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直到深夜,蕴月光主仆才回到王府。
蕴月光让蓝瑛姑姑下去休息,可她欲言又止,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
蕴月光也累了,但她知道蓝瑛姑姑是发自内心关心她,遂耐下性子的分析给她听,“一天之内买了宅子又买了铺子,姑姑一定觉得我乱花钱对吧?”
“老奴不敢。”
她明明就敢,一路上盯着玉璧身上的荷包,只差没夺过来自己保管了。
“姑姑是觉得我陪嫁的产业都留在京城,只带了金银细软来藩地,更应该勤俭持家是吗?但姑姑可曾想过,在节流的同时,开源也很重要?”
蓝瑛也有话要说,“把经营不善的食铺买下来,想必夫人自有打算,可那三进院子,还让那些个孤儿乞丐都搬进去,请人煮食、采买、治病,这银子可都是有出无进呀,老奴以为,把钱花在这些人身上,他们也未必会感恩。”
“我要的从来不是他们的感恩,我给他们的,只是块有屋檐遮身的地方,他们自己需要的柴火,得自己上山去拾,水得自己挑,采买、煮食都得他们自己来,训练他们自力更生,过一阵子再安排他们学些手艺,让他们有谋生的能力,做一个有用的人。”她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再说了,裘伯的孙子小裘吞吞吐吐地招认,要不是见她给了爷爷吃食又维护他,他本来已经决定要下手偷她荷包了。
她只是随手一帮,一来免了自己的荷包遭殃,二来无意的付出,也许便成就了他人的全部。
“姑姑,你可曾瞧见他们吃包子时的快乐?”蕴月光问道。
她让人买了一百个包子,那是很普通的包子,里头馅料少得可怜,可那些孩子吃得却很开心。
至于那家叫“好味小馆”的食铺,反正已经买下来了,原本是一对婆媳经营,两人都有点手艺,卖一些家常吃食、小菜,,小生意不好不坏,也就糊口饭吃,但最叫她们头痛的不是生意惨淡,而是要应付那些欺她们孤母寡媳,来找确吃白食的地痞无赖跟闲汉,小媳妇也没少遭调戏,在逼不得已之下,只能忍痛把食铺给收了,贴出卖屋的红条。
那条子贴了好几个月始终乏人问津,有的嫌地方小,有的嫌价钱不合适,这一来二去的,浪费了大把的时间,铺子仍旧只能关门喂蚊子,要不是家里还有两亩薄田,两个女人就只有喝西北风一条路了。
蕴月光见那婆媳也是干净伶俐的人,性格踏实勤奋,便将两人留了下来。
她道:“我不是做生意的,吃食向来只动口,倘若我买下这间铺面,往后还是请大婶、大姊帮忙管理,我也不会让大娇、大姊白帮忙,大婶一个月六百文的工钱,大姊的四百文,行不?”
樊氏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月工钱六百文,她就算开铺子自己掌厨,一个月了不起也就一贯钱的进帐,再加上媳妇的四百文,这这……这不等于人家白花钱买了店面吗?
婆媳俩感恩戴德,只是她们也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不忘提醒蕴月光女人家抛头露面经营铺子的辛苦,和要避开麒麟城里无所不在的无赖汉,要她小心。
“我就怕他不来。”蕴月光见樊氏诚实,笑眯了眼。
双方去衙门那里办妥契书,先给一半的订金,说好等过完户后再把余款付给樊氏,樊氏点头如捣蒜。
时辰已经晚了,蕴月光洗洗后本来打算就寝的,可脑子里一直有东西在奔腾着,她干脆点了灯,也不让丫头侍候,一个人伏案涂涂写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此时的晁寂也刚回府,他也和蕴月光一样,带着有胆、有谋这对完全不像的双生子,让人去知会卓问,他是麒麟城的父母官,要做什么自然得先知会他,让他随同。
卓问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来了,我以为等你忙完那些大大小小的接风宴,没有一个月也要十几天。”
“本王要在这里长住,要设宴吃饭,时间有的是,这麒麟城比我想的还要残破,你在这里做那么久的父母官,别跟本王说你尸位素餐不做事,那不是你卓问的行事风格。”
“原来你两颗眼睛是长着好看的,没看见我在麒麟城里根本吃不开?”卓问并不像整日端坐高堂的知县,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可见没少在市井中奔波走动。
“我初来乍到时无县衙、无官邸,县衙六房三班的人,主簿、县丞、县尉、户房书吏都是徐凌云的人,我想做点什么,不用说行文去到刺史衙门,我的上头就给挂落吃了。”
“哇,真惨。”晁寂很认真的落井下石。
“皇帝指了这么个鸟不生蛋的破地方给你当封地,我了不起任期做满,拍拍就能走了,你要是运气差些,搞不好得在这里窝一辈子,所以你比我惨。”
晁寂也没否认,“就因为本王可能要在这里住一辈子,那些个该整理的、该拔除的杂草,哪能让它碍我的眼,要住,起码得住得顺心才是。”
