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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投意荷 第八章

品香会那天,东霖璿刻意让雪荷放了一个下午的假,原本李尚仪对这些千金小姐的聚会敬谢不敏,可却拗不过东霖璿的恳求,还是陪著雪荷去了。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但是下午公事繁忙,尤其今年冬天特别冷,几处地方都出现严重寒害,少了雪荷帮忙,御书房里几乎忙翻了,东霖璿一时也无法分心。

等过了晚膳时分,他还在御书房审阅奏摺,李尚仪和雪荷两人笑嘻嘻的走进来,他才猛然想起这件事。

“今天品香会怎么样?”虽然两个人都满面春风,难保不是强颜欢笑。“用过晚膳了吗?”

“很好玩呢。松妃请我们用过晚膳了。”雪荷微笑,“真是好料理!还尝了好多精致的点心,我要了食谱,下回做给皇上吃。皇上,你用过饭了吗?”

听她这么一问,他才感到饥肠辘辘,“朕可忘了饿了。”沉吟一会儿,“雪荷,过来帮朕处理这些卷宗,朕先去用膳。李尚仪,过来伺候著。”

问这傻丫头是没用的,什么事老喜欢闷在心里,还是问李尚仪实在点。

李尚仪无奈的对雪荷耸耸肩,跟著皇上出去了。

来到偏厅,还没坐稳,东霖璿就急著问:“怎么样?三宫有没有为难她?荷更衣什么也不懂,是不是被嘲笑了?”

“我说皇上,您也安心吃个饭吧。”李尚仪忙著帮他布菜,想到那群妃子气黑的脸,她向来严肃的脸忍不住笑开了。“您选的皇后还会有错?放心吃饭吧。”

原来到了品香会,人人都捧著各色奇香而来。由於东霖受西岛贸易影响,世家富豪都嗜香,且以调香、品香为时尚风雅,千金小姐皆有自己的调香方子,甚至有家传偏方。

三宫见雪荷手捧薰炉而来,不禁嗤笑。

“更衣娘娘,你捧这是什么?若是檀香,咱们佛堂多得很,用不著这个。”竹妃语带嘲讽。

“启禀竹妃,这是臣妾私调的『万艳同窟』。”雪荷只是笑笑。

梅妃冷笑一声,“我见过天下各色香谱,倒不识得这是什么宝香。哪儿用的?茅房?”

松妃冷眼一瞥,不著痕迹的把话题岔了开,“既然来品香,这就逐个把香点起来,大夥儿品评品评。我既是东道主人,咱们姊妹相称,也无须多拘宫礼了。论年纪,我居长,就让姊姊我先献上自己的香吧。这香叫『春雪初融』。”

大家品评喝茶,谈笑风生,竹圮和侮圮明显的把雪荷隔在谈话圈子外,刻意孤立她。

雪荷倒也不介意,笑著听人讲话。

梅妃首先忍不住,假意问雪荷意见,“妹子,你倒说说,这么多香,哪个能入你的宝眼?皇上这么看重你,时时刻刻舍不得分开,你一定有慧眼独到之处罗?”

“梅妹子,你怎么这样讲?”竹妃暧昧的接话,“能让皇上看重的,又不是品香这等末技,人家是花魁女呢,自然有独到之处!”

秀女们轰笑了起来。

李尚仪皱了皱眉,雪荷却笑吟吟的开口——

“竹姊姊这话过誉了,说是花魁,不过侥幸而已。梅姊姊,既然您都问了,妹子就直说了。”她的香一直没有点,此刻才点了起来,一时满室生春。

这样冷的天,这“万艳同窟”一点起来,居然感到一阵阵暖意。

“西岛之香传於天朝,天朝有所谓『香道』。这香道,指的是正心凝神,除恶迎善,去病延年,甚至有『香乃医之芬芳』的说法。传到东霖之后,过分追求奇巧,走了偏锋——”

梅妃一拍桌子,横眉怒目,“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批评我们的香走偏锋?!”

雪荷瑟缩了下,差点哭出来,可回神一想,今天若过不了这关,连皇上也要让人看轻了。她鼓起勇气回嘴,“是偏锋。香道首重正心,各位姊姊却多用麝香、龙涎等珍贵香料。这种香料过分浓艳,在药理中属发汗、兴奋、催情作用,少用可提神,多用则失了香道。香道不存,不是偏锋是什么?”

