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五天过去,大理寺终于传来消息,说已查出导致恒王昏厥的原因。
结果如张景皓所料,出在玉液丸上,不过大理寺并没有实质的证据,而是以杭州那几名同样服用过玉液丸的富家老爷曾出现过身子不适为依据,从而断定是药丸的问题。
如此一来便印证了当初张景皓所料,杭州的事只是个引子,为的便是替恒王发病的原因提供佐证。
因为是太后亲下懿旨让大理寺查办,因此大理寺卿柳诚一收到寺丞王吉呈上的证据,当即下旨派人将张院判抓来大理寺,开堂审问。
柳诚冷眼瞧着堂下跪得笔直的张院判,只见他面不改色,端着那张严肃至极的老脸,任凭他如何盘问,都只淡然回答一句——
“玉液丸是我自己研制,对恒王的病有利无害。”
柳诚就这样与他整整僵持了半个时辰,若不是王吉说已请了证人前来,再加上恒王得知自个儿派人去抓张院判后,派人来传话,要他擦亮眼睛审案,可别冤枉了无辜之人,他才一直忍着没有对张院判用刑。
至于恒王说这番话的用意,在他看来,必是认为此事绝不可能只是一个用药不当引起的意外。
恒王虽因自个儿的病被夺了太子之位,但他毕竟还活着,终究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太后之所以会下旨让大理寺查办,也是存了这个心思,所以这桩案子,柳诚若办好了,有赏,倘若办不好,只怕还会跟着受连累。
柳诚继续质问张院判,为何他研制给恒王的药在宫外也有贩卖,张院判却说待会那证人来了他便会说出原因。
这时,一名衙役走进来禀报道:“大人,前太医院院判冯伦带着几名太医赶来,说他们能证明那玉液丸对恒王的病情有害。”
“快传他们进来。”柳诚看了眼身旁的王吉,猜想冯伦便是他口中的证人。
冯伦领着四名太医大步走了进来,先向柳诚行礼后,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张院判,却见他连抬头看自己一眼也不曾,彷佛自己的出现并不令他意外。
柳诚问他有何证据能证明,冯伦忙从怀中掏出一张自己根据恒王的病情,结合张院判呈上的玉液丸药方进行辩证,然后得出的结论是药丸中所使用的草药与分量不但不会对恒王的病有利,还会加重病情。
中医讲究辩证与论治结合,辩证就是指针对病人望闻问切所收集的资料、症状和体征,通过分析与综合来辩清疾病的原因,以及性质、部位与邪正之间的关系,并加以概括。而论治则是根据辨证的结果,确定相应的治疗方法。
然而,诊断出疾症以及如何下药,还要看学医之人的医术水准高低。
柳诚拿着那张辩证单子,就像看天书一般,云里雾里看不懂,不过好在最后一句倒是看明白了。
于是他将单子丢到张院判面前,“你自个儿看看,他说得对不对?”
