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东方小姐的美意,文臣、武将一向不相与,东方相爷高高在上,非我等能攀附,凡是正义之人,见到今日之事都会出手相助,就算惊马者是贩夫走卒也是如此,见人有难伸手帮助是人之常情,单某不敢妄求回报……”
单七鹤本就行事坦荡,不会因为一点小恩而索取报酬,如今听见对方姓东方,便明白妹妹为何出面,更不想跟对方扯上关系。
他立刻换下温和神色,摆上慑人的脸色,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施恩不望报,为人处事堂堂正正,同时表明两人毫无牵连,他不会向东方家靠拢,独善其身,小姐哪来哪去,千万别黏上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时一别,各自两忘,来日双方还是陌生人。
可一向受人吹捧,心高气傲的东方艳色一听这话,心里可就不舒服了,一个小小武将也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不过不等她开口,她身后目中无人的丫头便气势汹汹地扬声,嘴巴一打开便护骂不断,忘了自己是下人,当众骂朝廷官员。
“我家小姐肯跟你说话是你的荣幸,你还摆起架子臭着脸,真当我们相府是吃素的不成……”他救她家小姐本就应当,哪轮得到他决定要不要谢礼,她家小姐随口一说要致谢他就当真了,真是好大的脸。
东方艳色虽然气恼眼前人的不识抬举,但她要维护名声,哪能当众说这些,丫鬟自然也不行,于是斥道:“莲袖,闭嘴。”
“小姐……”莲袖一脸错愕,她一向是小姐跟前第一人,其他婢仆都得赔笑地喊她一声莲袖姊,怎么今日替小姐教训人,小姐却不高兴?
“退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姐,奴婢只是不忍心你受委屈,连相爷都对你宠爱有加,一个当兵的哪来的脸拒绝你的好意。”她瞪着一身戎装的单七鹤,一副想咬人一口的模样。
在莲袖看来,相府是朝廷第一等的世家,谁也不能无礼,她骂人没骂错,偏偏因为他,她被小姐喝斥了,这份仇结下了。
“够了,别让人看笑话,人家不领情是一回事,我们表明了态度是应当。这位壮士,失礼了。”东方艳色端庄行礼,表示她是知恩之人,不会行无耻之举。
“好了,我知道了,可以让开吗?我们还要面见皇上,说明军情,入城的将士不得在大街停留太久,以免扰民。”单七鹤话语严厉,不卖相府千金面子。
“你……”莲袖又想骂人了,横眉竖目的,活像他罪该万死。
东方艳色这次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莲袖,我说过的话你听不懂吗?”太自以为是了,给府里召祸。
连袖瑟缩了一下,委屈地闭了嘴。
东方艳色又看向单七鹤,觉得他伟岸挺拔,再瞧瞧他后面军容整齐、肃目冷颜的兵士们,起了惜才之心。
不论他是谁,必是个将才,将其收拢不啻是如虎添翼,为东方家添一助力。
“小女子知道壮士为人坦荡,施恩不望报,但小女子若是当真不致谢,便是失礼,不知壮士姓名为何,家住何处,来日定登门道谢。”她言下暗示还有天大好事等着,别轻易错过。
看她一直不走,拦在路中央不给过,单七鹤不耐烦的吐出一个字,“单。”
“单?”她眉头一丰。
“可以让路了吗?”他语气多了冷意。
东方艳色却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步也没动。
以美色着称的她不相信有人见了她如花美貌能不动心,对她一直冷言冷语,她展颜一笑,美目盼兮,眼眸中流动着勾人波光,把提点的话说得更明白。
“让是让,可你尚未告知名字,天子脚下,人才辈出,有人帮衬着可以少走冤枉路。”
“我……”单七鹤想说能打就好,不需要人帮,大丈夫顶天立地,当靠自身本事挣得功绩,但他尚未说出口,一道清脆的银铃笑声从旁传来。
“哥哥,这位姊姊是不是看上你熊一样的力气,狼似的凶狼,以及鹰般的锐利眼神呀!不然为何一直追问一个外男的姓名,还要主动登门?我以为京城里的女子都是秀外慧外,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没想到比我边城女子还豪放,光天化日之下拦着男人要嫁……”