这话说得诸妃面红耳赤,女官们却忍不住笑出来。三宫调香重催情香料早成了女官们的笑柄,甚至有人嘲讽三宫技穷,想不出法子吸引皇上,连壮阳药都拿出来了。

人人心知肚明,却让个小小的更衣说破,怎能不笑?

松妃宁定心神,赶紧把话题岔开,“妹子说得有理。这『万艳同窟』不用麝香、龙涎,又是怎么调的?”

“我以兰花为主香,各色鲜花为副香——”

“兰为王者之花,你的意思是,你的才是王道吧?”梅妃鄙夷的撇撇嘴。

雪荷心平气和的望著她,“正是如此。”

竹妃故意说反话,“妹子好见识,样样说得头头是道哪。”

“因为我是花魁女呀。”雪荷笑得一点心机也没有。“若是香道都不识,连青楼姑娘都当不上,何况是花魁?”

听完李尚仪娓娓道来,东霖璿拍案大笑,“这不是在说三宫连青楼姑娘都不如吗?我倒是小看这丫头了。”

想到那些妃子铁青的脸,李尚仪也忍不住面露微笑。

东霖璿心满意足的吃了头痛快的饭,等雪荷处理完手边的事,回滴翠轩沐浴包衣后,他已经侧躺在床上看了好一会儿的书了。

“你倒让她们下不了台了。”东霖璿搂住她,刚洗好澡的她,身上有种乾净的香气。“是让我教坏了呢?还是让你养父母教坏了?这张利嘴!”

“我也没说什么。”她眨眨眼,“不过是皇上教导有方罢了。”

东霖璿噗哧一笑,轻轻摩挲著她雪白的颈项,“她们……可还说了些什么?李尚仪不爱在人后说闲话,你倒说给我听听。”

“也没什么。”她偎在他怀里,轻轻的在他颊上一吻,“我也不爱在人后说闲话。”

抓住她柔软的小手,东霖璿摇了摇头,万般怜爱的。

其实她们说了不少难听话,尤其是竹妃和梅妃,老是刺激她的出身,不过她倒是坦然以对。毕竟,羞赧和哭泣都不能改变的事情,为什么要否认?她是倡家女儿,这点是至死不变的,她也并不引以为耻。

“谁也不能控制自己的出生。”她轻轻叹息,“有人出生在世家,锦衣玉食,也不见得快乐;有人出身贫贱,还是每天笑嘻嘻。虽然……我也怨过娘的严苛,可说到底,若不是她严厉的教诲,今日我又怎么跟这些世家小姐说得上话?如果……如果不是娘的执念……”她脸淡淡的红了起来,“我当不上花魁,也遇不到你。”

东霖璿一下下的抚著她柔软芳香的秀发,“……我为你感到骄傲。”

两个人依偎著,享受这温暖的时刻。

“……璿,反正你迟早会知道她们说什么,还是先告诉你吧。”雪荷想了想,扭曲过的流言最伤人,她在宫中这么久,已不是当初一点见识也没有的小泵娘了。“其实也没说什么,就说我是花魁女,还提了木兰公主的事情。”

东霖璿僵了下,呐呐的说:“那都已经是陈年旧事,提来做什么?”

她眼波流转,见他不愿提,心里涌起丝丝甜蜜。可是怕她不好受?

“雪荷——”东霖璿想说话,却让她柔软的小手一堵。

“不必说。我心底没多想什么,你也不用怕我难受。”

“我跟皇堂姊……”东霖璿苦笑了下,“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如今……已经不想她了。”

雪荷不信,微微偏著头,“不要这样。你不是最厌说谎的人?我知道,我跟木兰公主是没得比的……”

“雪荷是雪荷,不能比的。”他急急的抓住她柔软的小手,怕她心里不好过。

“我不过是小小的萤火,怎么敢比拟公主的日月光辉?”她满脸甜甜的笑,“璿,你说说木兰公主的事情给我听。”

“没什么好说的。”他别开脸。

雪荷扳过他的脸,“我要你告诉我。我不要听别人的传言,只愿相信你说的。我不要闷在心里难过,人家要知道嘛。”

