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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要说出来 第三章

学校,姑且不论校园里暗涌的风云,每学期的行程表总是固定得让人掬泪,仿佛只是按按滑鼠更动学年度的数字,内容几乎大同小异,换汤不换药。

毕业典礼、新生报到,分列在六月及九月的简单八个字就道尽新旧交替的事实,有人出去就有人进来,学生人数稳定得鲜少起波动。

雷君霆升上国中的时候,陆云侬已经早先一步在学弟妹的簇拥下风光毕业,留下一个类似“阿里巴巴V.S.四十大盗”的英勇故事。

开学第一天,学校呈现无政府状态,认识老师及班上同学、选吧部、发课本、大扫除是这整天唯一的功课,上下课时间并不是那么严格地被遵守。

唉入学的雷君霆挑了靠窗的位置,翻阅带来的书籍。

普通的国中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是把小学里的人换个地方放,并不会因为制服不同、学级不同而变。

这就是她就读的国中?

小脑袋很难不想到那个为他破相的女生。

因为她救他,因为他到医院看她的时候答应会娶她。

之所以对她不怎么有趣的胡言乱语作下允诺,是基于回报的心态。陆云侬所做的与家中“人心难测,慎防之”暗示他人性本恶的耳提面命大相迳庭。

没有多余的心思,他只是单纯地回报她救他、为他受伤的人情。

犹记八岁时,大他三岁的夏依被雷家认养;带进门的当天双亲笑著说他长大以后如果不反对,可以娶她作妻子,当时他并没有什么想法,点点头,只因年纪小,还来不及思考其中深意。

当然,十二岁也不是能成熟到哪去的年龄,只是有更多自己的想法,稍微理解娶嫁所指为何,早启的智慧也稍微领会婚姻之于家族的意义──是人口的增加,也是财富的累积。

这全要归功于雷家的家族人数庞大,同辈的堂兄姊年纪相差十来岁者也不在少数,自然能见习什么叫做婚姻,雷君霆甚至有几个大他两三岁的堂表侄甥,也身为几个头上无毛的小女圭女圭的堂叔、表叔。

与重视优生学的现代观念相左,雷家的枝繁叶茂又是社交圈内另一个说长道短的热门话题。

男娶女、女嫁男,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生儿育女确保家门有后且血统纯正之后,在及合理的范围之内──不成为辱门的丑闻话题,只要尽应尽的义务──社交场合上演伉俪情深貌,夫妻各自往外发展、寻求短暂的娱乐就像政府解严、放牛吃草随人去,作风自由。

雷君霆眼中的娶嫁就是这样──也因此,娶夏依跟娶陆云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最多是他欠后者人情,有理由更放在心里。

如果将来她真的因为那道伤痕嫁不出去,他会娶她。那日的话,对他而言是一份责任。

敖近耐不住寂寞的新同学无预警打断雷君霆的思绪,他甚至连对方自我介绍的名字都没听进去:

“你知道吗?我哥哥也念这里,今年刚毕业。”

与他有什么关系?雷君霆并不欣赏过度热情的新同学,眼睛移回书中,没有理人的打算。

热情洋溢的男同学,看不懂冷淡的默示拒绝。“我哥那一届,就是我们上上一届啊,有个很有名的学生哦!我想想……好像姓陆,叫什么云的,是个女生,跟我哥同届,是他们那届的传奇人物哦。”

陆云侬?这提起他兴趣,放下手边的书。“她做了什么?”

“十五岁的女生跟帮派火并,够传奇了吧?”

男同学握拳,双眼闪亮亮的,一脸崇拜地说起哥哥转述的故事──

话说一名十五岁少女某日放学回家的途中路见不平,为抢救一条被三四个小混混欺负的可怜小狈狗,不惜挺身向前,结果几天后这群国中混混找来背后的靠山充作打手,少女执棍对天高喊“请赐给我神奇的力量”,瞬间化身女战神,独自一人对抗帮派成员十数名,虽然最后全身而退但也伤痕累累,住了好几个月的医院,右颊留下一道轰轰烈烈但丑得吓人的刀疤。

“……怎么样?够传奇、够厉害、够精采吧?”

