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出征 第3章(1)

远远地,感觉到医务室有人影闪晃,田安蜜上岸时,心头一诧,加快脚步,在沙滩留下午夜足迹。

仿佛在赶一个零时禁忌。安秦送走受伤的冲浪高手,坐回佛洛伊德躺椅里,就见夜海少了帆影。操帆高手走远了,瞧不清去向,却有抹倩影明显归来。

她奔跑在午夜沙滩,柔荑提着长裙摆、拿着繁花束,微步碎步地奔进他眼底深处。

他知道她是她,犹如她知道他是他。

越接近落地门,反倒不急了,田安蜜慢下步伐,安秦更加静定坐在躺椅里。

饼了零时,夜似乎没那么黑,天会一秒一分呈出亮泽。人啦,一直在等那一丝微光穿透心底。

安秦拿出口琴吹起曲子,(WishYouWereHere),他们都爱这首曲子。

田安蜜踩上台阶,在走廊月兑掉沾满湿气、细沙的罗马凉鞋。

“果然是你在这儿,安医师。”她站在那里,不像个医师。“值夜班是闲差,旅店医务室少有入夜间求诊。”赤脚入内,及地裙摆遮藏不了忽隐忽现的粉红小脚趾。

“你掉两只鞋,等两个王子来寻你?”安秦挪移口琴,露出嘴来,像在开玩笑地说。

“安医师很喜欢童话故事?”不久前才说她像驯鹿,现在变成等王子的灰姑娘?田安蜜将手里新采的扶桑花插入桌上马克杯,走绕一圈,往躺椅后,打开治疗室的门。

有些器械被碰过了。她回过身,垂首,看着男人发丝浓密的头顶,说:“是不是没听故事,会睡不着?”

“我帮你值班,你上楼去念故事给海英听。”安秦坐在躺椅中,没转头,没用眼睛看着她说话。

“海英没有那个习惯。”田安蜜移身,站往办公桌边角,斜对躺椅里的安秦,没一会儿,她旋向另一侧,靠在落地门柱。

她果足无声,走动时,挎修白皙的小腿从草灰色裙袍后方开衩露出,他看见她的膝凹有些红,沉声说。“最好处理一下--”

田安蜜转过身,歪着头。“海英没有特殊睡癖,不需要说故事。”

“是吗……”安秦颔首,探出手指。“你的膝盖后侧--”

田安蜜微愣,偏转头颅,拉提一边裙衩,眼睛往下看。她在海上遭虫咬了!

蹙凝眉心,她走向办公桌,从桌上电话机旁的木盒里取了药膏。“这是溜班的惩罚。”她朝他笑了笑。

安秦听着她的笑语,唇畔浅浅勾挑。

她看见他的笑容,蓦地觉得自己好糗,别开视线,撩高裙摆,要上药,药膏掉了,她蹲下捡,站起时,有点笨拙地踩到裙摆,险些跌倒。

“这也是惩罚……”她自我调侃。

没人应声。安秦已走到她身前,把她拉往躺椅落坐,一语不发,接过她手中的药膏。他单膝跪地,翻撩她的裙摆,帮她上药。

淡淡的薄荷气味扬散着,她感觉男人指月复摩着她的肌肤,本该沁凉的药性变得刺刺烧热。

“安医师,你应该用棉花棒。”她低声细语。

长指在细致肌肤上停顿一秒,安秦沉应:“嗯。”指月复继续把药抹匀,直到药性差不多渗透肌肤,他才起身,还她药膏。

“谢谢。”田安蜜收取药膏,离开躺椅,走回办公桌前。

安秦看着她的背影,握了握手,握不掉指尖余温,反而掐进掌心,像烫着,他局促地松开手掌,不自然地张垂在身侧。

田安蜜放好药膏,慢慢转过身来。

他说:“很漂亮的杯子。”

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个失眠,或者白天睡太饱的安医师,眼神瞟去沉来,她循着他,也睨向办公桌。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回答他--

