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怀抱什么样的心情而来,此时看着云山药庄,他们全部懵了,这个云山药庄真的出自隐世世家吗?
云山药庄没有恢弘大气的门面,木头门看起来年代久远,倒是有点底蕴,不过庄子的围墙有不少地方坍塌了,一看就是缺银子建造,总之,眼前给他们的感觉只有两个字——破败。
“关南,这儿真的是云山药庄?”明景华太失望了,若是没有机关、迷魂阵,他不觉得奇怪,毕竟不是隐世世家真正所在之处,但至少要有壮阔的大门、坚固的围墙,不是吗?这儿真的有珍贵的草药吗?他看这儿更像义庄。
“是。”关南指着远远立在大树下的石头,上头有朱色写成的“云山药庄”,不过旁边杂草丛生,不仔细看很容易教人当成乱石。
明景华顺着指示一看,整颗心直接被浇了一盆冷水,这儿怎么越看越像义庄?半晌,他硬生生的挤出一句话,“昨日你怎么没先提醒一下?”
“外表看似破败,但如何知道不是内有乾坤?小的不敢妄下断言,还是主子们亲自来瞧瞧。”
明景阳唇角一抽,内有乾坤?呵呵一笑,他深表怀疑,“难怪不必先递帖子,说不定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云山药庄即便出自隐世世家,也不过是一处产业,或者只是顾家的旁系,并非族地所在,就像一般老百姓,没有那么多规矩。”关晟凌早有猜测,越州的老百姓不清楚云山药庄,这就说明云山药庄不太起眼,但是如此落魄还是令他意外。
明景阳叹了声气,“人啊,果然不能有太高的期待。”
关晟凌瞥了关南一眼,示意他上去敲门。
关南上前拍打木门,深怕木门不够结实,不敢拍得太用力,还好有守门的,很快大门就打开来。
守门的是个老头子,随意的将关南从上到下打量一圈,“小伙子找谁?”
“老伯,我们是来求医的。”关南侧过身子,方便守门的看见主子他们。
老伯完全不管谁来求医,简洁有力的道:“顾老不在。”
“请问顾老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顾老出门从不打招呼,早上还在院子整理他的草药,嘱咐药僮要仔细翻晒,下午就不见踪影了,想出门就出门,想回来就回来,任性得很。”
“家里的人都不担心吗?”
老伯看了关晟凌他们一眼,不以为然的道:“又不是长得多俊,需要侍卫随身保护,深怕惹上烂桃花,有什么好担心。”
关南尴尬的一笑,连忙又问:“往常顾老出门一趟多久时日?”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顾老随兴得很,从来没有固定的时日,但通常不会超过三个月。
“最长多久?”
“顾老曾经在外面游历了一年。”
“一年?”关南不自觉的尾音上扬,三个月已经超出预期,更别说一年。
“不错了,至少他还记得回来。”老伯的口气充满了感恩。
关南实在不知道如何反应。
“小伙子,还有事吗?”老伯已经迫不及待想关门了,右手搭在木门上。
“那个,顾老何时出门?”
“昨日。”
关南脸都绿了,这是差了一步吗?
“没事了吧。”老伯没等关南回应便关上门。
关南转身回到关晟凌面前,将两人刚刚的对话重述了一遍。
“我觉得他没有说实话。”明景阳撇了撇嘴,“顾老若是云山药庄医术最厉害的人,顾家的人应该将他当成宝贝供起来,怎能不担心他在外头的安危?”
关晟凌对此倒是有所保留,“根据关南从这附近村子打听的消息,有人在此住了十几年,还未曾见过这位神医,可想而知他确实经常外出游历,以他的任性,顾家的人只怕真的管不了他。”
闻言,明景阳可冷静不下来了,“若刚刚那个老伯说的是实话,万一顾老出去一年,怎么办?”
“刚刚那个老伯不是说了,通常不会超过三个月吗?而且我猜顾家应该有联络顾老的方式。顾家经营药材买卖,总有难以避免的人情往来,若有人上门求医,难道他们还能推说找不到顾老吗?”
“既然能连络到顾老,为何不告诉我们?”
“人家凭什么告诉我们?我们与他们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吗?”
明景阳眼珠子贼溜溜的转了一圈,“这么说,只要我们许以足够的利益,顾家的人就会帮我们找到顾老,是吗?”
