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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瓶安 第六章 皇帝驾到(2)

“让御膳房立刻送一桌菜过来。”

“是。”

突如其来的对话,让章瑜婷僵硬转身,望向声源,星儿、月儿几个已经跪一地。章瑜婷皱眉,她不爱跪人,但人在屋檐下,她不是傻蛋乐意去撞头,于是缓步走到宁承远跟前,慢吞吞屈膝,在膝盖尚未接触到地板时,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想着皇帝对待救命恩人,会不会多出几分客气?

然而并没有!他让她结结实实地跪了,并且手背在身后、俯视着她,像在审视她的跪姿是否正确似的,上上下下打量过一番后,慢吞吞地走到桌边坐下,再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是水,长没有茶叶。

最可恶的是,如果是茶或酒便罢,品味确实需要一点时间,但杯里的就是清水啊,那么一小杯,需要分五口喝吗?

就在小章鱼气到准备舞起爪子、动用吸盘,再喷两口墨汁时,终于听见宁承远喊起身。

章瑜婷没有说谢陛下,只有吐气,还吐得超大力,把浏海吹得翻飞,不满全写在脸上!

宁承远看着嘴角微勾,真是只不懂规矩的傻章鱼,这副态度怎么在后宫安然生活?算了!他兜着便是。

“坐下。”

皇帝发话,星儿连忙拉来椅子,动作行云流水,章瑜婷刚坐下,几个人俐落地退到门外候着,让人不得不赞一声受过专业训练的果然不一样。

宁承远将带来的木匣子放在桌面上,望着章瑜婷,笑得眉更弯、眼更弯。

十岁的小章鱼就看得出美丽,长大后更是美得动人心魄,瓜子脸儿柳叶眉,身材玲珑、抚媚多姿,这样的女子很容易让男人为之着迷,难怪白景那家伙,拼了命谋前途,非要把她给娶进门,换了自己、他也是乐意为她一拼的。

手指敲着桌面,这是他想事情的习惯动作,通常敲得越急、代表他心情越差,而现在的速度……不算慢。

瑜婷看着他的手指,心跳节奏一拍拍跟上,额头冒出冷汗,呼吸添了速度。

这位哥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眉眼鼻唇凑在一起,让人别不开眼睛,而那双丹凤眼依旧散发着无穷魅力,只是身量变得更高大、神情更严肃,不怒而威的气势把她吓坏了。

“你不乐意进宫?”

这话问得很难回答啊……章瑜婷差点忍不住皱眉,如果她回答不乐意,救命之恩大过天,他会不会就顺了她的意愿?还是不管恩情,觉得她在挑衅天子的权威,把她贬到比长更冷僻一百倍的地方?

“说!”宁承远道。

只有一个字,却吓得她心脏少跳两下,话未经过大脑,直接从喉咙蹦出来。

“如果我不乐意,可不可以——”

“想都别想!”

四个字,阻断她的话,让她瞪着大眼睛,张开小嘴巴,她的表情很傻,不能想那干么问啊?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火气涌上,话又多了,章瑜婷据理力争,“皇上不就是想报恩,报恩的方式很多种,不一定非要……”

“这就是朕的方式。”

章瑜婷听出这话意暗指没得商量,垂头丧气,喃喃自语,“原来皇帝报恩的方式叫终生监禁?”

很抱歉,他的内力好、听力强,就算声如蚊吟,他也听得见。

终生监禁,她还真敢讲!

宁承远神色严肃地说:“女子长大就该嫁人,嫁给朕总比嫁给旁人好,这可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好事。”想想那些大臣,知道自己不选秀时,那一张张涨成紫红色的包子脸、多委屈。

“这样的好事,怎就落到我头上?”说到好事两个字,她加重语气、咬牙切齿。

“还不满意?差一点就轮不到你了。”他皮笑肉不笑道。

“什么意思?”

“章家可不只有你一个女儿,你以为章政华不会动歪脑筋?”