他只觉得很好笑、很幼稚、很无聊。

还有一小团火气梗在体内──那伤疤并不吓人。

绑架事件过后,他去医院看过她几次,隔了一个礼拜听夏依说已经拆线,的确留了疤,所幸医生缝合的技术很好,并不会太过突兀。

后来他请夏依带他去探望,却被陆云侬的父亲挡在门外,只有匆匆看过一眼。

虽然只有一眼,但看得很清楚。

虽然脸上有伤,他并不觉得难看。

然而,被她父亲以不欢迎雷家人为由拒在门外这件事让他很不高兴。

“我哥跟她还是同班的哦。”小男生很了不起地说,拉回他心神。

同班还会弄错?“她伤的是左颊。”

“什么?”

“还有,那道疤不丑。”他决定换位子,不坐这了。

“君霆。”甫升国三的夏依已经是能吸引人目光的美少女,在多数呆愣的小男生目光下,翩然走进教室。“上国中第一天还习惯吗?”

受不了四周大惊小敝的幼稚注目,雷君霆拉夏依出教室,相偕来到校园广场一隅。

“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如果你身边也围了一群无聊的小表,你开心得起来?”

夏依拨拨长发,动作流露出刻意培养出的优雅,有某种自制的抑郁。

不知怎地,雷君霆竟浮现在他面前大剌剌掀裙子露出史奴比图案的陆云侬。

为什么突然想到她?男孩的脸露出困惑迷惘,想起最近她不如以前到他家找夏依的频繁,忿怒取代先前的神情。

“怎么了?”近来常见他表情阴晴不定。

“她最近没有来找你。”

“她?哪个她?”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粉女敕唇瓣上扬被指定的弧度完美地浅笑著,试探地问:“你喜欢学姐?”

“你胡说!”他才没有。

他只是──只是在意她脸上那道疤,不时会想到。

“那为什么问?”

她所了解的雷君霆不是个普通男孩,甚至必须以大人的姿态看他才不至于让自己吃亏。

也许对雷家人来说,他只是资质平庸的小孩,但在她亲耳听闻他口中低吟“夫不争,天下莫敢与之争”这句话之后,实在很难再以平常心看他。

那年他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用深沉的表情低吟这句话,还刻意朝她一瞥,想看看她是否会向雷家长辈报告,藉以测试她──用小孩子的说法是,站在哪一国。

倘若当初她没有选择跟他同国,也许就不能再待在雷家看他如何韬光养晦装作一个资质平庸的小孩了。

这样心智年龄与实际年龄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孩子,不能等闲视之吧?

所以她更想知道他为何会在意云侬学姐?

在绑架事件过后,只要学姐到雷家找她,这位高深莫测的小少爷总会有意无意出现在四周,每回都能抢走学姐的注意力。

“可以告诉我吗?”

“不。”他怎么能说其实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种本来属于他的东西突然不见的感觉。

十二岁半的他,不晓得这种感觉就叫作“失落”,只知道他跟她相差三年。

因为差三年,他升上国中,她已先一步离开;因为差三年,相同的戏码到高中还会重演一次;因为差三年,就算上同一间大学,也只剩一年的时间与她同校。

这个“三年”无疑是极麻烦的阻碍。

他讨厌只能追在后头的感觉,就像眼前吊了根红萝卜的笨驴傻呼呼地直往前追却永远也吃不到。

他不是笨驴,她也不是红萝卜。

于是第二天,雷家派人到校办理离校手续。

又一个礼拜后,圣罗高中转入一名年仅十二岁且来头不小的跳级生。

无巧不巧,转入的班级中有个他认识的女孩。

这女孩的左颊有道浅白的刀疤,据说是跟帮派火并留下的勋章。

女孩在跳级生入学当天还不小心迟到。

急急忙忙冲向教室,心里还叨念著这一堂导师课迟到的后果堪虑。

还没进门就看见跳级生站在讲台上,老师正在向全班介绍新来的同学。

站在门口的她认出他,讶异地大叫:“雷君霆?你该不会是发神经耍白痴跑错学校了吧?”

