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孤男寡女 第六章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下是故意的!」

昏迷中,穗穗不斷地呼喊著這一句話。

夢中,一個全身血淋淋的女人,伸出雙手不斷地向穗穗乞討著︰「還我的生命!還我的幸福!還我--還我--」

穗穗滿頭大汗的嘶喊、奔逃,還是擺月兌不了這幽靈般的鬼魂。她無路可逃、無處可躲,在夢的邊緣拍打著現實的厚牆,還是無法讓自己轉醒。

這是個永遠也無法擺月兌或醒來的惡夢。

病房里有兩個男人,正憂心的看著病床上不停囈語的穗穗。

「穗穗,好了,沒有人怪你,不要再自責,不要再難過了。快點好起來,穗穗……」穗穗的父親坐在床邊握著女兒的手,不停地安慰著。

彼葉夫終于會見了穗穗的家人。

穗穗的父親是個身材相當魁梧的中年男人,胸膛厚實寬挺,小骯沒有一點贅肉,連說話也是中氣十足。

他接到通知就趕忙來到醫院探望女兒,和顧葉夫稍微寒暄後,就把全部的精神專注在穗穗身上。

「殷伯父,穗穗沒有事了,她的傷口復原得很快,幾天後就可以出院了。」顧葉夫安慰著焦慮的殷父。

殷父回頭,感激的說︰「顧醫生,真的很謝謝你,听說在山上的這幾個月,都是你在照顧穗穗。」

「哪里,其實都是穗穗在照顧大家,她幫了我很多忙,是我要謝謝你們才是。」

「不要客氣了,穗穗離家的時候我很擔心,就怕她會做出什麼傻事--可是當她打電話回來,說她在山上遇見了一個義診的醫生,決定留下來幫忙,口氣很興奮、很快樂的樣子,我松了一口氣。我沒有阻止她任性的行為,是因為我知道,穗穗需要時間來恢復。唉!穗穗的媽媽身體不好,這次穗穗受傷,我怕她媽媽擔心,一直都還沒有告訴她。」

「穗穗會好的。她很勇敢、很堅強,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子,我很佩服她。」顧葉夫衷心的說。

「穗穗個性外向,她遺傳到我的運動細胞,連打跆拳道的身手都比男孩子強,要不是她媽媽怕她嫁不出去而阻止她繼續練習,穗穗在運動方面一定會有很好的成就。唉!如果她能夠安安分分的像個女孩子,或許我和她媽媽就不會這麼擔心她了。」

回想起穗穗的身手和膽識,顧葉夫不禁微笑地點點頭,表示同感。

穗穗又開始囈語,反覆說著同樣的話。

彼葉夫基于醫生和朋友關心的立場,懷疑的問︰「殷伯父,穗穗的個性這麼活潑外向,怎麼會得憂郁癥呢?是不是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

殷父望著熟睡的女兒,滿臉愁容的說︰「穗穗還是沒忘唉!她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是一個意外,誰都沒有辦法控制的。一年多以前,她和朋友出去參加同學會,她們喝了點酒,在車上玩鬧,回來的路上撞到了人--對方在醫院急救無效,死了……她自己也受了重傷……」

彼葉夫詫異得說不出話來,穗穗曾說她做了一件不能挽回的錯事,她願意付出生命來挽回這個錯誤。現在他終于知道穗穗逃避的原因了,畢竟奪走別人寶貴的生命,是花多少代價都無法換回和彌補的。

殷父低著頭,逕自又說︰「穗穗知道以後非常自責,她媽媽怕她做傻事,想了很多方法,寸步不離地陪在穗穗身邊,把自己的身體都累垮了。穗穗不想再讓我們擔心,就說要一個人出去散散心,我們不得不答應她,因為穗穗每天就像行尸走肉一樣,完全不再是從前生龍活虎的樣子。」他重重嘆了一口氣。「唉!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最後只好讓她自己出去尋找克服痛苦的辦法,我想--她是找到了,可是也受了傷回來。」

原來如此--他明白穗穗挑戰生命極限的動機了。原來她想用自己的生命冒險,以成就補償他人的心理。

原來他們都是一樣的,山上是他們想藉以逃避現實和療傷的地方。

而今,表面上的傷口已經愈合結痂,但是心中的傷痛還是像一道深深的裂縫,永遠也無法填滿,只有時間……能夠救贖,能夠令他們暫時地遺忘!