章瑜婷立刻明白了,章政华想李代桃僵,让章欢婷进宫?

看她的表情就知她想到了,宁承远笑道:“猜猜圣旨下达后,章家做了什么?”

她摇摇头。

“庄子被烧了,不是吗?”

章瑜婷猛地抽气,“那场火是他们干的?”幸好他们早就搬离庄子,幸好老庄头生病,被送到大宅子里治病,要不然他们就都完了,什么时候,章家视人命如草芥了?

“是柳氏的杰作,但章政华知道却没有反对。”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圣旨上肯定有指名道姓,毕竟皇上您认定的是『救命恩人』,而非『章政华之女』。”

“问题是,他们并不知情。章政华以为祖宗显灵,而柳氏想让章益庭成为名符其实的国舅爷。”胆小如鼠的章政华,都敢为爱妻娇女一博,可见得皇帝后宫的位置,打破头都想抢占一席,是她的反应有问题。

“痴心妄想,我进宫也不过是个小嫔妾,又不是皇后娘娘,哪来的国舅爷?如果这样也算,皇上不就国舅满天下。”

宁承远脸一沉,什么国舅满天下?加上小章鱼,他就五个老婆,够节制了好吗!

“没错、是痴心妄想,因此朕弄残了章欢婷那双腿。”

当他是傻子吗?想李代桃僵,也找个好点的,送个白痴进宫,皇宫又不是善堂。

章欢婷的腿废了?章瑜婷不禁道:“他们说章欢婷病了……”

“大概吧,是被吓病的。朕令人递话,倘若章家再敢装鬼弄假,就等着灭门。”

“人心不足,章欢婷都订亲了,还妄想这事,何必呢?闹到蛋打鸡飞、两手皆落空,有意思吗?”瑜婷叹气,直觉拿起桌上的杯子,仰头就喝。

那是宁承远用过的杯子,他看到了,暗乐着却不道破,反而又往里头倒水,自己捧起来喝掉,嗯……甜甜的,有海鲜味儿。

“你知道这事?”宁承远接着问,以为她诸事不知,才会如此平静。

“当然知道,那是娘为我订下的女圭女圭亲。”

周家也是商户,父亲始终觉得周家配不上章家,母亲却认为周右怀样貌好,勤奋上进,会是个爱儿敬妻的好丈夫,虽然都说女子应该高嫁,但母亲认为只要男人有担当,高嫁低嫁并不重要,为此,祖母和柳氏还曾嘲笑母亲出身低、眼皮子浅。

“那你知道周右怀是个二甲进士、很快就要授官了?”

“没探听,我与周家已经退亲多年。”

十岁时她被雷轰了,恶名满天下,父亲说周家要退亲,可事实是周家要换亲,让章欢婷取代她,父亲之所以答应,是因为当时的周右怀已经是个秀才,功课好、样貌佳,且颇有几分才名。

母亲知道换亲一事后非常愤怒,直道自己识人不明,但那时没有精力处理,因为她们忙着迎接新生活,忙着赚钱,忙着把被夺走的产业一一拿回来。

“不生气吗?”宁承远问。他见过周幼怀,能力不差,是个可用之材,这样一个青梅竹马,她不心动?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他有他的选择,章欢婷有章欢婷的决定,决定造就结局,谁也别怨谁。我只是觉得章欢婷还小,失去一双腿似乎……”

她怪他下手太狠?

宁承远沉下脸,“乡愿!你可知道当年对你母亲下毒的是谁?”

“猜得出来。”可惜没证据,幸好她与母亲过得顺利,幸福的人往往不会有报仇的心思,要不然就算翻了天,她也要让柳氏下地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中毒让母亲看开、转变态度,让她不再一根绳子吊死在歪脖子树上。

“你以为是柳氏?”

“不是吗?”

“错,是柳嬷嬷。”

“柳嬷嬷只是个下人,她不过是帮主子办事。”

“她不只是个下人,她是柳氏的生母。”

“你说什么!”天啊,这么大的秘密……章政华、母亲知道吗?