只见跳级生神色自若,转头朝她露出相识后第一抹笑容。

孽缘的种子就此种下,并在某人刻意的灌溉培养、照料施肥下发芽成长,如藤蔓般缠住四周任何可以攀绕的支撑,紧结成密不可分的纠缠。

怕……是再也解不开了。

在台湾,以豪门世族、著名人士的子女为主要学生的贵族高中素有“北圣南硕中擎天”之称,北部“圣罗高中”、中部“擎天高中”与南部“硕儒高中”,同样以作风自由、贵族化经营闻名,彼此间角力不断,只是三所学校的发展各有所长,这方面赢、那方面输,总和平手──一直以来都呈现“三国鼎立”的胶著态势。

三所高中都有学生会这类的基本组织,不同于擎天与硕儒,圣罗的学生会名存实亡,只是形式上的存在、校方决策的应声虫及背书用的橡皮图章。

会有这样的结果除了校方刻意、也是因为圣罗的学生属性一向以自我为中心、不把学校当作教育单位,只当它是一个提供政府认可的学历文凭的地方。基本教育在圣罗高中是神话,社交才是该校的主打,社交礼仪相关课程比国文数学还来得重要;至于后者,各家千金公子自有家中长辈安排私人家教、精英教育课程,不劳校方费心。

正因为如此,每届学生会选举只是形式上的民主噱头,不到百分之七的投票率和近百分之百出席率的校际舞会一比,明显可见学生对校务的意兴阑珊,甚至一度出现无人参选,校方不得不推出“官派人选”的乌龙事件。

所以在升学率方面,圣罗高中从来都不令人失望,总是敬陪末座;学生会运作能力亦然。

然而这一切在去年的学生会选举上有了重大的改变;历届除了为校方决策背书时用得到的学生会办公室,如今被频繁使用,大有焕然一新的气象。

当时十四岁、又是尚华集团第二代的雷君霆在众人跌破眼镜的惊讶下角逐形同虚设的学生会长宝座;同年,仿佛应和似的,副会长与干部候选人名单中有几位来头也是让人错愕得不容忽视。太过灿烂华丽的组合吸引百分之七十点三的选票,冲破圣罗高中有史以来的最高投票率──百分之六点五六。顺利成为下一届学生会运作主力,也成为校方头痛的病谤。

创校至今独揽的大权面临旁落的窘境,偏对方又是不能得罪的世家大族,校务单位只好悔恨地抱著脑袋烧,独啜苦酒。

其实让校方如此伤脑筋的学生会一开始也有过不小的内哄──最先开始的成员有十一名,但其中六名据说有的是发现该届学生会在年纪最小的新会长带领下已非昔时吴下阿蒙,想蒙混到这个学生会成员的经历不易;有的是因为其它至今“不明”的原因纷纷求去,最后仅剩五位。

然而,这五人带给校方的压力才是最可怕的,短短一年的运作竟能逼得校方让渡权力,与董事会、家长会站在平等地位,如此明显重大的改变,连圣罗高中两千四百余名学生都感受得到,甚至有少数学子开始对学校运作感兴趣。第二年学生会正副会长及干部选举,以百分之九十九点一的投票率支持已升上三年级的原班人马连任,也“顺便”选进几名新成员补足学生会人数;据说开票结果出炉时全校学生欢声雷动,秃头校长在办公室吓到口吐白沫被救护车送走则是当天唯一的憾事。

新学期开始的第一周,学生会的决策会议正有条不紊地进行著。

美眸瞥过窗边,褚真妩媚的丽颜写著不满。

五、四、三、二、一!耐性宣告用尽。

目光转向圣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学生会长──

十五岁的雷君霆,青春期该有的发育已经在他身上显现,身高像童话《杰克的豌豆》中的豌豆一样,从一五五神速地拉拔到一七三,未臻成熟,但再加上逐渐月兑离稚气开始有男性棱角轮廓的脸庞,已能彰显一股足以震慑十来岁青少年的迫力,严肃不易亲近。

“会长,我有话说。”

“请。”鸭嗓似的声音应允,扬掌暗示会议中场休息,显然这戏码已不止一次上演。

“多谢。”颔首致意,矛头转向窗口:“副会长,请你遵守最基本的议事规则,回到座位进行会议;如果你的不能好好黏在这把椅子上,我不介意用三秒胶助你一臂之力。”

会长容忍他,不代表所有的人都该比照办理。

“用不著那么麻烦。”一脚晾在窗外的狄宾转头看众人,流气笑应:“只要褚美人的尊臀愿意坐到我腿上,就算要我坐一整天的会议室都甘心。”眉尾的十字纹不客气地挑衅在场所有人。

百无聊赖转著笔玩的葛非焰漫不经心打了个呵欠。“干脆推他出去算了,反正都是助他一‘臂’之力嘛,‘推’出去跟‘拉’进来应该没什么差别。”

“哎哎,这么说就不够朋友了哦!”