“在不确定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神医之前,我不会许以任何利益。”
“你也太小气了。”
“该计较的时候要计较,该舍的时候要舍,这是原则。”
明景阳摆了摆手,懒得为了这点小事跟他争论,如今最重要的是——“接下来我们如何将人找出来?”
“老法子,关南可以让草医堂的大夫松口,当然也可以让那位老伯松口,我们只要抱着一个信念——我们就是来求医的。”
唇角一抽,明景阳充满怜悯的拍了拍关南的肩膀,“辛苦了。”
“若是小的能借此机会进入云山药庄一探究竟,再辛苦都值得。”关南相信云山药庄能够在此立足上百年,绝不可能没有自保的能力。
明景阳的幸灾乐祸瞬间转为哀怨,没错,想守住满园子的珍贵药草,云山药庄里面绝对藏有很厉害的机关……他的好奇心又被挑起来了。
关晟凌好笑的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人,同时低声交代关南,“即便云山药庄只是顾家的一处产业,但附近的村民只怕跟顾家都有关系,他们就是知道什么也不会多说,你不妨再走远一点,多花点银子,相信一定会有所收获。”
关南低声应诺,这是他的疏忽,因为急于上云山药庄,心想能够打探到消息就够了,顾家若是隐世世家,这儿的村民对他们所知有限不是很正常吗?殊不知能够传承数百年的隐世世家其势力远非常人所能想像,他们将产业放在越州,对越州势必有一定的掌控,他在这儿打听消息,听见的都是人家愿意让他知道的。
“哎唷喂呀!”
一声惨叫在破晓时分显得格外刺耳,惊醒沉睡中的人,容安然倏然坐起身,过了半晌,紧接着一声“哎唷喂呀”,她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柳眉轻轻一挑,整个人又软趴趴的倒回床上。
她这个人没有赖床的坏习惯,因为清早是上山采药的好时间,不用担心半路老是跟人家巧遇,可是昨日炮制药材弄到太晚了,如今还睡不到三个时辰,困得很。
“哎唷喂呀!”
轻声一叹,容安然再次坐起身,掀被下床,套上鞋子,披上外衣,出了房间。
站在房门口,容安然就见到跌坐墙下的人再次爬起来,攀着桂树往上爬,千辛万苦回到墙上,看了底下一眼,深呼吸,接着一跳,又着地,一声惨叫的“哎唷喂呀”。
容安然唇角一抽,穿过门廊,走到他前面站住。“师傅,你就不能好好走路吗?”
虽然她一直觉得很幸运,穿来不久,她就跟着祖母来到越州,先有祖母,后有祖母的师弟顾老头,她有了顺理成章成为医者的机会,不至于教她上一世的医术埋没,可是师傅不像师傅,像个任性、自我的孩子……不不不,说是少年更贴切,总之就是还没长大成熟。
“大清早敲门扰人清梦。”
顾老头一点也不老,刚刚过了四十,可是他觉得上了年纪更能够给自个儿医术添加说服力,坚持蓄胡,还自称顾老头,逼得大伙儿不得不尊称他一声顾老。
“师傅一声声的『哎唷喂呀』,难道就不会扰我清梦吗?”她怀疑师傅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叫她起床。
顾老头跳了起来,一脸讨好的道:“若是你愿意告诉师傅,你如何从上头跳下来可以双脚着地,师傅就不会扰你清梦。”
“……”她能说自己上一世学过武术,身手矫健吗?
见她不发一语,顾老头气恼的跳脚,“你这个人就是小气,深怕师傅学会你的本事。”
从墙上跳下来,双脚安全着地,这是本事吗?唇角一抽,容安然苦口婆心的规劝,“师傅啊,与医术无关的本事,不必太在意了。”
“你不知道技多不压身吗?多点本事总是有好处。”
顿了一下,容安然点头表示同意,很虚心的请教,“师傅,从墙上跳下双脚安全着地,这有什么好处?”
顾老头微微抬起下巴,清了清嗓子,“逃跑的时候用得上啊。”
容安然彷佛听见一群乌鸦飞过去的声音——
她旋即神情一正,很严肃的纠正,“师傅啊,你是大夫,不是宵小——这点你务必记住,千万不要带着你的宝贝药箱翻墙,若教人家逮个正着,人家还能相信你医术高明吗?”
