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胧月色泛星河,收到措手不及消息的怀炽,行色匆忙地在夜半赶至滕王府。
“西内国舅遭人行刺了。”不经人通报,怀炽疾步走进灯火通亮的书斋,边走向舒河边告诉他这件让东南两内兵荒马乱的大事。
“喔。”深夜未寝的舒河没搁下手中的经书,淡淡应了他一声。
怀炽一手压下他手中的经书,瞇细了眼眸,怀疑地看向他这像是早已知情的人。
“你知道是谁做的?”东南两内的人都对这事深感震惊,而他却不动如山,是不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
舒河扬首笑问:“杀了独孤冉,谁能获利?”
“当然是代替独孤再主持西内的人。”怀炽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就推论出答案。
“那就是了。”他耸耸肩。
“真的是七哥?”虽然两个除去一个,答案就是朵湛了,只是他还是很难相信。
舒河笑弹着他的眉心,“老七将是西内的新主人。”
一山难容二虎,独孤冉不能容人,朵湛也不能容人,既然他们都容不下对方,那西内就注定要少了一分力量。
他早就把朵湛这阵子的行径和他的目标思考过一回了,也明白朵湛会投效西内不是没经过考虑的,若是朵湛到了东内,朵湛扯不下律滔,到南内,朵湛又扳不倒他,而独孤冉只要多花点时间和心血就可以撂倒了,且铁勒远在北狄,待在西内又没有人可以束缚住,在西内一人独大,何乐而不为?
怀炽有些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二哥留在国内的伏兵。”难怪他事前不接受其它两内的招拢。
“本来我还一直以为铁勒之所以会没有半点动静,是因为铁勒太有把握,所以不把我们看在眼底,没想到,他竟在暗地里留有这一手。”他也是后来才弄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只是他知道得太慢了,来不及对朵湛怖下政网阻止他进入西内,也来不及阻止他将西内重新淘汰换血。
怀炽不禁要佩服他,“瞒得太好了”用佛来当借口?任谁事前也想不到他的目标竟是这样。
舒河没心情去歌颂朵湛的欺世能力,他现在只头痛该怎么去面对新生的西内。目前谁也不知道朵湛的能力如何,不过单以朵湛能够在短时间内人主西内,就可知他的实力定是不小,将来,他该如何去对付这一号新的敌人?
他欲言又止,“律滔他”相信律滔也和他一样,目前正在想办法调整东内好来防范已经改观的西内。
“他怎么了?”怀炽微微瞥他一眼,不怎么想搭理有关律滔的事。
他一手抚着下颔沉思,“他似乎对老七有些忌惮。”
“忌惮?”这怎么可能?律滔向来不都是自信满满的吗?
“嗯。”照理说,律滔应该不会坐视西内就这样壮大,可是律涵却袖手旁观没半点行动,也不去扯朵湛的后腿,太奇怪了,这一点也不符合律滔的作风,他是在忌讳朵湛什么?
怀炽在他的面前弹弹手指,把他的心神叫回来。“先别管五哥了,我们该头痛的是那张弄也弄不到的手谕。”
“你还没拿到手?”从朵湛接下手谕的那一日就叫他去办了,都过了这么久事情还没办成,他的办事效率怎么愈来愈差?
说到这点,怀炽就有满肚子的闷气。
“有冷天色在,拿不到。”都怪那个多管闲事的铁勒,没事把冷天色调来朵湛身边做什么?他不想知道手谕的内容,可不代表别人不想知道啊。
“再派人去。”舒河不肯死心。
怀炽实在是无从理解他那么想要得到手谕的原因,也从没看他对任何事物这么积极过。
“就算七哥手中握有正位太子是谁的手谕好了,国有国法、宗有宗律,只要没有玉玺盖印,那道手谕也只是废纸一张,何必费工夫去拿?”其实有没有那道手谕,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差别,而且手谕是圣上只给朵湛一人的,拿到了它又有什么用?
