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伤人的新闻,整个爆发开来。
这是新政府成立以来最受人注目的丑闻,一堆和前总统接近的人全成了媒体焦点,菲雨也不例外。
另外,孤儿院最近紧急收容了几个受虐儿童,需要安排一连串的身心理辅导,基金会接到的申请案也特别多,所有事情全挤在一起,她有点心力交瘁。
但是比起她来,阿比塞尔承受的压力远远大了十倍不止。
案子爆发后,和洛提交好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来关说,他一概铁面无私地丢下一句。“一切秉公处理。”几个老兄弟认为他不近人情,但更多数人为他的刚正不阿喝彩。
他说得对,全国人民都在看,这是一个对新政府的考验。
雅丽丝不愿再见他们夫妻俩。她认为阿比塞尔只是在利用西海的案子建立自己的美名,而菲雨是帮凶。
她当然也不肯再去基金会,于是整个供膳体系突然群龙无首,孤儿院和小学差点断炊,菲雨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人来接手。
雅丽丝的反应虽然让人伤心,但是她最在意的是洛提。
阿比塞尔和洛提,这一对难兄难弟并肩作战了十几年,难道就因为一次意外而友情破裂?
她是不是也将失去这个一直疼宠她包容她的异姓哥哥?
已经失去西海了,如果再失去洛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叩叩。
“夫人?”卧室门被人轻敲。
阿比塞尔坐在床沿,疲惫地揉着颈背,刚洗完澡的菲雨过去应门。
“什么事?”
“夫人,大少爷不肯睡觉。他一直闹,说明天不去上学了……”保母站在门外,小声地报告,菲雨听得秀眉微蹙。
“发生了什么事?”阿比塞尔懒懒地扬声问。
“没事。我去看看儿子,你先去洗澡。”菲雨回头对他笑笑,转身跟着保母离开。
来到儿子房间,诺兰坐在床上发脾气。思克莫名其妙被他凶,气得拿布偶往哥哥床上丢。诺兰大怒。跳过去打了弟弟一顿,菲雨一开门就看到两兄弟打成一团。
“住手!这是在干什么?”她怒喝。
“哇——”思克一看妈妈来了,嚎啕大哭冲过来抱住母亲的腿。“哥哥打我!哇!他打我我又没怎样他打我——哇——”
“我不是说过了,不管你们如何吵架,都不准动手打人的吗?”菲雨把二儿子抱起来,严厉地看向大儿子。
诺兰知道闯祸了,但是小嘴抿得紧紧的,倔强地撇开头。
她把小儿子放回他自己的床上。“好了,淮要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哥哥跟同学吵架就生气说以后不上学了我就说他胆小表,他就打我,呜……”思克抽抽噎噎地指控。
其实儿子和同学吵架,她白天听班上的老师说了。为了顾忌她的感受,老师说得含含糊糊,不过多少是和西海的事有关。
小朋友不懂事,在家里听到大人怎么评论,上学时就依样画葫芦讲了起来。诺兰听了当然不甘心,和同学大吵起来,怎料对方是班上一小霸,人多势众,诺兰讨不了好,回家就闹着明天不上学了。
“诺兰,你好端端地,干嘛跟同学吵架?”菲雨蹙眉看向大儿子。
“……”大儿子低下头,嘴角依然倔强地抿着。
两个儿子的性格差异在这种时候就完全显现出来。思克是那种直头直脑的小孩,受了委屈不用大人问,他自己就会哇啦哇啦讲。
诺兰就不同了。这个大儿子性格深沉,在气头上的时候,怎么逼问他都不会说,一定要等到气头过去,他才会主动找爸爸妈妈讲,这倔强脾气也不知道像到谁——当然阿比塞尔一定会说像她啦。
菲雨决定等这小子气头过了再开导他。
“好,今天先不谈,要不要上学等明天早上再说。你们两个都给我上床睡觉,时间不早了。”
“我明天不要起床,不要去上学!”诺兰倔强地补上一句。
她眉一挑还没来得及冒火,门口就传来冷冰冰的一句——“你说什么?”爸爸来了!两个小子脸色发白,霎时打了个冷颤。
一瞄见父亲凌厉的神情,思克马上钻回被窝里,把被子高高地拉到鼻子底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诺兰的小脸蛋青一阵白一阵,看起来很想象弟弟一样躲回被子里,却又不愿意就此屈服。
菲雨叹了口气,走上前挡住阿比塞尔。
“没事,小孩子难免和同学吵架,闹闹脾气,明天早上再谈就好了。”阿比塞尔怒火越来越炽。最近为了西海惹出来的事。他已焦头烂额,这小子还在这里添乱!
