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是怕孩子这一笑笑得太过火要岔了气,二来是以为孩子常挂在嘴边的这位“阿紫”也来到此处,乐鸣秀倏地停下攻击回首去看。
咦,没人。
她迅速环顾四周,确实只有她和男孩两人。
“啾啾啾——”鸟鸣声清脆入耳,她闻声扬眉,就见一只小雀鸟轻振双翅盘桓在上方。她轻咦一声,觉得这只小雀鸟有点意思,她端详雀儿的同时,一旁的金玉磊终于爬坐起来,头发凌乱,披风带子被扯松,微肉的小脸红扑扑,女敕颊边上的泪痕犹在。
“阿紫。”他唤声微哑,没办法,刚刚笑得太猛烈太凄惨,笑到喉咙都哑掉。乐鸣秀瞧见神奇的一幕,那雀鸟啼了声似在回应,随即飞下来停在金玉磊的小肩头上,歪着小脑袋瓜亲昵蹭着孩子的耳朵。
“它是……阿紫?”乐鸣秀也歪着脑袋瓜打量。“阿紫不是人,是只小雀儿?”
“嗯。”金玉磊认真点头。“阿紫当然不是人,人很多都很笨的,但阿紫是很聪明很聪明的。”
小雀儿又叫了声,欢快地张张小翅,彷佛真听得懂主人正在称赞它。
乐鸣秀瞧着瞧着……不知怎地,越看越觉眼熟。
男孩带来的那根火把犹在燃烧,火光跳跃中,她能轻易瞧出那是一只紫雀,月复部却有明黄色的细毛,黄月复紫背,与在北陵后宫时常飞来同她作伴的那一只小紫雀竟无比相像!她下意识唤道:“……吱吱?”
“啾啾啾——”紫雀再次张翅,晃动小身子。
“吱吱,真是你?”她杏眸瞠圆,满脸的不敢置信。
紫雀又啼,叫了好长一串,金玉磊眨眨眼突然笑了,对乐鸣秀慢声道:“阿紫要我告诉你,他还是比较喜欢『阿紫』这个名字,他说……说『吱吱』听起来像耗子,他讨厌有个耗子名字,但喜欢你天天喂它不同的果脯和谷子。”
这下子,乐鸣秀的表情不是不敢置信而已,还要加上完全呆滞。
阿紫说……说你在这儿……
阿紫要我告诉你……
“你听得懂鸟语。”她微张的唇瓣终于蹭出话来,徐徐吐出一口气,她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啊……你亦是灵能者。”
金玉磊想了下,摇摇头郑重说明。“不算听得懂鸟语,只有阿紫说的我才懂,以前还有翠翠,但翠翠年纪很大很大,后来死掉了,我把它埋在黄花坡上,再后来就遇到阿紫,就这样在一起了。”
“那翠翠也是雀鸟吗?”乐鸣秀兴致勃勃问。
金玉磊再次摇头,微笑答道:“翠翠是一头小体型的猛禽,是羽毛绿到发亮的翠鸢,它的鸢喙生得像根铁勾,笑起来特别好看。”
男孩眉眼生动地描述着,食指还跟着比出勾子形状,乐鸣秀被他逗得好乐,忍不住两手同时出击,不搔他痒了,改而轻掐他腴女敕的双颊。
她的突然出手立时引得孩子神情怔怔,安落在他肩上的紫雀则再次振翅飞起,啾啾叫了两声后,在不远处的水边石块上重新歇落。
乐鸣秀笑弯双眸轻声嚷嚷,“天啊,天啊,你也太可爱了!八成只有你瞧得出来猛禽有没有在笑吧?还瞧得出特别好看呢!你怎么这么厉害?”
