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哥哥,你真的是西极哥哥吗?”真是太扑朔迷离了,她喜欢的和订有婚约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知道自己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霍香涵喜上眉梢,喜孜孜的嘴角上扬,笑得像花丛间窜出的小狐狸,想在草地上打滚。
两个心之所系的人合而为一,对她而言再好不过了,她不用再为自己的“移情别恋”而愧疚不已,认为自己的三心二意辜负了从小宠爱她的西极哥哥,她可以放心的去爱,跟着自个儿的心走。
“你觉得呢?”墨西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中有着淡淡的纵容和宠溺。
他虽是道士,却也有人该有的七情六欲,面对幼时宠着的小姑娘,心底泛起丝丝情愫,不继续无怨无悔地娇宠她似乎天理不容。
她像是那丝丝落下的春雨,悄然无声的浸润他的心,让他原本干涸的心房长出绿意,由一根小苗变成野草蔓生,荒漠的心田开出一朵朵迎风绽放的小花,赶走缠绕不去的孤寒。
看着她全然欢喜的笑脸,他死寂的心活了过来,感觉过去的苦难只是一种考验,雨过天便晴,天边一道彩虹划过,她便是上天给他最好的馈赠。
“哎呀!西极哥哥欺负人,老是考我,你看我脑袋瓜子还没你手掌大,你就放过我吧!别为难我。”她撒娇地在他手掌心蹭呀蹭的,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看她耍赖地用头顶顶他的手,他会心一笑,揉乱她乌黑青丝。“都长大了,不能调皮。”
霍香涵这时突然想起一事。“西极哥哥,你为什么不和我相认?”
关于这一点,墨西极选择坦承。“我原本此番事了便要回师门,不想揭示身分打扰你的生活,不过……”
不过情之一字,半点不由人,他的心随着与她相处而改变了主意。
霍香涵懂得他的未竟之语,眯着眼笑,轻轻抱住他的手臂,把头往上一仰。“真好,西极哥哥回来了……”
他没死,活生生的回来了。
她在笑,眼中却闪着叫人心疼的泪光。
“嗯!我回来了。”墨西极眼神温柔,天底下盼着他归来的人并不多,唯有她的真心看得见。
对他爹而言,嫡长子固然重要,可并非无可取代,多生几个儿子便可弥补这个缺憾,以庶代嫡有何不可。
至于对生他的亲娘来说,他的出生无疑是一种讽刺,讽刺她对丈夫的爱和付出是自取其辱,当她为丈夫怀胎十月的同时,丈夫的身边已有别的女人。
这是何等的羞辱,她恨到孩子都不想生了,只想和丈夫两不相见,再无恩爱。
墨西极从未感受过来自父亲、母亲的爱,有的只是冷漠和漠视,除了祖父,没人在意他的死活。
如今又多了一个,他的小香涵,看似单纯却爪子锋利的小猫儿,她的喜欢很直接,让人又喜又忧。
喜的是她的不做假,心如黄金般纯粹,忧的是太执着,不知收敛,横冲直撞容易让自个儿受伤。
“西极哥哥,以后不管你到哪儿都要带着我,我陪着你。”天之涯、海之角,她只想陪在他身边。
霍香涵的感情很纯净,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不会管他人的想法和侧目的眼光,她又不为那些人而活,凭什么让她画地为牢,想要就伸手去取,不因别人的阻止而放弃。
他一顿,眼神更柔和。“好。”
一句“好”,许诺终身。
一片红叶落下,情定三生石。
“嘻!嘻!西极哥哥,你要去哪?怎么越走越偏?”四周的树木出现奇怪的变化,好像走入一个阵法中,百年老树转眼成了千年古木。
“去见我祖父。”怕她走错路,墨西极大手一握,主动牵起柔若无骨的小手,小小柔萸在他手中宛若羊脂白玉般柔腻光滑。
“墨爷爷?”她好些年没见到他了,自从西极哥哥失踪后他便隐居了,闭门谢客,不见外人。
“嗯!他病了。”一想到祖父几乎油尽灯枯的身子,墨西极眼中迸射出飞雪般的冷意。
“病了?”霍香涵面有讶色。
“一会儿你就会看见他。”抿着唇,他不便多言,但脸色神情异常凝重,深门大户多的是不可道于人知的龌龊。
前往墨门有多条路,几个大阵和阵中阵相互牵连,若非有擅于解阵的人带路,一入阵中非死即伤。
此地往往只有墨家嫡系能前来,墨书轩等庶生子嗣连靠近都不被允许,被阻隔在祖地之外。
因此野心勃勃的墨书轩和魏雪梅特别痛恨被墨老爷子护着的墨西极,因为有他的存在,他们永远也成不了正统。
“感觉……有点远……”霍香涵眼前一晃,只觉突然晕眩,耳边的松涛声一变,多了竹声的沙沙。
定神一瞧,居然在竹林中?