“是克林姆系列,‘吻’,海英送的。”

他点头,眼睛仍旧定在同一处。

她接着道:“我跟你说过,我只是对特定香味敏感,不是对花过敏。”纤指从杯口挑起一朵扶桑花,凑近鼻端,又把它插在俏丽短发的耳鬓。

终于,他看向她,双眼对住她的美眸。“我知道,心蜜说过你对木犀种植物敏感。”

他说起她的姐姐,说不多,坐进躺椅,便没再说。

她默默摘下颊边微颤的扶桑花,插回海英送的骨瓷马克杯里。“可以多说些吗?”久久,她移动双脚,站到躺椅背后,道:“安秦,说说我姐姐的事,我和海英不同,得听故事才睡得着--”

“你姐姐要我有机会见到你,千万别请你喝茉莉花茶。”安秦这么说完,起身走离佛洛伊德躺椅,朝粉红木格子门出去。

他该上楼叫醒海英来帮她送宵夜,她的睡前故事,也该由海英说。

“所以、所以--”

海英坐在专卖店街“给最美丽的女神”前的自由露天座。像这种废弃船板、彩绘得美轮美奂、顶头开把洁白帆布伞的桌椅,在这平台石阶长巷的每家店铺门口都有好几张,不属于店家独有,是公共设施,供游客行人走累休憩歇脚用。

他们这一桌,四张椅坐了三张,大大扶桑花的桌面中央抽吐长蕊伞。这个时刻,无须打伞,太阳正以一种渲染的方式,将宇宙间的忧郁稀释。

天空、海洋流卷橘晕胭脂红,风吹过路树,拉扬一串轻快绿音符,飞鸟鸣啼唱和着。

顶端巷口那家店的红色烟囱,飘出面包香。他们的桌上,放着遵循古法烘烤的德国果麦面包,两杯苹果茶被木头纹路的扶桑花瓣托着,五种颜色的抹酱沾料放在小小圆形水晶器皿,看起来像宝石,也像扶桑花上的露珠。

田安蜜啜口茶,稍稍移开杯碟,取面包切片,抹了鲜女乃油和橘子酱,送至邻座正在啜饮热茶的苏烨面前。

“谢谢。”苏烨接手面包,说:“苹果茶很好喝。”他穿着一件虫子钻出大红苹果的T恤,实在很不适合坐在苹果专卖店前。

海英说:“所以,你们在交往吗?你来与安蜜约会吗?”他吃着焦糖苹果。

他的焦糖苹果与别人的不同,选用甜度最高的蜜苹果,非酸涩青苹果,裹上浓稠焦糖,贴一层切碎的糖渍风梨,再裹焦糖,滚黏胡桃末,又上焦糖,瓖彩色糖珠与红糖花生,是艺术品般的绝妙点心。

苏烨医师放下茶杯,摇摇头,皱眉直盯海英咬苹果的嘴。

“摇头是什么意思?”海英递了四分之一心爱甜品给对座的田安蜜。

田安蜜拿起小盘子,方便海英将苹果放上。

“你们没有交往?”海英质疑,显然不信、不期待任何回答。

田安蜜咬下焦糖苹果,只说:“研讨会还顺利吗?”

“顺利得不得了。”海英伸出握着焦糖苹果木叉柄的手指向苏烨。“有苏医师的参与,增色不少,台上台下一片精采咧。”唇枪舌战差点没全武行。真不晓得苏烨这个问题医师是谁叫来的,他怀着敌意,存心要让安医师下不了台,也还好安医师是走过战场、从地狱活过来的那种家伙,没教苏医师称心如意。

“我单纯来看看安蜜,怎知碰巧遇上加汀岛医界盛事。”说得一副事不关己,明明在会场好像安医师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样子。

“我值完夜班就回家了,旅店柜台不知道,以为我去研讨会会场,才会请阿烨去那儿找我。”田安蜜什么事都不知道,真当苏烨“热衷研讨会”是巧合。

海英哼哼哼地笑。“阿、烨--”故意一字一顿,他说:“你以前对我舅妈发的研讨会邀请,从无作出回应过--”

