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九天玄女诞辰,可是好日子。
秋高气爽,太阳舒服得不得了。
高和畅前生不信鬼神,穿越后相信了神佛,开始迷信起来,“卖衣服样式”可是足以改变命运的大事,所以特意等了个好日子,九天玄女法力无边,肯定能保佑她生意谈得顺顺利利。
早上捻完香,让春花秋月各抱着五卷画轴,就上了跟喜来客栈租借的马车。
去的地方她也早早打听好了,城中的百善织坊。
百善织坊是百年老铺,主人家姓褚,在东瑞国已经开了上百家分铺,城中店是发家店,一直维持百年前的格局。
比起后来展店的铺子,发家铺当然不大,可却是最受重视的,什么好东西都先在城中店贩售,京城的大户小姐都知道,城中的百善织坊有最好的东西。
原主以前也爱在百善织坊买东西,可惜嫉妒心太强,惹得叶明通不喜,就算穿得再漂亮丈夫也不会多看一眼。
十八岁就死了,说起来是很可惜的。高和畅想,自己一定要好好的走完这趟人生,才不枉老天爷给她的第二次机会。
马车辘辘向前,过了莫约一个时辰,车夫停了下来,“高小姐,百善织坊到了。”
高和畅并不娇贵,自己跳下了马车,春花秋月抱着画轴也连忙下来。
百善织坊,生意好得不得了。
秋日融融的太阳底下,暖风吹拂,高和畅看着那块斑驳的百年招牌,心想,自己也要在古代创一番事业,庇佑子孙至百年。
想着想着,忍不住挺起胸膛,首先,要把画轴卖出去才可以。
带着春花秋月踏入了百善织坊,马上有个胖娘子迎面而来,笑容满面,“小姐要点什么?我们刚刚进了一匹狐狸斗篷,可是秋天最肥美的季节打下来的,冬天穿肯定保暖,小姐要不要看一看?”
高和畅微笑,“我找掌柜。”
胖娘子在百善织坊已经待了十几年,知道什么样的人都会有,于是笑说:“那小姐等等,请问贵姓?”
“我姓高。”
胖娘子说了句稍候便往内堂去了,很快的领了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出来,就见胖娘子对中年人比画了一下,中年人点点头。
“高小姐。”八字胡的人走过来,主动自我介绍,“敝姓孙,是百善织坊现在的掌柜,还不知道高小姐要相询什么事情?”
“我有几张画,想让孙掌柜看看。”
孙掌柜不明所以,但生意人总是和气为上,还是笑着说话,“高小姐误会了,我们这里是卖布料,成衣的地方,画画要往隔壁几家,有个洪家画铺。”
高和畅心里念了自己一句,是自己没说清楚,“我画了几款衣服,想请孙掌柜过目。”
孙掌柜眉毛一挑,这他可见多了,一个月总有那么几个,但都很普通,那些设计出来的衣服他们的绣娘就能做,何必买图。不过百善织坊是老店,家主说了要谦虚,反正看一幅画也不需要多少时间,好歹自己亲自过目,让这位高小姐死心,也免得说他们百善织坊店大欺人。
孙掌柜于是把高和畅引到柜台边,“那敝人就在这里看了。”
春花连忙递过一卷。
孙掌柜打开,原本只是抱持着“让对方死心”的心态做做样子,却在卷轴摊开到底的瞬间忍不住咦了出来。
这是什么?怎么有衣裳这样华丽?
领子居然能做成一重一重的,好特别,还有这种三层环绕的裙子,缀以荷叶边,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颜色用的是藕荷衣裙,青莲色腰带,更显得纤腰不盈一握。
孙掌柜的眉毛一动一动的,这衣裳很适合大家闺秀穿着出席春宴,赏牡丹,赏十八学士什么的,都很合适。
春暖时节,绿叶扶疏,花朵争艳,穿着藕荷色最显眼不过,既不同满庭红绿,又不会显得突兀,妙啊!
