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马刀送到县衙之后,徐知县很是惊喜,亲手试过宝刀的威力后竟也说出和麦芽一样的话,他真舍不得这样的好刀送到陈公公手上。
不过为了百姓的生活,他还是在隔日启程前往临汾,希望陈公公得了刀,真能对平阳府的百姓手下留情些。
刀送出去后,元修与麦芽也从铺子搬回了元家,八个小子见到麦芽简直没跪下喊娘,赵大娘也心疼元修夫妻两个瘦了许多,当晚原本想下厨犒赏小夫妻两人,不过在众人力劝之下,还是由麦芽做了一桌好菜,让大家吃了个饱。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也开始凉了起来,秋风吹过,扬起老沙果树的落叶,落在了久无车马经过的村道上,明明税监才来了几个月,大家都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
元修没有再去向徐知县询问陈先得刀后的反应,不过镇上及县里的情况明显好了起来,至少一些地痞流氓不再闹事,也没听到要再收什么税的消息。
一滩死水似的街市开始缓缓流动,有几家铺子觑了先机偷偷开了半扇门,做点小生意,也有些走街串巷的货郎重新背起箩筐吆喝了。
毕竟实在躲了太久,很多人家中几乎断粮,都是缩衣节食过得紧巴巴的,元家若只有小夫妻两人和赵大娘,就他们事前做的准备,还是能过得颇有余裕,只是多了八个半大少年,饭量跟牛一样,即使偶尔出去捕鱼猎兔的,存粮还是渐渐跟不上。
于是元修决定带着几个小子去后山打猎改善伙食,麦芽一听,也拿起背篓想跟去山上捡些栗子,摘些野柿或挖点山药什么的,于是一行人和赵大娘交代了一声,便兴冲冲的出发了。
往后山的山道上,不少树叶已转黄翻红,看上去宛若彩霞,虽然不如春日的缤纷朝气,却多了些清幽诗意。走到半山腰往下远眺路底村,还能看到一些人家在屋顶上院子里晒着沙果、山茱萸、柿子……等等,东一块西一块五颜六色,几个少年们在山上吱吱喳喳,指着哪户是自家,哪户又是麦家云云。
来到了几棵栗子树旁,栗子已掉了满地,有的还半开口挂在树上,元修留了元庚与元辛两个打猎帮不上忙的孩子,陪麦芽在这里打栗子捡果,其他人则是往更深的山里去,希望能猎到几只大家伙。
麦芽与元庚元辛捡了约半个背篓的栗子,也慢慢换了地方,到野柿树生长之处,看还有没有被村民摘剩的柿子,很幸运的,他们在岔道上看到一棵没被发现过的柿树,因此也收了不少泛青的柿子。
元庚性急,拿起青柿子擦了擦就想吃,结果被麦芽阻止了。
“青柿子可涩了,吃了刮你的舌。”她想到自己小时候也干过这种蠢事,不由笑了起来。
“既然不能吃,采它做什么?”元辛看着自己兜在胸前的十来颗青柿,小小的脸蛋出现了懊恼。
“青柿不能吃,但晾成柿饼可好吃了,到时候就会变得黄澄澄的,又甜又软。”麦芽低子,让元辛把他摘的青柿放到她身后的背篓里。
岂料元庚与元辛听她这么一说,都兴奋了起来,把自己的收获都交给她之后,又迫不及待的想去摘,惹得麦芽啼笑皆非。
“你们两个当心点,小心有蛇!”麦芽抓不住他们,只能没好气地提醒。
元庚与元辛只是摆摆手,不太在意麦芽交代了什么,一股脑儿的去攀那柿子树。在他们心中,师娘就是软和人,说话温柔细声细气,也能包容他们顽皮,更不会处罚他们,所以在她面前,他们总是放肆一点。
就在麦芽担忧地看着在树上像猴子一样窜来窜去的两个毛孩子时,突然一旁的树丛发出很大的动静,三人本能地看了过去,却见树丛里突然钻出一头野猪,双目赤红,嘴里吭哧吭哧地朝着麦芽他们冲过来,还插了几枝竹箭。
“麦芽,小心!”追在野猪身后的是元修,他不知麦芽等人跑到这里来了,还将野猪赶到这个方向,不由心急地喝道。
麦芽吓了一大跳,野猪却已经快逼到身前,剩余的时间只够她尖叫一声,然后整个人扑到一旁。
“元庚、元辛不要下树!”
因为麦芽的及时闪避,野猪猛地冲过了她,按理说应该继续往前跑,可它或许是被激怒了,看了人就想撞,居然折回头又想冲撞麦芽,饶是元修身手再好也来不及救,树上那两个孩子看着都快哭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麦芽突然由后腰抽出了不知什么东西,蓦地往野猪一扔——
接下来的画面就精彩了,几人只听得野猪吃痛的嚎叫一声,接着就见到血从野猪身上喷了出来,然后那头野猪在离麦芽还有两步远时轰然倒下,扬起一片泥尘。
泥尘平息,几人方才看清,那野猪脖子上赫然插着一把菜刀!
