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了马车,地点是郊区附近的一处小村落,患者是一名不到六岁的小姑娘二丫,前阵子不慎被烫伤了双手。
山中小茅屋内,二丫的母亲何氏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她生性内向,也是这一阵子经常来往,相处几回下来,她与薛吟曦主仆说话才自在些,如今又多了一名容貌俊俏的贵公子进到这简陋清寒的斑驳老屋,她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也不敢让贵人坐,就怕在他眼里,哪儿都破旧不堪。
“这位大婶,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我如今不过是表妹身后的小喽罗,跟半夏、茯苓是一样的。”朱哲玄这话虽带着自贬,但笑容可掬,让人心生好感。
他倒实诚,薛吟曦莫名感到想笑。
半夏没绷住,“噗哧”一声笑了,亲切的挽着何氏的手说:“何嫡子不怕,朱世子很随和,你真的可以无视他的存在。”
尽管如此,头上绑着花巾的何氏脸上仍见紧张,她颤抖着手端了杯茶水给贵人,才拉开以碎花布围起的隔间,走到床边,轻声唤着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二丫,“快起来,丫头,你薛姊姊来了,要给你换药呢。”
何氏又向围过来的薛吟曦等人解释二丫因伤疼,直至天亮才睡着。
朱哲玄理解,伤疼难入睡的苦他很有经验,“不怕大婶笑话,我这后背还有几个大伤疤要掉未掉,痒得我也不好睡呢。”
何氏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这贵公子看来真的很好相处呢。
倒是薛吟曦闻言愣了下,这些日子的汤药是真的有效用,她以为他后背的伤已经全好了,才会毫不客气的奴役他,许是在京城的日子靡烂,好酒色加上庆宁侯的一顿狠揍,积郁成疾,终是有损身体,到如今还未好全?
许是她的眼神太专注,朱哲玄注意到了,“怎么了?”
“估着时间,表哥后背的结痂不是早该掉了?”
朱哲玄略微尴尬地搔搔脸,“就是每次要好时就特别痒,睡着了手总会无意识去抓挠,抓破了只得再重新结痂,不过没事的,也就那几处,丁安他们帮我看过了。”他不以为意地道。
“醒了醒了,睡那么熟,真是的,怎么晚上就不能好好睡呢?”
蓦地,何氏看似埋怨又心疼的嗓音将两人的注意力放回二丫身上。
二丫躺在木床上,乍见到丰神俊朗的朱哲玄,不禁瞪大了眼,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半夏半蹲下来,笑着替她介绍,“那是朱哥哥,薛姊姊的表哥,一起过来看你的。”
二丫乖巧的喊了声“朱哥哥”,得到朱哲玄一个微笑。
不得不说,朱哲玄长得的确俊美,这微微一笑让二丫这个孩子也看呆了眼,月兑口而出,“朱哥哥长得真好看。”
“你这孩子——”何氏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没事,大嫡,她说的是实话。”朱哲玄朝二丫调皮的眨眨眼。
二丫开心的笑了。
薛吟曦嘴角也微扬,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对朱哲玄的印象倒是好了不少。
接下来,她专心的替二丫拆双手的绷带,二丫眼眶泛红,每次治疗上药都会很痛,她已经开始感觉到疼了。
乍见那因烫伤不见皮肤的十指,朱哲玄深感心疼,他倾身轻轻拍拍小丫头瘦削的肩膀,“二丫好勇敢,要是哥哥早就哭出来了。”
“真的?”二丫原本已经忍不住要哭了,这下就忍住了。
“真的。”他再揉揉她的发。
薛吟曦看他一眼,见他漂亮眸子里溢满着疼惜,心微微一动,随即静下心来,开始为二丫清理伤处、上药。
朱哲玄见薛吟曦细心又温柔的忙活,他看了一会儿,便示意半夏跟他到外头。
站在门外,半夏困惑的问:“朱世子要做什么?”
“二丫怎么烫伤的?”烫伤的方式千百种,但只有双手且齐齐伤到手腕处,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半夏眼睛倏地一亮,她最喜欢有人问她八卦了,“世子爷问我就对了。”
原来三个月前,何氏泪如雨下的抱着双手几乎被煮熟的二丫,到县衙状告丈夫凌虐。
原来,何氏也长期被丈夫凌虐,同样一身的伤,只是一直忍气吞声,但当见到丈夫心狠的将女儿的双手放进一锅滚水里,那凄厉的哭声踩到了何氏的底线。
“那就是个只会找老婆女儿出气的人渣,好吃懒做又好赌,好在我们家老爷判了他俩和离,那人也关在牢里了,还得蹲好几年呢。”半夏气愤地说完,又说:“小姐倒是帮了何婶子一把,瞧到那边的药田没?小姐给了工资的,让何婶子有收入,可以养活自己跟女儿。”
朱哲玄看了屋旁两亩青绿的田,承认薛吟曦虽然冷冰冰又爱计较银钱,不怎么可爱,倒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他走入屋内,看着薛吟曦对着二丫仍然没有太多表情,但那双美眸清澈无比,让人莫名感到平静,而仰望她的小女孩眼中全是信赖与欣喜。
此时,薛吟曦已经包紮好十指及手腕,“好了。”
二丫急急的问:“薛姊姊今天也会教我认字吗?”