有冷天色在,想要得到它本就是一件难事,现在各路人马都想得到那张手谕,想得到它更是难上加难,舒河若是想要藉由手谕得知父皇心中所属的太子是谁那倒罢了,可是他看起来就只是执着于手谕,并不在乎太子是谁,既是如此,那干嘛要为了张废纸去抢得你死我活呢?
“是这样没错。”舒河边听边点头同意。
怀炽深吐出一口气,以为他终于打消念头了,“那咱们不追那道手谕了?”
“要追。”舒河缓缓摇首,眼底泛着闪烁的精光,“里头的御笔,可是成败的重要关键。”
“关键?”
“只是”舒河拖长了音调,以一种特殊的眼神瞅着他瞧。
怀炽有些不安,“只是什么?”他的眼神怎么变得那么怪?
他浅浅一笑,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十指,“只是追到了后,咱们该立谁,又该如何将真正的玉玺从铁勒的手中弄出来将手谕盖印。”
咱们该立谁?他“你在说什么?”怀炽颤颤地深吸了一口气,不太相信地再问一次。
“到目前为止,除了老七外,谁也不知道手谕的内容是吧?”舒河干脆向他说得更白,“既然无人知道下一任太子是谁,那么整张手谕御笔不改,只有即将接位的皇子排行和王号有假,这样也不会有人发现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偷来实改?
他眨眨眼,“我就是那个意思。”
“可是这是欺君”怀炽霎时犹豫了起来,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谁会去管圣上的心意?若是遵照圣上的意愿,那还需争太子吗?
“从圣上下了那道手谕起,咱们每一个兄弟就已经犯了欺君之罪。”还那么天真?到现在还弄不清真正的现实。“你不会以为其它人会乖乖的任圣上择立太子吧?”
“什么意思?”
舒河直接点醒他,“那道手谕若是落到别人的手里,要是里头写的人名不是得到它的人,你认为得到它的人不会窜改圣意吗?”他以为众人要抢手谕是为了什么?那道手谕,等于是一张可以由自己填名字的圣旨,谁要是抢到它并盖上国印,那么谁就是下一任的太子。
“会”他没想到这一点。
“所以我才要把手谕弄到手。”解释完毕的舒河伸手朝身后扬了扬,“既然你办不成这件事,我改叫别人去办。”
一直静候在舒河身后的冷玉堂,身影随即悄悄退出书斋外。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七哥不公布下一任太子是谁?”看着冷玉堂远去,怀炽不?□禁猜测起让众人忙得团团转的朵湛的心思。“倘若里头写的太子之名不是铁勒,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把铁勒的名字篡改上去结束三内之争?”舒河摇摇食指,他之所以不公布,当然是因为那道手谕大有问题。”“有什么问题?”他怎么想也想不出一张手谕能变出什么花样来“这就要问父皇了。”舒河无奈地摊摊两掌,对于那张手谕未知的内容,也是莫可奈何。
问父皇?能问得出来的话,三内还需要僵持在这个局面吗?
怀炽总认为,这将是一场皇帝与皇子间的长期抗战,谁要是没耐心和没点本钱手段,恐怕就要在太子之争中提早出局“那只老狐狸”舒河叹息地坐回椅内,仰首朝天喃问:“他到底还想玩我们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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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静了,静得好象世上仅剩她一人。
楚婉睡意全无地睁开眼,也不知现在是夜深几更了,朵湛忙碌得还没返回寝宫,少了他的寝宫,格外黑暗和静谧,一室化不开的暝色像张黑网,将她这个失眠人,再一次地孤立在这睡不深也梦难宁的紫宸殿里。
她自榻上坐起,望着纱帘外持续燃烧的宫灯。
即使上了灯,她还是觉得殿里依旧昏暗不明,好象这样的黑暗,永远都不会有驱散的一刻,也不会有走向光明的一天,就跟西内、跟宫斗朝争一样,永远都不会有结束揭晓的末日。
到底要到何时才能走出这座大明宫呢?人生那么仓卒,朝为红颜夕为白骨,她会不会永远都等不到走出去的那一天?她还能不能与朵湛一起回到宁静的襄王府,与他守在一起淡淡地度日?
