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房里等待的小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彩嫂去见关夫人也好一阵子了,关夫人在得知此事后会作何反应?震怒?烦恼?还是高兴?
散落一旁的布条或许已用不上了,秘密将要曝光,她不需再这么辛苦裹着肚子了——突然小草眼皮直跳,仿佛有着不祥的预感。
急促的脚步声逐地接近。小草心想:应该是彩嫂回来了。“彩嫂!”
这一唤和门一开几乎在同时间进行——小草当场呆住了。
竟是赵友岚!远在异国的少女乃女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一脸的阴郁——
她一步步向小草逼近,小草不禁连连倒退。
“少……少女乃女乃……”小草慌慌张张的,赵友岚那脸色教人不寒而栗。
赵友岚终于停止逼近,她五官虽文风不动,但小草几乎能看见那眼、那鼻、那口全都喷着怒火!“你就是小草?”赵友岚直勾勾的眼神话像要吃人。
“是……是……”小草都口吃了。
小草吓坏了——是错觉吗?赵友岚这把怒火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少女乃女乃,不知……不知道你找小草有什么事……”她声音比猫叫还小。
“什么事你自己清楚!”赵友岚咬牙切齿的。
“少……少女乃女乃,我……”小草拼命摇头,茫然不知的眼眸充满慌张。“小草……小草是不是哪儿得罪了少女乃女乃?”
“没错。”赵友岚目露凶光。“你肚子里那块肉得罪了我!”
小草腿一软跌坐在地。这一刻,她没有思想,脑子全是空白的。
赵友岚含恨的视线渐渐往下移动,她清楚看见小草微隆的月复部,但她实在不想去相信它!
她要求证,她要听小草亲口说。“真的是……是轼风的?”她指着小草月复部的手指微微颤抖。
小草空白的脑袋因她询问声又恢复了运转。她以哀愁的眼望着赵友岚,迟迟说不出话来。
“还不给我说!”
为什么少女乃女乃会回来?为什么少女乃女乃会知道?
为什么……小草暗地里插头,但此刻这些事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事情演变至此,已非她所能隐瞒的了——把心一横,小草点了头。
那就是真的了——赵友岚呼吸顿时变得急促。
七个月的身孕……意思就是说在她还没进关家,关轼风就和小草有了暖昧。
但关轼风还是娶了她……对关轼风而言,这婚姻到底算什么?义务吗?
小草隆起的月复部像在对她嘲笑,笑她是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傻瓜!
“荒唐……荒唐……这太荒唐了……”赵友岚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
必轼风无法和她行夫妻之实,却让这小女孩怀了他的孩子?这看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究竟有什么本领迷住必轼风?
饼去,她不懂关轼风那双凝望远方的温柔眼神,现在,她懂了。
她的丈夫人虽与她同在,心却落在这儿忘了带走……
小草的肚子里,装的是关轼风的孩子,是关家的骨肉——说不出有多刺眼!
赵友岚倒抽了口气,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
她是关少女乃女乃,她不能像个疯妇似歇斯底里,尤其是跟这么一个卑贱的下人起争执,有损她的身分,她不屑。
“你给我听好了——这孩子是孽种,留不得。”赵友岚冷冷道。
小草一愣。“不,他不是!少女乃女乃,他是少爷的……”
“闭嘴!”赵友岚恨恨地瞪她。“你是什么东西?凭你这低三下四的女人也配替关家传承香火?这孩子在你肚里就是孽种!”
“小草知道自己不配,小草知道,但……”小草两行泪已潸潸滑下。
“废话不必多说!”这孩子是她的恶梦,赵友岚非把他处理掉不可。
泪流满面的小草连忙跪下。“少女乃女乃,求求你放过这孩子吧!”
“你跟我跪也没用!”赵友岚铁石心肠的拒绝。
“不,不……”小草一路跪向她跟前,捉住她的手哀求。“他是少爷的孩子、是关家的骨肉,绝不能送走他……”
这话更是一脚踩上赵友岚痛处!“你以为怀了关家的骨肉就了不起吗?”她用力一挥,甩开小草。
小草扑倒在地,泣不成声。“我没有,我从没这么想过……”
“没有?”赵友岚冷笑。“母凭子贵,好让你在关家坐上一席之位,你这如意算盘打的可响了。”
小草摇头再插头,哪怕她现在有十张嘴都说不过赵友岚。
天大的冤枉和侮辱她都可以忍受,但她不能失去这孩子呀!“少女乃女乃,小草求你大发慈悲,留着这孩子吧……”
“决不!”
