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的夜,风吹动窗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突地,没有了蟋蟀的叫声。
咦?蛙鸣声也停了。
几乎所有声音都静止了,连村里的狗叫声也没了。
黑暗中,杜巧乔张开冷冽的眼,聆听屋外属于植物的吵杂声,它们似在说——有人来了、有人来了、有人来了……一声低过一声,一声接着一声传递给她。
她立即翻身下床着装,动作敏捷迅速,一如她前世在军中的训练,快速穿好装备,安静的离开屋子。
她第一件做的事是到妹妹房间叫醒她,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又带她去了弟弟屋里。
“拙哥儿,把弟弟妹妹带到地窖去,大姊没喊你们不准出来,听到了没?”
“大姊,发生什么事,我帮你……”没等他说完,一声低喝随即扬起。
“有贼上门,你想帮大姊就把自己照顾好,别让你和弟弟妹妹受到伤害。”他们是唯一的软肋。
杜南拙重重点头。“好。”
杜巧瓶抓着大姊的衣襦不肯放,她想大姊陪着她,可杜南拙拉开她的手,推她往后院走。
“大姊,那周先生呢?”会不会有危险。
危急之际还能想到自己的先生,杜巧乔欣慰地轻拍她。“我会叫周先生躲好,伤不着她。”
宫里出来的若没一点本事怎能活得下来,不过她还是要下点药让周先生昏睡不醒,不然有些东西被外人瞧见了可不好。
“大姊,我们先过去了,你小心点……”
等杜南拙带着弟妹躲进地窖后,杜巧乔利用植物散播毒性,她种了一株曼陀罗花,全株有毒,种子的毒性最强,花有麻醉作用,取用少许花粉可做为蒙汗药。
一会儿,花香味充满周先生屋内,她睡得香甜,还微微发出沉睡的酣声。
二进院宅子内,除了杜巧乔外无人走动。
忽地,围墙外的大树无风动了一下。
来了。
星空下,几道黑影一上一下的跳跃,像是黑色的箭直往村口窜,到了岔路时顿了顿似在确认,接着转身直奔杜家而来,连停都没停的直接越墙而入。
“啊——”
一声惨叫。
“枭三,你怎么……唔!什么东西缠住我的腿……”好紧,紧得要绞断他的腿骨……
“枭五,你在干什么……喝!藤蔓?一他被藤蔓打了?
有些傻了的蒙面黑衣人反手一剑斩断抽向背后的紫藤,眼露惊恐的看看左右,他看到树在弯腰……没来得及叫出声他就被弯腰的树弹出去了。
至于落在何处无人知晓,反正是回不来了,因为他很快被一群根生植物包覆住,茧一般地往下拖,成了土里的肥料。
“怎么搞的,花草树木会攻击人?”活见鬼了,难道此地有妖物,他们所査有误?
来了六个人,一个被丢出去、一个摔断腿、一个大喊有鬼,其余三人合力和院子里的怪花妖树搏斗,剑起剑落银光闪动,一招一式带着内劲朝草木挥去……
半个时辰后,院子里的花和树全成了断枝残叶,一地凌乱,它们不再有动作,彷佛刚才的缠斗是一场梦,树哪会偷袭,花开得那么漂亮怎会缠颈,以花朵撼住他们鼻子。
肯定是错觉,中了迷魂散。
可是几人精疲力尽却是真的,双手因挥动太多次剑沉重得抬不起来,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席地而坐大口喘着气。
你看我我看你,大家的眼神都很不安,他们以为只是处理几个碍事的小鬼而已,谁知会遇上光怪陆离的怪事。
“咦!咱们弄出的声响不算小,怎么没一人出来察看?”难道真睡沉了,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说不定是害怕了,躲在棉被里发抖。”被藤蔓绊脚,从墙头往下跌的枭三边揉脚边啐道。
“几个孩子早早解决了好回去覆命,阎王要他们三更死,岂能留他们到五更……”
“谁死还不晓得——”
轻飘飘的空灵声一起,一声咻!
说要孩子三更死的黑衣人身子一僵,动也不动,眼睛由睁开到闭上仅一瞬间。砰!
黑衣人倒地不起,全身抽搐了好几下,后脚一蹬直再无反应,血从颈子上晕开,咽喉被切开一条缝,大量的血不停涌出。
“谁?是谁?”他要将那人碎尸万段,躺下的可是他弟弟!