“你不上学,想待在家里吃闲饭吗?还是也跟着去混夜店酒吧,杀人放火?你不想上学就不要上学,明天给我搬到孤儿院去,不用留在这个家当我的儿子!”
诺兰受到惊吓,眼睛立刻盈满了泪水,可是一哭出声只会惹爸爸更生气,只好忍在喉咙间咕噜着。
菲雨看了儿子强忍的模样,又心疼又无奈。
但是儿子的脾气是继承老爸的,这种时候都听不下劝。
“好了,这么小的孩子,你跟他说这些怎么听得懂?有事明天再说吧。”她柔声把丈夫拉走,然后回头对保母使一下眼色。
保母连忙过来把房门关上,两个儿子“哇”的一声,吓哭的声音马上传出来。
菲雨把怒气未息的丈夫拉回房里,按着他在床沿坐下,两手揉了些乳霜,替他捏捏肩臂和后颈。
阿比塞尔多少是有点迁怒了,但他也是人,也有需要发泄压力的时候。
每一次他在盛怒中,菲雨从不和他讲道理,她只是用这些柔软的身段让他心情平抚下来,等他自己想通。
妻子的款款深情发生效果,他紧绷的肩臂慢慢松缓下来。
“……”阿比塞尔反手按住肩上的纤荚,菲雨知道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她凑到他耳畔,轻咬一下他的耳垂调侃。
“真偏心,就只知道疼女儿……”下一瞬间她就被整个压平在床上了,身上的男人在她颈间磨蹭。
“就不疼你吗?”那深沉慵懒的嗓音,永远让她心跳不已。
“不知道……”她的手揽住他的颈项。“那你疼吗?”
她的丈夫认为这种没营养的问题不值得回答。直接动口不动手……
“阿比塞尔……”
“嗯?”
“我们大家都会没事吧?”她勾着他的颈项悄声问。
“有我在,怎么会有事?”他简短地回答。
水灵的双眸露出毫不掩饰的信赖,让阿比塞尔的心头抽紧。
她相信,有他在,他会保护每一个他们关心的人,却不知道,其实是因为有她在,因为她就是他最大的精神堡垒。
有她在,他才强大得足以守护这一切。
苞了洛提八年的管家一脸忧色地前来应门。
饼去一个月以来,大家的心情都不好过。身为管家虽然知道应该以身作则,让仆役们振作起来,可是无人看见时,他的眉头皱得不会比主子少。
门一打开,他立刻换上制式化的笑容——“您好,请问您有预……”顿住。
“我是来看看雅丽丝的。”司法部长夫人对他微笑。
以往无论有没有先约好,夫人固定的说法是。
我是来看看谁谁谁的,请问现在方不方便?
可是他们都知道,现在雅丽丝对她一定是“不方便”,所以她也没有多加那一句。管家心一酸,自作主张地让她进来。
自从少爷出事之后,家里来往的人也少了,或许部长夫人的来访,可以让夫人振作起来。
“夫人在楼上房间里。”顿一顿,管家补一句。“玛亚夫人也回来了。”
“哦?我上去看看。”菲雨讶异地扬了下眉。
她悠然地踏上二楼,刚来到卧房门外,就听见玛亚严厉的责备声。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阿比塞尔做的哪里错了,你们要这样一波波人,三天两头的去闹他?”被念的人默然无语。
“你也不想想看阿比塞尔是什么人!他不是在你儿子犯了错之后才突然硬起来,他本来就一直是这样的做人处世。别说是西海了,就算犯法的人是诺兰和思克,他也一定公事公办你信不信?”玛亚愠怒不息。
另一方依然无语。
“西海也是我的亲侄子,我对他的关爱不比任何人低。即使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菲雨,难道爱他的心就会比我们少?别忘了西海对她都比对我们还来得亲,有些心事他会跟菲雨说,却不见得会告诉我们。今天做错事的人是他,我们做亲人的不思自省也就罢了,你还把错全怪在阿比塞尔和菲雨身上!你们做得出来,我都看不下去呢!”
