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江南,梅花府。
三年多的相处过程,要回想也不过是瞬间。
向清越以为自己都忘了,没想到还记得一清二楚,稻丰村时,两人怎么去摘枇杷,他是怎么跟自己告白的,回到京城,两人又是怎么样度过第一次进士考试前的时光,乃至于自己发现他终究是跟现实低了头。
真奇怪,怎么现在还单身?
一定是报应。
房玉蘅发现他心机重,不愿意嫁了,嗯,一定是这样。
不知道苏子凯怎么样,苏子珪现在是正七品的司竹监,希望秦王府给力点,苏子凯现在是六品的官,压他一头。啊,对了,还希望宣和郡主生了好几个儿子,个个健康又活泼,气死苏子珪跟苏大夫人,啧。
向清越内心想骂人,但终究还是忍下来,规规矩矩的把水果盘放在案上,弓着身子要离开。
苏子珪却淡淡开口,“就这么走了?赵家的下人真是有个性。”
向清越一把火升上来,耐着性子,“不知道苏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削半个苹果,剥一些荔枝,我不想弄脏手,你喂我吧。”
观自在菩萨,行深版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过一切苦厄……我忍。
乖乖削了半个苹果,又剥了荔技,忍耐想打他的冲动,喂了他。
向清越又想骂自己,喂就喂,居然还想到在稻丰村怎么为他喝药,当时他虽然病恹恹,但可爱夺了,至少她相信当时的他没那样多的心思。
格扇开了,一个丫头端着洗脸水进来,“大少爷,时间差不多……大大大大少夫人?”
向清越一看,居然是苏子珪当年的大丫头姿和,姿和已经梳了妇人发式,身材有点丰腴,有点像生过孩子的模样,向清越内心忍不住想,当时说什么只把姿和、介孜几个当丫头,现在看来还不是收房了,孩子都有了。
看,她就知道,什么誓言都是假的,人心易变才是真的。
苏子珪眼皮不抬,“姿和,注意点。”
“是,奴婢一时失言,请大少爷责罚。”
“不准有第二次。”
“是,谢大少爷。”姿和心里奇怪,大少夫人怎么会出现在梅花府少尹府里,还在喂大少爷吃荔枝?
人五年前突然不告而别,对外笼是上山念佛,但她是躍鲤院的人,自然知道那不是真的,听说大少夫人对于大少爷耐心用尽,看不起他不如弟弟,所以走了。
她也一直以为是这样,毕竟大少爷后来性情大变,不许人家提大少夫人,更是把跃鯉院整个铲了,重新再盖过,想必是气得狠了,苏尚书跟苏司马原本也不准,但大少爷发了脾气,不准也拦不住,工人还是进了苏家,不过短短几天,好好的躍鲤院就没了,再盖,成了完全不同的江南庭园景致。
要说大少夫人也想不开,大少爷虽然那次没考上,但大少爷也不过才二十岁,再过三年不就考上了,还当了探花郎,能骑马游街的,多风光哪。
皇上一赐就是司竹监,七品的官位,比二少爷、三少爷的官位还要往上,这可是实打实自己挣来的,不是靠祖父张罗,也不是靠岳父那边的关系,现在京城说起苏家第三代,已经不是说苏子凯了,说的都是苏子珪。
年纪轻轻,二十三岁就位列七品,将来不可限量。
学子宴时,尧晴公主还看上了大少爷,当平妻也愿意,京城人都知道尧晴公主想嫁入苏家,苏家上上下下除了房姨娘跟她两个儿子外,也都很高兴。
公主呢,还不是普通的公主,这可是皇后生下的公主,能娶到这尊大佛,对苏家大大有帮助,不只房太君跟苏大夫人积极,就连想当皇商的苏家二房都让苏二夫人出来奔走,希望能促成这件好事。
没想到公主肯,大少爷却没马上点头,说正妻还在佛寺替母亲念经呢,这时候娶公主,未免对不起正妻。
皇上一听,大大肯定,说感恩圆报才是人所当为,正妻为婆婆尽孝,儿子却另娶娇美娘,的确不妥,尧晴公主闹了一阵,见连父皇都不站在自己身边,最后也只能算了。
苏家自然失望,据说苏大夫人哭了几天,气得连大少爷都不见了。
让她姿和来说,苏大夫人实在儿子的婚事上犯糊涂——以前房表小姐喜欢大少爷时,她不喜欢表小姐,嫌她是房家人、讨厌她,每次表小姐去拜访、去讨好,大夫人都是给各种脸色。
结果出大少爷历劫归来,带了个妻子,大夫人也不满意,各种嫌弃,大少夫人每天都要去立规矩,也实在很惨。
没想到后表小姐的父亲升任太原府尹,大夫人又要大少爷娶人家,说有这样的岳父,对前途有帮助。