“你姑女乃女乃。”敢来就别想回去,她家不是善堂,而是阎罗殿,专收无命鬼,来得去不得。
“敢杀我兄弟我杀了你!”他举剑欲砍,剑未挥下就胸口一痛,惊愕的低头一看,一支弩箭穿胸而过。
先前的黑衣人也是被弩箭划破喉咙,他也是同样的命运,难逃一死,手握在箭上想拔出,头一低已断气了。
杜巧乔的臂弩是专家改良过的军用品,平时用在生存游戏上并未参予实战,她将箭头磨利抹上剧毒,见血封喉,只要擦过皮肤便会中毒,无药可救,死于当场。
看,这不就死了两个。
剩下的三个黑衣人不是有伤在身,要不便是吓得想逃,他们谁也没想到以为再简单不过的任务竟会要命。
“你、你不能杀我们,你会后、后悔的……”太可怕了,根本是鬼魅作祟。
“给我一个不杀你们的理由。”
躲在暗处的杜巧乔手持十字弓,瞄准下一个人眉心,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我们是宫里的人……”敢杀大内侍卫,死路一条。
“宫里?”她一怔,不小心按了一下,手上的十字弓射出一箭,命中开口之人,她也很愕然。
见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活着的两人想办法要离开,他们都不愿死,找着退路想翻墙而出。
可是杜巧乔不会给他们机会,黑衣人不死绝,死的就是她和弟弟妹妹,一生一死,各凭本事。
忽地现身的杜巧乔改用三棱刀,她身形飘忽与他们错身而过,利用对家里的熟悉和植物的掩护,刀身抹过,飞快取走两条人命,安静地如同一只猫,落地无声,只有风拂过叶子的沙沙声。
“谢谢你们护着我,现在再请你们帮我一个忙,把他们送到野兽聚集的深山。”尸骨无存。
杜巧乔的话才落下,枝干断裂的树木像是人一般将死去的尸体抬高,以接力的方式一棵树一棵树的往外移,一刹那,整座山都活过来了,窸窸窣窣的做着搬运工。
不到一刻,所有的黑衣人全都不见了,只有一地的血和断枝残叶,显示经过一场生死激战。
眉头一捧的杜巧乔看了看院子里的残局,手一举高,释放无形自然力,一阵欢欣的气流在四周扬起。
她在给予,花草树木在接受,荣枯转瞬间,断掉的枝干、被削去的藤蔓,重新生出新枝,迅速的成长,长成和原先无异。
地上的血和凌乱的树枝、草叶瞬间腐化,化为春泥被院子里的植物们吸收,地面恢复原本的模样,再也看不见曾经的厮杀。
一切都一如往昔,月兑力的杜巧乔双腿虚软的走到堂前的石阶,咚的坐下,头上、背后全是湿的。
她想,她还是太弱了。
苦笑着,她盘起腿,用莫云教的方式运转体内内劲,隐隐约约的气流充斥身体和四肢,慢慢地,她感觉身体热起来,一股气由外而内从头顶灌入,带着苦苦的木头味道。
充沛的自然力又回来了,比之前更充盈,彷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山的回馈、树木的赠礼,她感觉自己可以掌控更多,不用睁开眼便能看见方圆十里内的所有景致。
呼出一口浊气,收势,缓缓抬起眼皮的杜巧乔脸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芒,她以为不过才一会儿,但东方已经翻起鱼肚白,惊得她连忙起身,快步的走向假山。
“大姊,你不要再丢下我们……”
“大姊,你没事吧!”
“大姊,我好害怕……”
三个孩子同时扑向杜巧乔,紧紧的抱住她,一个个像风中的落叶发着抖,眼中带着泪水。
“没事了,贼被大姊赶走了,敢来咱们家偷东西非揍得他们哭爹喊娘、屁滚尿流不可,大姊揍人可是很疼的。”她握着拳头一挥,虎虎生风的劲道带起一道气流。
都被揍过的杜家弟妹双肩一缩,畏惧又欢喜的破涕一笑。
“好了,都去睡一觉,大姊替你们向先生请假,明儿一早开始采茶,谁要爬不起来罚不准吃肉三天。”
一听不能吃肉,正处于贪嘴年龄的三只小猪撒腿狂奔,鸟兽散般的回去各自的屋里,蒙上被子呼呼大睡,惊慌的心情一放松,眼一闭就睡着了。
天大亮,周秀玉推门走出,异常冷清的周遭让她感到一丝不对劲,风一吹来,她彷佛闻到一丝……血腥味。
出事了?