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连脚下踩的泥土都松软了几分,不若先前硬实,彷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墨门的机关术真是太玄妙了,让人如坠五里雾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九九八十一种变化九死一生。
“是挺远的,多走几回就习惯了。”他从小就在这儿进进出出,闭着眼睛走也能知晓哪里有树、哪里有颗石头。
墨门不等同于墨家,墨家是墨门的附属,对外的门面而已,而墨门是独立于世俗外的隐门,如非必要,绝不介入国与国之间的纠纷,安于现状隐于暗处,坐看风起云涌。
只不过墨门的门主皆出自墨氏子孙,墨门是墨家人所创,若有一朝墨门门主不姓墨,那么墨门也就灭亡了,不存于世。
她讶然的睁大琉璃美目。“我还能再来?”
不是霍香涵太过惊讶,而是她晓得墨西极带她来的地方是墨门禁地,不然也不会设有阵法保护。
“傻气。”墨西极好笑地往她眉心一点。
什么意思?她哪里傻了?“西极哥哥……”
“每年正月初一,墨家主母要来为祖先上香,点长明灯、添灯油。”以媳妇之名尽孝。
“我又不是主母……”蓦地,她脸一红,有些害臊的低下头,从眼角偷瞄他。
“明悟了?”他取笑。
小脸红通通的霍香涵捂着嘴笑。“西极哥哥,我会做个好妻子,不论遭遇什么都和你同在。”
“嗯!”他轻嗯一声,眼底柔得要滴出水了,握着小手的大掌更紧紧相握。
墨门无所不在,它是一扇门,也可以是一座山,两人迂回的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后,一道微带佝偻的身影就站在菩提树下,面上有着欣慰的笑容。
“大公子。”
“年叔。”
“年叔叔!”
听着娇软的糯声,年峰脸上的笑褶更深了。
“香涵小姐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老奴都快要认不得了。”还能再见到这两个娃儿,他心中欢喜呀!
爱听好话的霍香涵笑得见牙不见眼。“嗯!嗯!我好看,娘说我是江湖第二美女。”
第一是她娘。
“也好久没见霍夫人了,她可还好?”年峰和墨老爷子多年未步出墨门,对外头的事知之不多。
“我娘很好,爹也好,年叔叔好不好?”她笑嘻嘻地,像个不解世事的小姑娘,眼神澄澈似湖,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好感。
“好、好,都好。”他呵笑两声。
“那墨爷爷呢?他说要给我糖吃。”偏着头的霍香涵模样可人,微扬的唇瓣红润潋滟。
“老爷子他……”年峰眼神一暗,多了怅然。
这时,压抑的咳嗽重重响起,边走边说的三人脸色同时一变,快速的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奔去。
“祖父——”
一入内,面色灰败的墨老爷子抬起上身,往床下咳出一口深浓的血痰,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往后一躺。
见状墨西极连忙上前按扶,伸出三根指头把脉。
一会儿,他取出一粒丹药化在水里,扶着墨老爷子的头慢慢喂药,墨老爷子灰暗的脸色才一点一点的好转。
“祖父体内的毒怎么又加重了?”他先前给的丹药可以暂时控制住毒性,使其不再扩散。
闻言,年峰满脸怒色。“老奴自上回大公子指出老爷子中毒后,特别注意送来的一应物品,没想到还有遗漏,那个女人的手伸得可真长。”
他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自是魏雪梅。
明面上,她当然给予最上等的衣帛吃食,为博名声,自是无微不至的安排,让人找不出一丝错处。
但事实上,给老人家补身的雪参、灵芝、鹿茸、银耳、冬虫夏草……都是泡过药水再晒干,从外表看来并无异样,但越补越虚,虚不受补,日积月累下来反而形成痼疾,药吃得越多人越虚弱。
“看来还是太仁慈了,不给她重重一击不知害怕。”真以为能只手遮天吗?
