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宇文修赖在她房里宿了一夜,硬是将她抱进怀里,睡得虽然不香又折磨,但他就是觉得爽快。
翌日用过膳后,两人随即驱车前往小保村,薛劲和海靛则骑马跟随在后。
一开始,宇文修还能在马车上逗着她玩,吓得她哇哇叫,然而随着马车愈来愈接近小保村,他的神情凝重严肃,祝心琏同样看着帘外的惨状不发一语。
尽管发生水患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哪怕灾况已经处理过,但离小保村愈近,路上满是黑黄色的泥淳,压根没瞧见什么残破的房舍,车帘外是一望无际的荒地,毫无人烟。
“主子,马车没法子再往前了,得下来用走的。”
就在马车停下时,海青费了点功夫才走到马车边禀报。
“走吧。”宇文修拉起她,先下了马车,看着脚下的泥淳,又道:“我背你。”
祝心琏摇了摇头,拉住他的手。“咱们一起走。”
“好。”他握紧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在泥潭上。
走没几步,薛劲和海靛已经从后头追来。
“王爷无须担心,小保村的村民在水患发生之前,便已经撤守,小的将他们安顿得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海青听海靛一上来就邀功,毫不客气地赏他一个大白眼。
“本王还得感谢你呢。”宇文修皮笑肉不笑地道。
“这是小的该做的,而那些村民届时会自动自发前来相助治水工程。”海靛说时还不住地搓着手,那神情说有多狗腿就有多狗腿。
“大概有多少人?”祝心琏问道。
“约一千余人。”
“男丁呢?”
“小的说的正是男丁的数目。”海靛知无不言,他很清楚,只要能得侧妃青睐,他往后的日子肯定又香又甜。
祝心琏疑惑地皱起眉,“一般偏远小村的男丁不会这么多。”
“确实,小保村的男丁并没有这么多,场?是不是记错了?”薛劲随父亲刚到淮州时,就已经模清了淮州黄册,虽然说不出小保村正确的男丁数目,但肯定不到两百人。
海靛脸上笑意不变,再道:“还有大保村和山尾村等等好几个村呢,再加上前些年本是住在小保村却因为水患迁出的那些人,加加减减,一千余人跑不掉。”
祝心琏和薛劲露出了恍然神色,宇文修则是似笑非笑,那神情像是说:说呀,再说点,本王看你那张嘴多能说。
一行人边走边聊现况,直到来到淮阴河中段,河面颇平静,但是——
“这是原本就没有堤防吗?”祝心琏问着,还往前走了两步查看,只因她曾经听父亲说过,淮阴河中段是有打造堤防的,至少在她父亲还是淮州同知时是如此的。
“前年冲毁后就没再重建。”海靛凉声说着。
“每年淮州的营收里自有提拨一部分作为堤防的修筑,结果却没重建?”宇文修哼笑了声,瞅了海靛一眼,彷佛是在询问他既然都造桥铺路了,怎么堤防却没跟着修筑。
他给了大把银子和无数产业,可不是让他待在淮州当富贾场?的。
海靛冤死了,埋怨地道:“小的也想做堤防,可是前任知府却不肯,小的也没法子。”
这种大事,府衙不签字,他动不了呀。
“是吗?”那怎么没跟他提起?
“……小的自然是不敢与府衙作对。”海靛暗指他不想做得太过,引人疑窦,被人掀了老底,如此他在淮州待了十年的功夫白费了不打紧,怕的是查到主子那儿,前功尽弃就糟了。
宇文修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但他就是不满。虽说他手上无实权,但只要他想插手,还是插得了手。
祝心琏收回目光时,刚好瞧见他俩眉来眼去,只觉得这两个人好像……挺熟的,宇文修看人向来不会带着温度,除非是熟人。
“今日天气不错,可以清楚瞧得见淮阴山。”薛劲指着河面远方。
祝心琏闻言望去,随即沿着河岸往前走,以步数丈量计算可以施工的位置,脑袋里开始运转着需要多少人工,需要多少铁器,又要哪个地方设百丈堤,火药又该要如何安置,才能在这里形成弯道,再打出一条引水渠。
宇文修静静地走在她身旁,看着满目疮痍的河岸,怒意在心底横生。
只要肯用心治水就能多救几条命,为什么他们如此轻贱人命,一个个皆因一己之私让可以挽救成千上万百姓的昭廷满门皆灭?