「穗穗……穗穗……」

彼葉夫溫柔的叫喚,是穗穗在夢境里唯一能夠听到的聲音,恍若天籟之音,從天堂傳到地獄,一聲又一聲,帶領著迷途的穗穗從夢境里走出來。

她慢慢地張開眼,第一眼就看到了聲音的主人。

「穗穗,你沒有事了。」顧葉夫輕輕地對她說,握緊她的手。

「大胡子……」穗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靜靜地感受對生命的感激與珍惜。這是一個生命的起點--她曾經死過,在他的眼底又重生了。

「穗穗,你這個傻瓜!」當她昏迷的時候,他心里累積了許多話想說,但此時面對著清醒的她,卻只是月兌口說出這一句。

「我怎麼在這里……」環顧四周雪白的牆壁,穗穗一時間想不起任何事情來。

「你被人在背後捅了一刀,幸好沒有很深,再多幾吋,你就要躺在太平間了!」平時他是個溫柔又有耐心的醫生,從來不會對病患說出這樣的話,但遇上穗穗,他的耐性總會突然消失。

「是啊……我實在太大意了,幸好你不在那里……」穗穗慢慢地想了起來,也不禁替自己的魯莽和大意捏了一把冷汗。

「笨蛋!」顧葉夫又笑罵了一句。

「你還要罵幾次啊?是不是罵我罵上癮了?我是病人耶!」穗穗大聲抗議,但一提氣,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

彼葉夫疼惜的看著她,但想到那驚險的圍打畫面,難以壓抑的怒氣又油然而生,劈頭又是一頓罵。「我還沒罵夠呢!你以為你是誰啊?是行俠仗義的女英雄嗎?你媽媽真是把你生錯性別、投錯胎了!你根本就是一個比山上的猴子還要野的野女人!」

穗穗怔怔地看著他。「你……你怎麼和我媽媽罵得一模一樣?」

「有嗎?」

「再罵一次!我最喜歡听你罵人了,拜托--」她懇求著。原來愛一個人會讓人失了心,就連被罵也甘之如飴。

「神經病!」

「太好了!」穗穗開心的說。

彼葉夫沒轍地看著微笑的她,不禁懷疑自己或許真的治愈了她的憂郁癥。因為穗穗雖然受了傷,卻還有如此燦爛的笑容,是他前所未見最堅強獨立的女孩。

听小吉對他敘述當時的情景,穗穗為了營救游美麗,不惜和四個大男人周旋踢打。如果在場的穗穗換成了自己,想必一定被打得鼻青臉腫,還是沒辦法將游美麗救出來。

當警察即將趕到的時候,穗穗听到了叫喚聲,松了防備,冷不防地被一個讓穗穗打了好幾拳的壞人從背後捅了一刀。

穗穗血流如注的倒地,被送到山下一間小醫院里急救,管區警察人手不足,只抓到一個人,其他的都作鳥獸散的逃進山林里。

那天下午,他在家中接到管區警察的電話後,就火速趕到醫院,得知穗穗的傷勢不輕,需要即時開刀,他就將穗穗送到父親的大醫院里,親自處理穗穗一切的醫療過程。

「想不到我一離開,你就出事了!」他搖頭嘆息的說。

「誰叫你!一走就不回來了,你……你……」穗穗一時間說不出責備的話來。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要回家看爸媽,而且,那天下山以後一踏進醫院,發現好多事需要處理,一時抽不開身回去。劉校長那里,我已經打電話說過了。對不起,我應該好好的和你說再見。」他低著頭,滿懷歉意。

她紅著眼,不想讓他感到愧疚,只好強顏歡笑的說︰「沒關系啦!而且幸好你不在那里,否則受傷的說不定就是你……可是,我的心里又渴望你能在,如果你沒有下山,或許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不像我,動不動就和人打架,也不管對方有幾個人,先打了再說--」