“大公子,老奴再去查查……”非把这些老鼠一只只逮出来不可,太张狂了。
“不用了,年叔,我找齐了解毒的药材,等祖父的毒一解,看还有谁敢蹦跶。”当务之急是先解毒,至于其他的,有的是时间和他们算帐。
“可是……”
“老年,听他的,他怎么说你怎么做。”吃了药气顺了的墨老爷子面上恢复大半血色,比起之前的有气无力,显得声音宏亮许多,胸口的咳嗽舒缓了些。
“是的,老爷子。”年峰恭敬的退到一旁,微佝的背似乎挺直了,拉长了他的身妪。
*
屋外的风带着萧瑟的凉意,送来竹子清雅的寒香,淡淡地,似有若无,令人感受到一股来自天地间的洗礼。
小屋内,墨西极取出一口三足金乌双头鼎,炼丹对清风观弟子来说不过是日常的课业,信手拈来毫无困难。
他先用丹火温鼎,等整口鼎平均受热,提高到他要的温度后才略微降温。
此次提炼的丹药共有九十九种药材,其中以毒蜂草等三种药材为主药,找齐了这三样便可开炉炼药。
只是他在炼丹这方面稍有不足,因此需要再三虚空演练过,确定药材放下的先后次序和火候,从提炼到融合,以至成丹,一个步骤都不允许有错,稍一疏忽便前功尽弃。
“香涵,离丹炉远一点,炉鼎内的高温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她肤质细腻,容易被灼烧,他原本想独自闭门炼丹,但她坚持陪他,他只得放行。
“好,我躲远点,西极哥哥小心。”霍香涵乖巧的躲在梁柱后,探出一颗小脑袋十分好奇。
她是第一次看人炼丹,自是兴奋不已,莹亮的水眸瞅着他,一眨也不眨,非常专注。
在脑海中顺过三遍炼丹手法的墨西极倏地眸光一锐,他以手试试鼎温,觉得可以了才一一放下药材。
鼎内发出沸腾的咕噜声,但事实上里面一滴水也没有,只有浓得不见底的白雾,像是水底漩涡般缓慢旋转。
白雾越转越快,凝结出细如毛发的水气,红的、白的、绿的、黄色,各色都有。
渐渐地,水气融合水滴状,继续在炉鼎内转动,泪珠大小的水滴在分裂、凝实,药材的香气散发出来。
期间他有时持符念咒,有时入定不动,专心致志,夜不寝寐。霍香涵偶尔也会退出小屋,或送杯水给他,或替他抹汗。
“丹成。”第四天清晨,墨西极出声宣告。
三颗圆滚滚、鱼眼大的珠子在鼎底滚动,珠子表面泛着乳黄色泽,上面有两道不甚明显的丹纹。
丹药刚成形时还冒着热气,触及烫手,约等了一刻钟后才散热变凉,晶莹剔透得宛如刚从贝肉内挖出的珍珠。
“西极哥哥,丹药都这么漂亮吗?”她也要学炼丹,把世间剧毒炼得雪白圆润,让她讨厌的人情不自禁的吞服。
自个儿服毒不关她的事,想找死她阻止得了吗?
这样她可省了不少事,不用担心人家来寻仇。
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面有疲色的墨西极勾唇一笑。“不一定,有的墨黑如石,有的看起来像羊粪。”
但为了好吞服,大多制成圆形。
一听像羊屎,霍香涵眉头拧高,一脸嫌弃。“西极哥哥,你教我炼丹,我要学。”
墨西极低声一笑,先用清水净手后才轻揉她的头顶。“学炼丹要先修道,有一定的道行后才能尝试控火,而且要不怕火才行,我学会控火前废了快一千张的烈火符。”
换言之,他至少被烧了几百回才避免被烧,也幸好有个擅于制作符筱的师姊,随手就能画出成千上百的符纸,否则他们上哪学高深的控火术,更别提以符纸炼丹。
只是这么一来,花费在买空符纸的银子就相当惊人了,因此他们师兄弟被迫下山赚钱,或卖符、或捉妖、或驱鬼、或净屋安宅……举凡能赚到银子的活都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