让她一撒娇,东霖璿倒拿她没办法了。“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我爱慕皇堂姊,皇堂姊不爱我,无法回报罢了。”

“璿……不难受吗?”她眼中浮现同情之色。

“一开始倒是不难受的,因为我一心只想著要成为配得上她的男人。”他坦承,“现在,她心有所属,嫁的人又爱她逾恒,两人过得幸福快乐,我又有什么好难受的呢。”

雪荷瞅了他半天,脸上荡漾著幸福的微笑,“这真是好办法呢。璿,我老实告诉你。”她起身跪坐著,捧住他的脸,“我这一世也比不上木兰公主……你别急,先听我说。我很清楚木兰公主在你心里还是很重要的,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爱你呵。我爱你,你不一定要爱我,我要变成很好很好的女人,配得上你,或许没有木兰公主那么好,但是我会尽力的。”

她柔软的发丝垂在东霖璿脸上,眼神是那样认真诚挚,“所以,让我陪在你身边。你喜欢我对不对?喜欢我陪你对不对?请你让我爱你、陪你,你不用爱我的……真的。因为,如果爱情必须称斤论两,那就不叫爱了。或许有一天我老了,你不再宠幸我,但是请你还是让我陪在你身边,当一辈子的女官。我会认真的,会很认真……你答应吗?可以吗?”

东霖璿心头像是被狠狠地撞击了下。雪荷这样坦白,这样诚挚的要求,教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脑袋昏昏的,心头涨涨的,眼眶禁不住的发热。

他得到了什么?世上最真诚最宝贵的心!但是他能回报什么?只会对她予取予求,连个爱字都说不出来!

“你这话是对皇上还是璿说的?”他哑著嗓子,抚著垂在他脸上的柔软发丝。这发,宛如早春杨柳,拂动著他的心。

“璿。”她温柔的轻吻他的指尖,“一直都是璇。”

东霖璿将她紧紧拥住,紧得她全身都发痛了。

她眼眶含著泪,低低的说:“抱紧点,再紧一些。”

他哽咽著,纵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下出来,只低低的轻吐,“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个。你说的,我们生死与共,因为……你是我的妻……”

“你这话是对更衣还是雪荷说的?”她也反问。

“雪荷,从来都是雪荷。』

为什么巨大的欢喜会夹带著撕裂般的痛楚?有人如此包容,如此等待,如此的爱……只是为了他,为了东霖璿,而不是东霖王朝的新帝。

他为雪荷浓烈的爱心痛不已。

初春雪融,又到了春来必发的遂紫江水患。幸而历年治水已有了功绩,今年灾情比较小了,只是东霖璿还是日夜操心,而雪荷也跟著他东奔西跑,像是小小的白蝶儿。

不知道是吃荤食的关系,还是黄太医的药膳起了作用,又或者是东霖璿的温柔丰盈了她,她已不再是初入宫那个惊惶瘦弱的小泵娘,虽依旧苗条却不赢弱,脸庞也丰润起来,总泛著健康的红晕。

三宫邀约的聚会,她次次都到。每每竹妃和梅妃想让她出丑,反被她倒将一军,恨得牙痒痒的,却拿她没办法。

雪荷的表现,让刻意对她示好的松妃也吃了一惊。她故意在竹妃与梅妃面前叹息,假装要她们识时务、讨好雪荷,激起她们俩的抗争意识,趁机拉拢雪荷。

雪荷却只是淡淡一笑,“两位姊姊不喜欢我?松姊姊,你想太多了。她们只是性子直,没安坏心眼呢。”

松妃红了红脸,“妹子这话说得没错,可就怕嫉妒让人冲昏头哪。你年轻,还不知道世事险恶,咱们不一起对付她们,哪天——”

雪荷不让她说下去,“松姊姊,什么对付不对付的?没那回事。咱们都是宫里的妃子,和乐相处才是应该,要不然皇上知道了,心底多不畅快呢。您年纪长过雪荷,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只是不忍见雪荷被说几句罢了。松姊姊的情我心领了,这话可别再说,宫里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别想太多了。”

这话说得松妃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看起来单纯的小泵娘,却这样不著痕迹的一推一卸,丝毫不受她摆布。

离开了松宫,雪荷一边走,一边小心的拍拍胸口。幸好十九知道她爱看闲书,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天朝珍贵刻本《历代后妃秘史》,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呢。

多读书总是没错的。只是,皇上每次见她看闲书,总要皱眉皱半天。

下回也让他看看,教他知道,闲书也是有用的。

“你又上哪儿去了?”雪荷离开不到两刻钟,东霖璿已经开始坐立难安。“地图呢?怎么找也找不到!”

