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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千金 第七章 下药逼嫁傻子(1)

今天出摊,叶田氏没跟着出门。

巳时一刻,叶家来了个客人,她把人迎进厅里,当说笑声传进叶曦房间时,她正在写稿,上一本稿子《大江东流》已经送出去,她又开了新稿。

这本稿子依旧是影射,影射官僚弊端,书名为《一官难求》。

眼下卖官鬻爵之事虽不猖獗却也是存在的,再过几年,此歪风将会在大皇子的主导下盛行,而二皇子已经被他斗垮,旁的皇子无人能出其右,他成了万众瞩目的东宫人选。

那时皇帝龙体微恙,再加上儿子做出这等“大事”,气到健康每况愈下,最终七皇子梁璟邺临危受命,少年太子的路走得无比艰辛。

她希望借由这个故事引起皇帝的重视,在此风成长之前顺利遏止,让梁璟邺能够长大几岁再入主东宫,而梁瑀晟的丞相之路平顺安稳。

在梁璟朱尚未提出疑问之前,故事已经完成一半,在梁璟朱追问过后,她犹豫再犹豫,最终决定破罐子破摔。

既然都已经巧合三了,再来一个巧合四,情况不会更好或更坏。

她相信梁璟朱是乐观其成的,一来书大卖,他赚到不少银两,二来书中二十一世纪的律法条文被他与大哥拿到朝堂奏禀,成为修定新法的雏形。

功劳虽冠在大哥头上,但梁璟朱经常暗中推波助澜,可见得结果也是他想要的。

既然是互利,就算他有再多的疑问,也不会拿她如何。

叶田氏夸张的笑声令她皱起眉头,不久房门被敲响,她打开门,迎上叶田氏满脸笑。

下一刻,她推着叶曦往大厅去。

那是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女子,脸上画着浓妆,一看到叶曦,立刻堆起笑意,看来是个和气人。

“叶大娘好福气,闺女长得这般俊俏,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小子。”

叶田氏道:“赵婶子客气。曦曦,这是住在村尾的赵家婶子,咱们刚搬来时对我们家照顾很多。”

“赵婶子好。”叶曦打招呼。

“听说你是在王府长大的,王府规矩多,女子得读书识字、学习琴棋书画?日子过得挺忙乎。”她上上下下看着叶曦,越看越是满意。

“还好。”

“前几年,我和家里那口子攒足银钱送儿子上学堂,没想不到一个月就偷跑回来,回来时那双手肿得像面团似的,你赵家哥哥哭死哭活都不肯再去念书,可以见得读书确实挺苦。”

叶曦轻笑,这位赵婶子是个交际高手,几句话就把人之间的距离给拉短。

见叶曦笑了,叶田氏插话。“可不是我老王卖瓜,我家闺女那笔字啊,写得可真好,半点不输许家那个举子。”

“你说许睿?那可是文曲星下凡,想同许家结亲的人都快踩破许家门槛了,听说明年要下场考试,要真让他一举中榜,咱们石榴村可要放鞭炮啦。”

“真让他考上,他爹娘尾巴不知道要往哪儿翘呢。”

“可不是吗?许睿是个有本事的,但许家那两口子啊,真教人看不上眼。”

“谁让人家养出个好儿子。”

见两人东家长、西家短地论起旁人,叶曦听着没趣,道:“赵婶子和娘说说话,我屋里还有事,先去忙。”

“快去忙,往后有时间,常到赵婶子家坐坐,娇子家有几个姊姊哥哥,要是他们能学你几分模样就好了。”

“赵婶子客气。”

放下话,叶曦转回屋里,厅里仍时不时传来笑声,她没心思理会,一头栽进稿子里。半个时辰后,叶田氏带着一身春风,得意地敲开她的房门。

她瞧着叶曦,半晌后带着试探口吻道:“你可给娘长脸啦,这赵婶子的嘴最是利索,让她喜欢的人,要不了几天,满村子都会知道你的好,今儿个她可把你给夸上天,往后村人提起你定是满口好话。娘不但能横着走,你的亲事肯定也不愁,娘得把门槛给修高点,要不早晚会被媒婆给踩平。”

叶曦笑而不语。

“眼看再过几天你就要及笄,听说大户人家闺女及笄会大办,可咱们家这景况肯定是办不成,但不管怎样,亲事总得说上,你要不要同娘说说,喜欢怎样的男子?”