“好了……玛亚,好了……”雅丽丝低低的求饶。
“哼!”里面衣锯窸窣,玛亚气愤地站起来走动。
菲雨微微一笑,突然推开房门。
“好呀,小泵大白天里欺负大嫂,被我抓个正着了吧?”屋里的两个女人同时愣了一下。玛亚看见是她,神情略微舒缓一些,雅丽丝却尴尬地低下头。
“你就这么讲义气,还替她帮腔?”玛亚哼道。
“我不帮雅丽丝,难道还帮你?”菲雨奇道。“小姐,你好像忘了,我们两个抢过同一个男人的,我可是那个大发雌威、把你从元配位子赶下来的恶婆娘。”
“噗!”两个女人终于忍俊不住,笑了出来,雅丽丝的尴尬略略消散。
“就属你嘴巴最厉害,谁讲得过你?”玛亚笑骂她。
菲雨笑吟吟地走进来,在雅丽丝身旁坐下。
“我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过来看一看你。我姊姊前几天寄了一些养身补气的中药包来,改天我让人拿几包给你炖鸡汤。”
雅丽丝神情沮丧地摇摇头,主动握住她的手。
西海被收押之后,为防串供,开庭之前只能见到律师。一个月前,司法部长毫不容情地换掉了循私的警察局长,更让大家不敢再让这位前总统之子有任何特权。
好不容易等到收押满一个月,有第一次合法见面的机会,他们夫妻迫不及待,西海正好也要求见父母。
结果见了面,儿子第一句话就是。“做错事的是我,你们为什么去责怪菲雨和阿比塞尔?”洛提只是苦笑一阵,雅丽丝却羞愧难当。
其实,洛提早就明白老朋友的个性。这些日子以来他只想着要帮儿子找最好的律师,又想着避嫌,才没有多去阿比塞尔家走动。
责怪他们夫妇的人是她。
可是她话说得如此决绝,又拒绝去基金会上班,以至于后来连自己也后悔了,却不知道该如何下台。
如今菲雨主动来看她,雅丽丝心头一酸,眼泪登时掉了下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菲雨轻拍她的肩膀。
“我刚从医院那里得到消息。被打伤的男孩子昏迷指数已经提高,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对不起……”雅丽丝哭着靠在她的肩上。
“别说这种话,都几年的老朋友了?”菲雨温柔道。“如果那孩子能好,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回复成原来的样子,我们这几家子人,就算照顾他一辈子又有什么困难?”