待金玉磊回过神,脸蛋红得像颗红苹果,因他发现自己竟也学她探出双臂,两手分别去掐她的双颊,他们就这样对掐着。
她没有掐疼他,他也没有使劲儿,这样“互掐”的举措很是莫名,但更莫名其妙的是,他竟觉得心暖暖,一股很愉悦很亲昵的感觉不断漫开,令他嘴角一直翘起,没法儿拉平。
被她清亮亮的眼睛瞅得好想揉耳,但他手好忙,腾不出来,但……好像该说些话才好,所以他想了想,道——
“我、我没有厉害……我家阿叔才是真的很厉害很厉害,我阿叔是最最厉害的。”
乐鸣秀撇撇嘴,鼻子不通般一哼。“谁管你阿叔厉害不厉害!在我看来,你又厉害又可爱,呵呵呵,瞧瞧,这手感多女敕多滑呀,还晓得要出手回掐我了,有长进有长进,孺子可教也,姊姊真喜欢你。”掐够了,她干脆两手一捧,揉起他两边玉颊。“往后咱们就玩在一块儿,姊姊会照看好你的,好不好?”
金玉磊有样学样,也改掐为捧,绵软小手揉着她的脸。
他还是很害羞,脸红得快冒烟似,但说话语调倒还维持住惯然的徐慢——
“你不是姊姊,阿叔说,你很快就要变成磊儿的婶娘,你是我婶娘。”略顿,腼腆之色满布小脸。“婶娘照看着我,我也会乖乖的。”
“噢……”乐鸣秀禁不住从心底逸出一声感叹,她倾身,缴头“咚”一响顶着孩子的额头,真情流露道:“你不用乖乖的呀,你可以尽量使坏,姊姊我……呃,婶娘我绝对护着你,你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婶娘陪你一块儿闹腾,好不好?”
好像……有娘亲的味道。金玉磊模糊想着。
但可悲的是,娘亲身上究竟是什么味道,他其实记不得了,或者……他从来没有记住过,一切仅是他的自以为是、他的借机发挥。
但他不管的,什么都不管,他就是喜欢这样被亲近,好像娘亲环抱着他,香香的暖暖的、软软的绵绵的,他好喜欢,于是他两手放开她的脸,很不强壮的两条臂膀环上她的秀颈,收拢再收拢,将她搂住。
“婶娘……”哑声一唤,挟着太多意绪。
“嗯,没错没错,是我,我是磊儿的婶娘呀,来,婶娘香一口。”乐鸣秀都不知自个儿表情有多像偷了腥的猫,呵呵笑着,蹶嘴要亲,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暗处站着一道高大身影。
“哇啊!”她本能地叫喊出来,又本能地抱紧男孩,那人离她和孩子甚近,实在不知何时靠近的。
“啾啾——啾啾啾——”紫雀振翅飞起,扬声似在提点。
金玉磊从她怀里探出红红小脸,声音有些软有些哑。“阿紫说,是阿叔来了。”
乐鸣秀讷讷道:“……我看到了,穿得全身黑抹抹,是你阿叔……没错。”她看着那人徐步从暗处踏出,越走越近,近到盘手而立的身躯所形成的影子将抱在一块儿的一大一小完全笼罩,欸,盖一金大爷也。
金玉磊又嚅出话。“阿紫还说,阿叔已来了好一会儿。”说这话时,他眨眨眼望向金玄霄,彷佛在等自家阿叔给个解释。
乐鸣秀闻言则是头皮一凛,不确定刚才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唔……好像没有……是吧?
眼前这一幕在金玄霄看来,就像人家姑娘跟孩子玩在一起玩得正开心,他突如其来出现,硬把柔软愉悦的氛围生生冻结,那一大一小的目光齐齐朝他投来,有惊疑有迷惑有质问,就是没半点欢快感。
所以现下是怎样?
她把他的狗子拐了去,把他家孩子也拐了去,他们自成一国,把他视作外人?
金玄霄咧咧嘴,如兽类宿狯低咆的嘴型,两排白牙亮晃晃,皮笑肉不笑——
“是来了好一会儿,如何?我要真是敌人,你俩小命再多都不够死,半点警觉心也无,入夜了还敢离开谷地,来这儿作甚?晒月光吗?还是吸收日月精华?”
乐鸣秀不太服气地嗫嚅了声,“是在吸收精华没错啊。”
他冷笑。“可本大爷怎么瞧,都觉得你其实是在玩孩子呢?”说着便出手,一手提住金玉磊的背心,一掌握住她的手臂,粗声粗气道:“快快放开我家孩儿,又是抱又是亲的,蹭免钱的是吧?其心……可议。”
怎觉得他其实是想说她“其心当诛”。当真刺耳啊!