“我不想嫁。”叶曦一句话堵了她。

“傻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是你有看上眼的,一定要跟爹娘说,爹娘会为你作主。”叶田氏拉起她的手,说得掏心掏肺,像个温柔体贴、一心为子女打算的好娘亲。

叶曦弯了眉心,微微笑开,她喜欢的男子,叶田氏作不了主。“先不急。”

“怎能不急?村里十三、四岁的女孩哪个没说上亲事,要不是咱们家太穷,就算买都得给你哥买个媳妇回来,幸好他是男的,婚事耽误得起,你是女孩,可耽误不起,娘是认真的,你真要有瞧得上眼的,一定要告诉娘。”

“知道了。”

“行,时辰不早、娘先去做饭,今儿个中午就咱娘俩儿,你要是有什么心里话,吃饭时再跟娘说。”叶田氏没有勉强她,转身出去。

叶曦看着她的背影,隐约有些不安,突如其来温柔贴心……叶田氏想筹谋什么?

下午叶曦病了,来势汹汹的病情让她全身乏力,即使意识清醒,却是手不能举、脚无法抬,连眼皮子都睁不开。

每回她使尽全力想动一动时,就听见叶田氏的声音,“闺女醒啦,太好了,你可让娘担心死啦,好端端的怎就生病了呢?乖,张嘴喝药,快把药喝完,身子才会好。”

之后一碗药汁下肚,她又睡着。

就这样醒醒睡睡,也不知道睡过多久,她只觉得全身酸痛不已。

接连几回,叶曦开始明白情况不对,于是这次醒后,她安静躺着,只拉长耳朵侧耳倾穗。

急躁的脚步声在屋里来回走动,喀滋喀滋嗑瓜子的声音在床脚处响起。

不久,叶长生说话了,声音焦急。“你干么给闺女下药,万一害了她的身子可怎么办?”

“放心,我有分寸。”叶田氏气定神闲,呸地把瓜子壳吐到地上。

“这不是分不分寸的问题,嫁女儿是喜事,你弄成这样……”

叶田氏截下话。“不把叶曦迷昏,她能乖乖嫁出门?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吴家少爷是个傻子。”

吴家少爷?是村人津津乐道的那个吴家?吴家是地主,十几年前开始做生意,生意越做越好,家业也越来越大,这在附近几个村可以算得上头一分。

吴老爷四十来岁,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模样长得挺好,可惜小时候病过一场,痊愈之后脑袋就不太灵光了,人长大脑子却没跟着长,话说着说着就流了满嘴口水,吃饭要人喂,大小便要人照料,像个三岁小孩般,倒是身体长成旁人的两倍大,每走一步,满身肥肉就震颤不已。

为了这个儿子,再好的大夫请了、再贵的药喝下,却始终不见起色。

吴老爷也想方设法再生个孩子,可惜姨娘通房塞满后院,硬是连颗蛋都生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指望儿子给吴家开枝散叶。

叶家刚搬到石榴村时,吴老爷一眼看上貌美的叶喜妹,请了媒婆上门说亲,并许以百两银子为聘,叶田氏当场就点头,但叶方死活不肯,这事才黄了。

“明知道他是傻的,你还让女儿出嫁?”

“傻不傻哪里要紧?吴家可是咱们附近几个村里最有钱的,家里光田地就有好几百亩,伺候的下人足足有十几人。

“吴老爷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闺女嫁过去之后定是吃香喝辣,一辈子不愁穿用。她本就是在王府里养尊处优的,这些日子跟着咱们也算是辛苦了,我这不是一心为她盘算吗?”

“话是这么说,要是女儿不乐意呢?”

“闺女年纪小不懂事,就图男人好看有本事,可再大的本事,命不好有啥用?就说那个许睿吧,就算真嫁进门当上举人娘子,许家苦哈哈的,嫁过去还不是要做死做活?

“再说负心最是读书郎,日后他飞黄腾达了,谁晓得会不会三妻四妾、再搞上两个外室?到时,那种日子才叫有苦说不出。”

“嫁傻子多好,安安稳稳地守着一个妻子,不会有多余心思,咱闺女嫁过去,要是能一举得男,吴家能不把她捧在手掌心?等孩子长大,把公婆给熬死,闺女可就成了吴家作主的,日子自然过得有滋有味。”

“话是这么说,可眼下女儿不乐意,嫁过去之后闹腾起来,可怎么办才好?”

“别担心,我已经跟吴家那边说好,明儿个我会安安稳稳让女儿上花轿,他们那边也会备上药碗,汤药灌下去、生米煮成熟饭,自然万事大吉。”

“闺女是什么脾气你会不知道?万一她清醒后找人打上门,咱们连躲都躲不掉。”

“你可知道吴家出多少聘礼?”

“不就是一百两?当初他们想聘喜妹,也是这个数。”

“你在想啥,喜妹目识不丁、粗鲁没见识,我这亲闺女可是从凤凰窝里飞出来的,一百两我哪舍得嫁?”

“不然呢?”