「是啊!真是野蠻,不知道將來哪個倒楣鬼會娶到你?」

穗穗斜睨了他一眼,听他說風涼話︰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陣酸楚,氣呼呼的說︰「你放心!那個倒楣鬼不會是你的!」

「唉!我真替他可憐,將來你老公如果被你打傷,歡迎帶他來這里,我一定免費給他醫治。」他笑著說。

「嫁一個會自救的人不是更省麻煩!」穗穗喃喃地說。

彼葉夫沒有听清楚,探體問︰「你說什麼?」

「嗯,沒什麼--對了!大胡子,等你回去的時候,一定要幫幫游美麗他們,我不知道那些壞人還會不會回來。l穗穗憂心忡忡的說。

「游美麗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了,警察抓到他們其中一個人,現在正在追查其他的人,他們都是犯案累累的人口販子。那天你受傷以後,游美麗的爸爸就失蹤了。我托人帶了一筆錢給游美麗的母親,要她們母女到南部去重新生活。離婚的法律問題,我也請人幫忙處理好了。她們唯有離開那個環境,才能夠永遠月兌離暴力的生活。」

穗穗露出了崇拜和愛慕的眼神,微笑地說︰「我就知道還是你有辦法!等我們回去的時候,一定會有很多精彩的話題好講!大山、石頭和小吉,一定等不及我們回去了--」

她正興高采烈的想像和描述,只見顧葉夫沉下了臉,面色凝重。「穗穗……我以後不會再回去了。」

「為什麼?」地睜大眼楮看著他,明知道他早晚會離開,還是忍不住問。

「因為我只給自己一年的時間,一年過了,我必須回到原來的生活。山上,只是讓我暫時逃避的地方,我還是要回來這里,重新面對自己的人生。我已經拜托人替我處理山上的事情--」

她目光飄渺,悠悠地說︰「是啊!我們都不能再逃避了,都必須回到屬于我們的生活。在這里,你一點都不需要我,我們還是要分開的。葉敏說得對,你不屬于山上的少數人,你是個很有前途的醫生,應該在這里幫助更多人,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好像夢一樣,而夢……終是要醒來的。」

「對不起……」他噎住了似的,只能說出這句話來。

穗穗能夠理解,顧葉夫的這一句對不起,包含了許多意義。

他無法再回到山上幫助需要他的人,他無法回應穗穗對他的一片痴心,他無法忘記心中思念的情人,他無法再承受穗穗無止境的付出……

穗穗不怨他無情,或許--或許是他太有情了,才會無法接受她的感晴,這又怎麼能夠怪他呢?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穗穗說︰「對!你是對不起我,我為你付出這麼多,為你上山下海、兩肋插刀,還差一點送命,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的關系,你一定要回報我什麼才可以!」

彼葉夫錯愕的看著她無賴般的話,念她為了救人而受傷,只能無奈的問︰「好--都是我的錯,你要我怎麼回報你?」

穗穗眯著眼楮,出了好一會兒神。

這樣的神情讓顧葉夫著迷,涌上一陣莫名的心動。

小葉的影子倏然閃過腦海,他不知不覺的將穗穗放在心口上和小葉相比。小葉是個溫柔美麗的女子,有一頭黑緞般的長發,還有一雙深邃充滿夢幻的眼楮,讓人一見就難以忘懷。

而穗穗--要如何形容她呢?穗穗的身上有太多的色彩,所有的形容詞用在她身上都嫌不夠。她也有一頭及肩的長發,在黑夜里閃動著光澤。她的個性大而化之、不拘小節,但有時卻又心細如發,體貼善良。她說話時的神情和風采時常吸引著他,但是不說話時的模樣,更能夠動搖他的理智,佔領他的心神……

穗穗出聲打斷他的遐想。「大胡子,我想看你胡子刮掉的樣子。雖然我很想留在你的身邊,可是我知道你會很為難,因為你知道我很愛你,我們絕對沒有辦法只是明友而已。所以你放心,我會離開你的。但是……我很想記住你的樣子,這樣就算離開了,我也可以很清楚的想起你的樣子……」