乐鸣秀着恼嚷道:“我的心怎么了?我的心好得很,昭昭然日月可监。”
她怕拉拉扯扯的容易伤着孩子,没怎么挣扎便放手了。
她怀里倏地一空,男孩已被自家阿叔提走,用单臂挟抱在腰侧。
她干脆跳起来,顶天立地般站在石块平台上与他对峙,可惜这方平台不够高,她站得再有气势还是比他矮。可恶!
“昭昭然日月可监吗?”金玄霄扬高一道浓眉,嘴角翘弧又染嘲弄。“都说喜欢我、心仪我,也要嫁我为妻了,怎么身为你未婚夫君的本大爷厉害不厉害,你都没想管管吗?”
……我阿叔是最最厉害的。
谁管你阿叔厉害不厉害!
乐鸣秀气势瞬间一弱。原来那时候他大爷就躲在暗处偷听了。认真想想,她统共也才说了那样一句,他就记恨上吗?
“那、那你金大爷可是货真价实的大爷,岂会让人管?”思绪乱转,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晓得不能自乱阵脚、不打自招,要稳住!岂料金玄霄立时回答,“你求我让你管,自然由得你管。”
男人的表情是睥睨天下的神采,话仅说了三分,要人去听他的弦外之音。乐鸣秀这几日跟他打机锋、跟他虚与委蛇好几番,岂会不懂他要什么。
然后她觑了金玉磊几眼,以为男孩会说说什么帮她解围,结果孩子却一脸津津有味的模样,乖乖像个布女圭女圭被挟抱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在她和男人之间转来转去,好像很喜欢听两个大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斗上嘴。
唔,不对,不算斗嘴,“斗”得实力旗鼓相当才斗得起,她这是被金大爷压着打。
好吧,她认输。
深吸一口气,她软着嗓声道:“小女子求大爷让我管,我定会管好的。”输就输,没什么好丢人的,他这条金大腿,她得用力抱。“求求你嘛。”天啊,她竟然有喽音出现,这也太沉沦了。
金玄霄再次挑眉,好像还颇受用的样子,他大爷终是正常笑了,大度颔首。“秀秀求我,再难的事我都应承。”略顿,笑更深。“毕竟你喜欢我、心仪我嘛,这般的情深意切,不能不回应。”
她脸蛋红了,气也不太顺。
这好像……好像是头一遭,听到他唤她小名——秀秀。
与他之间从前世到重生的今世,似远似近,似无牵扯却也藕断丝连,甚至演变成如今这般,往后又会是如何的光景,有谁能知?
咬了咬唇,她假咳两声清清喉咙才道:“还当着孩子的面呢,就算……就算你是大爷也该收敛些啊。”
“好。”男人道。
乐鸣秀才在想他是在好什么,他已蓦地唤了声,“老方!”
那名常跟随在他左右的瘦汉大叔闻声现身,就站在不远处,干脆俐落道:“爷吩咐。”
“帮我把磊儿送回岩壁谷地,盯他眠觉。”
“是。”
老方才应声,乐鸣秀就见眼前的金大爷骤然一个抛掷,竟是把挟在臂弯里的孩子抛掷出去!
“呀啊啊你干什么——”她吓到惊声尖叫,扑上去已来不及阻止,而是整个人挂在他宽背上。
结果孩子被稳稳落到另一个臂弯里。
老方接得无比顺手,好似主子爷时常这样抛、那样掷的,他对应起来已万分……不,是十二万分熟练。
老方接到金玉磊后,抱着孩子咻地就不见踪影,想必会彻底执行金大爷下的指令。
紫雀儿也“啾啾啾——”脆啼了几声,拍拍漂亮羽翅扑剌剌地飞向苍穹,消失在月夜中。
然后……好一会儿过去。
孩子去睡了,鸟儿也飞远了,水涧周遭再无谁闯进,男人终于慵懒带笑慢悠悠问——
“秀秀,你直攀着不放,连双腿都用上,是在求我与你亲近再亲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