“嗯。”她失笑点头。
笑了?她居然会笑,而且笑得挺好看的……朱哲玄突然觉得心跳有些紊乱。
茯苓已俐落的备好文房四宝,薛吟曦坐下来,手执狼毫一笔一笔在白纸上写下“娘亲女儿”四个字,那是很漂亮的簪花小楷,她轻声跟小女孩解释这四个字及书写的笔画顺序,二丫很认真听讲。
朱哲玄看出她意犹未尽,遂主动走到桌前坐下,将一张白纸放到自己面前,拿了薛吟曦放在砚台的狼毫下笔写了几个字。
“哥哥也教你几个字。”他在纸上写下薛吟曦的名字,再轻轻吹了吹,等墨汁略干后将纸张转向二丫。
二丫一看,一脸茫然的看向朱哲玄,这三个字笔画太多,她不会。
薛吟曦看着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好字,不由得愣了下。
她明白字如其人的道理,而能写出一手好字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纨裤?她是否存了成见,而轻看朱哲玄?
朱哲玄指指坐在她旁边的薛吟曦,再念一遍,“知道了吧,薛姊姊的名字。”
“是姊姊的名字!”二丫满脸发光,灿烂一笑,“太好了,我已经会自己跟娘亲的名字,最想知道的就是姊姊的名字,谢谢朱哥哥。”
朱哲玄被个小姑娘赞美,嘴角微微翘高。
稍后,一行人告别何氏母女,坐进马车时,朱哲玄仍是一脸骄傲。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薛吟曦,“看,本世子家世好,长得好又是文武全才,又是不拘小节的大雅君子,就跟金元宝没两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老少通杀。”
“嫌弃铜臭味的人也不少。”薛吟曦提出异议。
“你——”他瞪着她,不慰人不行吗?
“世子爷的条件真的很好,但不能否认的是,您若是清高沉稳内敛也就罢了,偏偏挥金如土、风流花心,妥妥一个拈花惹草的浪子,正经人家的姑娘就不喜欢您了。”坐在边边的半夏很主动的提出自己的见解。
“主子说话,一个丫鬟插什么嘴。”朱哲玄恼羞成怒,谁让她这话一针见血,京城里只要稍负盛名的大家闺秀的确是能离他有多远就离多远。
“世子爷好现实啊,需不需要奴婢就是两张嘴脸。”半夏不屑的抬起下颚,“再说,我可是小姐肚里的蛔虫,我敢跟世子爷保证,我说的话就是我家小姐要说的。”
朱哲玄皱眉,看向表情仍不见太多变化的薛吟曦,“她说的是真的?”
“是。”她一脸认真。
他俊脸一垮,半夏乐不可支的捧月复大笑,茯苓则咬唇憋笑。
经过这一次,朱哲玄对走访一些穷乡僻壤起了兴趣,正巧前一批药丸已做好,准备送去那些偏远村落,他便主动当起跟班。
朱哲玄不得不承认,薛吟曦真的很有心,她怕那些穷人家不识字,因此在瓶身上画了图,像是画了烧开的茶壶,意谓着“烫”,是退烧用药,画一个人脚上流血,那是止血散,画个小儿流鼻涕就是风寒用药。
“这些药效皆温和,能缓和病情,但若是严重,还是要看大夫的。”
一连三天,朱哲玄都陪着薛吟曦到近郊村庄送药,而她总会一再重复这句话。
这些小村庄的老百姓过得都不是很好,此时他们来到的这座位于半山腰的独立老屋更是残破,看起来岌岌可危,墙面东补一块西补一块,屋内只有一桌二椅,以旧帘子隔开内外间,这里住了一个虚弱老汉,听薛吟曦说已经卧床半年多了。
“这些药材熬了喝,里面添了野参片,让何老爹补补身子。”薛吟曦将另外准备的药包放在桌上。
老妇人有些手足无措,“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没有钱——”
“没事,都是山上挖出来的野蔘,我也没花钱买。”
老妇人一谢再谢,眼泛泪光。
朱哲玄发现薛吟曦人虽然冷冷的,但处事八面玲珑,面对长辈时她脸色也会柔和些,对稚儿虽不到和蔼可亲的地步,但也看不到一丝疏离,孩子们也都跟二丫一样,都用崇拜欢喜的眼神看她。
这几日走下来,他们一行人收到很多礼物,那些纯朴的老百姓又是送自家种的蔬菜瓜果,又是拿自家产的鸡蛋或是自家做的包子。
“表妹跟本世子一样很受欢迎。”送完最后几瓶药丸,朱哲玄这么说。
她淡淡一笑,没说话。
“那当然,那些受到帮助的百姓都很感念,不像某人,给他看个病还得卖笑。”半夏朝他做了一个大鬼脸。
他尴尬的模模鼻子,“小眼睛小鼻子,你家小姐绝不会像你这般记恨。”说完转向连在马车里都在看帐本的薛吟曦,“你不休息一下?不累吗?”
薛吟曦一愣,茯苓跟半夏也错愕的看着他。
他咳了咳,“都看着我做什么?”
“天啊,世子爷在关心我家小姐?天要下红雨还是铁树要开花了?”半夏问得好认真,还刷地一把拉开车窗帘子,抬头看天,“没下红雨啊。”
茯苓抿唇偷笑,薛吟曦微微蹙眉。
朱哲玄恶狠狠的瞪半夏一眼,然后煞有其事的打了个呵欠,闭眼假寐,却在心里骂起自己。
多嘴什么,怎么能月兑口说出关心的话?他是累傻了不成?
一行人回到县衙,两个丫鬟将收获的瓜果等物送往厨房,之后回到兰阳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