他假裝松了一口氣,牽起笑容說︰「我還以為你又要想什麼詭計整我,原來只是要我刮胡子!我這胡子可是留很久了--」他留戀的撫模下顎的落腮胡。

「可以嗎?」

「當然。」

「太好了!」穗穗高興的拍手,但動作太猛,一個牽動,全身一陣劇痛。「哎喲!」她痛苦地大聲申吟。

「不要亂動啦!野女人--」顧葉夫將她不安分的身體按下,低頭拉拉她身上的被單,細心的檢查她手上打點滴的針孔。

「還有、還有……」穗穗忍著痛,還是要把心里的話說完。

「還有什麼啊?你的要求還真多!好好休息行不行?連靜靜躺著都很困難嗎?我看干脆給你打一針鎮靜劑好了。」顧葉夫開玩笑的說。

她仰起頭,定定地看著他說︰「離開以後--一定要記得我,一定……要記得我……」

他握緊她冰冷的小手,有一股想緊緊擁抱她的沖動。

「穗穗,要忘記你是很難的。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再做任何挑戰生命極限的蠢事了!好好的存在著,好好的為愛你的人活著。不管過去你曾經遭遇過什麼挫折,不管你曾經做過什麼錯事,都要勇敢的面對、勇敢的解決、勇敢的走下去--」

穗穗用眼淚回答他,他們深深的望著彼此,用眼淚體會他們曾經經歷過的生離死別。

許久,穗穗的眼角滴下了淚水,她回握著他的手,哭著說︰「我會的--大胡子,我告訴過你,我的存在都是因為你,那是真的。自從我遇見你的那一天起,你帶給我勇氣,你改變了我輕視生命的想法。顧葉夫,我答應你,我會的……因為我是為你而存在的。」

他們終于要分開了。

兩個星期後,殷父來到醫院接穗穗回家。殷母幾天前才知道消息,已經等不及穗穗回家,好全心照顧她了。

在這兩個星期,顧葉夫在醫院里雖然忙碌,但都會抽空來探望穗穗,只是每次只要他多停留在病房一會兒,身上的手機就會不斷地響起。

他答應要刮胡子的事,還忙得沒有時間實行,穗穗連多看他一眼、多和他說一句話都是奢侈。

這里的生活步調和山上平靜單純的生活恍若天壤之別。

穗穗多停留一天,就愈能體會葉敏說的話。顧葉夫並不是尋常的山林野夫,這間規模不小的大醫院就是他們顧家父子的。他一回到醫院,就全心投入治療癌癥的研究,這是他的所長,只有在這里才能讓他發揮自己的能力,拯救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她能做什麼?回到了都市里,除了有俐落的身手,她連大學都沒讀完,更別說要像顧葉夫一樣行醫救人。

但是幫助別人有很多種方法,只要有心,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做得到。她躺在病床上整整兩個星期,想了很多,終于領悟到自己未來要走的方向。

「我要當老師!對!我一定可以做一個盡責的好老師,幫助很多需要幫助的孩子。我要回到山上的小學,到那里當老師,或許--或許有一天,顧葉夫會回去那里看看。或許我們會有機會再見面……或許……或許我們還有一絲絲、一點點的可能會在一起,對!只有這個方法!」

但過了一會兒,她又頹喪的想︰「在這間大醫院里,除了生病以外,我根本沒機會進來,更別說要找時間和顧葉夫相處了。連在同一間醫院里,我看到他的時間也是那麼有限。唉--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更何況他又忘不了死去的情人,或許我們真的是沒有‘或許’……」

穗穗起身坐在床沿,一邊嘆氣,一邊望著窗外的景色。

「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突然間,從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穗穗興奮的回頭,不料卻看到一個斯文英俊的醫生笑盈盈的站在那里。

他一身白袍,脖子上還掛著听診器。五官立體,鼻梁高挺,臉頰白淨,頭發修剪整齊的梳向腦後。

她小心翼翼的問︰「你是誰啊?」

他不說話,熟悉的眼神慢慢透露出他的身分。

「你是大胡子……」她恍恍惚惚地看得出神。

彼葉夫點點頭。

「想不到你刮了胡子以後,這麼好看!」穗穗感到莫名的酸意,就怕他太優秀、相貌太好,自己就距離他愈遙遠。

「很多人都這麼說。」他看著她回答。

「很多人這麼說嗎?我有點後悔要你這樣了……」穗穗嘟起嘴,一臉不悅。

彼葉夫模模平滑的下顎,帶點靦?的笑說︰「傻瓜,是你自己要求我的,怎麼又後悔了?回來的時候,我爸媽拜托我好久,我都不肯刮掉呢!還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以後你不能再叫我大胡子了。」