“柳嬷嬷是柳秀才的亲妹妹,幼时走失、长大重逢,在不知道彼此身分之际相慕相恋,后来身世揭晓,两人早已情根深种,再也分不开。长辈急急为柳秀才订下吴氏为妻,并远远送走柳嬷嬷,不认其为亲女,但柳秀才爱极妹妹,非要把人找回来,找回后兄妹俩终究有了首尾,生下柳氏,吴氏知道详情后被活活气死,而柳嬷嬷跟兄长的关系不能见光,却不想离开柳秀才,最后便以女乃娘身分,进府照顾女儿。

“吴氏所出的柳瑞津不学无术、沉迷赌博,他一手掐着这个把柄,不断向柳嬷嬷要钱,另一手与柳嬷嬷狼狈为奸害你母亲,好让柳氏接掌章家大权。不过柳氏背几首酸诗还成,对于经商却是一窍不通,再加上有只水蛭在旁候着,否则章家偌大产业,怎会败得这么快?”

“柳氏知道柳嬷嬷是自己的生母吗?”

“不知道。”这事不光彩,倘若透露,怕是好面子的章政华容不下。

章瑜婷点头,这样就说得通了,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柳氏一面下毒害母亲,一面又要惹出碗儿事件,这岂不是多此一举,却原来是母女俩各有成算。

见她一时无语,宁承远扬眉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脑子转两圈,她好奇问:“为什么皇上对章家的事这么清楚?”

“受人点滴,涌泉相报,调查章家不过是举手之劳。”

“皇上是从在山上受重伤之后,就开始……”

话未说完,只见宁承远摇头,打木匣子里取出一支珍珠簪。

看着它,章瑜婷久久无法开口说话,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清晨醒来时,突然出现在梳妆台上,后来却留在章家没带走的簪子。

所以簪子不是四师兄留下的,那时他就知道她是谁、知道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

章瑜婷猛然瞠目,对上他的眼,那么久以前,他就盯上自己?

他笑问:“喜欢吗?朕特地挑选的,比章欢婷抢走的那支更好。”

“皇上……”

“我不同意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喜欢有恩立报、有仇立寻,今日事、今日毕。所以你放心,没有认错人的问题,打从你把我从『卖身女』手上救下的同时,朕便打定主意,要报你的大恩。”

章瑜婷嘴角微抖,眼角跟着颤,那时她才十岁啊,眉眼身量都尚未长开,他就想要……用这种方式报大恩?

见她发抖,宁承远觉得很好玩,因为他知道她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生气,胆敢当着他的面发脾气,有勇气!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他笑得潇洒俊逸。

“没有。”猎人已经盯了那么久,到手的猎物肯定不能让她飞走,她已经确定自己,出宫无望……

“既然如此,换我提问。”

“请说。”她一脸的生无可恋。

“听说你拿朕的旨意,来当你跟章家谈判的筹码?”他问得满脸兴味,想起苏喜回来覆命时,脚还哆嗦着,抖着声道章姑娘是个狠角色,皇上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小章鱼是个狠角色?

在还没听苏喜转述经过,他很难想像,不过……他喜欢,狠角色当然需要配个狠角色,才叫门当户对。

而等听了苏喜转述,他更是觉得原来她发起狠来这么有趣。

瑜婷被他一问,想起在章家的状况——

接过圣旨一看,章瑜婷感觉脑袋一嗡,一时回不了神。

她不懂,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呀,她不过是个七品县官的女儿,再加上长年不住京城,认识她的人寥寥无几,怎么皇上会下这么离谱的圣旨?何况她不是被雷轰过吗?不是名声坏到极点吗?皇上就不担心不祥?