“谁跟你是朋友?”不屑。

“好主意。”相貌清纯可人的冉琳琳甜笑:“我想看一个人从四楼坠落会是怎样的肝脑涂地法。焰哥,我精神上支持你。”言下之意,要动手请自便。

“宝贝,这么残忍的话不适合从你口中说出来,好歹你也曾是‘圣罗之花’,顾一点形象好吗?别吓坏在场学弟妹,今天是新学期第一次开会耶。”可怜坐在最后头的学弟妹,都吓呆了。“再说,从四楼以下的楼层坠地除非是头部先著地,否则致死率趋近于零。”

冉琳琳笑得更甜了。“那就请你尽量以头部著地。”

“别玩了。”初次见面时被狄宾笑称一张情妇脸就此结下梁子的褚真挺身阻止越发混乱的情势。“你都知道是首次开会,就该给学弟妹作个好榜样。”这种人怎么会被选作副会长?学生该不会把学生会选举错当成偶像人气票选活动吧?

“我──嘿!”狄宾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叫了一声。“现在是秋天吧?怎么咱们校园现在已经春花处处开了?”哎呀,女主角还挺眼熟哩。

“你一年四季哪天不开春花?”葛非焰乘机酸道。

戏谑的眼盯著楼下,话却是对著会议室里的人说:“我看明天学校新闻社又有八卦可以玩了,想想看会是什么标题?嗯……‘文艺社社长狂恋黑道女帮主’,够耸动吧?”

身为会长的雷君霆令人意外地起身靠近窗户,俯首瞄入眼的两人距离颇近,看似亲匿。

狄宾别具兴味盯著雷君霆的脸,可惜后者已先一步回到龙头座上翻阅会议资料,丝毫不为所动。

真的──那么不为所动吗?

“哎呀,陈应生喜欢上陆云侬?”凑热闹站在窗边的冉琳琳惊呼:“这真是……嗯……很奇怪的组合。”徐志摩型的男孩爱上据说在国中时期因帮派纠葛以致脸颊留伤的流氓女陆云侬?

“美女与野兽的绝妙组合。”葛非焰调侃道。“挺像的不是吗?”

褚真的表情因为闲话家常松懈下来,跟著打趣:“谁是‘美女’?谁是‘野兽’?”

“继续开会。”粗哑的声音夹道冻结的冷锋杀进八卦圈,雷君霆迈入第二期变声的情形没有好转,依然粗哑难听。

会长一声令下,八卦团立刻解散回笼。

“还有你,过来。”声道隐藏著不为人知的火气。

察觉到的狄宾暗地嗤声一笑。

什么地方不挑,偏挑在学生会外头堂而皇之地“偷情”?

不知死期将至的陆小泵娘皮得绷紧点喽,阿门!

如果说脸上的疤痕真的带给陆云侬某种程度上的麻烦,那绝对不包含遭人嘲笑这一项。

夹带曾与帮派火并的黑道色彩进入圣罗──当然啦,也是因为本人觉得好玩,这个荒谬到极点的传闻才会在本人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下如雪球般愈滚愈大,开始有“陆云侬是某某帮派大姐头”、“某帮潜入校园的冷血女杀手”诸如此类幼稚园等级的推论,本人听了险些没笑到肠穿肚烂,而某次到校参观的亲亲老爹粗犷外型带来的江湖味及二哥酷冷的气质更落实旁人对她身分的揣测。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也懒得跟这些人浪费口水搅和,任流言蜚语一传就是两年,升上高三,仍时有所闻,还加了不少料。

这样一个黑煞女照理说应该是没人敢亲近的吧?

