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乐鸣秀不及再想,耳鼓被那突如其来的巨响轰到什么也听不见。
她……魂飞魄散了吗?
轰——
她的神魂似乎被那一道声响震散,归于虚空。
等到再有声音荡进耳里,她本能地循声掀睫,竟发现自己有了形体。
她不仅听得到也看得到,而素手一探,还能模到已贴身服侍她好长一段时间的宫婢。
宫婢撩开纱帏轻唤着她,将她唤醒在北陵君上特意为她布置的芝华院里。
她记得这一日,记得自己正跟萧阳旭小小呕气,起因是他似乎想一探她灵能深浅,遂故意命人将御花园里的两头白鹤给折了翼、断了脚,再送进芝华院求她出手医治。
“是孤最最喜爱的一双白鹤,也不知怎地忽看对方不顺眼,竟打起架来,双双都挂彩了,你就为孤治治吧,可好?”
明眼人一看也知道白鹤身上的伤是被人为硬生生折腾出来的,萧阳旭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懒得编,完全睁眼说瞎话,但她没有戳破帝王的谎言,只是沉默地在他面前展现灵能,如他所愿治好那两只可怜的飞禽,亦让他双目为之发亮,亮到彷佛想将她看杀。
事后,她心中不太痛快,又隐隐觉得要出宫居住变得更加困难,这一天连午膳也懒得用,整个人从里到外彷佛提不出丁点力气,心累身乏,遂蜷在绣榻上睡死过去,以为躲进睡梦中就能避开困境。
她却怎么也没料到,这一次神魂深入梦中,醒来竟是重生。
她重生在司徒婉与司徒媚尚未被召进后宫之前,此时距离她十八岁生辰宴尚有半年时间,而萧阳旭私下已表示过要许她后位,将她安抚住。
重生后的心绪从一开始醒来的震惊、不可置信,经过足足三日的沉淀,如今已转换成满满惊喜和虔诚的感动。
天公与地母,那一切一切的明光和神灵,终是怜悯她一族两百多口人,允了她的祈求,让她得到一次可能扭转乾坤的机运。
她记起死去之后,最终听到的那件事——北陵内廷大大小小的园子,所有花草树木尽数枯死,瞬间枯死……
事出必有因,她想,极可能她体内的灵能又一次受外界影响而自我催动,就如同十四岁那年她遇到那个“野人”,当年灵能爆发是受他体内巨灵牵引,而此番爆发爆得无主无神、恣意任性,很可能是为了要应许她内心所求,令她得以重生。
当年令整座洞窟的鲜花尽枯,如今所吸取的是整座后宫花草树木的灵气,既得老天爷垂怜,她绝不能再活得浑浑噩噩、活得那般憋屈。
如今已然是第五天了。
她不爽北陵君上,已连续五天对萧阳旭摆脸色。
说是“摆脸色”其实太过,这五天她仅是不再主动往他面前凑,安安静静避在芝华院里,一方面沉淀重生的心境,一方面思索眼下态势与将来的路。
犹记得上一世面对白鹤被折翅断脚一事,她生气归生气,却是在事发隔日就对萧阳旭服软,当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然而重生这一回,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得好好琢磨接下来该如何摆月兑萧阳旭,光明正大离开这座后宫囚牢。
啾——啾啾啾——
轻敞的百花棱格窗外,一只黄月复紫背的小雀鸟拍动翅膀,翩翩落在窗台上。
乐鸣秀是见过这只小紫雀的。
在重生前,紫雀儿也曾几度飞来她寝房窗外,还曾跃上她的指月复,很赏脸地啄食她掌心里的粟米和干果。
如今死过一回,得以再见到紫雀儿来访,内心甚是欢愉却也百感交集。
“小姐,这只雀儿好像很喜欢咱们芝华院,几乎天天都能瞧见它呢。”宫婢清吟一边笑说着,一边已机伶地替主子备来一小碗谷子。
另一名正在收拾榻子的婢子绿映亦笑道:“如今正值春天,万物苏醒,生机盎然,那紫雀儿就该去找个如意郎君好好生一窝小小雏儿,它不去便罢,连虫子都懒得捕,是仗着小姐心慈大方,总把它喂得饱饱。”
“它是只雄雀,该找也是找只美娇娘生一窝雏儿,你们俩可别雌雄不分。”
“嗄?是公的,不是母的?小姐当真?”
“小姐竟然连这种事都能一眼分辨?”