卓问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调侃了他一句,“原来一个人娶妻生子后真的会变。”
两人是国子监的同窗,卓问出身寒门,在学业上十分出色,被太学博士推荐进国子监,学杂费俱免,只需付餐费,可餐费对他也是沉重的负担,因此他进学期间还打了不少零工。
许多世家子弟本来就看他不顺眼,要知道,国子监不是岁贡贡生,就是世家子弟的垫脚石,一个寒门子弟,穷得响叮当,却让他挤进大咸朝的最高学府,对于那些个靠父亲官位才入监读书的荫生来说情何以堪?自然是更加看他不顺眼了。
各种排挤欺负从没少过,在这样的日子里,直到卓问碰见了晁寂这个三皇子,两人六艺都比试过一轮后,实力齐鼓相当,便生出了惺惺相惜之心。
卓问考上探花后分发去了直隶当知州,不想却因为一件刑案判决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被贬到雍州麒麟城,从五品官变成了七品芝麻官。
受到如此重挫,一般人肯定就灰心丧志、自暴自弃了,他倒不,来了麒麟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年少时不顾一切往前冲的干劲因为明白了后面没人,只能尽力而为的道理,已经不复当初的热情,要照一般人的说法,就是成熟了。
卓问不提这事,晁寂也不问,两人一同去巡视护城河。
晌午的阳光暖融融的,洒在长满青苔和风化严重的城墙上。
兵痞子看见卓问也没当一回事,不过当他们知道还有玢王爷在,总算收起嘻皮笑脸的态度,有那么一两分城兵的样子,毕竟他们模不准这位爷是纯粹到此一游还是有旁的目的。
晁寂伸指去箍城墙,没怎么用力就妪下一块砖来,里头居然是空心的,这是拿人命当游戏,真要来了外患,只有任人屠城宰割的分!
“你去募民工徭役,银子的部分我来想办法,得赶在雨季之前把护城河和城墙修一遍。”
这要征徭役,不容易啊。
“这银子不该给京里去摺子,等户部把钱拨下来,怎么是你去想办法?”
“不然你去找钱,我找人?”
卓问顿时噎住,他换个方式说:“你可知道雍州百姓有多少?壮丁有多少?一个男女老幼加起来不足万人的小城,徭役本来就沉重了,你现在要修护城河,可这时节正好秋收,百姓肯来吗?”
徭役本来就是朝廷剥削民力的活动,品项很多,包括各种要花力气的劳役、杂役、军役,也就是说造桥修路、治理河渠……当然,不愿意服役的人只要拿得出钱来,可以雇人代役,只是这类人毕竟是少数,普通老百姓三餐温饱都成问题,哪来多余的钱给自己赎身,因此每逢徭役总是怨声载道。
“你是父母官,这种政令下达的事不归我管。”晁寂一推四五六,这就是做王爷的好处,他负责下令,下属负责达成任务。
卓问的表情很不以为然,“您想在封地上做出点成绩,下官乐观其成,只是这麒麟城穷得响叮当,徭役可以不给工钱,但总要给一顿饭吃吧!我那破县衙下个月要发给衙役的薪饷都还没着落,可不能叫我再拿媳妇的嫁妆出来补贴,你啊,好心一点,别又挖一个坑给我跳!”最后可能闹得连媳妇都没了。
卓问顶着晁寂眼中的凶光,就两个字:没钱!
麒麟城的穷困晁寂不是没看见,但是听一个县衙的县令在他面前嚷着缺钱,连衙役的薪饷都要断炊了,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城墙是地方的门面,美观大方是其次,此处靠近西北,夷狄、匈奴、南蛮这些部落要是哪天兵临城下,连最基本的防护都没有的话,那百姓们就只有任人宰割一途。”未雨绸缪的事一定得做。
卓问见他坚持,摩峯着下巴给他想主意,“要不咱们缓缓?也不是不修,事情总有先来后到,等汛期过去,有了挣钱的法子再修城池。”
晁寂凉凉地眄了卓问一眼,“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你照我说的去找人手就是。”
“你不会是想自己掏腰包出来应急吧?”
“本王没钱,我那些营生都叫父皇给收回去了。”他微闭着眼睛,彷佛一头被拔去利齿的狼,可他睁开眼后却是一脸笃定,自嘲的讷笑不见了,或者是说被深深地藏了起来,他还是那个叫人无法撼动的主。
什么乱七八糟的!卓问绷到唇边的粗话还没出口,猛地想起这位爷后面的人是谁,嘴巴临时转了个弯,“……高啊,收了你那些行当,又把你分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地大是大了,可手上没有银子,就算你背地想搞些什么小动作都没本钱!”
此话一出,屋里顿时没有声响。
卓问轻轻据自己耳刮子,“就我这张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晁寂眄了老友一眼,“不就是银子嘛,我自有办法!”
卓问也品出味道来了,“你的意思是……”
“杀鸡焉用牛刀。”他幽幽说道。他们没钱不代表别人没有,谁的银子来得最快,就找谁要。
闻言,卓问的眼睛发出空前的光芒,用力拍大腿,笑道:“妙啊,我就知道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