如今海靛找到的帐本,看似能够洗刷昭廷的罪名,实则很难,只因参与其中的官员有大半都是皇亲国戚,父皇不会为了一个已死的臣子降罪皇亲国戚,更不可能平反罪臣的冤屈。
这些他早猜着了,所以他设了局就等待对方上钩。
十二年了,他不能再被动地等着对方出手,他必须逼对方出手,他才有机会替昭廷平反。
正沉思着,却感觉有什么轻触眉心,他垂眼望去,对上她的灿笑。
“别担心,咱们把水患整治好了,往后淮州的百姓就不会再受苦了。”祝心琏以为他正为淮州百姓发愁,温声安抚他,又伸手松开他的眉心。
宇文修静静地瞅着她,总觉得光这样看着她的笑麟,便有股暖意萦绕在心间,暖着在孤独中度过十二年的他。
还不及细想那是怎样的情愫,他已经将她拥入怀里,彷佛将她纳入怀里,那股暖意更甚,让他打从心底满足喜悦。
“等、等等,你不要这样……后头有人、有人。”祝心琏羞红小脸,想扯他,又怕他丢了面子。
“心琏,能遇到你,真好。”他由衷道。
祝心琏愣了下,羞涩地道:“我也这么想。”广袤穹苍间,能够遇见一个懂她还能教她的男人,这得有多难。
“是吗?”他忍不住勾弯唇角。
“可是……你可以先放开我吗?”
“不行。”
“你不要这样,很多人在看。”她害臊得快要死掉,赶快放开她!
“这样吧,一会我抱起你,你可以把脸埋在我的胸膛上,这样大伙就看不见你的脸。”
宇文修才舍不得放开她,能多抱一时,就令他更快活一时。
“不要!你当我傻的吗?”够了喔,不要再逼她了!昨天揍他一拳,她本来是有点内疚的,现在可是连那丁点内疚都没了,甚至还很想再揍他一拳!
宇文修低低笑开,随即指着前方道:“你瞧瞧,前头这儿建百丈堤应该行吧。”
“我也觉得应该是在这个位置上。”被转移了话题,祝心琏立刻投入他刻意的提问中。
“今日河面平稳,一会咱们搭船过去瞧瞧,应该要将火药安置在哪个位置上,炸出引水渠的话,届时也是得建堤。”
“嗯,内外两侧都要,然后我想过了,如果山质太硬的话,咱们干脆在河心垒座小山作分流。”
“怎么垒?”
“淮州一带最不缺稻,眼看着就快能秋收了,要是二作的麦子也差不多收了,到时候咱们让人蒐罗麦梗稻草,裹上黏土做成一团,再用白膏泥封住,晒干丢入河心,就能垒成小山。”
宇文修沉吟了会,道:“咱们先炸山吧,就算炸不出想要的弯流,炸出的山壁石块直接用船拖到河心也是一种做法。”
“行呢,更省事。”祝心琏眉开眼笑,与他交谈就是这么开心,他能想到更好的法子,事半功倍。
宇文修笑得像只坏心的黄鼠狼,心想天底下哪有像她这么好哄的姑娘家。
搭着小船尽可能地靠近山壁察看后,祝心琏的眉头锁得死紧,只因这石质比她想像中要来得坚硬。
“无妨,咱们今日先勘查到这儿,回去凑齐了器具再说。”宇文修安抚着。
祝心琏忖着点头,似乎也只能如此,得先从炸山这一步先行,才能决定其他步骤。
回到常宅,祝心琏正想着上哪把器具凑齐时,海靛便已将所需器具和人手都备足了。
“场?,真是太感谢您了。”祝心琏感动不已。
海靛被感谢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本想要摆摆手,潇洒地说不用,眼角余光却瞥见他家主子目光森冷地看着自己,犹如毒蛇正盯着柔弱猎物,令他瞬间跌落地面,正色道:“应该的,侧妃太客气了,侧妃用『您』来称呼小的,这真是让小的消受不起。”
千万别如此,她叫王爷都是你呀你的喊着,却称他为您,这差别待遇一出现,他还能活吗?
是说,他现在才有机会正眼瞧侧妃,怎么觉得像在哪儿见过她呢?
“本王要的东西呢?”宇文修冷声问道。
他倒不是在意她的称谓用法,纯粹不爽自己的妻子为什么要对自己的手下如此毕恭毕敬,而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敢忘了主仆尊卑……野放十年,让他连分寸都忘了,是该重新教导一番了。
海靛回过神,被他的目光吓得瑟瑟发抖,赶忙从怀里取出一本书籍,态度恭敬到不能再恭敬地双手递上。
宇文修冷睨一眼,接过书翻看着。
祝心琏来回看着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们是认识的……不过,现在更吸引她的是他手中的山水志。
她凑过去一瞧,宇文修便指着他刚翻到的那一页,指着上头道:“淮阴山属黑石,石质硬实。黑石是山岩里头最硬的石了,比我原本估想的还要难对付。”
“这要怎么炸呢?”祝心琏这才发觉自己想得太简单,如何整治水患,谁都能提出做法,但必须能实际操作,否则只是纸上谈兵。
宇文修沉吟了下,道:“先在山壁上挖栈孔再埋火药。”
“栈孔?”