“皇上,就摊开在你的案上。”雪荷叹口气,最近皇上黏她黏得紧,出去久一些,他就到处找人。“不过是松妃找我说几句话儿,不用这样紧张。”

东霖璿瞪了她一眼,“别到处乱晃,春寒料峭,万一又著凉了怎么办?”

“是……”她有气无力的回答。

“什么?”东霖璿凶了起来。

“是,皇上。”她简洁有力的回答,逗笑了东霖璿,连御书房里的一干大臣都在一旁偷笑。

“你让养父母教坏了。”东霖璿抱怨,“这样顽皮!”

“皇上,不关微臣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的石中钰抽空抗议。

“也与微臣无关!”段莫言一面审阅奏摺,一面低声嘀咕,“明明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嗯?”东霖璿真要被这对唱双簧的夫妻气死。

“皇上当然是朱,朱色,乃皇之正色。对不对,宰相大人?”段莫言还是拐著弯发泄怨气。

“批你的奏摺,侍郎大人。”石中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少动嘴,省得没舌头!”

到底有没有人把他当成皇上来尊敬?东霖璿快被这些人气炸了。

大臣静悄悄的没声音,只有雪荷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

“雪荷!”东霖璿气急败坏。

底下大臣实在憋不住,全都笑了。

总不能通通推出去拔舌头吧?东霖璿只能扇著袖子发泄闷气。

一直到临睡前,他的闷气还没全消,雪荷只得扮笑脸,百般逗他,才让他笑了。

谁认真生什么气呢?只是喜欢雪荷这样逗他罢了。他抱著雪荷的腰,享受著忙碌中的片刻温馨。

雪荷只是无奈的轻抚他的头,有些啼笑皆非。

她的皇上呵……一发起孩子脾气来,比谁都难哄。

正准备就寝,太监总管却不等通报便闯了进来,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

“陈……陈州节度使叛变了!正挥兵逼近丽京!”

“什么?!”东霖璿睑色一变。为什么丝毫徵兆也没有?陈州紧临京畿,现在莫不是已兵临城下?!

“宣百官入朝!传京畿羽林尉都领!”东霖璿急忙下令。

一旁的秀女已将衣服准备好,而雪荷也迅速穿妥衣服。

“你待在这里。”东霖璿匆匆吩咐。

“不!”雪荷按捺住惊慌的心情,坚决的抓住他的衣袖。“患难与共,我是你的女官!”

东霖璿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东霖……竟太平不了几年!“跟我来。”

她匆匆的跟了上去。

东霖璿摊开地图,召集了众大臣,又听了各地情报,心里觉得十分诡异。

陈州节度使的兵力下强,即使兴兵,只要集结益州、南州的兵力就可以轻易歼灭。即使现在逼近京畿,京畿的守备军也勉强可以支撑到援军到来。

探子来报,其他地方平静,陈州这支军队成了孤军。

那又是为了什么?

东霖璿推敲许久,却看不出当中机关,然战事紧急,他当机立断,“除守护宫廷的侍卫外,羽林尉军皆支援京畿守备。”

“皇上,”段莫言总觉得这当中有些阴谋的气味,虽然卸甲多年,敏锐的直觉还是告诉他事情不对劲。“侍卫不过百人,要守卫这么大的京城恐怕人力过少——”

“这朕也知道。”东霖璿思量了一会儿,“除了肤贴身的四个侍卫外,其他的都支援京城。这会儿兵临城下,京畿若不保,就要攻进城来了。好在只要撑过半日便有援军到来,就这么几个时辰,不见得会有什么变化。”

段莫言还是觉得不对劲,但是力争到最后,东霖璿只肯多留二十人,其他人都支援战事去了。

后宫广大,这二十个人各守宫门,留在东霖璿身边的,也不过就四个。

等布置妥当,又听到陈州节度使已然败退,东霖璿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步往内殿,他仍在思索,雪荷小跑步的跟在一旁,四个侍卫则沉默的在身边警戒著。转过转角,大梁上突然跳下几名黑衣人,全攻向雪荷!