「可是,我還是喜歡叫你大胡子,那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你,一個只屬于我的記憶里面的你,沒有人可以帶走,沒有人能夠分享……」穗穗低聲地呢喃,一臉頹喪的表情。

彼葉夫走近床邊,托起她縴細的小臉,低沉溫柔的說︰「野女人--你也會永遠在我的心里,沒有人能夠帶走和分享的。」

穗穗紅著眼,說不出話來。

他打斷她的思緒。「穗穗,你父親已經替你辦好出院手續了,我是特地來和你說再見的。」

「要說再見了嗎?我們真的要分開了嗎?」

穗穗像是被遺棄般的痛苦,令顧葉夫感到強烈的不忍和難舍。

他努力地鎮定下來,安慰穗穗說︰「我們以後還是可以再見面啊!或許我們可以找機會出來喝喝咖啡,或許我們可以相約再到山上去看看小吉他們,我們還是可以當朋友--」

穗穗听完他的話,強烈的自尊油然而生,直率又坦白的說︰「只是朋友嗎?對我來說那是不夠的,看著你,卻只能做你的朋友,對我來說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如果只能這樣,那就不要再給我太多的幻想了--」

彼葉夫僵立著,他不知道要如何安慰穗穗失落的心情,他根本無法回報她的感情,或許他的感情早已在另一個死去的女人身上用盡,從此遺落了再愛人的勇氣。

「我要離開了,那就讓我任性的愛你幾分鐘……」

彼葉夫還沒有體會出穗穗話里的涵義,就被她緊緊的攬住,熱烈的、熾情的堵上自己的唇。

這是穗穗第二次吻他了。第一次是在深不見底的湖心里,仿佛是一場夢幻的狂歡,他放棄了掙扎,剎那間只想著--就和她沉溺在湖心,永遠也不要起來吧!

第二次的吻,顧葉夫也不知不覺的擁住了她,不知何時起,兩人開始熱烈的纏綿在一起,就算有人突然走進病房,他也不在乎了。

原先只有穗穗主動的吻,到最後竟熱烈的演變成兩人的狂吻。他加緊對穗穗擁抱的力量,或許很久以前他就想這麼做了,卻一直抗拒著自己的。

是心與心的撞擊,是靈魂深處的吸引,是山林間一股迷幻的魔力強烈的將他們緊緊吸引在一起,兩人都失去了控制的力量。

許久以後,是顧葉夫先恢復理智,停止了這一場激烈的狂吻。

穗穗靈動的大眼楮,像是喝醉酒似的望著他,發痴般的凝視他的雙瞳。

他終于放松了手,兩人成了靜止的狀態,始終不說一句話,只讓沉默代替一切。

他的身體慢慢地向後退,一吋一吋,艱難的月兌離穗穗的手。

穗穗頹然的放下手,不再勉強他和自己。

「咳咳……」

這個時候,門外發出一陣干咳,他們同時回頭往外看,原來是穗穗的父親,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殷父一臉無事的表情,一進門就用大嗓門高亢的說︰「顧醫生,謝謝你!罷剛我去櫃台辦理出院手續,護士小姐竟然對我說不用繳交醫療費用了。」

彼葉夫微笑的說︰「哪里,殷伯父,這是至少我能夠做到的。」

「真是不好意思!穗穗讓你照顧這麼多,她一定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對不對?」殷父回頭笑看著臉色潮紅的女兒。

「爸爸!還不都要怪你,有其父必有其女,你沒听過啊?」

「是啊!都是我的錯!從今天起,你要乖乖的听爸爸和媽媽的話,好好的回學校把課業完成。我告訴你媽媽了,她擔心得想來看你,可是我看她的身體還是很虛弱,等我們回去以後你再和媽媽解釋,以後……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殷父看見穗穗終于恢復了精神,心里頗感安慰。