爆灯的灯影在她的眼瞳里闪了闪,她不经意地瞥看向在夜间更换宫灯灯油的掌灯人一眼,不一会,她又骤感不对地回过头来。
掌灯人并不是紫宸殿殿内的太监,而是挂着一张冷脸的冷玉堂。
面对这一张不熟识的面孔,已经习惯大明宫草木皆兵生活方式的楚婉,当下的反应是跃下床榻想奔至寝殿边缘叫来阳炎。
爆灯灯焰忽明忽灭,转眼间宫灯直坠至木质地板上,溢出灯外的灯油流淌,火苗在闪烁了一会后,火势蓦地自袅袅转而变得壮大,一地灿灿地燃烧着。
遭人自身后紧紧箝抱住并覆往口鼻的楚婉,发不出丝毫呼喊,她的明眸直视着眼前拔地而起的焰火,看它吞噬了黑暗,将夜间阴暗的殿内一束束地点亮,将殿内映照得灿烂而辉煌。
“他为什么要帮铁勒?”冷玉堂紧靠在她的贝耳耳畔低问,并稍稍松开覆住她口鼻的掌心,“是因为手谕里写明下一任的太子是铁勒吗?”
“我不知道。”楚婉没有挣扎,也照他的意思不高声呼叫,只是看着眼前灼灼的焰光回答。
他覆在她腰际间箝制更加紧握,“你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除了你之外,他不可能会向其它人透露。”
她痛拧着眉心,“这句话已经有人说过了,但我还是只有同样的答案,我不知道。”
“手谕在他身上吗?”冷玉堂边问边想踩熄脚边的火焰,免得它引来一些不必要的人。
“不知道。”
“在哪里?”他的两指爬上她的喉际,不留情地掐紧她的咽喉,楚婉登时喘不过气来。
“在这里。”被殿内的焦味引来的朵湛,静静站在他身后提供解答。
冷玉堂环抱着楚婉转过身来,停留在她喉际的两指未动分毫。
就着地上未全熄灭的火光,朵湛缓缓看清了双手压按着心房的楚婉此刻的面容,知道喘不过气来的她似乎心疾又犯了,而她会这么难受的原因,就是站在她身后的人。
“舒河派你来的?”朵湛阴森地挑高了眉,“律滔没叫舒河离我远一点吗?”
“交出手谕。”冷玉堂刻意加重手中的力道,“我和其它刺客的差别之处,就在于我不会失手。”
“玉堂,你别乱来”冷天色在看了他脸上认真的神情之后,赶忙想上前阻止他。
冷玉堂一眼吓止住冷天色的脚步,又回过头来对朵湛重申,“手谕。”
朵湛看了垂着眼睫低喘的楚婉半晌,接着走至殿内的佛座前,一拳击碎座上的佛像,在碎片内拾起一只金黄色的木匣,拿着它走向冷玉堂,当冷王堂伸手欲接时,他又收回手中的木匣,扬手将它扔至地上那团烧得正炽烈的烈焰中。
“你”
朵湛偏头笑问:“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从我的口中挖出来?”
一柄长刀无声无息地自暗处采过来,差点削去冷玉堂掐紧楚婉的手指,冷玉堂忙收回手并带着楚婉往后退了一步,但在站稳时,感觉有物体插进了他的肩头,他咬牙自袖中抽出短刀回刺向身后,未及转身,在他耳际,却传来一句与他方才一样的话。
“我和其它护卫的差别之处,就在于我也不会失手。”
右肩也被他刺个正着的阳炎,强拉着他离开楚婉。当他的身影方与楚婉分开,朵湛凶猛袭来的一掌立即拍上他的胸口,受不住这用尽全力的力道,他硬生生地跌向地板。
在朵湛下一掌落至冷玉堂的额际之前,冷天色忙不叠地扑至地上将冷玉堂护在身后。
“走开!”