听到带着讽刺又嘲讽的女声,东方艳色脸色一阵难看,她拦着此人说话确实是以色相诱,但被人一言道破,实在颜面无光。
东方艳色目光扫向站在单七鹤马边的单九净,眼神微冷,哪来的女子敢与她杠上,和她唱反调?还有这张脸……未免长得太好。
“别胡说。”单七鹤脸一红,不是因为东方艳色,而是妹妹的取笑。
对他来说,止住惊马避免伤人是他的目的,救人不过是好意,而等知道对方身分,那些好意就荡然无存了,任凭她再美,他也没半点兴趣。
单九净笑嘻嘻地反驳,“我哪句话说错了,她难道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堵人,无视军威浩荡?她这不是恨嫁是什么,正巧我缺了个嫂子,要是哥哥喜欢,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放肆。”冷着脸的东方艳色沉声一喝。
“不要对着我妹妹大吼,我救你是出自仁义,不是让你大呼小叫欺负我妹妹,你若对我有心,很抱歉,我心仪的不是你这种人,快快离去,勿要纠缠。”在单七鹤心中妹妹是他的唯一,谁都不能欺辱。
“哥哥说得好,真汉子,妹妹崇拜你。”
单九净毫不遮掩地做出捧心的姿态,身后的两百名血狼军会心一笑,羡慕头子有个真心为他设想的妹妹,同时泽被兄弟们。
害臊的单七鹤模着耳朵憨笑。
单九净又说:“喂!那个东方家的大小姐,你可不可以让开,不要挡路,我们还赶着去兵部挂个名儿呢!”长途跋涉,大伙儿都累了,早些报到也能早点休息。
看着身着黑甲的军士,东方艳色脸上闪过一丝阴晦不明,“你们是哪来的军队,没听过最近有军队调动。”
“嗟!你是谁呀!就算皇后也不得干政,你一个东方家的姑娘也想打探朝廷消息,莫非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管到皇上头上。”
单九净这番话不只表示“你是什么东西,多大的脸呀!军队的调动还要知会一声吗”,也是一种表态,城门口有众百姓围观,她刻意扬高声量让所有人都听得见,也上达天听。
她是在对皇上说明:皇上,我们都是你的兵,绝不会和东方宰相同流合污,通敌叛国绝对是个误会,你叫我打谁就打谁,不会有二话,为吾皇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看见了吧!
所以自视甚高如皇甫天绝都不得不赞单九净绝顶聪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什么事发生她都能营造对自己有利的局面,不管往哪放都能气死敌人,那损人的功力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比他还要剽悍。
“不说清楚不得由此过,我怀疑你们是敌国的奸细。”看到自家来了近百名府卫,东方艳色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
她知道一百人要挡眼前明显训练有素的军队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只要对方敢动手,她便能以东方家的名义向五城兵马司求援,佯称敌人入侵,将这些人一举歼灭。
对她而言,别人的命不是命,一百名卫兵就是棋子,为她所用,她只想看那个对她不敬的女子受点教训。
在这京城中没人敢往她头上踩,今天可不能让人破例,若不杀鸡儆猴,日后谁都能踩她一脚!
被称为敌国的奸细,又见东方家一百府卫摆出动手的架式,血狼军们个个面色凝肃,杀气立现,单九净却是格格发笑。
“原来东方家的大小姐是个傻的,怎么傻成这样,你爹娘知道你是傻子吗?”
“傻子、傻子、傻子、傻子、傻子……”原本心中有怒的血狼军此起彼落的起関,附和他们疼爱的小九,一人一句笑骂着,把向来爱摆架子的东方艳色气到双颊涨红,怒不可遏。
东方艳色怒道:“你……你才是傻子,天子脚下岂容人作乱,你若不老老实实交代,天都不饶你。”这丫头敢骂她!这些人、这些人……定要他们见不到明天的日出。
“唉!你爹娘也真可怜,居然不知道你是傻的,还放你出来丢人现眼,要是我们没有兵部发的通行文件,能一路顺畅无比的进城吗?你不长脑子也别当别人没有脑子呀,你这心态真是要不得。”单九净只差没食指往她脑门戳,叫她回去看看大夫,查一下脑子还在不在。
“不许说我爹娘……”东方艳色忿忿地红了眼眶。
她偏着头,“不然要说你祖父吗?”