张院判捡起单子,很仔细地看了一遍,最终冷冷吐出一句,“一派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本官说了算!”柳诚被他这冷漠的态度给气得快七窍生烟,“恒王发病的原因的确是因你献上的药丸导致,而你又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药丸没问题,那本官就只能依这张单子为凭证来治你一个用药不当的罪名。”
“老夫还是那句话,玉液丸对恒王的病情有利无害。”
“你……”
这时,又一名衙役进来禀报道:“大人,门外有几名太医求见,说要替张院判申辩。”
“传进来。”
前来替张院判申辩的几名太医都曾参与研究玉液丸的药方,当他们得知冯伦跑来大理寺指证张院判,忙赶了过来。
柳诚本就打算派人请其他太医瞧瞧冯伦的辩证单子内容是否正确,自然乐意他们前来。“王吉,将冯伦的那张单子给他们瞧瞧。”
接过单子,众太医轮流仔细瞧过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与张院判一致。
其实冯伦心里也明白自己这张单子的论证站不住脚,不过他冒着得罪太医院众人的风险也要跳出来踩张院判一脚,实则是为私怨。
这私怨便是,他的关门弟子被人爆出入太医院之前医死人的事,是张院判师兄的义子张景皓给挖出来的。
不过有人说了,只要自己一口咬定药丸对恒王的病有害,就算没有实质的证据也能将他拉下院判之位。
面对众太医的指责,冯伦佯装恼怒,当场与他们辩论起来。
柳诚头痛的看着两派太医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不休,结果整整吵了半个时辰,仍没争出个结果,他终于忍不住重重拍下惊堂木,要他们肃静。
不料那冯伦又爆出一个消息来,“大人,我手中除了药方外,另外还有一个证据。”
柳诚目光深深地瞧了冯伦一眼,莫名觉得他似乎在耍自己,但为了尽快结案,他也只得先忍着气让他道来。
“张院判之所以咬死不承认药方有问题,是因为这玉液丸根本不是他自己研制,而是他的师兄张天泽研制的。他为了保护自个儿的师兄,自是不肯招认。”
“你说的当真属实?”柳诚心下又惊又喜,忙问道。
“我敢用自个儿的性命担保,而那张天泽之所以将药方献出来,目的是替义子张景皓赢得太医院的供药之权。”冯伦看向一旁的太医,“这事在太医院也不是秘密,在场的几位太医们都知情,大人若不信可以问问他们。”
几名本是来帮张院判申辩的太医,顿时沉默地垂下头去。
“几位大人,冯伦所说可是真的?”柳诚沉声喝问道。
还没等他们答话,冯伦接着又道:“大人,那张天泽与张景皓此时人就在京城。”
柳诚转头问王吉,“你可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知道,我自查出此事与他们有关后,便已派人暗中盯着他们。”
“好,那你现在亲自带人去将他们抓来。”
另一边,得知师弟被抓,张天泽立即要冲去大理寺,被张景皓与陈轩死死拦住才没去成。
此时众人坐在厅中,都满脸沮丧不安,明里暗里调查了这么多天,结果竟是半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查到,而敌人的诡计却一步步将他们逼入绝境。
半晌,张天泽才沉声开口,“我师弟会不会遭到他们逼供?”
“应该不会,张院判在太医院这些年,他的为人及医术众所周知,大理寺轻易不敢对他用刑,只是我想他为了保护咱们,只怕会一口咬定药丸是他研制的。然而咱们献药的事以及目的,本也不是秘密,一查便知。”
听到这话,张天泽略松了口气,又说道:“他们一得到证实,下一个抓捕的对象就是咱们了吧。”
“嗯。”张景皓沉重地点了点头,“所以义父、萁儿你们不能再犹豫了,得赶紧离开京城,只有你们离开了,我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全力与他决斗。”
这几日他一点线索也没查到,为了预防意外,早已吩咐陈轩准备好马车、银钱等物,若有什么事发生,就立即将他们送走。
陈紫萁依旧拒绝道:“当初决定与你携手对付汪家,我就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紫萁,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这次的情况实在超出我所掌控,你们留下只会……”
“我留下并非全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的家人。这玉液丸是我亲手制成,我若逃走了,他们就会去抓捕我的家人。”陈紫萁当然知道自己坚持留下,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成为他的负担,可她也有不能离开的难处。
张天泽忙道:“你们俩不必再争,我留下,你们赶紧离开才是。这玉液丸是我亲手研制出来的,如今病人吃出问题,自是该我这个大夫负责,而且我要是逃走了,那岂不是陷我师弟于不义?”