所有人都惊呆了,树上的元庚和元辛更是直接石化,他们心目中软和温柔好说话的师娘,刚刚用菜刀宰了一头活生生的野猪啊……
原来隔壁麦穗小弟弟乖巧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姊姊压根是个狠角色!想到自己先前居然在师娘面前那么不听话,两个人都不由打个了冷颤。
元甲等其他少年此时才赶过来,倒是错过了麦芽大发神威的一幕,只见到师娘喘息不止,师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扶起,还以为她受了惊吓,纷纷慰问起来。
“你没事吧?”元修问道,急急打量她全身上下。
“我没事,只是背篓里的东西掉了。”麦芽弯身就要去捡拾,想不到她连柿子都还没模到,元庚与元辛却嗖的一声溜了过来。
“我们捡,我们捡就好!”
“没、没关系,师娘你休、休息,这里我们捡。”
两只皮猴儿动作可快了,在这当下变得又乖巧又伶俐,又捡栗子又捡柿子,让元甲他们看得啧啧称奇。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那么听话了?”元丙更是不客气地直接揶揄。
元庚与元辛有些不自然地同时看向野猪脖子上的那把菜刀,齐声嗫嚅道:“我们以后都会听师娘的话,会很乖的!”
元修顺着他们的眼神看过去,瞬间懂了什么,不禁啼笑皆非。
不过若是就此让麦芽能治得了这两个小子也好,他索性不管那两个傻孩子的小心思,只是纳闷地低声问着麦芽,“你怎么会把菜刀带上山?”
麦芽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就……不是上山打猎吗?我没有称手的武器,就想着我也有一把宝刀啊……”
这个答案太可爱,元修险些没忍住笑,要不是身旁一堆眼睛看着,他真想将人搂入怀里亲热一番。
刚才她差点被野猪冲撞,也着实让大伙儿吓得不轻,反正连带麦芽杀死的野猪,他们总共猎了两头山羊,十来只山鸡,还掏了一窝兔子总共七只,也算收获不菲,便决定打道回府。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下山回家,由于他们扛着羊啊猪的实在太过醒目,让村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回到元家后,麦芽与赵大娘就忙了起来,还把隔壁娘家人全叫来帮忙,一群人杀猪宰羊,剁鸡剖兔,好不忙碌。
麦芽留了半头野猪,抹上盐与香料,吊在檐上风干方便保存,这里秋季干燥,挂个几天就是好吃的腊肉了,羊也留了一头,准备晚点炒成肉酱。
剩下的半头野猪直接在院子架了篝火用烤的,羊肉煮成羊汤,调料可是她独门的秘方,吃过的每个都说好,然后切了一些猪肉用陈醋炒成过油肉,剁了山鸡加大酱炖上栗子,用辣子炒了兔肉,很快勾人的香气就由元家弥漫出去,无远弗届地传到了村子里。
王婶子一家先跑来了,王美秀手上提着一大篮的青菜萝卜蘑菇什么的,一进门就朝着正在替羊肉刷上酱汁的麦芽大叫道:“好你个麦芽!有好吃的居然不找我!”
说完,她直接将手里的篮子塞到麦芽手里。“你收了我的菜,可要管我一家伙食啊!”
麦芽笑了起来,先看了一眼赵大娘,见赵大娘微笑点头,她才回头向王美秀笑道:“那是当然,怎么也不会缺了王叔家。”
于是王婶子一家也撸起袖子来帮忙了,灶房里的灶不够用,王叔与麦父直接在院子里垒了个简易的灶,让元甲去村长家借最大的锅子,炖羊汤大锅菜。
不一会儿元甲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了林村长一家五口,他们也提着不少干货与腊味,腆着脸来换点新鲜肉吃,加入了蹭饭的行列。
元家的热闹自然引起了村子里其他家的注意,不少人前来问明了是在做什么,最后居然家家户户都带着食材和桌椅来想凑一脚,麦芽原就热情,赵大娘也好客,皆是连声欢迎。
很快的,山珍海味虾蟹鱼肉全凑齐了,元家的院子装不下,幸好元家与麦家外头是个大广场,以往村子里拿来晒谷子的地方,大伙儿直接把桌椅摆到外面,一下子竟像路底村的篝火会一样,热闹滚滚。
妇女们都自动自发帮忙煮食,男人们处理食材,说笑谈天,孩子们上天下地在广场上疯跑,或许大家都憋了太久,全放开了玩乐,这般欢欣喜悦的画面,自税监来了之后已经很久没看到了。
而在元修提醒村长镇上与县里的变化,告知那税监恐怕很快就会离开时,林村长几乎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阵子村里过得苦,还有穷得过不下去的人逃了,他这村长却没能帮得了多少,早就令他身心俱疲,元修的话让他卸下一个重担,终于觉得又能轻松的喘气了。
在食物都准备好后,麦家甚至抬来了十坛的酒,让大家放开了喝,林村长忍不住站上了石墩,向村民报告了税监将要离开的好消息。
“今日借着元家打猎满载而归的东风,咱们就当提前庆祝,来年一定会变好的!”