“少女乃女乃,求求你……”
“够了!”充满权威的声音忽然介入。
小草和赵友岚不约而同望向门口,只见一脸严肃的关关人,而她身后的彩凤则显得不安。
“妈……”
“夫人……”
必夫人看着赵友岚又望望跪地的小草。她先对小草说:“别让其他下人们看笑话,起来吧!”
小草听话站起,关大人的眼重新看向赵友岚,此时,关夫人严肃的眼神放软了些。“友岚,你随我来。”
~~~~~~
“什么时候回来的?”
起居室,关夫人和赵友岚相对而坐。
“年三十……”赵友岚垂着头;在婆婆面前她收敛了许多。“我妈病了,我很担心,所以就……
“亲家母病了?”关夫人脸上立刻浮现忧心神情。“情况好些没?”
“好多了,谢谢妈的关心。”
“那就好,那就好——我得腾个时间去看着亲家母才是。”
“妈,您还是别麻烦,现在已经没事了。”赵友岚带点儿惭愧的。
“妈,很抱歉,我没来向您拜年,我……”
“没关系,一点小事别放心上。”关夫人摇头。“亲家母病了,你理当随侍在侧,我不会见怪的。倒是我……”
必夫人忽然叹息。“该向你说声抱歉的,是我。”
赵友岚微怔。“不,妈您千万别这么说,媳妇受不起。”
“唉,毕竟轼风对不住你是事实。”寒暄之后,是该导人话题了。“要不是彩凤跑来告诉我,我也——对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待关夫人听过阿银通风报信一事,暗地里蹙眉:多嘴的下人是该尽早打发她离开关家,免得兴风做浪。阿银这就叫得不偿失……
必夫人端起茶,轻啜一口,又说:“友岚,是我们关家对不住你,这我明白,但我有句话还是不得不说——小草那孩子,必须留下。”
“妈……”赵友岚立刻面有难色。
“友岚,你先听我说。”夫夫人定定望着她。
“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那孩子是轼风的骨肉,这事实是无法抹灭的;以我的立场,我更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关家子孙沦落在外,你要了解我的心情。”
那又该谁来了解她的心情呢?赵友岚眼圈渐红。“妈,你的立场我懂,但——轼风是我的丈夫,我们才新婚半年就发生这样的事——妈,我心里真的很不好受呀!”
“我知道你委屈了。”关夫人也很无奈。“我会让轼风将来好好待你,给你补偿。发岚,小草肚里的孩子说什么也不能送人,希望你能有宽大的肚量接受他。”
“妈……”赵友岚实在无法开口答应呀!
媳妇的委屈和怨尤她不是不懂,但那是她关家骨肉,又怎能割舍呢?
这两难——该如何处置才得以平衡?
必夫人作梦也想不到,那看来怯生生的小草会和轼风……唉,这事凭良心讲,怪不得小草。
甭问也知道,一定是轼风采取主动的,年纪轻轻的小草又如何能抵抗轼风的热烈攻击呢?
就不知轼风对小草是真心的还是玩玩……关夫人说:“我已经派人通知轼风立刻回来,这么大的事他总不能置身事外。”
赵友岚一愣。轼风即将回来了……
必夫人忽然面露犹豫——这么做似乎对小草并不公平,但为求两全其美,看来不得不牺牲小草了。
“等小草生下孩子,我会让她离开关家。”关夫人还是说了。“除了这孩子,小草和轼风将永无瓜葛,小草对你完全不会造成影响的。”
让小草离开关家?事情有这么容易吗?赵友岚竟一点也乐观不起来。
“妈,万一轼风不肯呢?”想起轼风望着远方的温柔眼神——这一幕,令赵友岚有了危机感。
“容不得他不肯!”关夫人竖起眉头。“事情总得想个办法解决,不把小草送走怎么解决?他不肯就是跟整个关家过不去!”