“吴老爷生意做得大、见识多,知道咱们家闺女难能可贵,一口气给五百两聘金。嫁衣嫁妆全都由吴家那边出,咱们半毛钱都不必花,只要把女儿送出门就行。”哪家嫁女儿有这么轻松的?

听到五百两,叶长生眼睛一亮,但还是摇了头。“你不能为了钱把命给搭上,女儿可是在靖王府长大的,嫁进吴家,心气哪能平?”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如果不是王府的意思,我哪想得到这个?”

“王府的意思?怎么可能?”王府少爷、四皇子都来过,若不是对女儿上心,岂会在家里用饭?

“怎么不可能,王妃对我恨之入骨,连带迁怒叶曦,下令不许她进王府大门,也不许王府上下再与她牵连。”

“谁告诉你的?你别道听涂说,要是行差踏错,王府上门拘人……你还没被打怕?”

“是喜妹亲口告诉我的,连主意也是她给的,她恨死叶曦了。”

“别乱喊,什么喜妹?她现在是王府千金。”

“行行行,喊她梁姑娘、县主行不?”

“你们几时碰上的?”

“半个月前她亲自找上门,许我二百两银子,让我把叶曦嫁给吴家的傻儿子,还允诺事成之后再给三百两。有这一千银子在兜里,咱们立刻远走高飞,哪里还怕叶曦打上门?到时咱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百亩地、当地主,从此吃穿不穷,就当这丫头还了咱们生恩。”

“我觉得不妥。”

“哪里不妥?明明妥当得很,你别罗唆,下午我进京一趟,托人把这房子卖掉,再上王府找梁姑娘要银子。明儿个把女儿送上花轿之后,咱立刻搬家,你负责把人给我看好。”

“你要不要再想想?”

“有啥好想的,当初娶我入门,你可是答应家里大小事全听我的。”

“当初换女儿也是听你的,如果没做这事儿,咱们还在桃花村过好日子。”他想念自己亲手盖的屋子。

“桃花村过的是好日子?你瞎说啥啊,那几亩地顶多混个饿不死。总之我说了算,快来搭把手,时辰差不多啦,得再灌一碗药。”叶田氏拿起药碗,令叶长生上前帮忙。

听到这里,叶曦心底一阵凉意,她已经处处小心,不与梁瑀晨碰面,没想到还是引起她的仇恨……她还来不及多想,一碗汤药下肚,意识再度离她而去。

鞭炮声劈里啪啦响,人声鼎沸,看笑话的人一路从叶家排到吴家大门口。

叶曦在上花轿之前清醒了,眼睛张得很大,却没有力气说话与动作,叶田氏想了想、没继续给她喂药,总不能让人扛着昏迷不醒的新娘进喜堂,就算这桩喜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也不能做得太过。

坐在轿中,她看着身上的嫁衣,心坠入无底深渊,悲凉油然而起。

是她的错,带着穿书优势,自以为能看透所有人,能模清故事轨迹,自以为能立于不败之地,能在这个世界混得风生水起。

好笑对吧,她以为自己使尽全力,已然改变一切,她以为创造出来的价值,让自己成了故事中心点,她付出所有的爱,盼望能够得到心心念念的男人,她甚至看不起叶田氏这个变数……

没想到兜兜转转地,她依旧把自己活成炮灰。

害怕挫折的她,挫折了;不愿被沮丧掌控的她,沮丧了,怨恨排山倒海而来,她愤恨怨慰满心不甘!

谁说穿越是为了弥补遗憾?是为她的爱情再创机会?

错!那是为了让上苍再次把她踩进沟壑,再次让她看清楚,遗憾永远不会因为时空而改变。

她曾经骄傲,说有能力的人不会让哀愁左右。

但此时此刻她被哀愁打趴了,倒地不起的她失却站起来的力气,药只能让她的身体成为一滩烂泥,但失望与对命运的认定,让她的心成了烂泥。

现在想想觉得好笑,过去那样地认真相信,勇于披荆斩棘的自己必能种出一片繁花盛放,她无视自己的累累伤痕,坚定认为那是成长勋章,可是现在……

花轿落地,她不想要的命运即将在眼前展开。

仆妇掀开帘子上前扶持。

她不愿意下轿,妇人与赵婶子上前又拉又拖、把她抱出花轿,她把全身重量全压在两人身上。

两人没责怪叶曦,却埋怨起叶田氏。“下这么多药?那个亲娘也太狠心。”

“不狠能卖女儿?可惜这身好皮肉。”

“别多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说完,一左一右挠着她步入红毯。

耳里充塞着人们的说话声,一句句彷佛都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她的自以为是,嘲讽她挣月兑不开憾恨枷锁。

没有希望了……叶曦闭上眼睛,两颗泪珠沿着脸颊,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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