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盛颖熙的反应,邱雪蔷感到吃惊。对一个人的死,曾是他亲密的枕边人会伤痛,这是难免,也是人之常情,可颖熙却是……他那神情是什么?他在颤抖,像极力在压抑什么,眼中无泪,有些木然和……茫无头绪,那是……心痛到绝望吗?
他的神情吓住她了。“颖熙……颖熙……”
她一颗心怦怦狂跳着,唤了他好几回他都没回应。她走近他,伸手去拉他,他没有甩开她的手,任由她摇晃着他。“颖熙,你……你别吓我。”
盛颖熙还是没理会她,迳自的沉默,木然。他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头的事和他不相千。
邱雪蔷真的慌了,对于他的反应她心惊胆跳。“你……你要是想送她一程,我帮你订票,你回去看看她好了。”
“……”
“颖熙……求求你说说话,你别这样!你真的吓到我了……颖熙……”
盛颖熙西装笔挺,拿着钥匙往外走。
邱雪蔷忙追在他后头。“颖熙……颖熙,你要去哪里?欵,别走这么快,我追不上!”好不容易在他上车前压住车门。“颖熙,你要去哪里?”
较之盛颖熙的正式穿着,邱雪蔷可是披头散发,一身睡衣随便搭个长外套就追出来。
“我要去接馨恬,她快下班了。”
“下班?”现在?现在是凌晨三点多欵!
“不跟你说了,我要赶着去接她。”
邱雪蔷红了眼眶,只得顺着他的话。“颖熙,馨恬她……她自己会开车,你现在去接她……外头……外头塞车塞得很厉害……”眼泪不禁夺眶而出。这样荒谬的话怎会从她口中说出?这样荒谬的事又怎会发生在颖熙身上?“你现在出去……不但接不到她,还会错过,她回来看不到你会很担心的。我们……我们在家等她,好不好?”
盛颖熙想了想,终于不再坚持要亲自去接楚馨恬。“说的也是……这一次她回来,我一定要好好说一说她。她啊,开车技术有够差的,要她别老是自己开车,她不肯,叫司机载她,她也不要,如果这些她都不喜欢,以后我接她上下班好了。”
“嗯……我们进屋子里等她。”
“馨恬,不要自己开车……你从来不知道每一次看你自己开车出去,我有多担心。对了,你那么喜欢工作,我也不阻止你了,只是……记得留一点时间陪我……
什么?你忙?好吧!真的没时间陪我,那就我陪你吧!你忙你的,我排出时间,我们也不一定要在外头约会……我就买些吃的去你们公司陪你。
“你没时间吃?那我喂你喽!丢脸啊?我也觉得,没关系啦,一回生,二回熟……”
邱雪蔷红着眼眶没搭腔,知道他又在和“楚馨恬”说话了,一时半刻是停下下来的,直到“楚馨恬”有事暂时离开。
颖熙原是个不多话的人,可生病之后,只要幻想中的楚馨恬来找他,他可说上好久好久的话。
医生说,那是补偿反应。
妻子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他有好多事、好多话要对她说。现实中的人都知道他病了,可这个时候的他却是最诚实面对自己的妻子。
以前隐藏的心事都会告诉幻想中的人,不断的和她对话,闺述心情,想要她完全了解他。
他可以说是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懊说,他为了心爱的女人建构了一个不受打扰的世界。外头的人事物与他不相干,若要牵动他,得藉由活在他世界里的另一个人物。
等他说话告一段落,邱雪蔷柔声的说:“颖熙,楚馨恬说你最近脸色很难看,一定是睡得不够,她要你睡眠一定要充足,现在没什么事,去休息一下吧。”
“我在等馨恬。”
“她回来会去叫醒你。”
“……那好吧!”