冷天色祈求地看着他,“他是我弟弟。”
“你”朵湛气抖地扬着掌,止顿的掌势因他怎么也拍不下去。
“我保证不会再让他踏进这里一步。”
朵湛用力挥开手,“话是你说的,做不到,你心里有数。”
“谢谢。”冷天色感激地向他颔首,转身想扶起冷玉堂叫他赶快离开,但冷玉堂却不领情地挥开他的手,一手抚着胸口吃力地自地上站起来。
朵湛弯将楚婉扶站起来让她靠在胸前,他试探的指尖轻轻碰上她的喉际,她受疼地缩着身子黛眉深蹙。
他忽地开口,“冷玉堂。”
未走远的冷玉堂止住脚步,摇摇晃晃地回过身来。
“告诉舒河,西内将正式和南内宣战。”
楚婉猛地抬起蛲首,惶然的眼眸急急望向面无表情的朵湛。
因她?因她而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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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的火势在冷玉堂走后扑灭,在太医来过后,朵湛不愿留在紫宸殿内,只因那经过火焚的气味,萦绕了整座紫宸殿,漾在夏夜的空气中,像极了他记忆中的旧梦,于是,他带着楚婉连夜迁至独孤冉遭刺后,就一直无人居住的云宵殿。
在楚婉的眼底,这又是另一个深不见底的宫井,而朵湛得到它的方法,则让她不寒而栗。在今夜冷玉堂来过后,她更开始害怕,他会如道人所说的,因她而逐渐走上杀戮一途。
“朵湛”在他将她安顿好,准备离开殿内去找冷天色他们时,楚婉不安地拉住他的衣袖留住他。
“尽量别说话,你需要休息。”他一指按上她的芳唇,两眼看着她裹着纱带的喉际。
她心慌意乱地拉下他的手,“你真要对付南内?”
“嗯。”即使不发生今夜的事,他迟早也是要把刀口伸向东南两内的,如今,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好借口提前攻打南内而已。
“你想怎么做?”或许事情还没有那么槽,或许只是她做过多联想,说不定他会用人主西内的方法来对付南内,就和以往一样而已。
朵湛滑坐至她的身边,轻轻揽她入怀,“铲除南内所有的党羽,改由西内的人接管南内。”
她在他怀中一怔,急忙转首看向他。
“铲除的意思是什么?杀了他们?”光是听他声音中的冷意,她大略也明白他想做什么。
他沉默地抚顺着她的发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要”楚婉伸手环抱着他的颈项,声音里充满哽咽,“我不要你走上杀戮那条路。”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即使他已经变了,但也不该变得如此,难道他忘了他曾经有过的太平心愿了吗?