错!因为非常人所能及之黑道世界的色彩加持,以及本身过度开朗的外向,陆云侬反倒交了不少朋友,时常能见她在闪动敬惧大眼的同学中自得于群星拱月的乐趣,过去令人侧目的伤疤竟成为今日英雄豪气的点缀。

原本以为身背“黑道仇恨”的她无缘碰触高中生的纯纯恋情,每天牵牵小手、漫步在植物园,像小孩子一样大玩你追我跑的游戏、接著双双跌倒在地,不小心一个天雷勾地火,完成毫无技巧可言的初吻仪式,然后一再重复,继续牵手、继续漫步,就算无聊得让人想打呵欠也要努力装出一副陶醉其中的醺然貌。

她以为她跟这档事是八竿子打不著一边的,谁知道三天前冒出个号称徐志摩再世的老兄,来找转世的陆小曼以续前缘。

她陆云侬跟那尾小鳗鱼有何干系?最多就是两人同姓而已。

人生还有许多比校园恋爱更可歌可泣的事好玩,奔放无羁的少女心思,实在无暇也无意应和对方柔情万千的投心。

“侬妹!”惊喜的大叫始自于二十公尺外的陈白马口中。

“噗”!未入喉的牛女乃自口喷出,在半空化成白色飞瀑。

抬眸遥见缠人的文坛才子。“要命!”溜!

这样的追逐戏码近日时常在圣罗的校园中上演。

向来以运动神经发达自训的她自然不会跑输成天吟唱“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的文艺社白马王子,转眼间两人的距离已拉到看不见脸的远处。

但能锲而不舍追著她绕广大校地半圈,也足以让人对他月兑帽致敬了。

终于陈白马体力不支,停在校内亭亭如华盖的百年老树下。

一名同校学生正坐在树荫下优闲阅读。

“请问……你刚才有看见一个女孩子吗?中短发、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子?”

“嗯。”让人喜悦的答案。

“往哪个方向跑?”

这位好心人抬起手,指向左前方通往莲花池的阳关道。

“谢谢。”陈白马深吸一口气,继续他的追爱戏码。

“呼!”藏身在树上的陆云侬见人已走远,才跳下来,盘腿坐在救难英雄身边。“谢啦。”

雷君霆却已经合起书页,无心再读。“他就是最近追你追得很勤的陈应生?”校园里的传闻甚嚣尘上,很难不在意。

“我不意外你会认识他。”学生会长嘛,虽然她仍然疑惑为何有这么多学生支持这位“小”会长。“人家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想兵遇见秀才也一样,没办法。”跑得好渴,盘算是否要去买水喝的陆云侬眼角扫进雷君霆手边的保温瓶,垂涎写上脸。“里头装的是什么?”

“冰糖银耳汤。”

“哇塞!不愧是咬金汤匙出生的少爷,还有吗?给我。”秋老虎肆虐的上学期,天候总是闷热。

“换你对陈应生的观感。”

“有什么好换的,你问我就会说啊。”

他等著下文。“说吧。”

“先给我,免得你最后赖皮。”么妹的特征,说起防备的话总有点撒娇的味道。“冰的咧!”真好可不是,在这么热的时候。

陆云侬先是把冰冷保温瓶贴在脸上,眯起眼享受冰镇之乐。

雷家一定有个好厨师,同班到现在没看过他手边没有吃喝的点心,顺应时节作调整,唯一不变的只有每一样都好吃到爆的美味,偏他这公子哥儿大概是吃腻了山珍海味,不爱碰,正义感十足的她当然拔刀相助帮他吃光光,久而久之,变成一种习惯。

吃他、喝他──已经理所当然过了两年。

“好好喝。”再一口,苏苏──“啊?没了?”瓶口朝下倒了倒,一滴不剩。“这么少?”

“是你愈来愈会吃。”容量500CC的保温瓶不算小。“当心将来身材用滚的比走路快。”

厚!暗示她会圆得像球吗?“谁教你带来的东西那么好吃。”舌忝舌忝唇边余渣。“我只羡慕你这点,家里有个好厨师。”

“是吗?”虚应的笑容带有某种算计的成份。

吃干抹净,拍拍起身。“我走了,拜──啊!”跌回草地。

“休想蒙混过关。”谁才是那个会赖皮的人?“说说你对陈应生的观感。”

“父亲是国会极少数声誉清廉的立法委员之一,母亲又是大学教授,上头有个哥哥,目前在清华物理研究所攻读硕士,家世堪称优秀;至于他本人,国中开始就在各种文学竞赛中崭露头角,上个月又拿下某报主办的文学比赛小说首奖,将来成就绝对不可限量。”

“结论?”