~~~~~~
接下来的几天,强者与弱者之间的实力悬殊,发挥到了最极限。
在赵反岚冷冷目光和关夫人晓以大义的两面包夹下,小草的泪未曾停过。
因为她就要在生下孩子之后,被迫离开关家、离开少爷了……
除了任人摆布,小草完全无法为自己争取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
今天,关轼风终于回到关家了。
端坐在大厅的关夫人、赵友岚、小草像是早已等候多时……当关轼风一踏入大厅,气氛顿时紧绷了起来。
毫无意外的,关轼风的视线首先落在小草身上。这一刻,他是激动的!
心爱的人终于归来,小草何尝不激动?但有关夫人和少女乃女乃在场,她只敢偷瞄关轼风一眼,便火速垂下头。
见着小草明显隆起的月复部,关轼风有说不出的心疼和难受,她真傻,竟然瞒着他,她真是太傻了!
同样的,在这样的气氛,关轼风也不能失态,那股几乎想奔上前紧拥小草的冲动只好强制压抑。
“事情变成这样,你满意了?”关夫人总得先训上几句——就当是做给媳妇看的也好。“一次辜负了两个女人,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这事情该怎么摆平?”
必轼风吐口长气,像是对这场面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有,我想过了。”
“你先说,你所想的方式可会对不起友岚?”关夫人问。
赵友岚私下对关轼风投了一个充满怨恨的目光,却让关轼风技巧的避开了。
“也许会。”关轼风有话直说。“但她并不见得吃亏。”
他这番话立刻引来关大人和赵友岚的皱眉。隐约能感觉到关轼风的决定是和她们的想法有所抵触的。
“我和友岚已经谈妥了,我们对这事已做出结论。”关夫人抢在他之前说只为先发制人。“友岚是你的妻子,你辜负她在先,是不是更该尊重她的决定?”
“那得看看她的决定是什么了。”他终于将目光移向赵友岚。
赵友岚迎上地的目光虽带有一丝挑战,说话语气却是平静和缓的。“我是你的妻子,你的骨肉,也等于是我的。所以小草生下的孩子,我愿意视如已出,克尽母职将他抚养成人。”
必轼风很意外。赵友岚不像是这么大方的女人,以她的脾气,在得知他和小草的事一定恨极了,怎可能会说视如己出这样的话?
“但我有条件——小草必须离开关家,而你们也不许再有往来。”
此话一出,关轼风反倒比较能适应——早知赵友岚不可能完全不计较的。
他更知道一定会有歧见产生;这全在意料之中,以至于他只是淡淡的道:“不可能。”
赵友岚脸色大变,冷冷问:“你什么意思?”
“我说不可能。”他一字一字重复。“我同意小草离开关家,但要我放弃她,那是不可能的事!”
始终垂着头的小草猛地抬头——
“轼风,你……”关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妈,让我来。”几乎就要气炸的赵友岚竟还能强作微笑,连她都不得不自我佩服。
她转向关轼风说道:“你是说——你要把小草养在外头当小老婆?”
必轼风的皱眉,显示对她的措词很厌恶。“她在关家会妨碍你不是吗?那就让她搬出去住。至于是什么你不必去研究,你只要知道小草不会跟你抢名分这就足够了。”
“她不跟我抢名分只跟我抢丈夫?”赵友岚声音倏地变得尖锐。
她就快忍不住了——她不是圣火,能忍得了几时?
“轼风,你这么做对得起友岚吗?又该怎么向赵家交代?”关夫人也气了。“这才新婚半年,你就公然在外头养起女人,外面的人会怎么看友岚?
你让友岚面子往哪儿摆呀!”
“难道为了她的面子就该牺牲小草吗?”关轼风也动了怒。“小草已经跟了我,我能不管她吗?她即将为我生子;你们却说只要孩子不要母亲!?小草是人不是生产工具,不是利用完就可以扔掉的东西!”
“我也没说任由小草自生自灭呀!”关夫人连忙解释。“我会找人好好安顿她,再给她一笔钱……”
“就算你给小草一座金山,没有我,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
小草欣慰的眼悄悄望着他——看来少爷是真的了解她。
忽然传来一阵冷笑。“你不能没有她、她不能没有你,够赚人热泪。”赵友岚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她讽刺完之后立刻说:“妈,我想和轼风单独谈谈。”就算她要发作也不能在婆婆和小草面前,她不想出丑。
“也好。”关夫人虽不大放心,还是同意了。
必夫人带着小草离开大厅之后,气氛更是僵到了极点。
“你想谈什么?”关轼风先打破僵局。
赵友岚根恨的望着他。“这就是你始终不愿亲近我的原因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他答的模棱两可。
她之所以被冷落是因为小草!?她不服气更不甘心!