“你明知道宫斗免不了会有牺牲。”要不是舒河派人杀上门来,他都忘了舒河这个大敌有多难缠,与其让舒河全盘准备好了来对付他,还不如由他先下手为强。
她直摇螓首,“是会有牺牲,但不需要杀人。”
“留着他们,等于是埋着祸根,斩草除根才能保证他们不会有颠覆之心。”南内的那群老人渴望舒河登上大典,好让他们一偿佐国夙愿已经很多年了,而那群老人则是扰乱朝纲的祸源,要是见不到舒河登基,那群人根本就不可能会罢手,他不敢留着他们,换作是律滔也不敢留着他们。
“你可以招降。”看他愈说愈坚决,楚婉忙着想其它的方式好来说服他。
他徐徐摇首,“西内里头的招降是一回事,因为先前招降来的人本来就是咱们西内的人,对外则不行,因为铁勒不用背叛过的叛徒。”
“朵湛”
朵湛伸手抚着她的唇止住她的话,“先不要想那么多,南内有舒河和怀炽,我能不能胜过他们还是未定之数,而他们也不可能坐以待毙,现在就为他们担心还太早了,说不定败的人会是我。”
楚婉下意识地觉得道人的话似乎正在成真中,而她,却无法阻止,也什么都挽不回。
她已经淡忘了她执意跟随上他的脚步将会带来什么后果,在一日一日过去的安然里,逐渐遗志那深藏在心底的阴影,也试着相信那一日将不会到来,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她并没有避开掉,它只是尚未来临而已。
如果说命运是一条曲曲折折的道路,不管绕得多远,到最后还是会走回原点,那么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涟漪遂成风波,止不住的歉疚泛满心头,她不无情,也没有勇气去承担那后果,可是朵湛若要一意孤行,她也是没半分奈何的。
罪人的感觉“无论我怎么说你也不改变心意吗?”她匆忙逐散脑海里罪人的字眼,再次恳切地看向他的眼。
朵湛不再掩饰,质疑地抬起她小巧的下颔,“你是为了什么要改变我的心意,”
楚婉定望着他眼底的无情,心底的希望如暮晚的紫霞轻烟般散去,半晌,她才歇口。
“为了你。”其实是为了她自己,只是,她说不出口。
他不解,“我?”
她偎进他的怀里紧拥着他,细不可闻地在他怀里轻喃:“拥有太多,是会失去的”
“别胡思乱想。”
聆听着他胸膛传来的稳定心跳声,楚婉放松了身子,日想起以前在宫外的日子。
她多么怀念那段平静厮守的岁月,日暖熏人的南风,池畔相依如莲朵并蒂,如今沧海桑田,朵湛变了,她也变了,他们也再寻不回从前,形同被幽禁在这座大明宫里,环绕在他们四周的,浮是野心陈陈相因,彷佛永远也没办法自这爱恨生死交加的噩梦里梦醒。
“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和我一块走出大明宫?”她幽幽地问出她进宫后的心愿。
“待事情定了后。”朵湛随响应着,见她累了,他又抱着她在榻上躺下。
她恻然地闭上眼,“这个噩梦永远也不会结束的”
朵湛拢好她的长发并为她盖上薄被,轻轻翻身下榻。
“别走。”她一手拉住他,“陪我,我不想一个人被留在黑暗里。”
朵湛看着她眸中的孤单,冷玉堂带给他的怒意一点一滴地在她的眼中消逝,他柔化了脸上的表情,躺至她的身边将她拉来自己的身上。
“你怎会一个人?”他环住她的腰肢,与她紧密地贴在一起。“到哪,我们都要在一起。”
倚在他的怀中,楚婉的叹息融入夜色里,恍惚中,道人的身影在她的脑海远处飘荡,似乎,就要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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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朵湛随即在云宵殿里召来大司马,在与大司马大略地商议完提前攻打南内的原委后,大司马立刻代他召来西内上层重臣,并在云宵殿里设宴准备商讨西南两内之争的进行方向。
主动代大司马准备此宴者,是长信侯。
站在殿后看着殿中的一切,楚婉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她的不安是来自于长信侯,那名曾经想娶她为妻的男人。
在今日之前,每回见到他,她总可以在他的眼眉之间找到压抑的痛苦,她知道,他并不是为了朵湛能力而信服朵湛并且效忠,他之所以会助大司马全是为了她,对于朵湛,他更不是全无愤恨的。
夺妻之痛、丧名之辱,谁能忘怀?在冠盖云集的婚宴上遭人抢婚,他更不可能云淡风清的就将以往的恩怨一笔勾消、前嫌尽弃,即使是这阵子来他表现得宽容大量,让朵湛真的相信他是为投明主而弃私情旧怨。
楚婉一手揭开幕帐,仔细地看着长信侯在席间为朵湛斟酒的模样。
他笑得是那样地惬意满足,像是隐藏了某种快乐般,专注在公事上头的朵湛和一旁的冷天色都没察觉到他的笑意,在朵湛迟迟举盅不饮时,他还笑意盈然地殷殷劝酒,并站在席侧盯着朵湛的一举一动。
为什么他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他要拉下面子去伺候朵湛?为什么,他那么执意要朵湛喝下那盅酒?