“而且杀人罪和伤害罪的刑责也不同。”玛亚插口。
“西海只是初犯。对方又未死亡,将来只要在狱中的行为良好,关个几年就可以假释出狱了,到时候西海也还年轻。”菲雨续道,“阿比塞尔说,现在有一个‘犯人拓荒计划’,是让人犯到一些不毛之地帮忙开发。我们尽量争取让西海加入这个计划,未来日子虽然苦了点,但他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这种生活难不倒他。”
所谓的“犯人拓荒计划”,是将一些犯行较轻的罪犯派到蛮荒地区开垦,以取代入监服刑。
由于勒里西斯讲究严刑峻法,逃狱一旦被抓回来,原有刑期无条件加倍,所以对只关三、四年的轻刑犯而言,逃狱并不划算。派他们去,既可以让蛮荒地区增加人力,又不用白养着一群好手好脚的犯人。也因为能参加拓荒计划的犯人,恶性通常不高,西海和他们关在一起较不令人担心。
洛提夫妇一直忧心仲仲的也是他入了狱之后,如果遇到支持旧政府的政治犯怎么办?到时候不知道会怎么整他。
雅丽丝一听说西海可以用拓荒代替坐牢,满眼泪水。“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们……”再想起自己之前说的那些重话,更是感到羞愧。
她很明白,以西海的案子,本来无论如何一定要入监服刑,这已经是阿比塞尔在自己所能之下为他想到最好的路。
“别谢我们,到了荒地一样要坐牢,只是白天可以出外开垦而已,日子不见得会轻松到哪里去。在那里,犯错偷懒一样要被管束,只是同行的犯人都不是大坏蛋,以西海的机灵和身手一定不会有事的。”菲雨拍拍雅丽丝的手。
“现在,就只剩下“那边”的事了。”玛亚蹙着眉道。
刑事的问题解决,还有民事的问题。
以前官夫人们看在菲雨和雅丽丝的面上,不愿意承认那个女人的存在。现在情势逆转,换成她们来求她了……如果对方乘机闹了起来,不晓得又有多少双看好戏的眼睛。
绮瑟琳挟此优势,即使开口要雅丽丝让出元配之位,只怕雅丽丝都不会拒绝。
“我去找她谈吧。”雅丽丝勇敢地抬起头。“其实我早该这么做的,如果我一开始想得开,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就算最后真的要我退出,成全她和洛提,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西海能平平稳稳的就好了。”
菲雨清了下喉咙。“不瞒你们说,前几天我自作主张,写了封邀请函请她过来喝茶。”
“那女人怎么说?”玛亚看了她一眼。
“被拒绝了呢!”菲雨无奈地摊摊手,把一张回函递给两个女人看。
雅丽丝迫不及待接过来,看过之后再递给玛亚。
回函的内容相当简单——
敬爱的部长夫人。
靶谢您的邀请,我说不出的诚惶诚恐。
只是,请原谅我不希望让最近发生的意外,变成对我个人有利的事,这不是我的本意。希望您能了解我暂时无法接受这项邀请,请接受我诚心的致歉。
——绮瑟琳
“她这是在以退为进,还是真的这么宽宏度量?”玛亚拿着回函皱眉。
“我不认为是在以退为进。”菲雨凭感觉回答。
现在回想起来,绮瑟琳真的一直很低调,就连女人们都还不知道她的事之前,那些男人也很少见过她,只有阿比塞尔看过几次而已。这和一般希望得到名分的情妇,不断催着男人带她四处招摇的情况不同。
从头到尾,比较积极想承认她的反而是洛提。
假设这是她的真性情,不是在惺惺作态,那么她确实不会想利用弟弟的伤势,来换得一干官夫人对她的接纳。
“菲雨,你有什么想法?”玛亚反而觉得这种人更让人头痛,有所求的人好应付多了。
“还能有什么想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去!”雅丽丝的神色越发坚毅。
菲雨笑着拍拍她的手。“我倒是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先由我去说说看。”她的身分,亲一点是西海的姑姑,远一点是没有血缘的第三方,近可攻,退可守,她说话做事又向来机灵,坦白讲,玛亚放心她去,还比放心雅丽丝去多。
“既然这样,就麻烦你了。”玛亚抢在前头答应。
“……”雅丽丝又紧紧握住她的手。
“唉,你先别激动,还是早点回来工作吧,孩子们都没饭吃了,我已经给他们订了一个月的麦当劳午餐。”菲雨无奈叹道。
雅丽丝花容失色。
“你让孩子们吃了一个月的麦当劳?”看见菲雨促狭的笑颜,才明白自己被骗了,雅丽丝气恼地道。“以后菲雨说的话得打五折才行!”
“唉,你果然比洛提好骗,他以前说我的话一成都不能信呢!”她快乐说。
玛亚叹嗤笑了出来。
“我看我们几个人钱凑一凑,接三姊过来吧。这女人连阿比塞尔都治不了,只有靠三姊了。”雅丽丝啼笑皆非,对玛亚道。
玛亚抚掌大乐。
“怎么这样?”菲雨着恼。
三个女人顿时嘻嘻呵呵地闹了起来。
笼罩再久的愁云惨雾,也会有云消雾散,露出天青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