目送他上楼,邱雪蔷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每天要出门去接楚馨恬、每天要等楚馨恬到才吃饭、每天要喝到柳橙末咖啡、每天要穿楚馨恬为他搭的衣服……
盛颖熙的世界里就只有一个楚馨恬。谁来看他、和他说话,他是没有反应的,只有当问他的话题提到楚馨恬时,他才会像上了发条的女圭女圭般有了回应。
他的性子变得极端恐怖,反应直接而冲动,他不再是原本那个举止有礼的贵公子。
当你摆明是楚馨恬的“好友”,他会热情以待;反之,也绝不要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之前就是有位友人月兑口说楚馨恬死了,在一旁喝着柳橙末咖啡的颖熙忽然兽性大发,一拳就把对方打飞出去,他甚至还不放过人家,追上去又补了好几拳,要不是有人及时把那人拉开,她忙开口说,楚馨恬最讨厌暴力,他这么做,她回来一定不会理他,他这才住手。
日子一天一天过,颖熙生病快半年了,盛家人几乎已要放弃他恢复的可能性。
集团总裁一职,由他父亲回锅,颖熙则留在美国静养,而她则一直陪着他。
可说真的,她的耐心在颖熙左一句楚馨恬、右一句楚馨恬的情况下,已经快用罄了。
这一天,盛颖熙又穿上楚馨恬最喜欢看他穿的那套西装。邱雪蔷皱了下眉,不高兴的开口,“那套西装穿了好几天了,该换下来了吧?”
“这是馨恬说我穿起来最好看的一套。”
又是楚馨恬!邱雪蔷只差没翻白眼,毕竟目睹过当面批评楚馨恬的人下场有多么惨,她可不敢造次。
正常时候的颖熙别说打女人,他连男人也不会动手,当然他绝对有方法让对方付出代价。而这个时候的颖熙,她可不敢妄想他会记起她是个女人。
“你身材高大,比例又好,穿什么都好看!”她试着说服他穿别件。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穿这一套。”
“为什么?”
“今天是我和馨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他兴匆匆的说:“我设计了一套很棒的首饰要送她!你看。”一整套的首饰,有项链、戒指、耳环,端庄中不失俏皮的风格,时下流行的彩色宝石镶嵌配色,让这套首饰时尚又可爱。
很像楚馨恬给人的感觉。
邱雪蔷护恨的眯了眼。原来在颖熙办公室看过的那套她一直暗示他送给她的首饰,是他为了爱妻亲自设计的。
结婚五周年纪念日?颖熙脑中的时间很紊乱,有时今天才过了楚馨恬的生日,明天他又吵着要买礼物给楚馨恬。他的时间,反反覆覆,但全都是在做想让楚馨恬愉快的事。
既然他那么爱她,又为什么要离婚?又……五周年的那一晚,他到底想给楚馨恬看什么?什么东西错过了,就没有呢?
邱雪蔷说:“你今晚不是订了房间?你到底要馨恬看什么?”
“其实……我想告白。”
“都结婚了,还告什么白?”
“馨恬啊在这方面很小鼻子小眼睛的!不过,那也是我不好。我和她结婚……
一直是我在主导。感觉上,她是被我牵着鼻子走。而她呐很容易满足、好讨好,我常常利用她陶醉得醺醺然时决定事情,占她便宜,连结婚也是。
“我没有求过婚,因为不管她会不会答应,只要她有一点点喜欢我,她就会是我的!也因为这样吧,即使婚后过得幸福,我待她好,可隐约感觉得到她是有点遗憾或不安的。因为我……从来没向她告白,从来没跟她说过我爱你,可我们却结婚了。”
“那么……你爱她吗?”
“……第一眼……我就知道眼前那位当着我的面打盹儿的女人是我要的……窝囊吧?一见钟情的女人不但没有理我,还很不给面子的大方和周公暗通款曲。”
“一见钟情?楚馨恬不知道?”
“不过这样的呈现也只有三分钟左右。再晚一些,看板上其他的字会跑出来,‘我爱你’三个字也会在六点十五左右熄掉。本来顾忌的只有这些事,但后来才知道,馨香花坊经营不善,已经易主,本来在今天要拆了,是我请尤秘书去交涉才延“那你为什么……为什么想离婚?”
“因为害怕自己想独占住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一、两年我忍够了!
你知道我的性子,一旦我痛苦,我会让那些造成我痛苦的事物消失、造成我痛苦的人付出代价!
“我爱馨恬,不会对付她,但我会对付她的公司、她的老师、她的朋友……我一定会做出许多伤害她的事,而这些事后来她一定会知道,到时候……
“离婚是阻止这种憾事发生的方法,一方面她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在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况下,我便会约束自己的行为,不会对付那些人。”
“如果……如果有一天,楚馨恬后悔了呢?”邱雪蔷忍不住问。
盛颖熙笑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我要她看清楚,她是离不开我的……不过现在无所谓了,我不离婚了,但我会让她知道我爱她,很爱很爱……”
原来,他连离婚的出发点都是因为爱她,他怕有一天楚馨恬会因为他的所做所为而恨他!
