,憐憫世人總得付出代價,但世事如流水,有它一定的方向,教人擋不勝擋。于是,他狠不下心、無法視若無;,于是,他想獨自擔起責任,可恨仍拖累了家人。
……即使事前知曉將惹來麻煩,你仍會救人的。
那愛穿金紅衫的姑娘曾說過的話,毫無預警地板進他腦海中。
他一震,呼息陡濃,胸口泛起莫名的波動。
懊要習慣了,自那日在湖心別過,他動不動便思憶起那張秀且嬌氣的臉容,揮之不去,在他心上越鑿越深。
是迷惑吧?萬分的迷惑,猜測不出她最終的目的,所以才這般欲放不能放,成了心口的一塊病。若非迷惑,還能是什麼?
暗自調息,他靜語︰「希望大哥那邊一路順遂,一切在掌握中,別出什麼意外才好。」
「不想出意外,還是跟我走吧!」
「咦?咦?我沒說話呀!誰搶在小爺前頭發話啦?」玉佳音渾身凜然,雙手一前一後擋在胸前,瞧那姿態與花拳繡腿無異,迎敵的招式虛弱得很。
「小爺!咱們……咱們的船老大怎麼是、是……是個姑娘啊?!」那女子脆嗓一入耳,隨樂一時間沒能認出對方,卻已驚恐地瞪大眼,似有些不能呼息,整張臉都脹成紫紅色了。
不僅是個姑娘家,還是位曾有一面之緣的舊識!
玉澄佛聞聲揚首,整個人定住,仿彿周身大穴全給點齊了一般。
初時,他僅覺這船老大身形縴細瘦小,但江南男子的體型原就精瘦屬多,也就沒放在心上。此時見對方推高頂上大圓笠,露出那張素面嬌顏,他方寸似中巨錘,震得根本難以言語。
扮作船老大的花余紅忍不住掩嘴輕笑,支著長竿,她誰也不瞧,一雙鳳眸獨獨鎖住玉澄佛。
「我說過,能帶走你一次,便能帶走你第二次、第三次。現下我又來啦,你非得隨我去不可。」
見他僵住無語,她螓首略偏,眨了眨眼,笑仍不絕。
「怎麼,瞧我瞧痴了?我又變美了嗎?」她忽而低嘆,柔音在繁囂的水巷里仍清楚傳進他耳中。「公子倒是清減許多,兩頰更瘦,顎骨更明顯了。唉,你們玉家還是不懂得照顧你。」
莫名的,就是能感領她話中誠心的關懷,即便她目的不單純,毫無禮教與矜持,玉澄佛卻極難對她生出厭惡之情。
抿抿唇,他終是出聲。「近來胃口不好,睡得也不很安穩,想的事情多了。是我自己不好,跟家人無關。」
「那麼……你上我那兒去,我養你,讓你胃口好、睡飽飽,好嗎?」
領教過她的坦率和大膽,他心里早有準備,此時胸口微熱,面容倒已平靜下來,淡笑道︰「余紅姑娘的好意,澄佛心領了。」
花余紅撐船的動作未停,仍穿蕩在水巷中,揚眉又道︰「你大哥的誘敵之計僅發揮一半的作用,那些人日夜盯著玉府,派出一批又一批的好手,沒那麼容易逮全的。部分的人劫車隊去了,仍有一小撮人留在暗處繼續監視啊!你不跟我去,要吃大虧的,咱們還是走吧?」
「不——唔唔唔唔……」隨樂剛動的嘴皮子被一旁的玉佳音搗得好嚴實。
從花余紅主動曝露身分後,玉佳音和小隨樂兩顆腦袋瓜便調過來又轉過去,瞠目結舌地看著她與玉澄佛你來我往的談話。
瞧那勢態,兩人好似「混」得頗熟嘍?