在脑中的疑惑凝聚成一种解释不出的心慌时,暗涌的波涛在她的脑中逐渐成形,令她的心跳有些失措。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楚婉心中有数地望着长信侯的身影,恍然地有些明白他今日在殿上所为种种的来由,可是又不能确定,她看不出人们藏在胸坎底下的那颗心,但,如果更如她所想呢?
若是真如她所想在朵湛欲把手中的酒盅凑至唇边时,楚婉飞快地自幕帐后走出来到朵湛的身后,将酒盅从他手上拿过来,他诧异地回首看了她一眼,她轻耸香肩拿着酒盅想离开,却因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下走不开。
没有准备,也不多加深想,为了不让人起疑,她仰首饮尽那盅酒,而后又若无其事地自席间退开。朵湛没对她的举动联想那么多,不一会又转回去继续聆听大司马所提供的计划。
楚婉在退至殿内一隅时,她清楚地看见,长信侯睑色一变,笑容在唇边僵止隐去,脸色蓦地变得苍白。
她猜对了。
只是咽下了喉、入了月复里的那盅酒,却是覆水难收。
为了证实她心中的疑惑,这代价,不是她在事前所能预料到的,同时也不是朵湛所能承担的,她真的无意如此。
酸楚的泪泛在她的眼眸间,缓缓淌滴下她的面颊。
看不到了,携手走出大明宫、襄王府那一池的莲、白首偕老、太平盛世,她都看不到了,那些茬朵湛怀抱里承诺过的誓言她也无法做到了,还来不及答应,就得面对这来得措手不及的分离,最终,她还是无法离开这座阴暗的大明宫,而她追随朵湛的脚步,也得就此停止。
长信侯踩着不稳的步伐无声地走向她,在他的眼里,也盛满与她同样的凄苦。
“为什么?”楚婉迎向他的眼,音调里充满哀伤,“是因你恨我弃你择他吗?”
长信侯紧咬着牙关,“不,我要杀的不是你”
“我不能让他死,我可以一无所有,就是不能无他。”没有朵湛的大明宫只是一片漆黑,没有他的襄王府她也无法回去,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和爱恋,若要失去他,这不是要她失去仅有的自己?
长信侯沈痛且沉默地闭上眼,输得一塌涂地可又好不甘心。
“楚婉?”守在殿内的阳炎,在察觉她有些异状时悄悄来到她身边。
“叫太医。”她小声地吩咐,心底期盼着一切都还能来得及。
长信侯突地顿坐在地,痛苦地将两掌埋进发里,“叫太医也没用的”
楚婉听了脑中昏了昏,一手捉住阳炎的臂膀,藉以稳住她跟枪摇晃的身子。阳炎在大惊失色下忙扶她靠站在殿墙边,转首向冷天色示意,在冷天色赶过来扶住她时,阳炎又匆匆忙忙地去找人请太医过来。
楚婉抖索着身子,颤颤地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想杀他?”还没,她还不能离开,在没有把朵湛身边的危险全部都除去之前,她不能放心离开,就算要走,她也要走得无牵无挂。
长信侯披泪满面,后悔不已地握紧了拳,“我不知道,我只是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她一顿,终于明白他会帮她的原因。“你是为了哪一内而这么做?”
