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黑夜里,在狂风骤雨中巍峨的秦岭山脉更见磅气势,滚滚河水纵穿山谷,可听见轰隆隆的水流声。
就在群山间的一处山坳,一间小小的山中老屋发出微微亮光,然而雷雨隆隆,木屋的窗户被强风吹得砰砰作响,风自四面八方的缝隙袭来,桌上烛火跟着摇曳,一个纤细身影努力的以双手想要护住那抹微弱摇摆的烛光。
拜托!拜托别熄,别熄啊!韩薰仪在心里拚命祈祷着,就连那张素净清秀的脸庞都凑近烛台,想阻止那些无孔不入的强风。
她怕黑、更怕雷雨轰隆声,那总会让她想起六岁那年在雷雨交加的夜晚,被酒醉的父亲关在屋外的恐怖回忆,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此起彼落的雷吼、乍现的闪电,还有下不完的倾盆大雨……
不!不要回想、不要回想,她的心脏开始急遽跳动、她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似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脸色苍白的紧紧守着这她唯一可以倚赖的火光,蓦地,一道强风将原本就老旧的木门吹得砰砰直响,卡着的木栓在震击几下,竟然松了开来,“砰”的一声,木门被强风整个撞开——她脸色丕变,瞬间,强风挟着雷雨落入屋内,烛火灭了,四周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她吓呆了,木门开阖着嘎吱作响,外头的暴雨随着强风早令她一身湿。
她浑身僵硬,但残存的理智仍提醒她,自己应该去将木门关上,但是,她好害怕,双脚惶恐颤抖——
砰!砰!
木门被来回吹动,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也逼出她眼中更多的泪水,她喘着气儿,拖着沉重脚步,逼自己勇敢的在黑暗中模索向前,终于,她被雨水打湿的双手模到了单薄的木门,努力的压着它与狂猛的风雨对抗,眼看就要将木门给关上时——
轰隆隆!
天空又传来一声雷霆怒吼,她吓得放开手,双手急急捂住耳朵,同一时间,一个浑身湿透的物体竟然闯了进来,直接迎面撞上她,将她硬生生的撞倒在地,她发出尖叫声,“啊——”
“安……安静……”
一个男人喘气的粗重声音就在她耳畔虚弱的响起。
“你、你……你是谁?”
四周太黑了,她看不清楚来人,却能确定他不是鬼,因为他温热的气息就吹拂在她被雨水打湿而冷凉的脸颊上,但她仍感到惊慌,毕竟这附近只有她这间木屋,要到村落里可还要走好长一段山路,她唯一的邻居潘姨家离她这也有一小段路,若这男人心怀不轨,她可是孤立无援。
“后、面……”男人虚弱的说着,然而,暴雨随狂风灌进屋内,打散了他的声音。
“我听、听不清楚你说什么……但是,请你起身……我……我被你压到……快喘、喘不过气……来了……”
在她努力的想将他推开却徒劳无功时,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结实与健硕。
男人似乎很虚弱,但她发觉他有听见她的话,而努力的撑起自己沉重的身躯,她急急的从他身下钻了出来,才刚坐起身子,就见到他又跌回地上——
“后、后面。”
男人又粗喘着开了口,她这才半眯着眼,从被强风吹开的木门看出去,瞧见有好几个灯火在林荫间忽明忽暗,速度挺快,显然是策马穿越浓密山林直往这里过来了。
“把……把我藏……藏起来,快……不然,他们……会杀……杀了我……就、就连你也不会……不会放过……”
“什、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你是坏人吗?!”她吓得瞪大了眼。
“不是……但我知道……你再不行动,我跟你都会、都会变成死人。”
男人的出现,让她忘了雷雨与黑暗带给她的极大恐惧,可是又将她推入另一种恐惧中。她会变成死人?!不,她不要!
***************
蓦地,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虽然瞬间又陷入一片黑暗,但那一瞬间的光芒已令她清楚看到躺卧在地上的男人的长相。
她没见过这男人,且他衣饰精美,可知他并不是住在这附近的人,此刻虽然全身湿透,但一点也无损他的华贵气质,他的身分一定非富即贵,两道飞扬的剑眉、直挺的鼻梁、薄抿好看的唇,还有那双只要见上一眼就印象深刻的深幽黑眸,这男人长得俊美无俦,隐隐透出慑人气质,绝非池中物。
“快……他们……要到了……”左斯渊勉强的再撑起自己虚弱的身子。
听到他喘息低沉的声音,她直觉的弯身靠去,扶起他,“我爹房间有个小小的地窖,是他放酒的地方,你就暂时待在那里吧。”
他听出她的声音颤抖,而因刚刚那一记闪电的光芒,也令他看到了她的长相,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山中竟然有如此年轻貌美的姑娘。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不要……害怕。”
他的话意外的安抚了她仍忐忑不安的心。
她扶着陌生男子,往父亲的房间走去,虽然是在自己小小的屋里,但四周黑漆漆的两人不时撞到柜子、椅子,一番波折后,总算进到房间里,她放开他,蹲子,在地上模索,总算模到小地窖的手把,打开入口后,她移动身子正要试着将无力瘫软在地上的男子拉起来时,却瞥见窗外不远处的明亮灯火,她倒抽了口凉气。已经来了吗?!