搗住隨樂意圖叫囂的嘴,玉佳音這會兒也看清姑娘美顏,笑嘻嘻插話道︰「姊姊便是‘浪萍水榭’的主人吧?江湖人都說,姊姊那處水榭美若仙境,里邊的女子個個都似沾了仙氣,比花還嬌,姊姊如今與我二哥交好,想邀他上水榭小住,不知在下能不能——哇啊啊∼∼」「能不能跟」這幾字都沒來得及問全,他已被賞了一記飛腿,「撲通」一響跌進水里。
「音弟!」玉澄佛訝呼,欲探身去救,烏篷船卻行得好快,眨眼間便把狼狽踢水的玉佳音拋在後頭了。
花余紅向隨樂拋了一笑。「你這孩子一向乖,姊姊疼你,不忍心也讓你挨痛。該怎麼做,你心里清楚了?」
嗚∼∼再清楚不過呀!隨樂哭喪著臉,總之自家主子又被這位花姑娘給劫定了,他只好期待再次在某艘畫舫上尋回主子了。哀怨地咬咬唇,他深吸口氣兒,閉住,很認命地跳進河道里。
「你……這是干什麼?」玉澄佛倒不擔心落水的兩人,因河道的水並不深,再有,音弟和隨樂都識水性,他僅是教她給弄糊涂了。
花余紅長竿快撐,搶在幾艘尋常木船前頭,笑音回蕩。「劫你啊!你听過諸葛孔明七擒孟獲的故事嗎?」
七擒七縱,而後順服。
所以,她也來對他施同等手段?也要擒他七回嗎?
玉澄佛盤腿穩住身軀,眉目盡漫無奈神氣,欲笑笑不出。
花余紅也沒真要他答出什麼來,菱唇露暖,然,那朵暖靨不及滿綻,竟陡然凝緊。
「坐穩!他們追來了。」
「什麼?」
突起的狀況為玉澄佛解答了。
烏篷船剛從一道拱橋底下穿過,船身忽地一沉,一雙男女從橋上落在船板上,瞧那勁裝鳩衣的打扮,手中各持兵刃,分明是江湖人士。
「花余紅,回你的‘浪萍水榭’嗎?也順道送我夫妻倆一程吧?」那女子約莫二十六、七,容姿中等,口氣雖輕緩,瞧著花余紅的兩道眸光卻犀利無比,恨不得在那張嬌臉上燒出兩個洞似的。
花余紅燦眸輕蕩,掠過那女子,款款地落在她身旁的男人臉上,後者黝黑的面容浮現暗紅,炯炯目光猶似竄火,一瞬也不瞬地與她相望。
「盛大哥,要妹子沒記錯,您和嫂子的新居是在太湖七十二峰那兒,離這里可好長一段路,得行車坐船、陸路水路的,走個三兩天才能到,好不順路,我就不送了,好嗎?」
「好、好……不送好……」盛大川不由得咧嘴回笑。
「盛大川!」盛家娘子惱得幾要咬碎一口牙,對自家相公下不了手,滿腔火氣自然掃向花余紅。「你這狐狸精!搶了玉家‘佛公子’,還來勾引我男人嗎?!」火大了,劍已出鞘,一出手便是狠招。
「姊姊別惱,姊姊既嫁作人婦,還是別垂涎我家玉郎吧!」花余紅縴身拔起,陡地躍過二人頭頂。
見盛家娘子舉劍便刺,花余紅身後並無退路,玉澄佛心倏地提至嗓口,制止的話不及喊出,身軀卻早做行動。
他幾是連滾帶爬地起身,雙臂探長欲要撲開盛家娘子持劍的手,可惜連人家的衣袖都沾不上一點兒邊,盛大川鐵掌忽落,狠狠抓住他腕處命脈、陡翻,他當場倒下,一腕仍在對方三指中。
「盛大哥,您一向疼我,別跟妹子搶啊!」柔膩馨息如痴如醉,花余紅避開劍鋒後倏又欺上,搔心的耳語拂過盛大川頸後。
「啊?」盛大川周身陡軟,氣息不穩,搶到手的「貨」又被奪走。
「多謝啦!」花余紅摟住半身發麻的玉澄佛,也不戀戰,剛退至烏篷另一端,盛家娘子的利劍再次攻至,勢若瘋虎,整艘小船劇烈搖蕩。
「盛大川,還不出手嗎?你難道真舍不得這小賤人?!」
今日遇上的絕非泛泛之輩,他們夫妻若聯手襲擊,情況加倍凶險。
玉澄佛勉強撐住,沉聲低語︰「把我擱下,你快走。」少他拖累,她應付起來就容易許多。