“你敢——”东方艳色怒斥。
“养不教、父之过,你爹没教好你是家学渊源,一代传一代,代代相传,追本溯源就是祖宗八代没做好,才会教出不如人意的子孙,只怕越往下越不如意……”
东方艳色忍不住拉高嗓门,“住口,谁允许你编排我们东方家是非,当今皇后可是出自东方家,你是指皇后娘娘品行不端?”堂堂一国之母,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敢侮辱,这丫头是活得不耐烦了!
单九净一顿,提到皇后就得斟酌言行了。
她微微笑道:“所以我说皇后是好的呀!是你们一代不如一代,让皇后丢脸了,那么好的皇后被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小辈拖累,真是不值。”
“你说什么!”东方艳色又一次尖叫。
“东方小姐,你蠢是你的事,别拖我们下水,要是延误了军机,你和东方家要陪葬吗?”以为还能有个实力相当的对手玩玩,没想到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哪来的军机?别给我打马虎眼,要么掉头离开,要么给我磕头认错,否则叫你来得去不得。”东方艳色一扬手,让府卫上前,包围单七鹤等人,先将大放厥词的单九净捉起来。
一百名府卫“包围”两百军士,这事想来也太可笑了,可是东方家的府卫大概日子太过顺风顺水,或是太笃定没人敢向他们动手,嘻嘻哈哈的叫嚣,以为吹口气便能将人吹倒,叫他们赶紧把人交出来。
单九净挑眉,“你真想玩?”她向来以和为贵,偏偏有些人不想和。
东方艳色冷笑,“怕了吗?”
这天下有一半掌控在东方家手中,她要谁生谁就生,想要谁死谁就得死,无一例外。
“怕?”单九净忽地扬声一喊。“叔叔伯伯、哥哥们,你们怕吗?”
众人齐喊,“不怕。”
宏亮的声音一响起,树上、屋顶上的鸟儿齐飞,吓的。
“哼!就这点女乃猫声也好意思说是兵。”东方艳色想在气势上压人,刻意出言嘲弄,其实她心中还有几分惶恐。
单九净微微一笑,“是吗?”无知真可怕,真亏她长得国色天香,艳如桃李,可惜是草包美人。“叔叔伯伯,哥哥们,咱们不能在乡亲故里们面前丢人,告诉这位东方小姐,咱们来自哪里?”
她话语刚落下,包括她亲哥在内都扯着喉咙大吼。
“西北——”响彻云霄。
“西……西北……”一听到“西北”两个字,东方艳色便感觉不好了,胸口倏地发紧。
“我们是谁?”
“血、狼、军。”雄壮威武。
血狼军?
能以一敌十的血狼军?
不只东方艳色,全城百姓都震撼,无人没听见破空的声响,直上天际。
连皇宫中正在批奏摺的皇上都彷佛有所感应,心跳得急促,不禁询问外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他眉头一皱坐立难安,以为又是东方承那老贼在给他找事,逼他立储。
一会儿,总管太监回来了,在皇上耳边低喃两句,皇上龙颜一展,手拍桌面,大笑着连说好好好。
“知谨那小子回来了没?”知谨是皇甫天绝的字。
“禀皇上,世子爷的车驾回府了,想来很快就会进宫来。”总管太监了解皇上,打听外头的事情时,就一并打探了皇甫天绝的行踪。
只是他没想到,那辆金顶红缨马车先一步进城,往卫国公府去,与血狼军分道而行,而尊贵无比的世子爷坐的却是朴实无华的马车。
谁又猜测得到他愿意纡尊绦贵,自贬身分,和人共乘一辆马车。
“嗯!血狼军进城了,知谨也应该回来了,你去宣……你自个儿去,领血狼军到兵部报到,先住到五军军备处,稍做休息,朕有赏赐,三日后再移往城外京畿营。”
“是,奴才领旨。”
总管太监一退下,皇上像个孩子笑起来,眉心皱褶平了三条。
有知谨在,他真的轻松不少。
忠臣良将,朕心甚悦。
*
而另一边的宰相府也有人禀报了消息。
本来正在看卷宗的东方承听到总管的话,猛然把头抬起,“什么,血狼军进城?”