她连忙放下他,躲到窗后,再从窗间缝隙数一数那些灯火,竟然有二十多个,再定眼一瞧,是一群骑着高大骏马的黑衣人,他们人手一支火把一路往这里策马而来——
看他们的距离,不就是准备走上那老旧的木桥吗?她柳眉一皱。糟了!危险!
她直觉的想出去示警,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在他们二十多人策马上了那座连接两座山峦的吊桥后,桥身就开始摇摇晃晃,即便他们察觉不对,但桥面不够宽,根本无法调转马头,再加上多匹马儿们不安的踏步嘶鸣,不堪其重量的吊桥终于承受不住的断裂,那些人马及灯火坠入山谷迅速消失,四周再次陷入一片雷雨轰隆的漆黑之中。
“天啊!他们全落入山谷了……”她双手环抱着身子、全身因惊惧而发冷。
“是吗?老天……老天有眼……”男人虚弱的冷笑一声。
“你还好吗?”她皱了皱眉,随即蹲询问。
“不……不好,我……我中了迷药,全身……无力,就快要、快要失去……意识了……”他是为了逃命而一路硬撑的,而今,那些追杀他的人都坠下山谷死了,一松懈下来,整个人就昏昏沉沉,身子也开始发抖。
“不行啊,你全身又湿又冷的,至少在昏倒之前要换衣——喂!喂!”
她一连叫了好几声,双手模索到他的脸上,轻轻的拍打着,但他完全没反应。
怎么办?惨了!
他浑身湿透,这会儿强风还是呼呼的透过窗缝窜了进来,他肯定会染上风寒,可是,男女授受不亲……
不管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此刻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
她深深的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是为了救人后,俯身模索着他已频频发抖的身子,困难的替他月兑去了衣物,并顺手将她模到的一块玉佩放到桌上,再使尽吃女乃力气的将他拖上了床,伸手拖过被子要为他盖上,才发现靠窗放置的被子也被喷溅进来的雨水弄湿大半,不得已,她先为他盖上那半边干的,再连忙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要拿她的被子,但她的房间更惨,床上被子已湿透。
好吧!她只能再模黑回到她爹的房间,从她爹的衣柜抽屉拿了干净衣物,迟疑了一会儿,回身走到床边,盖在男人身上,她心底庆幸一切都是在黑暗中进行的,不然,她可没有胆子剥光一个男人……
***************
翌日,暴风雨过后,一地的残枝落叶,但天空湛蓝,绵延山峦是一片动人的清翠,像被洗净。
滴、滴、滴——
左斯渊被一声声雨水沿着屋檐滴落的水滴声给唤醒,他缓缓睁开眼睛,随即蹙眉,看着洒落一地阳光的老旧屋子,这才想起昨夜的事——
他试着要坐起身来,却发觉身子沉重无比,他垂首一看,发现自己全身竟是光溜溜的?!
就在此时,房门打开了,一身粗布素服的韩薰仪端着一盆温水走进来,而一切的一切就发生得那么刚刚好,左斯渊正巧拉开身上的被子、衣物,身无寸缕的下了床,看个正着的她脚步顿时停下,屏住了气息,傻愣愣的瞪大眼注视。
好、好强壮厚实的胸膛,好、好结实的腰!她的目光再呆呆的往下溜,定住。
左斯渊沉默的挑起浓眉,俊美脸上带了点兴味。他知道这女孩是自己的恩人,昨夜的一道闪光,让他看清楚这张纯净而美丽的年轻脸庞,尤其那双澄澈的水翦明眸就连在黑夜中也闪闪发亮,然而……
虽听闻不少救命之恩是用以身相许来回报,不过,她会不会看太久了?
“昨晚谢谢你了,但——应该看够了吧?”
乍闻他低沉的嗓音,韩薰仪倒抽了口凉气之后,猛地抬头,一对上他含笑的黑眸,她羞窘不已的急急转身,却因为动作太急,盆里的水泼溅而出,但她可没时间在意,“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还昏睡着,我、我昨晚什么也没看到,刚刚也不是故意要全看光了……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天啊!她手足无措的端着水盆,一张粉脸涨得红通通的。她看过爹打赤膊,也看过村子里的孩童光着身子到处跑,但刚刚的那一眼,可是货真价实的男性,长得也太……她的心怦怦地狂跳,还诡异的有些口干舌燥!