近在咫尺的秀顏略側,眸光眄流,花余紅笑嘆︰「把你舍了,人家也不放過我的。再有,舍了你,我會心疼。」
朱唇離得極近,暗溢淡香,唇瓣下的小痣平添風流,盡避此刻緊迫,他卻不禁思起那柔軟略涼的觸感,啄上他薄唇,像在心版烙下什麼……
想什麼吶?!他咬牙,頭一甩,仿彿這麼做便能甩掉那騷亂的綺思。
「不要臉的騷蹄子!還敢這麼跟男人摟摟抱抱、談情說愛?!」盛家娘子長劍快打,似曉得她一顆心皆在玉家「佛公子」身上,遂故意多次挺劍刺向玉澄佛,引她回護。
此一時際,在太座的怒斥下,盛大川長劍亦已出手,不攻花余紅,直取那個貼緊美人身子、讓他妒得牙癢癢的「佛公子」。
這一方,花余紅甫踢偏盛家娘子的劍鋒,見盛大川直劍迫來,她想也未想,伸臂格擋,然對方氣貫長虹,凌厲劍氣教她臂膀一寒。
她擒拿未果,肩頭已然中招,若非盛大川向來傾慕于她,反應又快,勁力陡撤了三分,她一條手臂說不淮要當場卸下。
「余紅姑娘!」玉澄佛大驚,臉色如灰,忙以半身撐住她。
「殺了她呀!盛大川,愣在那兒干什麼?!你、你好沒良心!」盛家娘子氣得哭喊,搶下搶「佛公子」已非要事了,不殺花家的小賤人,她一口氣如何也難咽下!回劍,銀霜再至,直攻花余紅門面!
同一時刻,盛大川猛然回神,滿臉脹得血紅,怒火與妒意狂燒。
他暴喝一聲出手,又一次精準抓住玉澄佛的手脈,長劍卻下意識要挑開自家娘子咄咄逼人的鋒芒,不想傾心之人受傷。
花余紅心中凜然,深怕玉澄佛真被搶走。
剎那間,她也不管自個兒的安危了,旋身飛踢,腰側避無可避地賣出一個空隙。盛家娘子豈肯錯過,立即挑劍劃過,肚月復卻也扎實地挨了花余紅一腳,不禁翻下船板,激起好大水花。
花余紅忍住疼,提氣正欲對付盛大川,詭異的是,後者竟無端端發出哀喊,龐大身軀忽而跪倒。
然,他三指明明還扣著玉澄佛沒放,下一瞬,他渾身劇震,面色慘青,手一松往後跌,跟在自家娘子後頭竟也落了水。
發生何事了……
是誰傷著誰……
微啟的唇瓣促喘不止,花余紅腦中有幾分茫然,不待她出聲,一雙青袖圈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將她扶入烏篷中。
「你傷得很重。」尤其是肩胛那道劍傷,鮮血已染紅她半身。玉澄佛面色如金,連唇紅都褪得近似膚色,雙眼炯明,雖勉力調息,胸口起伏仍劇。
「我的四婢在城南水道那兒等著,與她們會合,她們曉得該怎麼做。咱們不能停在這兒,若再被追上,你我得死在一塊兒了。」說這話時,她嬌嬌一笑,蒼白小臉不見憂懼,而眉眸溫存,好似在說,即便同他一起死,那也快活。
玉澄佛胸中一漾,說不出的滋味在內心盤轉。
他扶她躺下,忍不住輕撫她秀額,低語︰「別妄動。我得先找個地方幫你治傷,治好了,再去尋你的四婢。」
花余紅迷糊了,扯緊他一袖。
「不行……不行,怕、怕有誰還要追來,你半點武功也不會,毫無自衛的本事,他們……他們都要你,我得劫走你,把你帶得遠遠的,你是我的……」
她想,傷又非一時半刻能治愈,待治好再與四婢會合,豈不太晚?該是盡速避回「浪萍水榭」再療治,那才對啊!
她突地低哼了聲,腰側感到一陣刺灼,待伸手要踫,柔荑卻落入男子粗糙的蒲扇大手里,听見他過分壓抑的澀音響起——
「腰上那道傷入了毒,好在毒性不強,你合眼睡會兒,醒來就沒事了。」
她輕笑兩聲。「你待我真好,還會安慰我……」明明毒性劇烈,盛家那女人恨她,也非一天、兩天的事,哪會同她客氣?