“那种重大要事一般由我小阿姨和舅舅们处理,我不是一个对世界有任何影响力的权威医师。”苏烨医师好谦虚,这态度跟他张狂的模样,判若两人。他优雅吃着田安蜜为他抹好女乃油果酱的面包,也跟他那张野性美的俊脸很不搭。

“所以,苏医师是眼红安医师如此那般有权威影响力,才在研讨会如此那般发功吗?”海英不客气地说了。如要说安秦的形象是站在雪原的玫瑰,这位苏医师就是杵在雨林叼雪茄的那种,两位医师出现在一个画面是很好看啦,但太冲突,差点让他这位加汀岛第一帅哥地位不保。

“你和安医师台上台下激烈交锋,火花四射,把本医师当什么?”海英其实最不爽苏烨。这个不速之客完全没将主持人、评论人放在眼里,单刀直入针对发表人,逞感到了喧宾夺主的地步。什么时候这么认真啊?此人非良医,据说他经常酒醉为病人开刀,这比把剪刀留在伤患肚子里恶劣!

“造成你的困扰,我很抱歉,海英医师。”苏烨语气诚挚。

海英不信苏烨这么懂礼貌,凉凉一笑。“我接受、我接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虚情假意地敷衍。

苏烨说:“关于安医师,我相当敬佩他,今日有幸遇上他本人,我是怀着百分百的景仰向他讨教,并非海英医师所言的眼红。”

最好是啦!海英举起捅穿焦糖苹果的尖叉,敬他。“我就知道医师都是和平主义者,你当然不是故意找碴,哈哈哈……”

苏烨端起茶杯,喝一口田安蜜帮他点的苹果茶。

“听起来,你在研讨会出尽锋头?”田安蜜眨着疑问的眼神。“我不知道你对再生医学这么感兴趣--”

“我也是听你说的。”苏烨放下茶杯,取一片面包,这会儿沾着橄榄油与红酒醋吃。

“我不记得我对你提过研讨会的事。”田安蜜皱眉吃着海英口味的甜腻焦糖苹果。

苏烨眯细眼眸,看着“给最美丽的女神”隔壁的店铺招牌,问田安蜜。“要不要点杯咖啡过来?”

田安蜜没告诉过苏烨研讨会的事,但苏烨的确是从她口中得知安秦这个人。

那是几年前,田安蜜收到姐姐田心蜜报平安的信,她高兴地与他分享。他以为她在念信的内容给他听,越听越觉得她在说一个男人,那信不像她姐姐寄来报平安的家书,像情书,一封由她甜美嗓音对男人告白的情书!那男人,叫安秦,了不起的全科医师,无国界慈善组织成员!他隐藏内心的愤怒火种,被点燃了痛恶的火和烟从此烧焦他的心、弥漫他的眼。

“阿烨,我说我不记得对你提过研讨会--”

“忘记就好。”苏烨沉定神思,打断田安蜜的嗓音。“是我自己搞错。你要喝咖啡吗?”他站起,迈开长腿。

田安蜜盯着苏烨走往“咖啡香氛”的背影,美眸流转、偏光闪烁,直到他快要开那店门,她喊道:“我这个时间喝咖啡,晚上会睡不着--”

“你不是睡了一整个白天了?”海英说了句,转头高吼:“我要加很多炼乳!”

苏烨没回头,扬臂做个手势。

“他不是个好家伙。”海英打直腰杆,端坐,正视田安蜜。

“等会儿,阿烨帮你点的咖啡要是加了很多炼乳,他就真的是个坏家伙。”

田安蜜指指小点心盘里她吃不到一半的四分之一‘超级’焦糖苹果。“你吃太甜了--”

“我觉得刚刚好而已。”海英执起她吃剩的,一口解决。

“杜老师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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