顾老头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不相信就算了。”
“师傅,大夫应该是救死扶伤,你这样对得起上天赋予的天分吗?”虽然她很喜欢师傅的潇洒,视名声、地位如粪土,可是潇洒过头,忘了自个儿的本分,这就本末倒置了。
顾老头挺起胸膛,不服气的道:“我努力钻研医术,从来不敢懈怠,我怎么会对不起上天赋予的天分?”
“大夫钻研医术是应该的,但目的是为了『救死扶伤』。”而不是不问责任,关注的永远是自个儿在意的——若是上一世,容安然绝不会与之为伍。
顾老头瞪着容安然半晌,哼了一声,“你就是小气!”
“是,我就是小气。”容安然最不喜欢跟人家争辩,太累人了,可她的师傅偏偏是一个嘴巴上不肯服输的人,黑的要说成白的,歪的要说成正的,说不过人家就死缠烂打,反正不能认错。
“姑娘家不能那么小气,很容易令人生厌。”
“师傅是为你好,你要记住。”
“……是,师傅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容安然觉得赶紧转移话题方为上策,要不,她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头一甩走人。
“那个……”顾老头模着鼻子,嘿嘿一笑,“我想找你上山采人参。”
“师傅,上次我就跟你说过了,大越山是三七的地盘,而人参生长在北地,我能采到人参是意外之喜,不要将人参当成大白菜。”容安然真的很后悔,当初采到人参,她不应该贪心想得高价,直接交给师傅卖给高门大户,若是卖给草医堂,师傅就不会惦记着人参。
“你前前后后采了两次人参,陪师傅采了一次人参。”顾老头伸出右手,比了三,“你瞧瞧,这人参跟你多有缘啊!”
若没有小白,她怎么可能采得到人参?容安然知道自个儿不能随便松口,这会让师傅养成坏习惯。
“师傅可以靠医术挣钱,干啥老想着卖人参?”虽然师傅没有在医馆坐堂,但是高门大户都知道他这个神医级的大夫,他出个诊,上百两就入帐了。
“知府家的老夫人需要人参入药,为了云山药庄,师傅无论如何要想法子帮她拿到人参,可是在越州想买到人参太难了,就是草医堂也不见得有。”顾老头垮着肩膀,看起来可怜兮兮。
这是将她当成不谙世事的孩子吗?在越州,云山药庄看似不起眼,甚至大部分的老百姓听都没听过,但是地位超然,当官的多少会给几分面子,除了因为云山药庄有个神医,更是因为手上拥有许多珍贵的药材。
容安然没再浪费口舌,转身往回走,“今日太晚了,明日再上山吧。”
“好好好,我先去看师姊,明日寅正上山。”达到目的了,顾老头欢喜的双手交叉在后,哼着小曲,走出院子。
若是急需人参,容安然会将手上的人参须给小狐狸,指明今日上山的目的,可是她不愿意让师傅以为人参如同大白菜般能轻易取得,而且小狐狸遇到好东西会主动“献宝”,她当然一如往常上山采药——选定某个区域,将这日的活动范围限定于此。
今日很幸运,进入选定的区域不久,她就在被砍掉的松树树墩下找到茯苓,一块块大小不一的黑褐色疙瘩,白花花的根肉,闻着有一股清香。
“容丫头,你不挖,茯苓也不会长脚跑了,别再挖了,我们得赶紧找人参,晚了一大堆人上山,我们就不好采人参了。”顾老头见她整个人都要埋进土里,急得在旁边跳过来跳过去。
容安然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师傅确定今日可以遇到人参?”
“不是有你吗?”顾老头说得很理直气壮。
“人参又不是我种的,我如何保证这儿一定有人参?”北参南七,这其实跟它们的生长环境有关,换言之,位于南边的大越山理论上不会有人参,只是不知道哪儿出了差错,偏偏教她遇见了,还三番两次。
“我相信一定有人参。”顾老头看了一眼窝在一旁睡觉的小狐狸,上个山都可以捡到小狐狸,小狐狸还打定主意跟着她,成了她的宠物,然后一次又一次采到人参,这运气实在好得不像话。
“好吧,有人参,但也要我们遇得上啊。”小狐狸可以帮他们找到人参,但先决条件是他们所到之处有人参。
“你继续在这儿耗着,我们就是遇上了也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前采啊。”
“村民采野菜只会在外围,不会深入这里,而猎户桃林村没几个,他们打猎的地方通常在另外一头。”换言之,他们今日不太可能遇到人,不过回程就很难说了。
说不通,顾老头只能用最后一招——耍赖,“不管了,我们赶紧走了。”
容安然见背窭半满,索性不挖了,对小狐狸喊了一声便站起身。
整理一下衣服,播上背窭,容安然漫步而上,小狐狸欢快的跑在前头,转眼就不见踪影,可是过了一会儿它就跑回来,吱吱吱的绕着容安然,接着咬住她裙角使劲拖着她,显然是要带她去看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顾老头见了很激动,因为他很清楚想找到人参的关键在小狐狸,只是有个先决条件——徒弟必须在场。
这会儿什么都没看见,容安然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跟着小狐狸走了。
一条黑红交错的蛇盘在层层落叶堆中,嘶嘶的吐着蛇信子。
“珊瑚蛇!”