“义父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张院判。”
“只怕抓捕咱们的人已在前来的路上,你这一时半会还有什么办法可想?而且若是你被抓起来了,那还有谁有办法救出我师弟?所以你们俩赶紧离开,我留在这里……”
“我自是不会让他们抓住我,但是得先将你们送出去我才放心。”
两人一时争执不下,陈紫萁目光转向桌上那只药盒,打开盒子拿出药丸,想再仔细嗅嗅看。
“主子,不好了!”陈轩满头大汗冲了进来,“太医院前任院判冯伦带着几名太医去到大理寺指证张院判的药方有问题,随后又爆出咱们献药的事,大理寺卿听信了他的话,已派寺丞王吉带人前来抓捕咱们。”
陈紫萁心下大惊,手一松,手中那枚药丸便直直掉入面前装满茶水的茶杯中,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众人闻声忙看过来。
“这下彻底完了,咱们手中唯一的证据没了。”陈紫萁顿时红了眼眶,心下一片悲凉。“萁儿,别难过,这药丸只是他们拿来陷害咱们的引子,如今没了,也许是天意。”张景皓安慰道,然后转头看向陈轩,“陈轩你立即带着义父和萁儿从书房里的暗道离开,我带着人从大门出去,将王吉埋伏在外面的人引开,然后咱们在城外的道观会合。”
“是,主子,您自个儿小心点。”
陈紫萁红着眼睛凝视着他,“你一定要来,我会一直在道观等着你,哪里也不会去的。”
“好,我一定来。”张景皓嘴上这么回答,但心里却另有打算。
他凝视着她满脸期盼的样子,一时也顾不得义父和陈轩在场,上前一步将她搂进怀中。其实陈紫萁心里也明白他是不会来的,可此刻已没时间争论,回搂着他,靠在他温暖的怀中,嗅着独属于他的气味,一直隐忍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留给他们逃走的时间已不多了,心中再不舍,他也只得将她放开。
就在他将她放开时,因右手的袖摆挥动过大,不小心将桌上那杯茶水给掀翻。
那枚掉入茶杯中的药丸已完全融化,淡黄色的茶水变成了黑色,洒了满桌。
陈紫萁抬眼瞧着桌上的黑色茶水,突然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似的,僵在当场。
张景皓立时察觉出她的异常,问道:“萁儿,你怎么了?”
“我、我找到证据了……我们有救了!”陈紫萁激动得眼泪直落,颤抖着手指着那滩茶水中残留的一撮黑色药渣。
张天泽冷眼一瞧,也明白过来,脸上大喜,“走,咱们先离开。”
于是当王吉带着衙役来到他们的宅子,敲门敲了半天也没见人来应门,强行撞开大门,可将宅子仔细搜查了几遍也没找着人。
他心下大惊,一边带着人赶紧回去覆命,一边派人给父亲送消息。
至于张景皓一行人出了秘道,却没有躲藏起来,而是分成两路,张景皓带着人去与负责监视汪建业药铺的郑峰会合,陈轩则护着张天泽与陈紫萁来到恒王府。
恒王刚收到大理寺抓捕张天泽等人的消息,随后不久便听管家禀报说,那献上玉液丸的师徒在门外求见,说是玉液丸暗中被人调了包,因此才导致他病发。
恒王因患上这消渴症,心情烦闷导致脾气变得有些暴躁,但他却不是个昏庸之人,不但不昏庸,还很聪明有才干。是由于病情严重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皇帝为了江山的长远考虑,才不得不夺去他的太子之位。
与其他太医们相比,唯独张院判不但不怕恒王,还敢板着脸严厉警告他不要贪嘴,所以在张院判面前,他脾气再暴躁,瞧着那张严肃得跟棺材板似的脸色,也只得将脾气收起,转而对别人发泄。
其实不光是恒王怕张院判,就连皇帝与后宫众人也都对张院判礼让三分,一切只因他的医术在众太医中最好。
所以得知自己差点送命是因张院判奉上的药丸造成,恒王心里并不相信,还特地打发人去大理寺嘱咐了一番。
这会儿他才刚看完大理寺送来的证词,弄明白玉液丸并非张院判研制,结果这真正的药丸研制者就找上门来。
想了想,他决定亲自来审审这桩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