她在宫里多年的历练,没什么能动摇她的铁石心肠,然而来到杜家,心口像冰封的湖面遇到暖春,裂出一条条细缝,虽然她才来没多久,却深深喜欢上这群天真开朗的孩子,她不想他们有事……
“周先生,早呀!早膳在大锅里,我煮了芥菜肉丝粥,自家的酱菜在缸里自己夹,我还炒了一盘水芹菜和豆腐蒸蛋,希望你吃得顺口……”
“你……你要出门采茶?”看她背着竹篓,话到嘴边的周秀玉又收回去,神情自若。
不该她知道的不要多话,明哲保身,这是她在后宫的生存之道,装聋作哑才活得长久。显而易见的,昨夜杜家的确出了一点事,否则老是一大早吵吵闹闹的孩子笑声不会消失,静谧得令人心慌。
而她竟然安稳地睡了一夜,丝毫没感觉到丁点动静,于她而言太不寻常,肯定是眼前这位杜大小姐做了什么让她醒不过来……算了,别再想了,安心做她的先生即可。
“是呀!早早采了好去县城,我不放心大弟。对了,周先生,顺便跟你请个假,瓶姐儿夜里着了凉,我给她用了药正在睡觉,不要紧,小风寒而已,你不用去看她,等她睡醒了自会找吃的。”那时她也回来了。
周秀玉面色如常的颔首。“好,我知道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无须言语交流,一个走向灶房,一个往茶园走去,眼神不曾有过交会。
为了尽快赶到莫云和杜南勤身边,杜巧乔破天荒的没有藏着掖着,她雇用村里的人当帮工,三天内就将茶园里的茶给采了,又花了一天功夫炒茶晒茶,第五天就坐着村长金来富的牛车入镇,再在镇上租了马车直奔县城。
原本她是想直接买了带车厢的马车,可是没看上眼的,全是劣马,因为急着赶路也就不买了,到县里再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賛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蕖薬,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马车内传来清脆的娇软糯声,一句一句背着《诗经》的〈桃夭〉,其他两个男孩也跟着背,以指虚写。
几天前发生的事彷佛船过水无痕,没人再提起,孩子们的欢笑声依旧,全无一丝惊恐。
眼前的周秀玉暗暗赞许,这些孩子日后必定有大成就,瞧他们不惊不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表现,可见心性坚韧,有大智慧,遇事不慌不躁,安步当车。
殊不知他们是被杜巧乔保护得太好了,完全不晓得家里死了人,还以为真来了不长眼的小贼,被凶残的大姊狠狠教训一顿。
说实话,他们更同情偷错家的贼子,遇到出手凶狠的大姊,不死也半残,去掉半条命。
“大姊,我可以去吃鲁记的烧鸭吗?”一想到鲁记烧鸭的美味,杜南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
“好,多买几只,大家都有分。”回得有些敷衍的杜巧乔看来有几分心神不宁,她心跳得很快。
“我要吃张大娘的肉包子,还有豆沙包。”背完〈桃夭〉的杜巧瓶赶紧出声,怕说慢了没得吃。
“嗯!买,你大哥喜欢吃馒头夹肉,先给他备着。”考生最大,多弄点好吃的给他补补。
“两个吃货。”手里拿着书的杜南拙恨铁不成钢的摇头。
杜巧乔嫣然一笑,轻抚二弟的头。“大姊没忘了你,陶大叔的烤肉、玉香斋的如意饼、麻家的蟹黄煨米丝。”
“大姊……”说得他很贪嘴似的。
一身雨过天青色儒服的少年红了脸,臊得想用手捂面。
“好了,不说你了,瞧你就这点定性,书念多了都成呆子,要活用……”才说几句话就脸红,太不经事了。
蓦地,马车一停,车内的人摇晃了一下。
“怎么了,为何停车?”
马车夫小声的回道:“前方林子有人打斗。”
打斗?“那就绕小路走……”
杜巧乔刚这么说,心头莫名一紧,她从车窗探出头往外一看,顿时目皆尽裂,血色冲上双眼。
“待在车上,不许下车。”
说完,她飞快的下车,冲向不远处的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