他抬起头来,“南内。”
在被朵湛抢婚的那夜,舒河便已拉拢了他,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是舒河将他自谷底拉上来,让他明白权势远比爱情来得有价值,同时也是舒河鼓吹他接受楚婉的请求,暗地里安排他为了南内而潜进西内当探子。
可是他不甘于只是被人利用,更不想在朵湛的手底下接受支配,为了往上爬,他必须博得舒河的欢心,他早想建个别人办不到的大功,渴望在建功之后,舒河会把西内交给他来掌管,到时,他不但可以拥有西内,还可以把楚婉纳为己有,于是,趁着朵湛与南内交恶的这个当头,他背着不知情的舒河,策划了这一场毒杀。
楚婉顿然无力地靠在冷天色的臂弯里,不得不承认会有今日,这一切都是她招来的。千错万错,就错在她不该轻易取信于人,而这后果,也理当由她来受。
“你这叛徒”慢了半拍才弄清楚状况的冷天色,万分没想到,在铁勒不容人背叛的阴影下,他们西内的人竟然有胆量暗投南内。
长信侯悔不当初地看着楚婉的娇颜一点一点地失去血色,冷汗窜上她的额际,她一手紧按着胸月复,撕绞的疼痛,在她月复内翻腾犹如千针万镂,心跳得很急,像要月兑逃而出,轰隆隆的心跳声在耳畔萦绕不去,如同擂鼓。
所有的事物在她的眼中变得很缓慢,她费力地抬首,看见朵湛在席间侧身倾听旁人的谏言,微微扬眉,在唇边露出她爱看的笑,她好想告诉他“朵湛!”冷天色在她伸手指向朵湛时,撑着她瘫软的身子朝朵湛大叫。
冷天色心急似火的叫声令席间的朵湛迅速回过头来,他不置信地睁大眼,看面色如雪的楚婉,倚靠着冷天色软软地滑坐在地,张开嘴似乎是想唤他,可是止不住的鲜血却自她唇边潸潸流出。
他凄厉地大喊:“楚婉!”
楚婉已意识朦胧地闭上眼,慌了手脚的冷天色忙扳过她的身子,十指飞快地封住她的周身大穴。
他边封穴边在她的耳边低喊:“不要这样,你不能就这样离开他”她若是因南内而死了,那么朵湛会采取什么激烈的手段来报复南内?这座京兆会不会成为下一座襄城?
急惶奔来的朵湛,跪坐在地的将楚婉接来怀里,他看了地上的长信侯一眼,再回首看了席上楚婉饮过的酒盅,瞬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朵湛抖颤着手拭去她唇畔涌出来的血丝,但掩不住,它就是像张红色妖魅的网,在他的面前掩不住地张开来,将他的心撕碎再不能愈合拼凑齐全。
“是我种的因,就该由我来尝这个果”楚婉掀开眼帘-在他靠向自己时在他耳边微弱地低吐。
他拚命否认,“不,不是你!”
怎么会是她?若是有错,那也是他的,该受这些的不是她。
此时此刻,伤痛像是无底深渊,任他一跤跌进去,再也爬不上来了,无论是过往云烟还是深切期盼的未来,都被这骤来的风雨推落崖边,狠狠地摔成碎片,血肉模糊。
不能的,这幕戏是不能无她的,若是无她为他来拓展这片翱翔的天地,若是无她站在他的身边给他力量,那么这幕戏也将落幕,因为她就是那个站在魔背后的人,是她一直在默默守护着他,失去了她,那他还剩下些什么?由她一双纤纤素手揉拈而成的朵湛,也将回到未遇见她时,那心灵空旷且日夜得不到救赎的焚城朵湛。
那个,一无所有的朵湛。
“快拿水来!”回过神的冷天色,命人拿来一壶壶的清水,由朵湛张开她的嘴,将大量的清水灌入她的口中,想藉此冲散缓和她月复内的毒性。
朵湛紧搂着她朝旁边的人大叫:“叫太医了没?为什么太医还没来?”
“叫了叫了,正赶来了!”十万火急去请大医的阳炎,站在殿门处朝朵湛用力招手。
心跳得极急极慌,朵湛横抱起闭目的楚婉大步地朝阳炎走去,留下一殿怔愕不知所措的人们。
“你这蠢才”冷天色愤意无限地将面如死灰的长信侯扯过来,“你最好是祈祷她不会死,不然南内就将真的毁在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