“我真不懂,你情愿为了一个卑贱的小女仆自我降格?小草根本配不上你,你们在一起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小草是个很纯真的女孩;一点也不卑贱。”
必轼风大声说道。“别人怎么看我不管,配与不配我们自己明白就行,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赵友岚不正常的怪笑几声。“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她缺手缺脚你也当她是宝——那我呢?”
敝笑一停,取而代之的是怒吼。“那我呢?我到底算什么?你当初又为何要娶我?”
必轼风望着她的眼带有复杂。“你问问自己——我在之前即提出悔婚,你心里就会比现在好过吗?如果结局都是一样,能拥有关少女乃女乃头衔是不是值得多了?”
赵友岚脸臣一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明白!”
“你为何不这么想——”她还能力挽枉澜吗?
如果能,她何不试试?“轼风,你怎么不说我嫁给你是因为我爱你?你和小草的事之所以伤了我的心,也是因为我爱你,难道不是这样吗?”
“就算是……”他望着她,一字一字清楚说着。“友岚,其实你最爱的是关家少女乃女乃头衔。”
赵友岚一愣,说不出话来。
“不,我不是。“他太教她难堪了,她不得不反驳。“我们从小即有了婚约,我对你一心一意,你能说这不是感情吗?”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对你根本毫无感情!”
这话像一巴掌,狠狠掴在她脸上,她不平稳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关家需要你做关家的媳妇、赵家需要我做赵家的女婿——友岚,我们不过是以自身婚姻来背负家族的名望罢了。”
是吗?就只是这样吗,除了这些呢,真的没别的吗?
赵友岚心在发颤、发冷,她仿佛看见自己的尊严被他放在地下践踏。
“不过是个小女孩——你看上她什么?”赵友岚在眼眶打转的泪终于流下。“看上她够惨?够可怜?还是够低贱?”
“不许你侮辱小草!“关轼风怒喝。
她流着泪冷笑。“关轼风,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折磨你,我要——我要诅咒那小贱人,哈哈哈……”
她不正常的怪笑,阴险的念头令她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赵友岚,你——”
蓦地响起一声尖叫——
“少爷!”只见跌跌撞撞而来的彩凤,满脸惊惧。“少爷,小草……小草她……她流了一大滩血,恐怕……恐怕有早产的危险……”
早产!?老天——关轼风飞也似的夺门而出。
莫非这正是赵友岚的诅咒?
~~~~~~~
怀胎七月,天生体弱的小草终究难逃早产命运。
不明原因的大量出血,染红了小草双腿,触目惊心。这不只吓坏了关轼风,更是惊动了整个关家。
这血,怎么也止不住,像是非流尽小草体内的每一滴血不可。
“这可糟了,好像连羊水都破了。”彩凤观察了一下小草状况,更是忧愁。
必夫人也急出一头汗。“我看是来不及送到城里的医院了——快,快送小草去找邻近的助产士!”
“好,好,我这就去把车开过来。”慌张的司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奔出去。
这事来的突然,大家全都乱了手脚,哪里想得到小草会早产呢?
情况愈来愈槽了——小草一张脸白的骇人。
“少爷……”
必轼风紧握着她的手,脸色比起小草的好不了多少。“别说话,保持体力,就……就快到了……”
急促的阵痛折磨人,小草满头大汗、呼吸困难,她痛的大叫。“啊!”
“小草,你忍着点。”关轼风更是不安,更是紧紧握着她。
这阵痛来的又强又密集,小草实在捱不住。
“好痛……少爷……我……我好怕……”
“别怕,别伯,有我陪着你,没事的。”他只能拼命安抚。
小草依然哀嚎连连——
必轼风真恨自己,为什么除了干着急外,他一点力也使不上?他真想代替她受苦啊!
“小草,你忍忍……”她已吃了这么多苦,老天不该再让她承受这些了。
“少爷,我……我是不是就快……就快死了……”她虚弱的声音像只剩一口气。
“你只不过是生孩子,怎可能会死呢?”他费力扯动僵硬的嘴角对她微笑。“别胡思乱想,你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有种感觉,我……我觉得我好像……好像撑不到最后……”
“不许胡说,你会平平安安生下孩子的。”
小草恍惚而虚弱的一笑。“少爷……你能在这时候起回来……真好,真好。”她眼角滑下一道清泪。
“就算是死……小草能死在少爷怀里也觉得幸福。”
“我不会让你死的!”关轼风紧紧拥住她,视线渐渐模糊了。“我说过我们永远要在一起的,我绝不轻易放过你!”