「對不起,爸--媽媽的身體不好,都是因為太擔心我了!對不起。」穗穗難過的低下頭。

彼葉夫說︰「是啊!你真讓人擔心。穗穗,你爸爸說得很對,你還年輕,先把書讀完--」

「我會的,我心里已經有計劃了!」穗穗馬上抬頭,雀躍地說。

「什麼計劃呢?」顧葉夫將兩手交叉在胸前,興趣盎然地問。

「我要當小學老師!在山上當義工的日子里,我發現啊,我對小孩子還滿有一手的。」

彼葉夫收起笑容,嚴肅慎重的說︰「是嗎?我很擔心被你教到的小朋友,他們身材弱小,可禁不起你的過肩摔哦!」

穗穗伸出小指頭說︰「我可以和你打賭,我絕對會是一個最棒、最有愛心、最有耐心的好老師。」

彼葉夫噗哧笑出聲來。「愛心?耐心?好--我和你打賭,如果你將來變成一個富有愛心和耐心,而且完全不會使用暴力的老師,我就……」

「你就怎樣?」穗穗挑釁的問。

「我就從你曾經跳過的崖上跳下去--」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彼葉夫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感染到穗穗愛賭成性的習慣了。

殷父看看手腕上的表,抬頭提醒道︰「時間快到了!我到門口看看車子來了沒有?」

穗穗點頭看著父親離去,顧葉夫兩手插在白袍的口袋里,心里有許多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離別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接近,兩人默默相對,都希望時間不要走得太快。

穗穗打破沉默,她的聲音出奇的冷靜、出奇的溫柔、出奇的堅決。「大胡子,我要走了--我會等你,等你的心重新打開的時候,一定要來找我,我不會放棄你,我會一直等你……」

彼葉夫閉起眼楮逃避她真摯執著的眼神,怕再看一眼,塵封的心就要被她擊潰。

他困難的控制著感情,渾身緊繃,想回答穗穗,但說不出話,因為他的心里也沒有任何答案。

穗穗離開了。

離開後的幾個月里他們還有斷斷績續的打電話聯絡幾次,但穗穗的生活步上軌道後,他也忙碌得忘了主動聯系,兩人就這樣慢慢地失去聯絡。

彼葉夫忙碌的穿梭在醫院和自己的單身公寓之間,每天從床上醒來,未婚妻小葉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穗穗嬌俏美麗的模樣。

小葉死了,無論他有多麼的思念她,她的形體已經不復存在這世界里。而穗穗,她是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當他思念她的時候,還能夠感覺到穗穗仍實際存在相同的空間里,呼吸一樣的空氣,仰望著一樣的天空。

小葉真的離開他了,無論他的愛情多麼濃烈,思念多麼折磨人,都喚不回她的生命。

但,穗穗真的離開他了嗎?他時常按著胸口自問。

她還是一樣魯莽,一樣見義勇為,一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喜歡動不動就和人打賭嗎?回想起和她相處的日子,他總是會不自禁地揚起溫暖的笑容。

穗穗走得瀟灑,就像她的個性一樣,愛得極端,全心付出,就算知道這愛情沒有辦法得到回報,她也不怪他,不願為難他。

彼葉夫想到穗穗最後離開的時候,痛苦說出的話--雖然我很想留在你的身邊,可是我知道你會很為難,因為你知道我很愛你,我們絕對沒有辦法只是朋友而已。所以你放心,我會離開你的。」

她又堅定的對他說--我會等你,等你的心重新打開的時候,一定要來找我,我不會放棄你,我會一直等你……

穗穗是個行事果斷、愛恨分明的女孩,他知道她一定在某個地方等待著他。

但他的愛情,早已經隨著死去的愛人一起埋葬了。

可是,為什麼他還不斷地想起穗穗,他對她到底存有什麼樣的感情?

他沒有勇氣主動聯絡她,因為他一點也沒有把握自己的心會往哪里去。只能任憑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想念穗穗的心,像饑餓的禿鷹,不斷地盤旋在他的腦海里,肆無忌憚地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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