十九领头喊了声,“保护皇上、更衣!”

东霖璿敏捷的一把拉过雪荷,抽出靴里的匕首逼退刺客,又一转身,竟见十九站在他面前。

十九?方才他不是在身后吗?

就这么短短发愣的时间,十九已经持剑刺入东霖璿的胸口。

雪荷尖叫一声,一把撞开十九。

有两个十九?!

那真正的十九发出悲愤的吼声,咻咻几剑了结了眼前的黑衣人,冲过去和假十九斗成一团。

雪荷惊恐地扶住倒下的东霖璿,徒劳无功的想阻止他胸口涌出的鲜血,嫣红的血迅速染了她满手都是。

在刺客都被拿下之后,十九瞪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假货,一把扯下人皮面具……

这样拙劣的把戏,居然唬过了所有的人,刺伤了他的主子!

“快叫太医!”雪荷推著东霖璿,“皇上!皇上!醒醒呀!”

十九这才回神,匆匆背起皇上,往最近的滴翠轩跑去。

罢安顿好昏迷的东霖璿,雪荷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见三宫各领著自己的秀女、宫人,手上持枪拿刀,团团围住滴翠轩。

梅妃气焰高张的进了滴翠轩,松妃、竹妃则默默的跟在她后面。

一见到十九,梅妃挥挥手,目中无人的说:“拿下刺杀皇上的刺客!”

十九来不及争辩,已让人团团围住,架了起来。

“梅妃娘娘,皇上不是属下——”

“大胆!”梅妃暴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来人啊,押进大牢,明日午后处斩!”

“你凭什么斩我?!”十九不服的大叫。

“哼,凭什么?”梅妃冷冷的笑,“就凭我是梅宫贵妃,皇上病危,自然以我为首。还不押下去?!”

雪荷此时反而镇定下来,趁著梅妃发落十九时,悄悄的遣了秀女从后门去请宰相和侍郎大人过来。

梅妃转过身子,上下打量著雪荷。“卑贱的更衣只能在外面听旨,在这里做什么?拖出去!”

雪荷心里通亮,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陈州节度使兵变根本是个幌子,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先把羽林尉军调开,再刺杀皇上,又团团包围住爆门,等百官知道时,皇上已经驾崩了。

三宫距离御书房和滴翠轩何等远,皇上一被刺,居然马上就带了人马过来,这不是预谋是什么?

这梅妃本来就是赵王爷的表妹,皇上一死,赵王爷岂不是可以趁势登基?

她按捺心里的狂跳,伸开手臂一挡,“皇上伤重,我是皇上的贴身女官,按律令应该随侍在侧。再说,这里是皇上赐给我的滴翠轩,各宫不当不请自入!梅妃娘娘,请回吧,不要碍著太医来的路。虽然我已经帮皇上包扎了,还是得等太医来!”

“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梅妃笑得很媚,也很阴毒。虽然知道多捱一刻就险上一分,可她实在无法不享受这胜利的一刻。“要太医?我可不是带来了,你倒是给我乖乖让开,这儿没有你这娼妓张狂的份!”她一把扯住雪荷的头发,“给我滚出去!”

雪荷反手给她一个耳光,“就是死,我也绝对不出去!保护皇上是我的使命!皇上伤成这样,你到底要如何?三宫娘娘,你们想联手弑君?”她保护似的抱紧了东霖璿。

竹妃想上前,却让松妃按住了。她以眼神示意,皇上可还在呼吸哪,且让梅妃打头阵,犯不著跟著膛混水。

梅妃最重容貌,颊上热辣辣的,不觉怒火攻心,“你这贱人!非给你点厉害瞧瞧下可!”她扯住雪荷的衣服,抢了身边人的匕首,“今天我划花你的脸,顺便了结你,让你跟那个死鬼皇上——”

眼一瞄,惊见东霖璿居然坐了起来,双眼燃著熊熊怒火。

“死鬼皇上?梅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辱君?!”