“少爷……”小草泉涌的泪沾湿了他脖子。
瞬间这阵痛更剧烈了——小草痛的全身发抖,两排牙在打冷颤。
她真的觉得自己就快不行了,她真的这么觉得——她忽然紧捉住必轼风。
“如果……如果我真的撑不过去……少爷……”她打颤的牙几乎连话都说不清。“你要救……救我们的孩子,别理我,知道吗……这孩子是关家的骨肉,关夫人日盼夜盼……就盼这么一个孙子,别……别让关夫人失望……”
她到这时候还想着这些!?关轼风听了心好沉重。
母亲为了求得表面上的圆满,不惜牺牲她,她非但不怪母亲,还担心着母亲渴望抱孙的心情会落空。
“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无论如何……”
小草善良的教人心疼。“小草,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一定。”关轼风沉重的心就快碎了。
“不……”小草摇头。“要救我们的孩子,请答应我,要教他,一定要保住他……”
残弱的生命如即将燃尽的烛火,一吹即灭——人之将死会有预感吗?小草觉得好像会,要不然往日情景又怎会一幕幕在脑海流转了起来?
她仿佛又听见婆婆那台破旧的板车,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穿过大街小巷……
第一次捧着新买来的书本,她兴奋的一夜无法成眠,翌日却因自己没有名字哭红了双眼……
那桥,那枫林桥。
那是她与少爷初次见面的地方……
你哪里配的上美丽的鲜花,你倒挺衬杂草……
从此,她便叫小草。
这大男孩真是调皮,意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尔后,她来到了关家,昔日男孩已长成高大英伟的男人。
她爱上了他……
那桥,那枫林桥。
她和少爷夜夜相约的地方,在那儿,枫红醉人忘不了少爷的拥抱、少爷的温柔,少爷坚实的臂弯,总是将她紧紧收容……
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能感觉自己存在的价值——原来,这就是幸福了。
她的名字是因少爷才有,她的生命是因少爷才亮丽。
走过这一回,死而无憾。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小草不仅是早产,更有难产的危险。
在这么怨劣的条件下,母亲和婴儿皆有极高的死亡风险。
“母体太弱了,再拖下去——恐怕会来不及。”
助产士无情的宣布仿佛当场投下一枚炸弹——关轼风和丈夫人都呆住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关轼风面如死灰,不住低喃。
“这可怎么办呀?”关夫人焦急如焚。
“夫人别慌。”彩凤安慰着。
“老爷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小草和孩子的。”
赵友岚却只是冷眼旁观——是的,她也来了,她是来验收她的诅咒成果。
助产士接着又说:“为了不浪费时间,造成两败俱伤,现在——现在只能选一个,是救母亲,还是救孩子。”
只能选一个!?
在场的人,无一不感到错愕……
除了赵友岚——她嘴角渐渐勾起了冷笑。
必轼风整个人又僵又冷,体温正一点一滴的流逝。
想起小草的千叮万嘱,她苦苦哀求他非救孩子不可……
小草……孩子……这该如何抉择?老天实在残忍!
“救孩子。”关大人骤然作出决定。
闻言关轼风浑身不受控制的大震,僵硬的转头望向母亲——
必夫人以哀伤而无奈的目光投向他。
“轼风,不是我狠心、不是我见死不救,但——小草和关家的骨肉,我还能怎么选?”但愿她可以不作这么痛苦的决定。
她可曾知道小草又是如何的为她着想!必轼风第一次感觉到和母亲之间的距离。
“好,我明白了。”助产士一得到家属的决定上立刻退回产房。
赵友岚的冷笑也一寸寸加深——“救母亲!”突然响起的回应让她的冷笑瞬间僵在嘴角,猛地望向关轼风。
必轼风及时挡下助产上,大声说:“救母亲,如果真的不行的话,请救母亲!”