“是的,相爷。”
“什么时候进的城?”不可能,路途遥远,怎么无声无息,如鬼魅般出现。
“半个时辰前。”身形健壮的总管低头一回。
东方承气得砸了杯子,“为什么没人知会我?”他养的都是废物吗?居然无一人察觉有异,任其大摇大摆的入京。
“这……”因为没人知晓一身玄衣的军队就是威震四海,威风凛凛的血狼军,他们并未打着血狼军的旗帜,只觉煞气重了些。
血狼军一向只在西北,二十余年来不曾进京,谁都没真正见过血狼军战时的装备,只知是本朝最强的军队,如尖刃般刺入敌人的心脏。
以一敌十的实力多可怕,区区两万兵士等同拥有二十万大军,这还不叫人眼红吗?
东方承想要,其他皇子也想纳入旗下,可血狼军真的来了却没一人能掌控,因为他们抢先一步当众表明自己效忠皇上,忠贞不二,为君解忧。
谁敢大剌剌跟皇上抢兵,又不是活得不耐烦。
宰相府里,东方承正在想对策,皇后、三皇子、忠勇侯府也各有心思,城门口这边的对峙却尚未结束。
“你……你们居然是血狼军?”她早该料到的、早该料到……那个男子姓单,又是如此训练有素的军队,甚至她毫无听说军队调令,这几点加在一起,除了血狼军还有哪支军队?
偏偏她认为二十年未曾入京的血狼军不可能出现,便没往这儿想。
东方艳色蝶翅般睫羽微微轻颤,不愿接受叫她颜面骤失的事实,她要是早知道……早知道他们是血狼军,她便不与他们为敌,反而会大加赞扬,示好招待,好酒好菜先上,美女、金银财宝随后奉献,在这样的诱惑下,有几人抵挡得住,早晚投诚。
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她悔之已晚。
东方艳色想到这儿,又恶狠狠瞪向单九净,若非此女出言挑衅,把她当村姑野妇戏弄,自己怎么会被激得失去理智,没拿捏好分寸,生生坏了祖父的计划。
忠勇侯状告侄子一事是她出的主意,她想祖父那么想要血狼军为他所用,那就得釜底抽薪,她听说忠勇侯原本该接掌血狼军,但他畏死,将麻烦推给四房,可见是个卑鄙小人,现在西北越发繁华,血狼军战功无数,一个卑鄙小人怎会不眼红?
若假称可以帮忠勇侯拿到西北好处,忠勇侯必然会上钩,忠勇侯便是他们得到血狼军一颗好用的棋子。
于是便找他下手,让他呈上仿造的信件大义灭亲,祖父再联合其他朝臣向皇上施压,好灭了血狼军的头儿,群龙无首之际再予以安抚,之后忠勇侯或者自家人上位统领血狼军,自是水到渠成,收服了这支强而有力的军队。
本来便是万无一失的事,为什么会突然出错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诛九族的大罪岂能死里逃生。
“怕了吗?”单九净将这句话还给她。
怕,谁能与传奇作对?
然而,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东方艳色心念电转,瞬间找到了把柄,笑着说:“血狼军骁勇善战,个个是英雄,小女子自是敬佩万分,可你又是谁,竟然与血狼军同行,军营之中不得有女子,你是怎么混迹其中……”
“这……”单九净忽地脑子一阵空白,她忘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虽然血狼军的叔叔伯伯、哥哥们愿意为她遮掩,可这事不禁查,纸包不住火。
“女子假冒身分混迹军营可是犯了禁忌,这是欺君之罪。”东方艳色乐得差点笑出声。
“妹妹没欺君……”单七鹤急着辩白。
“谁那么不长眼敢找本世子未婚妻的麻烦,是嫌日子过得太平静,想往虎口上撞吗?”
听到这熟悉的张扬嗓音,东方艳色表情一变。
“未婚妻?”东方艳色难以置信地喃喃道,紧接着见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俊美男子,她目光一缩,面上出现一抹畏色和憎恨。
单九净很配合地喊,“皇甫哥哥,我被欺负了。”撑腰的人来了,她的腰杆子可以挺直了,至于未婚妻这说词,她相信只是权宜之计,总不好这时候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