大夫人好像永远都不问儿子喜欢谁、讨厌谁,而是都由自己作主,让儿子娶自己喜欢的,让儿子远离自己讨厌的,拿婚姻来换取想要的,但这是大少爷的人生,又不是大夫人的人生,大夫人都没想过自己跟丈夫离心,这些年来有多痛苦,只想着安排大少爷不喜欢的人当妻子,让大少爷走她的老错路。
不过大少爷脾气硬、耳朵硬,只听自己的话,当年没主动休了大少夫人,也没娶了房家的表小姐,大夫人几次哭泣说儿子不孝顺,唉。
其实大夫人还有一个女儿,奈何大夫人对女儿没有一点爱,极度重男轻女,连大小姐的亲事都是房太君几次发话,这才勉强动起来。
这些年来,苏家就就两件比较大的喜事,一件是宣和郡主生了双胞胎儿子,苏家有了第四代,另外一件,就是两年前大少爷中了探花。
不是经过几次的打击,两年前那次放榜,大夫人什么都没准备,大少爷也一一在书院背书,好像大家都觉得这次不会上,姿和也问过叶进,叶进说,大少爷考出来时脸色不好,题目太生,他没练习过。
大少爷觉得会中的时候,都没中了,何况这次觉得不会中,那当然更没希望。
只是千想万想想不到,苏家照常生活,连放榜都没找人去看,那天晚上,报喜人敲锣打鼓进了苏家,说恭喜进士得榜,十日后,上殿让皇上评级。
第一个听到的是守门婆子,婆子也算机灵,立刻去告诉大管家,大管家一听不得了,马上派人去各院落告知,又去取了喜钱。
姿和趁乱也去了前面看热闹,报喜的是两人,寓意好是成双,这户人家中了进士,还会有一件好事跟着来。
爱看热闹的二夫人出来得很快,然后是住得比较远的大夫人——一脸喜悦、惊愕、不敢相信。
然后苏尚书跟房太君也出来了,接着几个少爷跟未婚小姐,甚至是连宣和郡主都出现在大厅,最后才是大少爷,书院离得很远,他是最后知道消息的。
报喜人一见到大少爷,立刻敲锣打鼓,大声吟唱,“苏家有子,高上进士。”
苏家不是第一次有人中进士,但孩子上榜还是让人高兴的,除了大管家给的大包赏银,房太君又命人取了两个大金元宝,给报喜人一人一个。
那报喜人得了巨赏,吟唱得更卖力、更大声。
十天后殿试,大少爷得了探花,皇上还给了新的名字,苏嘉懿。
二十三岁的探花,那是十分年轻,姿和偶尔会想,要是大少夫人不要离家,现在已经是堂堂七品官的妻子了,多风光。
话说回来,大少夫人到底为什么离开,也没人清楚。
苏家对外说大少夫人上山念长年佛,但万一苏家真有什么喜丧大事,总得把人变出来啊,难不成到时候改说出家吗?
向清越觉得简直了……
如果今天早上有人跟她说:“你会在今天晚上喂前夫吃荔枝”,她一定会叫对方去看医生,可是想不到啊,偏偏就发生了。
不过也才两刻钟的事情,但她觉得好累。
走出格扇,忍不住捶捶肩膀,苏子珪让她觉得压力大,不过才剥几颗荔枝已经觉得全身酸痛,这时候她就羡慕赵老夫人了,身边有李娘子那样的按摩能手,李娘子其实也会帮其他人按摩的,但一次收三百文。
向清越有三百文,但她舍不得用。
钱这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她要存在身边,越多越好……
“向姑娘。”
向清越回头一看,居然是叶梓嬷嬷——在苏家,叶嬷嬷算是少数对她和善的人,面对她这什么都不懂的大少夫人,叶嬷嬷始终有耐性。
向清越一点头,“叶嬷嬷。”
叶嬷嬷惊讶,“真是您?”
“是。”
“老奴刚刚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您从房里出来,见到大少爷了?”
“嗯,我现在服侍的小姐让我拿水果过来。”
叶嬷嬷就着月色看她,“看您气色好,老奴也就放心了。”
“我已经跟苏家没关系,嬷嬷不用特意尊称我,也不用自称老奴,我们就称呼“你”、“我”就行了。”
“好。”叶嬷嬷笑着,“急着回去吗?不急的话,跟嬷嬷说几句话的时间可有?”
向清越实在不太想跟苏家有什么牵扯了,但她无法拒绝叶嬷嬷——当时要不是叶嬷嬷跟她说,苏大夫人在冬至一定要吃小汤圆,自己就不会送去,自己不送去,就不会听见那番话,那么,等待自己的将是一个悲惨人生,她想都不敢想丈夫带着平妻到外面赴任,留下她在京城孝顺婆婆。
对叶嬷嬷来说,只是提点一个不太懂事的少夫人,但是对于向清越这个少夫人来说,叶嬷嬷是挽救了她的人生。
“叶嬷嬷,有什么话想说?”
“我实在担心大少……”叶嬷嬷连忙改口,“担心你。那日你离开了苏家,去了哪里,怎么现在又在赵家做事?”