“高兴坏了吗?可不是,这等好事怎就落在瑜儿头上,定是章家祖上庇佑。”柳氏酸溜溜地道。

看着柳氏,她的脑袋迅速恢复清明,抗旨是杀头的大罪,这个后宫,她非进不可,但进宫前,怎样都得谋点好处才划算。

于是她把圣旨往地上一掼,急转身,“谁想嫁谁嫁去,我不嫁。”

见她双脚就要跨出大厅,章政华吓得连忙奔上前,一把抓住女儿道:“皇帝是你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的人吗?”

章瑜婷满肚子冷笑。嫁?说笑吧,又不是皇后娘娘,谁嫁得起皇帝?那叫做纳好吗?

就算是嫁,也没什么好得意的,与其和一堆女人分着用极品货色,她宁可独享次货。

章瑜婷的手劲儿可大了,手一甩,亲爹往后踉跄几步、差点儿摔个四脚朝天,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他指着女儿后脑大喊。

“抗旨要满门抄斩,你舍得你娘为你去死?”

章瑜婷这才顿住脚步,心道:她就等这句话,章政华脑袋总算清楚一回,知道拿出谁才能威胁到她。

她转身,下一刻,拔下发簪指着自己的脖子,“要我进宫?行!请父亲写下和离书,放母亲一条生路。”

这话说得多难听,什么放方氏一条生路,讲得章家好像怎么亏待媳妇似的!一旁安静的章老夫人听见,火气立即升起,“打从方氏进门起,便生为章家人、死为章家魂,与章家再也月兑离不了关系。”

“好啊,反正母亲现在是生不如死,不如大伙儿绑在一块儿死。”说完,章瑜婷簪子一划,一道红色血痕浮现,目光决绝。

章政华胆颤心惊,慌道:“瑜儿何苦如此,你入宫为嫔,倘若哪天有了大造化,你娘也能跟着荣耀是不?若她不再是章家妇,日后你过得再好,她也得不到你的孝敬。”

章瑜婷嗤之以鼻,她要是真有大造化,第一件想做的,就是把章家弄倒,荣耀这种事,是她想给谁、谁才能享受的,与姓氏半点关系都没有。

簪子再入肉一分,血蜿蜒流下,她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

章老夫人气得吼叫跳脚,连道:“你这不肖子孙,要害死章家满门……”

柳氏连忙抢话,“和离可以,但方氏的嫁妆得归章家。”

她等方氏和离,已经等很多年,有这么好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柳氏的话提醒章老夫人,可不是嘛,若方氏执意拿回嫁妆,定会发现嫁妆已经被用掉大半,就算将她这把老骨头给卖了,也凑不齐。

于是她停止干号,实事求是地说:“没错,方氏想月兑离章家,就得放弃嫁妆,否则想都别想。”

听母亲与柳氏在嫁妆上头坚决不松口,让章政华起了疑惑,当年从方氏手上接过铺子、庄子时,他清点过,那时章家产业连同方氏嫁妆加起来,堪称京城前十大富户了,现在……家里中馈出现问题吗?

旁人便也罢了,章瑜婷能不晓得现在章家的家底如何吗?对她而言,能换取母亲自由,付出什么代价都行,何况那些嫁妆几乎都已经回到母亲手里了,她二话不说点头。

章政华于是写下和离书,章瑜婷请来墨然代母亲收下,送至官府登记。

然后隔天,她乖乖地遂了父亲心意、上轿……

想着,章瑜婷的思绪被宁承远一句话拉了回来。

“你这么想促成方氏的好事?”天底下,只有她敢逼着父亲与母亲和离,厉害!懂得运用时势,厉害!不愧是他的小章鱼啊。

“对。”只要是好事,她都想为母亲争取。

点头点得这么理直气壮啊,他笑着往前倾身,勾起她的下巴,朝她一笑。

这一笑,她的头晕掉……她被诱惑得晕头转向,突然觉得,他的唇好像好甜?甜得好想凑上前去吸两下?

“朕允了。”

他突然这么说,令她回神,允什么?什么事需要他允?

她一直以为有玉瓶浆加持的自己非常聪明,可是在他面前,她的脑袋似乎不太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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