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克庄园与韩辰光所住的西维耶庄园大约相距四十分钟的车程,不论是外观还是内部的装潢隔间也都非常相似,再加上此刻的气氛实在太僵了,蓝依莲只好随便找个话题打破僵局,“你住的地方跟孟克庄园很像。”
“西维耶是玛丽姑婆的庄园,但她坚持把它送给我。”
“为什么不住在一起?”她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他们感情不错。
“有太多考量和顾忌,很复杂。”
因为他的身份太敏感了,而且姑婆对他的特别关照已令太多人眼红,甚至不惜用言语攻击她,这些怨跟怒根本不该转移到她身上,她老了也病了,不应该再因为他而承受这些,反正他早就习惯一个人了,无所谓的……
蓝依莲凝视着他突然变得凝重的侧脸,突然感觉到一股浓烈的孤寂从他身上无声无息的散发出来,但因为这股气息太过熟悉,她不由得也跟着沉默下来。
不意外,回到庄园后,她都没有再见到他,直到用晚餐时,林威治才说:“他很习惯一个人,也爱一个人独处。”
“但他应该也很渴望有人能珍惜他吧,毕竟一个人会喜爱孤独,是因为被爱放逐了,才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凭吊啊……”
稍晚,她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却不知这句话被林威治转述给他听。
“她真的那么说?”韩辰光手上拿着一杯睡前酒,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深幽的远方。
“不知道是我太敏感还是怎样,我总觉得你跟她像是来自同一个星球的人,虽然年龄有落差,不过人生经历愈丰富的人,心智就愈成熟,在蓝依莲身上,我似乎也看到这个特点了。”林威治把该说的说完,便拍拍好友兼主子的肩膀,“晚安了。”
夜色如墨,韩辰光看着落地窗映照出他在独处时,才容许浮现的落寞表情。
渴望有人珍惜,是他压在内心深处最大的愿望,但蓝依莲,一个才十八岁的女孩,竟然一语道破他潜藏在最深处的秘密……
翌日一早,林威治开车载蓝依莲前往孟克庄园。
“他人呢?”抵达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可能睡晚了,要不就是比我们早出门,到公司去了,他是一个很负责的人,早到晚退,这次到剑桥进修,晚上也不忘视讯办公,差点没把我搞疯了——”林威治说到这,突然顿了一下,“你怎么会想到问他人在哪?”
她一时无法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问,也许是昨日那股落寞的情绪,让她想看看他好一点了没有,她——这是关心他吗?
“他跟你有某些感觉很像。”
她一愣,“什么?”
他示意她跟着他走进这座昨天还停靠了满满名车,但此刻却连一部车都没有的古老庄园,她跟上他的脚步,一边听他娓娓道来,这个拥有高贵血统的百年奥诺雷家族,是没有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连个“情”字的影儿也看不见的怪家族。
玛丽是这个金粉世家现在最有势力的人,也是让人最想巴结的人,但她偏爱韩辰光,偏偏他是这个家族里,唯一有一张突兀混血东方脸孔的子孙,然而,一双承袭他父亲的深褐色深邃眼眸,又无法让人怀疑他不是这个华丽世家的一份子。
“怀疑?”她有点被搞迷糊了,不就是一张混血的俊美脸蛋,有什么问题?现在混血儿满街都是,一点也不稀奇。
两人在一名老总管的指引下,走进一间华丽的侧厅,仆佣送来茶点,必恭必敬的说道,“请二位等一下,玛丽夫人还在睡。”
等仆佣退下之后,话说了一半的林威治继续道:“韩辰光,也就是安德烈,他是优等生、模范生,更是学生代表,但如此优秀的他,却仍是这个古老家族里的瑕疵品,要说他愤世嫉俗也成,总之,他变成了一只大沙猪,所以——”他缩了这么多,其实接下来才是重点,“即使你跟他有某种共同点,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爱上他比较好。”
“什、什么?!”她先是错愕,继而觉得好气又好笑,“我想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他是女人的杀手,有俊美的外表、聪明的脑袋、强健的体魄,无形中散发着男人味,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女人神魂荡漾。”
是吗?但她怎么觉得那双眼中有跋扈、有邪魅、有冷峻,但不可否认,也有温柔及温暖……当他看着玛丽姑婆时。
“在他眼里,女人都是表里不一的动物,自私、满口谎话,但不能怪他有这种偏执的印象,因为这一切都是他母亲造成的,她不过是想利用他抓住他父亲的心……”
“事实证明,那女人走错棋了,男人还是不要她,所以安德烈这个没有帮助母亲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拖油瓶,就这么孤伶伶的被丢到孤儿院去了。”玛丽严肃的声音突然在室内响起。