梅妃向来畏惧他三分,一见他竟然垂死复生,手上的匕首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张大了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想对朕的皇后做什么?”东霖璿按住胸口,坐直身子,厉声怒喝,“朕不准任何人欺负皇后!所有人跪下听宣!”

虽然他全身部染了血,气色委靡,但是燃著怒火的眼睛仍有著慑人的威仪,教梅妃不知不觉地松开雪荷的衣服,身子一软,跪了下来。

她一跪,其他的人更是吓得跪了一地。

“朕亲口宣旨,即日起,立荷更衣为东霖皇后,与朕比肩治事。辱皇后等同辱国,满门抄斩!”他渐渐不支,开始喘了起来,“雪……雪荷……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姓什么……”

“皇上,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她小小的脸苍白赛雪,却坚毅得连一滴泪也没掉。“我跟皇上一样,姓东霖!”

东霖璿脸色惨白,勉强微笑,“赐……赐你皇姓,即日起称东霖后,后宫由你统辖,母仪……母仪天下……”他因为愤怒而点燃的力量,终於燃烧殆尽,缓缓的软倒在雪荷怀里。

见他又昏了过去,梅妃揩揩额上的汗。哇,居然让个快死的纸老虎吓住,这怎么可以?表哥答应她,若是东霖璿死了,他登基为帝,就封她为后的。

“太医。”梅妃起身,娇美的脸上满是狞笑,“替皇上『治伤』。”她挥手示意太医上前。

“谁敢动!”雪荷抱紧东霖璿,厉声喝令,“谁敢上前,我以弑君之罪处置!”

“你是什么东西?”梅妃轻蔑地冷哼。

但是,她身后太医的脚步却迟疑了。

一见他踌躇不前,梅妃狂怒起来,“她什么也不是,你怕她做什么?”

“我是东霖王朝第一夫人,东霖后!”雪荷怒斥,“梅妃,我统御三宫,你敢无礼?!”

“那是皇上病重,胡言乱语说的瞎话,你还真的信了?”梅妃嚷著,“太医,你慢吞吞的在干嘛?”

大医让雪荷凌厉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脑袋,结结巴巴的,“皇……皇后娘娘,让小的看看……”

“皇上若死了,不但你脑袋不保,一家大小都要跟著掉脑袋,你仔细想想!”雪荷不为所动的瞪著陌生的太医,话却是对著松妃说的,“松妃娘娘,皇上还有一口气。”

这时,段莫言和石中钰已经领了十来名侍卫在窗外躲著。屋内剑拔弩张,虽说宫人、秀女的功夫没什么,但是敌我人手悬殊,难保不会误伤了皇上和皇后。

段莫言按著剑的手,已经冒出汗来。

另一头,让雪荷点了名的松妃,倒是为难起来。看皇上这伤……恐怕是没救了,但是凡事都有个万一,时间拖了这么久,难保皇上那票死忠的臣子不会赶来救驾……

再说,若让梅妃如愿,她又有什么好处?望了望眼中冒著火的雪荷,她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松姊姊,竹姊姊。”雪荷的声音软下来,“我是那么难相处的人吗?我相信你们都焦急皇上的伤势,今天的事情就当作没发生过,咱们还是好姊妹,可好?皇上一定会活下去的。”

瞥见窗口似有人影浮动,看来梅妃大势已去。松妃笑了笑,“唉唉,我糊涂了。皇后娘娘,你这么说,我怎么担待得起?大家都是忧心过度了,瞧这太医也面生得很,我倒是病急乱投医。我们这就回去,顺便去催太医府吧。”她福了福身,撤走了自己的人马。

竹妃见她走了,怕皇上又醒过来算帐,想了想,也带走了自己的人。

“你们……你们……”梅妃气得直跺脚,“你们原本答应的!真不是做大事的人!”

她啐了一口,示意自己的人动手。

畏於主子的婬威,这些宫人和秀女挪没两步,石中钰和段莫言便带著侍卫闯了进来。

“石中钰、段莫言特来救驾!”石中钰中气十足的喊著,“不相干人等驱逐皇侧!”

知道安全了,雪荷反而瘫软了,抱著气息微弱的东霖璿哭了起来。

她封后的第一天,丈夫就性命垂危。

雪荷宁可用后位和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东霖璿安好无恙。

只要他能好起来,她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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