“我原本想回故乡朝和县,可路经这里的时候病了,倒在路边不醒人事,多亏得好心人相救,那好心人是赵家的帐房娘子,金娘子。我病好了,她便介绍我到赵家来,也因为当时伺候赵大小姐的丫头犯了错,由于我识字便补上去了。”
“可你出门时也带了不少东西,怎么需要帮人做事呢,买几亩地收租,可以过得很好
啊,不是嬷嬷要追根究柢,就算嬷嬷脸皮厚好了,总觉得跟你有缘。”
向清越内心一阵温暖,“我知道嬷嬷一直对我好,我在路上住到黑店,被洗劫一空,能保住小命已经万幸了,那些银子我不敢想去讨回来。”
向清越说着说着,忍不住肉痛。
当时她带着一千多两,又在京城把那一百多个首饰换成银票,原本想回稻丰村,就像叶嬷嬷说的一样,买地、盖屋、收租,然后找个老实人嫁了,过上养儿育女的逍遥生活,怎么样也没想到会住到黑店。
一早醒来在荒山野领,银票全没了,她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所幸在乡下生活了多年,已经会看野草、野菜,也能猎野兔山鸡,就这样靠着本能出了大山,昏在路边,被去上香的金娘子给带回家。
她就这样一直住在金娘子家中,仗着会写字,替附近的人写信、读信,用这样来赚取银子,还有,她在苏府也训练出一手刺绣手艺,绣个荷包、帕子,寄在米店帮忙卖,给米店抽头,也能过得去,后来等她身体大好,刚好赵芳霏这边在找有点年纪的识字丫头,金娘子就推荐她来了。
说完,向清越都觉得自己运气好。
叶嬷嬷道:“如此说来,金娘子倒是救命恩人了。”
“是啊,金娘子信佛信得虔诚,所以见到有人需要帮助总是会伸出手,要不是她把我带上马车,我还不知道要在路边躺多久,也许等不到好心人救我,我已经病死了。”
向清越心有余悸,她当时的身体状况真的很不好。
叶嬷嬷模模她的头发,一脸关心,“也亏得你能忍,堂堂一个苏家大夫人来做这些丫头活……”
“嬷嬷,这没什么,我本来就是乡下人,干活那已经是习惯,总不能当了两年多少夫人就什么都不会了吧。赵家大小姐也挺好的,从不打人,赏银也多,我能在赵府工作已经很感谢老天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想。”
“是该感谢老天爷。”
“嬷嬷会在赵家待多久?我不是要打听苏子珪,我是想找个时间好好谢谢嬷嬷。”
叶嬷嬷笑得和蔼,“要待上一阵子。”
“那好,我还得回复赵大小姐,等我不用当值,再来找叶嬷嬷。”
“好。”
向清越走出客院。
叶嬷嬷走入房间。
见到自家大少爷在看书,稍微欠身,“老奴已经打听出来。”
“说。”
叶嬷嬷便把刚刚的谈话一五一十说了。
向清越服侍了赵芳霏睡着,又命紫苑跟白芷好好看着,出来见到吴嬷嬷,便一把拉到旁边,“吴嬷嬷,问你一件事情,苏大人不是司竹监吗?那是京官,怎么会来到梅花府,京官没有圣旨擅自离京,他官位不要啦。”向清越想想又补上,“吴嬷嬷别误会,我不是要管小姐的事情.就是好奇。”
吴嬷嬷笑骂,“怎么你们一个一个来问。”
“怎么,还有人问过。”
“二夫人也来问过,佩兰也来问,现在你又来问。”
“吴嬷嬷您就跟我说吧,不说我睡不着啊。”
“真烦了你。”吴嬷嬷虽然这样讲,但还是回答了,“听说司农卿派苏大人出来的,而且皇上很喜欢苏大人,允许他带服侍的人一起出京。”
丝竹监属于司农卿管辖,如果是司农卿派他出来,那倒是说得过去。
但向清越又想到一个问题,“那怎么会跟堂少爷混在一起。”
吴嬷嬷笑着打她,“什么混在一起,是彼此切磋。”
“是,那苏大人怎么会跟堂少爷彼此切磋?”
“就是秦县那边堂老爷一直想竞争皇商,正愁找不着路,没想到司农卿外派人到梅花府办事,堂老爷那边特意下了功夫,这便结识上了。苏大人正愁没地头蛇帮忙,这下堂老爷那边自告奋勇用,刚好一拍即合。”
“那也不用特意到我们赵家,堂少爷怎么不带回自己家里,秦县那边的赵家宅子可大得多。”
“当然是因为咱们大老爷是梅花府少尹,苏大人就算不给堂少爷面子,那也会给我们老爷面子,说来说去都是替皇上办事,给个方便不就容易多了吗?”
向清越心想,原来是这样。
赵熙那房虽然没人当官,但因为做生意,有钱得很,宅子可不比少尹府第逊色,但要说想搭官路的话,的确带到这边比较好,表示我们赵家不是土包子,也是有人在朝为官的,说来,您们两位还是同僚呢,赵家想必也是想到这层关系,自然尽力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