众人闻言皆是喜疯了,大口吃肉,大块喝酒,好菜一盘盘上,吆喝的吆喝,划拳的划拳,那漫天的喜悦充斥在每个人眼眶里感动的水光之中。
村里的人没那么多男女大防,所以并无固定座位,大家想坐哪就坐哪,想和谁聊天就和谁聊天,麦芽还在后厨忙着,元修倒是没离过赵大娘身边,他对师娘的保护一直都是无微不至的。
“娘,这阵子让你受苦了,待那税监一走,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元修沉声说道。
赵大娘却是笑眯了眼。“我哪里有受苦呢?在家里吃好穿好,还有你们这些个孩子孝敬,我高兴都来不及。”
“娘不嫌我们吵闹烦人就好。”在元修印象中,赵大娘一向过得清冷,今天可是比往日还闹哄哄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不习惯。
想不到赵大娘叹息了一声,却是惋惜。“要是你那孤僻的师父还在,定然要让他过过看这般热闹的生活,他才能体会一迳闭门自守,不理外界之事,会错过多少乐趣。娘也是到了这里之后,才知道自己并不喜欢以前那种冷清的日子,看尽人生百态,嬉笑怒骂,这才叫活着。
“我知道你一直怕我不习惯,但我真的喜欢这里,喜欢这些纯朴的人,若是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回京里了。修哥儿,虽说麦芽是你自己看上的,不过娘做的最对的事就是帮你娶了她,要不是有麦芽这个好媳妇,娘怎么知道原来日子还能过得这般快活,这样温馨?”
她笑着伸手指了指,示意元修看过去,元修转头一看,便看到麦芽笑着替村民们开酒坛,村民也笑着向她敬酒,她是那样热情无私的对待众人,所以众人也以真心回报她。
不过看着看着,元修的表情渐渐有点变了,赵大娘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元修神色不定地站起身来,急抛下一句话。“没什么,我过去看一下麦芽。”
在元修视线所及之处,麦芽已经不知道喝下几杯酒,她不言不语,小脸嫣红地直视前方,脸上笑嘻嘻的,别人跟她说话就点头,根本不会知道她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这时马家的儿子过来向麦芽敬酒,麦芽本能的举起酒杯站起,傻乎乎的就要喝下,结果身子一晃,差点一头栽倒。
马家儿子连忙伸手就要扶,想不到麦芽自己用手撑住了桌子,朝着马家儿子傻里傻气地笑着。
马家儿子见状,狐疑地说道:“麦芽,你是不是喝醉了?我扶你进屋子去?”
麦芽坚定地摇了摇头,虽然脸上还是茫然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像喝醉,“你不要扶我,只有我夫君可以扶我喔!只有他可以背我,只有他可以带我回屋子里……”
元修赶到听到的就是这句话,莫名地心中竟兴起一股满足感。
他原还怕她醉了就六亲不认,会像之前抱着他那样抱别人,然而他的小妻子却用行动告诉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只认他一个。
“我来扶她吧。”元修故作淡定地朝着马家儿子说道。
马家儿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逾矩了,他一向有些怕元修,模了模鼻子,说了声失礼就夹着尾巴溜了。
元修看着他的背影,心忖原来麦芽在路底村还是挺受小伙子欢迎的,若自己没娶了她,她也不至于嫁不出去。
麦芽看见他,二话不说贴了过来,也不顾众目睽睽,居然抱住了他的腰,整张脸埋进他怀里。
元修脸色微变,面对着四周村人暧昧的目光,他只是故作冷静地道:“麦芽喝醉了。”
村人笑着打趣起来,说着卖酒的女儿哪里有这么容易醉,而主角麦芽只是笑咪咪地任元修搂着,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低来,然后在他耳边说道:“只有我夫君可以带我回房间,只有我夫君可以亲我,只有我夫君可以对我这样那样……”
元修听得浑身发热,脑海里的绮思与理智早就不知道纠结成了什么样。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家,清了清喉咙说道:“麦芽真的喝醉了,站都站不稳,我先送她回家,失礼了。”
说完,他就僵硬地抱着麦芽绕开众人由后门回了屋子,至于其他村民在背后的大笑,他已经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