“珊瑚蛇,毒性不小,是神经毒,通常夜间活动,喜欢栖息在落叶堆中……”容安然顿住了,先看到一旁的锻树,然后就看到一株二十几公分的花梗,上头顶着一簇红色的扁圆果子。
“人参!”顾老头惊叫道。
“我听说过老参旁边通常会有一些毒蛇盘踞。”容安然觉得有必要再提醒一次,除了人参之外,他们面对的是一条毒蛇。
顾老头推了她一把,“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
唇角一抽,容安然认命的捡起一块石头对准蛇的七寸打去。打蛇打七寸,指的是打中蛇的要害,即心脏位置,也就是蛇身七分之一的地方,这对她来说真的不难,很快就解决了。
顾老头见蛇不动了,立马扑过去挖人参。
容安然觉得此行目的完成了,接下来当然是回头继续采茯苓,可是下一刻,小狐狸两三下跳到她的肩膀上,然后她就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当下第一个反应是先扔下背窭,接着唤了一声“师傅”。
“这株老参应该有上百年。”顾老头欢喜的道。
“师傅,你最好快一点。”
“好啦好啦,别催了。”顾老头小心翼翼将人参包好,可是没等他收好,容安然已经将他推上一旁的椴树。
“我的人参……”
“师傅,野猪来袭。”
这会儿顾老头终于闭嘴了,抱着树往上爬,可是越紧张越爬不动,还好容安然在下面帮他,顺利的让他爬到树上。
容安然见到野猪了,还好,没有成年的公猪,一百多斤左右,可是今日出门没带弓箭,还得让师傅月兑离战场,只能想法子引开野猪。
“我的人参……”
顾老头深怕野猪踩到人参,急得哇哇叫,立马引来野猪对着树木冲过去,容安然只好捡一块大石头砸过去,将它注意力引过来,果然,接着她跑,野猪在后面追,眼见就要追上了,她只能就近爬上树。
虽然顺利爬上树,但是很快就发现问题了——她所在这棵树不太牢靠,若她一时没抓稳,难保不会在野猪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中摔下去。
“这是在比赛它们谁更有耐力吗?”容安然忍不住苦笑,怎么办?她觉得自个儿快撑不住了。
咻一声,利箭凌空而来,射入野猪的脚,野猪愤怒的转移方向,又是咻一声,利箭直入野猪的眼睛,野猪发出惨叫,疯狂乱撞,接着又是一箭,野猪终于疼得倒下来,脑袋正好磕在石头上,鲜血涌出,染红了石头。
容安然感觉身子一软,若非救命恩人来得很快,她可能坚持不住栽下来。
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失了神。
“吱吱吱!”小狐狸率先跳下来,同时打断两人的凝视。
关晟凌回过神问:“姑娘还好吗?”
容安然点头道了一声谢谢,缓缓的滑下树,扶着树站稳身子,她正想开口表达谢意,顾老头跑过来了。
“容丫头,你没事吧!”顾老头来回打量徒弟好几圈,确定没事,总算注意到关晟凌,“小伙子,是你救了我们?”
“这是缘分,在下习惯清早上山操练,见到野猪脚印便一路寻过来。”
“老头子暂住桃林村东边最大的庄子,他们都喊我华叔,小伙子你呢?”
“敝姓关,也是暂住桃林村,就是山脚下那个庄子。”
“今日多谢了,老头子必会重礼答谢,告辞了。”没等关晟凌拒绝,顾老头便扯着容安然下山。
若非容安然想起背窭,回头找背窭,甚至连跟救命恩人点头表达谢意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