欲要再叮嚀他盡快與四婢會合,又怕他不懂得撐船,眼睫掀了掀,卻瞥見他走出烏篷,拾起長竿疾撐,動作雖稱不上靈活,倒也有模有樣。
花余紅感覺身軀沉得如吸飽水的整袋棉花,連蠕動一根手指的力氣也沒了似的,呼息越來越難,有什麼東西重重壓在胸口一般,害她累出滿身汗。
她似乎睡著,又在下一刻醒覺過來。
醒來時,他已來到她身邊,離她好近,深幽幽的長眼瞧不見底,那專注的神態讓那張有稜有角的臉龐顯露出少見的凌厲。
「你在生氣?」小命都快沒了,她仍是笑。「唉,盛大哥是我幼時之友,你該不是吃醋了,以為我真喜愛上人家嗎?放心……姑娘我挑得很呢,一旦挑上,就纏到底,呵呵,你躲不過啦……」
瞧她還在說什麼瘋話?玉澄佛胸中窒悶。
他確實動怒了,思及幾刻鐘前的種種,再見她此際身如浴血地躺在面前,他的怒氣便愈積愈滿,大半是針對自己。皆是受他所累啊!
「我沒吃醋。」他低聲道,忍住內心不尋常的焦灼,略俯身,雙手開始動作。
「啊?唉……我倒希望你吃呢。你為什麼月兌我衣服?」即便思緒不甚清晰,花余紅尚曉得男人正對她做些什麼。
他徐暖的氣息蕩在她周遭,似有若無地包裹了她,那雙大手已解開她的腰綁,將那件喬裝成船老大的粗布外衫和里邊女兒家的襯襦逐一掀啟。
膚上略涼,曝露出來的女敕肌起了一粒粒細小絆瘩,她雪白的頰泛開兩朵暈霞,翹睫輕扇著,眸波仍固執地留駐在那張清臞俊秀的臉龐。終于,男人幽柔的深瞳與她接上。
「我把船暫時插進停在岸旁的一排烏篷船隊里,二十來艘的船只外型極為類似,不容易辨認的。」他語調有些沈,啞啞的,緊繃與壓抑的感覺不減反增,似費勁兒克制著什麼。
「要是他們逐船搜尋,那就不好了……」上身僅剩薄薄的褻衣蔽體,隨著每一下呼息吐納,她胸脯明顯鼓沈,而那兩團渾圓勾勒出來的溝影如何的誘人,她自個兒清楚,也曉得他定是瞧見了,盡避嘗到帶甜的薄羞,她卻又想使壞、捉弄人。
「你月兌我衣衫、看了我,要負責的。倘若盛家嫂子搜上船來,一劍奪我命,你肯陪我一塊兒死嗎?」
她確定了,他臉果真紅了,金紙般的臉膚出現不規則的紅痕,雙頰猶最,染開好大兩片。唉,她真愛瞧他臉紅模樣。
「誰都不會死。」收回在她肩處和腰側輕挪的方指,玉澄佛不敢多聞她膚上幽香,啞聲低語。「等他們尋到這兒,你身上的傷與毒皆已除去,早便走遠了,不會死的。」
花余紅輕「咦」了聲,就見他……動手解開了他自個兒的腰帶,拉開外衫前襟和里衣?!
「你、你你……」他怎麼突然轉性,竟開始月兌起衣服了?!
可惜,沒月兌到讓她瞧個盡興。他拉出系在腰間的澄玉,將玉貼在她眉心。
「唔……」好涼、好舒服……她不自覺地微笑。
「沒事的。」那好听的男性嗓音低柔地安撫著。
隨即,他盤坐合目,雙掌置在丹田處,上下如抱一球。
他呼息,丹田鼓起,緩緩地,他兩掌之間竟生出一團幽火!
初次目睹,花余紅驚異訝然,鳳眸直瞠著,忘記眨眼,小嘴微張。
那團幽火似有生命,在他掌間越旋越大,色澤由白轉青、再由青轉作艷紅,他氣息變得濃重,面龐泛出一層薄金。
「玉澄佛……唔!」她蹙眉悶哼,因他著火的掌忽然覆將過來,分別蓋在她肩胛與腰側的傷口上。
這一瞬間,花余紅終于弄明白,他是怎麼治好那些姑娘的。難怪那些小泵娘、大姑娘、老姑娘全賴著他、要他負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