“如果没有被‘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等等浪漫情怀弄拧脑袋,陈应生十年后绝对有本事拿下文学界黄金单身汉美誉。我可以走了吗?”

雷君霆勾住她脖子不放人。“换句话说,你看好他?”

唉,这样很难受他知不知道?责难地瞪他一眼,偏对方却无动于衷,陆云侬索性身子往后躺,拿他的肩窝当枕头压,磨蹭地找到合适的位置。

“撇开升学率不谈,圣罗的学生各有各的强项,如果不是因为八成的学生毕业后都往国外飞,参加大学联考的人数不会这么少;同样地,升学率也不至于这么低。”

“你对学校倒是了若指掌。”唉,为什么就是有人年龄长在狗身上,听不出他语气里的酸味?

“托某人的福啊,成天在耳边嗡嗡嗡,都快背起来了。”悄悄打个呵欠,躲陈应生之前她还跟C班的人三对三斗牛,再加上一大瓶冰糖银耳下肚,血液全往胃袋窜,脑袋昏昏欲睡。

“不过这些都跟我们之间的话题无关。说,你对陈应生的告白打算怎么回应?”

“还能怎么回应──哈……呼,套首歌──我还年轻,心情还不定,难接受‘他’的情,咳咳……”被口水呛到。“那位现代徐志摩装疯想找今世陆小曼是他家的事,我没空陪他卖傻唱和。”眼皮沉沉的……

微凉的手掌绕过她双肩盖住逐渐往下沉的眼睑,助她认份闭眼找周公。

“要我插手吗?”鸭子叫的声音轻问。

“用学生会长的威严,威胁删他社团预算?”好想睡……他的肩膀高度又刚刚好……“别说我没事先警告你哦,别把雷家那一套搬到神圣的教育殿堂上用;别用这种方式报恩,你应该很清楚,我讨厌使用特权的小……呼……”阵亡。

“你以为我会做到被你发现?”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也连带瞧不起他。

雷君霆真想戳醒压在肩膀上的女孩,把话说清楚。“进入城堡的方法不只一种,小白痴。”

“嗯嗯……”回应也似,陆云侬咕哝了下,拂至脸侧的凌乱黑发隐约露出左颊浅白的长痕。

微热的鼻息浅浅吞吐在颈边,她打哪来的笃定,认为他像绵羊般无害?

鼻感的长指凌空,以若有似无的亲匿距离描绘看了许久早已熟稔的伤痕。

“真当我是个不解世事的小表?”太狗眼看人低了,女人。“第三年了,你以为我会无条件任你依赖如斯只是单纯为了报恩?”

斑中生涯正式迈入第三个年头,这段时间无论分班也好、分组也好,她以为凭什么两人总能凑在一起?若不是他利用家族的名声大玩狐假虎威的游戏,哪能凡事尽如己意。

然而,尽避他致力遮掩她的光芒,甚至刻意放任关于她的不实谣言愈传愈离谱,好教误信的人对她惧而远之,还是有人看穿谣言迷雾下的真实,发现她值得珍视的热情率直,陈应生只是其中之一,一尾他来不及制止的漏网之鱼。

两年来他在暗地动了不少手脚,打退许多投注在她身上的爱慕眼光──不论男女。偏偏,粗神经的她始终没听没闻没感觉。

第一年做得吃力,第二年利用学生会长的权力暗中帷幄,让事情变得轻松许多──她最瞧不起的小人行径却是他习惯的手法。

特权不用就枉称“特权”二字,自然也就没有让人追逐争求的价值;他追求特权为的就是使用它,家训教会他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双眼紧闭的陆云侬突地发出呵呵呢哝,好梦方酣,不担心身边的人可能突然化身成一匹极具歹心的恶狼,将睡梦中的小红帽拆吃入月复。

静谧的空气中多出一抹深且短的叹息:

“我可不想只做你的弟弟,明白吗?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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