高和畅生前跟无数电视金主打交道,自然看懂孙掌柜的表情变化,知道这是有戏了,内心忍不住高兴。
孙掌柜抬起头笑说:“这样吧,我一张画五两收,买断,高小姐可不能再拿这图案给别家。”
高和畅想,她的汉唐知识可不只这些银子啊,于是伸手把画卷起,“五两我不卖。”
孙掌柜也知道是低了,但做生意本来就这样,先给低价格,再给适当的价格,对方就能接受了,于是道:“那十两吧。”
他本来的心理价位就是十两。
“这样吧,我把这卷画轴留下,掌柜的给主人家看一下,主人家要是愿意跟我谈,价钱再商量,如果主人家觉得不值得跟我谈,那画我也不取回了,当谢谢孙掌柜白忙一场。”
孙掌柜噎住,他快四十岁的人了,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说话这样老练,于是道:“高小姐等等,我家大爷正好今日来看帐本,我拿进去给大爷看看,不过大爷一向挑剔,我不保证大爷会见高小姐。”
高和畅闻言喜道:“我明白,辛苦您啦。”
孙掌柜拿着画轴进内堂后,秋月立即说了,“小姐,万一这孙掌柜贪小便宜,没把画轴给主人家看,我们也不知道啊,这样他就白白赚了一套衣裳呢。”
高和畅心情好,笑着跟秋月解释,“百善织坊是老铺子,发家店的掌柜肯定是挑过又挑,不会这样的,百善织坊要是贪小便宜,早没人把衣服样式送过来了。”
秋月不敢顶撞小姐,于是讨好说:“小姐可真有本事,一张图案画两天,孙掌柜愿意出十两买,这样下去郝嬷嬷也不用担心了,她总烦恼小姐把钱花完,然后我们四人被赶去睡大街。”
秋月原本也跟郝嬷嬷一样想法,待见到小姐一张画可以卖十两她还不卖时终于放心下来。
高和畅一阵好笑,“放心,我在一日,不会让你们睡街上的。”
很快的,孙掌柜掀开珠帘出来,满脸堆欢,“我家大爷请高小姐入内一叙。”
高和畅就知道,能代表褚家出来做事的一定有眼光,汉服这么美,一张画十两实在太便宜了。
孙掌柜在前面引路,穿过小小的内廊,然后是天井,中央种着一棵大树,大概要三四人环抱才能围住,百年前可能只是一株普通树种,经过百年就成了成荫大树。
二进的屋子前有这样一棵大树,夏天也不会热。
孙掌柜带头,踏入二进中央的大屋。
秋日天气好,格扇没关。
高和畅来之前自然多方打听,将百善织坊的十八代祖宗都模清楚了,现在褚家掌家的是褚老爷,主要掌管棉田、桑田、染坊等事物,每年会去江南两三趟,至于布庄已经于两年前全数交给嫡长子褚嘉言负责,褚嘉言今年二十岁。
褚嘉言十七岁时曾经要成亲,但祖父却突然过世,于是开始守孝,已经订亲的庄小姐不想过门就当守丧媳妇,不愿热孝成婚,于是双方退回婚书,庄小姐很快的另嫁,褚嘉言就这样耽搁下来,算算他年底就能出孝了。
褚家家规,除了嫡长一脉外,其余三十岁须分家,分家银看当家主母心意,给多了是情意,给少了是道理,总之不可埋怨。
褚太太膝下生有二十岁的褚嘉言,未婚,十八岁的褚嘉忠因为趁着热孝期娶了大一岁的表姊,现在膝下已经有一个嫡子。
高和畅觉得古代商家教育孩子还是可以的,二十岁放在现代搞不好都还要爸妈接送上学,但是在古代已经负担起家族事业。
褚嘉言虽然会投胎,但本事还是有,他两年前接手布庄,这段日子以来已经扩店三家,算是很不错的成绩。
“大爷,高小姐请来了。”孙掌柜给介绍,“高小姐,这是我们褚家现在的掌家大爷,什么事情都能作主。”
高和畅就看到传说中的褚嘉言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她觉得自己好庸俗,但她就是眼前一亮。
以前因为工作关系看过无数明星,都没现在这种感觉,她觉得这褚大爷周身有一种氛围,玉树临风、文质彬彬……这些好像都不够说明她现在的感觉。
他很不一样,不只好看,还有一种气度。
高和畅后悔没有好好读书,她现在找不出完美的形容词来形容眼前的褚大爷,充分体会什么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
褚嘉言开口,表情温和,“我看过高小姐的画了,服装款式确实奇妙,亦前所未见,我自问已经看过上万画轴,却是没看过这等服饰,敢问高小姐,这些设计叫什么名字?”