必夫人呆了、傻了,她万万没料到关轼风会跳出来粉碎她的希望。
“不,不……不能这么做,绝不能这么做……”
“照我的话去做。”关轼风严肃重申,义无反顾的。
“不!”关夫人想追上正要进产房的助产士,却让关轼风拉住,关夫人又急又气又慌,反手捉着他激动的嚷道:“你疯了吗?那是你的孩子呀!”
“我没疯,我很正常。”关轼风声音沉着,既已作出决定,他不再慌乱。
“就因为我没病,我知道不能牺牲小草,但你——”他打住,没再说下去。
母亲只是个思想守旧的传统妇女,而关家所赋予她的使命感。是她这一生最虔诚的信仰。
他不忍苛责母亲。一心一意想为关家延续香火不是错,错只错在她的方式。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但如果小草她——失去小草,我将一无所有。”
赵友岚一震——关家独子,天之骄子,关轼风手中握有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得的庞大财产,他竟说失去小草他将一无所有……
这是一个大男人该说的话吗?关轼风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从来就不是……
是什么使太软弱?爱情吗?原来爱情可以教一个男人不再有骨气。
“小草对你真有这么重要?”关夫人实在无法去相信。
彩凤连忙接着夫夫人颓然的鼻子。
彩凤早已哭得眼睛红肿。无论决定救小草或救孩子,夫人没错,少爷也没错,只是命运弄人。
必轼风黯然摇头。“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小草她……她对我……”
小草柔似云般的水眸、楚楚动人的容颜,全是他平静的源头,有了这一切他才有了踏实感。
她就像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赵友岚静静望着关轼风的眼睛里,不再充满仇恨,而是困惑与茫然。
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好遥远……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结了。
等待是一种痛苦的煎熬,它会噬人骨血……
“哇!哇!”
冷不防传来的婴儿啼哭声,将人震慑。
婴儿哭声!?意思也就是说——关夫人激动的捉着彩凤。“是……是婴儿,是婴儿的哭声呀!”
彩凤却忍不住掩面哭泣。“恭喜夫人……”这声恭喜是用小草年轻的生命去换来的,教她如何不觉心酸?
必夫人立刻双手合起膜拜。“生了!生了!老爷子,咱们关家有后了。”
必轼风却是一脸死白,毫无初为人父的喜悦——
赵友岚看着他高大的身躯仿佛瞬间被抽光了骨头,软绵绵的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孩子出生,这表示什么?表示他的小草已经……已经……
“关夫人恭喜,是个男孩。”当助产士一走出宣布,原已欢喜不已的关夫人一听是个男孩,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突然——
原本浑身发软的关轼风有如神助,猛地弹跳起来,疯了似的扑去揪下助产士,粗鲁咆哮:“我说救小草,你们却救孩子!你们谋杀了小草,把我的小草还给我!我不要孩子,我只要小草,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小草,把我的小草还给我!”
那名助产士被他一阵蛮力摇晃,晃的头都晕了。
“轼风,你快住手!”
“少爷,你千万要冷静呀!”
“他们谋杀了小草,我怎么冷静?
杀人供命,我就捉你们去给小草陪葬!”
那名助产士只觉得自己耳朵被吼的嗡嗡作响。
“没……没事……”吓坏的人连舌头也不灵光了。
“母亲没事……已经救回来了……”
大伙儿又是一愣。这是真的吗?确定不是梦吗?
正当关轼风在愕然中渐渐松开手,那名助产士赶紧趁机溜走。“母亲现在仍非常虚弱,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好好调理身体。”
“少爷,这真是太好了。”彩凤激动的捉着他,喜极而泣。
必夫人同样是大感欣慰。“总算是菩萨有保佑。”她绝不是铁石心肠,她也不希望小草为此丧命,她只是在取舍上多用了一点现实角度。
必轼风瞬间一松的神经,教他双腿发软,他及时扶着墙壁支撑住自己。“抱歉,我……我刚才失态了,抱歉……”
很快的,之前所流失的力量又重新回到身体了。关轼风急切而兴奋的间:“能让我见见小草吗?我不会吵到她的,我只想看她几眼,几眼就好。”
“是啊,就让我们瞧瞧,这心也安。”
“顺便也瞧一下婴儿吧……”
赵友岚默默望着这一切——
必轼风从失去的绝望到拥有的喜悦,她全都看在眼里,而且看的好清楚、好清楚……
自始至终,没人发现站在角落的赵友岚。
她仿佛是不属于他们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