天,面对这样的男人,她还要再等下去吗?
杂沓的脚步声快步的在医院通廊移动。不过十几公尺的距离,怎会这么漫长?
“颖熙……颖熙还好吗?”盛母一脸焦虑的问着邱雪蔷。
“目前只知道一些擦伤和外伤,做了一些检查,没看出什么问题。其他的部份……他没清醒,还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盛母急得快哭了,忍不住又恨恨的瞪了丈夫一眼。当初就说要把儿子带回国内治疗照顾的,可丈夫坚持,也许离开那个环境,反而不会触景伤情,对于儿子的病有助益。现在可好了,他们才来美国看他,一下飞机雪蔷就打电话来说,他又出事了!
“颖熙……他早上又要去接楚馨恬,下楼时脚底踩空,就……就从二楼摔了下来。”
“进去看看他吧。”盛景涛为了儿子,最近也着实老了许多。
推门而入,原以为盛颖熙还昏迷着,他却是清醒的,脸色有点苍白的坐着。”
看到父母,他抚着仍晕眩的头。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我……怎么了吗?”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和摆设,一看就知道这里是医院。
邱雪蔷柔声的说:“你摔下楼了。”
“摔下楼……”怪不得他全身酸疼。
见他不语,以为他又在想什么,邱雪蔷忙搬出“楚馨恬”安抚他。
“你忘了吗?你要去接楚馨恬,下楼时不小心踩了个空摔下楼。”
“楚馨恬?那是谁?”
盛家两老互看一眼,齐望向邱雪蔷,她也一脸莫名。
“你……你忘了?”
“忘了什么?”
“……她?”
“她是谁?方才你说那个叫……什么馨恬的,那是谁?”馨恬?谁?他想着想着,忽然头剧烈的痛了起来,痛到冷汗直冒!有个女人的影像在他脑海中扭曲变形得厉害。“我……我的头……好痛!”
“怎么会这样?快叫医生!快!”
“是选择性失忆。盛先生的情况特殊,对他而言,他妻子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又加上愧疚导致内心的冲击,没有办法接受妻子的离去,因此有了之前的病。
“而现在,他发生了外力的撞击,有轻微的脑震荡……照理来说,他之前的病不会因为外力撞击而有所改变,毕竟那是心因性,和外力无关。可盛先生明显的已无之前的症状,如今和常人无异,比较特殊的是……他似乎把关于他妻子的一切全忘了。”
“是啊,他甚至不记得他经由相亲而认识他的妻子,也不记得自己结了婚,关于馨恬的一切……全都下记得了。”
“也许是大脑启动了机制在保护他吧。关于他妻子的一切,是他痛到无法去承受的,经由遗忘使得一切恢复正常运转。”浸婬大脑神经领域数十载的美籍脑科权威也无法明确断定。
人类大脑太奥秘,目前真正能解释的部份未达皮毛。
“那么他……他未来是否会再想起他的妻子?”
“不无可能。”
“为什么是下无可能?没有确切、肯定的答案吗?这种‘可能’、‘也许’、‘大概’……的答案,身为家属的我们真的很不能接受!”关心则乱,盛母激动的提高音量。
“我真的很抱歉!”看多了家属们激烈的反应,医生很能够了解他们的焦虑和不安。“人类的大脑太奥秘,我所学有限,实在抱歉。”
医生都如此说了,盛家两老也只能无劝的叹息。“若想起她……不会又生病了吧?”再疯一次?老天,他们年纪大了,真的禁不住再一次这样的打击。
“……有可能。不过……我比较乐观!盛先生选择了遗忘妻子的一切让生活回归正常,哪天,当他想起了他的妻子时,想必也是大脑机制允许,他发病的机率会降低很多。”
“是这样吗?”
出了主任医生的诊疗室后,一行人再往病房去探望盛颖熙。
“颖熙暂时还是待在美国吧。”盛母喃喃的说:“听了医生的话,我还是很不安。光是想哪天颖熙又想起馨恬……可能发生的状况,我就背脊泛凉!”
盛景涛只是叹气。
“回去之后,把有关楚馨恬的东西全都丢掉或收起来吧,比起他想起楚馨恬所要付出的代价,我宁可他永远想不起她!”邱雪蔷恨恨的说。
盛母虽然也心疼媳妇,可她更担心儿子,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