这可是高和畅的老本行,对于做过古装大戏的服装指导来说,跟个没见过汉服的人说名称,小事一桩,于是让春花秋月把十张卷轴都打开,说了起来。
这叫三重衣,深衣,襦裙,束腰,大袖。
这图案是花跟瓜组成,叫做瓜瓞绵绵。
葡萄,多子多孙。
佛手,意欲福手,象征福气。
一套一套解释下来,所有的组成,图案、颜色都有不同意思,说完十套已经过了两刻钟。
高和畅侃侃而谈,态度自信、胸有丘壑的样子神采奕奕——看在褚嘉言眼中,那是十分特别了。
东瑞国女性地位高,女商人不在少数,他也跟很多女子打过交道,但她们不是继承夫业的无知小白花,就是继承父业咄咄逼人的女商贾,她们不是想依附他就是想说服他,很少人能好好说话表达自己的想法,褚嘉言想,自己行商这几年来,这高小姐好像是唯一一个单纯表达自己想法,让他决定接不接受的人。
他觉得这样很好,男人女人没有谁比较高尚,互相尊重就是了。
这十张衣服绘图真的是上品,而且这高小姐似乎很懂得成衣,现在虽然是秋天,但衣服都是领先半年开始,一套衣裙要做十天半个月,现在要做的都是春天的款式,没人等到春天才做,那样一定来不及。
“不知道高小姐师承何派?”
“我师承异域画师,她在高家住了十年,教会我许多东西,直到我十五岁她才回乡。”
高和畅来之前已经想好说法,并且事先告知女乃娘丫鬟们这样说才好谈生意,因此当她说出这话时旁边的几人都面色如常,而郝嬷嬷与两丫鬟从来也没觉得自家小姐会画那么厉害的图很奇怪,只以为是大难不死后她开窍了,把心思全都用在挣钱上,而且还对这方面特别有天分。
褚嘉言脸上满是惋惜,“实在太可惜了。”
高和畅连忙说:“不可惜,我师父已经将一身本事传授给我,师父会的我都会,褚大爷见我老师跟我是一样的。”
褚嘉言莞尔,“我听孙掌柜说了,以十两买画,高小姐不愿,十两确实低了,这样吧,我出三十两,以后高小姐有画就拿来百善织坊,都以三十两计价。”
高和畅知道三十两已经是极好的价格,普通人家可以过上两年日子,但这不是她想的,“我有个主意,褚大爷听听成不成?”
褚嘉言爱才,见这画轴如获至宝,自然对高和畅高看一眼,“高小姐请说。”
“我这十卷画轴全数放在百善织坊,绣坊怎么卖我不管,但我要净利的至少十分之一,假设一款衣服净赚两百两,那我就要二十两,假设净赚三百两,那我要三十两,不知道褚大爷可愿意?”
褚嘉言一怔,这是想抽成来着,也不是不行,做生意不能只看人家抽的部分,也要看自己卖的部分,对方抽的越多,代表自己也赚得越多,不过他们做成衣款式,通常是买断图案,第一次有人跟他谈抽成,十分少见。
他是嫡长嫡孙,从小被严格教育,很少人能这样跟他讨价还价,倒是觉得新鲜,“如此一来,赚赔都由我说了算,高小姐不怕我弄一本假帐糊弄你?”
高和畅一听就知道他是同意了,“百善织坊百年老铺,自然是诚信为主,才能多年屹立不摇,褚大爷都同意了,我还怕什么?”
这番话捧得恰到好处,褚嘉言微微一笑,当下定下合约。
签字时才知道眼前的姑娘叫做高和畅,住在喜来客栈天字号房——虽然不住家里有点奇怪,但他没探人隐私的习惯,人生在世,总有不得已的时候,不需要对别人刨根究底,那是身为一个人基本的礼貌。
和畅,名字倒是不错。
兰亭集序云: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