林威治立即暗呼一声。惨了!跋忙起身行礼,而蓝依莲仍陷在刚刚那句话的震撼中,一直到玛丽让老护士推到她面前后,她才连忙起身行礼。
“威治,你的舌头跟女人一样长。”玛丽精明的锐眼瞪向他。
“呃,抱歉,我先回公司了。”他困窘的再次行礼,接着又侧着脸跟蓝依莲说道:“你要离开时,只要请管家载你回去就可以了。”
林威治离开后,仆人也为玛丽送来茶点,她挥了挥手,所有人便快速退下,包括那名老护士。
玛丽优雅的先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回桌上后,才看着蓝依莲说:“安德烈的父亲把他接来法国时,他已经十岁了,是个受尽欺侮、孤傲冷峻的早熟男孩,自然跟这个大家族格格不入,私下被喊成‘杂种’、‘一个笑话’,因为他有一个以怀孕为手段却又惨遭抛弃的母亲。”
难怪,他虽然邪魅、不正经,但浑身散发着吓人的幽冥气息,有一股说不出的距离感,原来他是在被人耻笑的环境下长大的。
玛丽看着眼中露出怜悯的蓝依莲,沉稳的说道:“说说你自己吧,当然,要知道你的事,我打通电话就可以了,不过,我比较像听你自己说。”
蓝依莲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刻意想要以一种轻松的语调来谈论自己。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的爷爷妻妾成群,我的父亲有样学样,包养好几个情妇——”她咬着下唇,想到可怜又可悲的母亲,“我的母亲本来是个善良的好女人,但一再被背叛的打击让她自暴自弃,也开始搞外遇,一连养了好几只小狼狗,我的哥哥、姊姊,很早就被安排到瑞士、维也纳读书,一家人连中国人最在乎的过年也没见上一面,全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看来你跟安德烈的境遇颇为相同,磁场特别接近。”
“但他把自己当牛郎,我可没将自己变成妓女。”
这话说得够酸,但怪不了她,光看那些美女对他的爱慕神情,还有他猛放电、唯我独尊的臭屁样,她就很受不了。
“牛郎吗?”玛丽忍受不住炳哈大笑。那个骄傲狂妄的小子,居然被他最讨厌的女人以牛郎来称呼,如果知道了,应该会很不爽吧!
“我很尊重自己的身体,只有找到意中人,我才会跟他上床。”蓝依莲又道。
“哪一种人?”
“孩子的爸。”
玛丽愣了愣,难掩讶异,“看不出你这娃儿这么传统。”
“婆婆想错了,我只是要他的种,在对的时间跟那个人上床,怀了孩子,就一拍两散。”她的态度老成又坚定。
呼~果然是个不得了的小家伙,很有想法!“为什么想要孩子?”
她低头沉默不语。怎么能说是因为寂寞呢?因为想拥有一个真正的家人,因为自己不曾被重视、被宠爱,所以想将这份缺憾,靠自己的力量来弥补。
玛丽又端起茶杯,一边喝着茶,一边望着低头沉思的小女娃。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阅人无数的她,大约能猜到这个小娃儿在想什么。
“你把男人看得太简单了,尤其是有能力的男人,他们绝对不喜欢自己被偷了精子,日后才发现有个突然冒出来喊他爹地的孩子。”
蓝依莲其实也知道,所以尽避学业三级跳,也看了不少优秀的男人,但她始终无法付诸行动,就是担心男方得知后,会缠着她不放,要不然就是跟她谈结婚、要孩子,甚至谈不拢会逼她堕胎……
“那么……如果我这个老太婆有办法替你找到对象,也保证那个男人不会有机会发现你偷了他的种,让你能够安全的保有你的娃儿,你愿不愿意每天拨个时间过来陪我这个老太婆聊聊天?”
“真的?!”她的眼睛顿时一亮,但立即又充满戒备,“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都不曾享受过亲情的温暖……”玛丽长叹一声,“处在内斗严重的大家族里,我也曾有过跟你一样的梦,自己生个孩子,弥补亲情的缺憾。”
她懂……蓝依莲感觉眼眶微热,心情顿时变得激动。
玛丽看来有点哀伤,低头拭泪,“只可惜我没有圆梦的机会了。”
“婆婆——”
再次抬头时,玛丽眼中仍有泪光,她伸出满布皱纹的手握住她,挤出一丝笑容,“缘份吧,才会让你这娃儿来到这里,这是命中注定好的,让我年轻的梦能在你身上完成,让我的遗憾少一点,你说是不是?”
被她的哀伤包围着,蓝依莲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达成共识了,对吗?”玛丽的哀伤突然在瞬间消失,但握住她的手却更紧了,“你说话要算话,可别欺骗我老太婆啊,就以三个月为限,我替你找个好男人,当然,怀孕是件大事,你若是临阵退缩,我也能体谅,但就可怜我那一辈子都无法圆满的梦……”
说着说着,老姑婆的神情又变得沮丧,看起来好可怜,而她向来就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更何况,这本来也是她的梦。
“只要婆婆找的男人在各方面都符合我的条件,我不会改变主意的,真的!”不知怎的,她就是不想见到老人家失望,或许是因为这个老婆婆真的懂她的心。
“是吗?那就一言为定了。”玛丽欣喜的脸色下,藏着狡猾地心机,她看着蓝依莲,笑容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