乐鸣秀温吞笑了笑,没有再去理会两婢子,而是专心一意喂食那只紫雀,每个动作都放得很缓,诱着雀儿乖乖跳上她的手。
结果紫雀儿才啄没几口谷子,芝华院外已闹腾起来,因为君上大驾光临。
乐鸣秀被迫得起身迎驾,只得将谷子尽数撒在窗台上,但紫雀儿却傲娇般不领情了,拍着小翅扑剌剌飞得无影无踪。
乐鸣秀跪着迎驾被萧阳旭扶起时,眼尾余光还不由得瞥了窗外两眼。
君上一来,即使乐鸣秀没吩咐什么,整座芝华院的宫婢和内侍亦都大动起来,备上热呼呼的帕子供君上拭手,送上君上最喜欢的香茗,燃起君上最喜欢的薰香,再端上君上最喜欢的小食和茶果……乐鸣秀静静瞅着,心中又是苦笑又是悲凉,这整座芝华院皆是他萧阳旭安排的人,即使伺候她三年多的贴身婢子清吟和绿映,也一直替她们的君上看守着她。
但她怪不得谁,全是她自个儿蠢,蠢得不能再蠢。
“鸣秀莫不是还恼着孤?”萧阳旭与她同坐在临窗边的楠木平背椅上,见她表情木木的不说亦不笑,遂啜了口香茗温声道:“孤知道的,把白鹤带来请你医治的那一日,你其实看得真真的,很明白孤是用了拙劣借口想试一试你木灵族独有的疗癒灵能。
“说来说去,是孤思虑太多,累得两只畜生受那些苦,后来孤想通了,若孤欲要见识那木灵族灵通,其实大可坦率相求鸣秀,孤信你的,只要孤开口求了,你定然不会拒绝。”
他使这一招倒让乐鸣秀内心咯噔了一下。
直接挑明,颇有请罪的意味,然后还不忘安抚,似在确定彼此关系未变。
望着萧阳旭堆满温柔笑意的白皙面庞,乐鸣秀气息微凛,忽地有所顿悟——
原来,高高在上的北陵君上其实挺怕她生气。
不是她怕他而已,他也怕她的。
上一世她被带进北陵宫中,渐感身陷桎梏,亦渐渐收敛性子,每回冲动之下与萧阳旭有什么龃龉,皆是她模模鼻子乖乖退让,然这一回她背离了上一世的态度和做法,迟迟没有表示,未料竟勾出萧阳旭的另一面。
“秀儿当真还在气恼孤的试探吗?”萧阳旭改而亲昵唤她,将精瓷茶杯放回半月桌几上后,锦袖一展就想牵起她的手。
此般亲近的举措,乐鸣秀并不陌生,只是重生的她实在难以忍受他的碰触,她捺住欲呕的恶感,及时用一双柔荑捧住自个儿脸蛋,丽眸滴溜溜转动,表情立时变得丰富俏皮。
“君上待秀儿百般的好,怕秀儿着恼,百忙之中还特意拨空过来探望我,跟秀儿解释这么多,君上……君上这样哄人,秀儿脸红心跳都快不能喘气儿,哪里还能够恼您?”乐鸣秀不得不佩服自己,装娇羞、学娇嗔,她神魂颤抖到都快吐了,脸上坚持不显。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个儿这模样、这语气,似有五成在仿司徒家双姝。
结果,她此举不太到位的“东施效颦”竟然博得帝王一脸春风得意。
莫怪上一世萧阳旭会甘冒惹恼她的风险,将司徒婉与司徒媚接进后宫“藏娇”,那完全是合乎他胃口的美人啊,可她乐鸣秀偏占着“未来国母”的身分挡在那儿,弄得众人不上不下……欸,是说萧阳旭这鱼与熊掌都想兼得的心态,实在太坏太贪也太欺负人!
“秀儿不生孤的气了,那就对孤笑一个。”边笑说,手再度探近。
这一次乐鸣秀没躲过也不便直接避开,她秀润的下巴被萧阳旭轻轻捏住,后者笑得风流倜傥、俊目泛光,她则忍住想拍掉他手的冲动忍到五脏六腑快移位。
到底老天爷还是宠她的,就在忍无可忍、还得咬牙再忍之际,一名小内侍急匆匆跑进芝华院,萧阳旭身边的老侍人温公公见事甚快,立刻迎过去,接过小内侍递交上来的一封书信。
轻捏乐鸣秀下巴的那只手终于撤走,转而去取温公公呈上的信。
乐鸣秀上一世对北陵的军情或政务什么的,并未多加留意,她傻傻被圈养在后宫,一开始忙着适应,待之后有所察觉,已是被温水煮熟的青蛙,根本无暇亦无心去注意朝堂动向,更遑论是边关军务。
但此刻见那一封送到萧阳旭手中的书信,信封上黏着三根黑羽,显示是边关加急飞递的军报,这一点见识她还是有的。
应该是萧阳旭暗暗翘首等待的情报,加上视她为囊中物,对她丝毫不避讳,他直接当她的面开封阅信,越看双眉越纠结。
“混帐!他猎狼族金玄霄……骑着一头黑毛恶兽呼啸来去就想把孤的北疆控下吗?想得美!”咬牙切齿,上一刻还泛着温情的眼睛都瞠红了,信纸被狠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帝王震怒,芝华院里一干宫娥和内侍全跪了一地,异口同声高呼——
“请君上息怒!”
乐鸣秀自然也跟着跪。
她恰恰跪在那一团加急飞递的信纸边,裙摆恰恰将那一团纸掩盖,娇柔忧心道:“请君上息怒,别气坏身子,秀儿……秀儿要舍不得的。”好样的乐鸣秀,你又把自己恶心了一大把。
虚与委蛇啊虚与委蛇,不能再浑浑噩噩过日子,既得以重生,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然后她刚刚听到什么了……她、她没有听错啊……
猎狼族。
黑毛恶兽。
……金玄霄?
唔……会是他吗?
当年救了她也吓坏她的那个“野人”?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