“衮州一带山峦连绵延,有时光是绕山道就要费上不少功夫,所以衮州人会在山壁上挖出栈孔之后再设栈道,工法相当独树一帜,我那时在书上读到时也很想去衮州瞧瞧,可惜至今未能成行。”
“我也好想去瞧瞧。”这天下之大,更显得她是如此微不足道。
“行,将淮州水患治好,改日我向皇上请命,带着你游五湖四海,崇山峻岭。”光是想像就令他唇角不住上扬。
“是啊,得赶紧处理才行,毕竟雨季未过,能做多少先做多少,沿岸必须先筑堤,至于栈孔……你知道要怎么挖吗?炸都难炸了,怎么挖?”祝心琏有些犯愁,心想当时放在汾州的一些器具要是能带来就好了。
“秦王侧妃。”
突听有人这么唤,祝心琏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薛劲来到自己面前,她才发觉他是在唤自己。
唉,平常不会有人这样唤她,她还没习惯。
“瞧瞧这铁管能不能派上用场。”薛劲的手上捧了个约五六尺长,双手都无法合握的铁管。
“我的铁管!”她开心得快要跳起来。
宇文修看过去,初看第一眼,猜不出是什么名堂,可再仔细一看,内心震惊不已,站在几步外的海青和海靛更是快瞪突了眼,难以置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宇文修长臂一伸,硬是拦劫了铁管,铁管颇沉,他以指轻敲了下,发出清脆声响,令他惊诧地问:“这是谁打造的?”
“我造的。”祝心琏眉开眼笑,跟着轻抚着铁管,上头没有半点钥蚀,可见得薛劲是照着她的法子涂油防钥。
“你怎么做的?”
“请铸铁厂的师傅帮我打造的。”不然呢?总不可能让她自个儿动手吧,那是铸铁厂,她进不去的。
“我问的是,这种铁不太一样,你是怎么造的,又是为何造出这种东西。”他当然知道这是铸铁厂做的,而且汾州就有官设的铸铁厂。据他所知,汾州的铸铁厂铸造的是箭头和船上的各种器具,每年会缴上一笔数量。
“昭大人留下的遗册上记载着如何精炼铁石,我只是把调整的方式告诉铸铁厂的师傅,请他试做,至于这个铁管是用来填设灭药,炸沟渠或炸山用的,很好用的,不过要是遇上黑石,效果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但可以试试。”
宇文修听得一愣一愣,再问:“你知不知道这个铁管和炮管很像。”不,这根本就是炮管,而且比宫中的炮管还要精良!
这要是让人知晓,她等同私铸军械……汾州铸铁厂的老糊涂怎会帮她做这种玩意儿?
“炮管?我不知道,那时我只是想炸沟渠才想这法子的。”
宇文修看向薛劲,瞧他面带惊诧,显然他也没往炮管想。也是,又没从军过,又怎会知道军械长什么样子,自然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
“铸铁厂怎会帮你做这个。”他状似喃喃自语,揣测是否有人要陷害她或是祝西临,可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一点动静皆无,又不像是这么一回事。“祝西临不知道吗?”
“我爹知道啊。”
宇文修气得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别人不知道就算了,可曾经进翰林院的祝西临怎会不知道私造军械的问题,他居然没阻止。
“那时我爹总要我把铁管藏好,回京时更是不准我带上,可是铸铁厂的老师傅可是很夸我的。”
“是啊,那时侧妃总是会画一些农具的草图给铸铁厂的老师傅帮忙铸造,给汾州一带的庄户帮了大忙,也正因为如此,通常只要是侧妃送去的草图,老师傅们都会帮忙的。”薛劲解释得更详细,也觉得这事其实不严重,毕竟淮州离京城远得很。
宇文修还未开口,便听有人来禀,“主子,二皇子到。”
“收好。”宇文修把铁管递给海青,便拉着祝心琏往前厅走。
“王爷,铁管真的是好东西。”祝心琏担心他交给海青之后就不还给她。
“确实是好东西,可是在不同人眼里,是好是坏,那就难说了。”物品本就没有好坏之分,唯有人,才需要以好坏划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