“姑娘,我的衣服……”左斯渊提醒她。
“呃,你的衣服还没干,你可以先穿我爹的衣服——可能小了点,呃,就在你后面的柜子里,昨天因为你的衣服全湿了,所以我才月兑你的……呃,总之,你清醒了,可以自己穿。”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声。
他看着她僵硬的背影,突然觉得想笑。
“还有,请你千万别撑坏了衣服,我爹很讨厌我碰他的东西,尤其是那些衣服,那是绝不能弄坏的,因为那是我过世的娘一针一线亲自为他缝的……”
“我会很小心。”隐约察觉她话里浓浓的担忧害怕,他浓眉一蹙,莫名的为她感到不舍起来。
她仍背对着他,听到身后拉开木柜的吱吱声,还有穿衣时的窸窸窣窣声。
“你可以回头了。”左斯渊总算衣可蔽体,他微笑的望着始终动也不敢动的陌生女子。
她这才僵着身子,缓缓转身,也才敢大方的打量他。
他的发丝微微凌乱,下颚有着微青的胡髭,但一点也无损他的魅力,他长得真的很俊,即使她爹的灰色长袍穿在身材高大的他身上是那样不合适,露出一大截的手臂,还有一小截小腿,但在她眼中,他仍俊逸得令她屏息凝睇。
他突然朝她走过来,伸手欲接她已端了许久的水盆,可她还傻乎乎的抓紧紧,一双眼眸痴痴凝视。
见状,左斯渊直想笑。他这副五官深具魅力,对女人有着难以形容的吸引力,这件事他一向清楚,所以,为免招蜂引蝶,他惯于淡漠,可面对她,他似乎冷淡不起来,也不讨厌她的欣赏。
“我要——”他做了一个洗脸的动作。
“啊?喔!”她回过神,粉脸一红,急急放手。
但他尚未接过,于是“砰”的一声,木制的水盆就这么坠落,砸到他的脚,他痛呼一声。
“对不起!”
她又急又慌,急着向前察看他的脚伤,正巧,他也弯身低头想察看,“叩”的一声,两颗头又撞在一起,她痛呼,他也申吟,但这场混乱还没结束,她抚着撞疼的额头,急急的要退后,没想到又踩到水盆,整个人又往后倒,他直觉的向前拉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拉,她一把撞进他的怀里,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的。
这一团乱让她是头昏脑胀,但这胸膛好温暖宽厚,好舒服——
天啊!意识到自己贴靠的是男人的胸膛时,她一张粉脸瞬间又涨红,急急的又要推开他,但这一次,他死命抱紧了,嗓音很无奈,“暂时别急、别忙、别动,我此刻身体重、头也疼、脚更疼。”
她很愧疚,很明白,几乎全拜她之赐嘛,但两人这样不会太亲密了?
“我要放开你了,你别慌、别忙,别再踢到木盆了。”他耐着性子道。
韩薰仪尴尬点头。
在他放开她后,她缓缓的、小心的倒退一步,慢慢的蹲子,小心翼翼的拿起脸盆,确定一切安全后,她困窘的朝他笑了笑,“我、我再去端盆水来。”
她转身就走,但他的示警声也同时响起,“小心!”
“噢~”来不及了,她的额头跟不知何时又被风儿半掩上的木门玩亲亲。
虽然很不应该,但左斯渊还是忍俊不住的大笑出声,至于另一个人,则是羞得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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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晴朗,左斯渊凝望着眼前这一片被大雨肆虐过的山林,他眼前该有一座木制吊桥的,但因为昨晚追兵的重量以及两旁因大雨而松动的土石,导致桥身断裂,被流动的土石往下带去,下方的溪涧因昨夜的暴雨而变得湍急浑浊,那些追赶他的人马全让这条溪给吞噬了。
“可以通往村庄的木桥已经断了,左公子暂时是出不去了,因为要到村里,才有路可以下山入城。”
韩薰仪站在他身后说道。两人在刚刚用早膳时,彼此做了简单的介绍,不过,左斯渊对她仍有所保留,只说了名字及从事酒坊生意,便没再多谈。
倒是她说了不少,她爹是名秀才,长住在山下城里的一户富商家里教书,约两三个月才会回到山上一次,她娘已经到天上了。偶尔一样住在山里的潘姨会过来关心她,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一个人。
“如果从另一个方向往下走也没路?”左斯渊看着另一个方向。他必须尽快的赶回家处理事情,不然,左家产业可能会毁在他弟弟的手上。
她点点头,“原本是有一条小路的,可是依这片山坡地被雨水冲刷的情况,我真的不建议你走那条小路,会有危险的。”
“我还是要试试。”他很坚持。
她欲言又止,“好吧,那我带你走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