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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田园妻 第二章 草丛里的男人(2)

屋外小鸟啾啾叫,徐徐凉风从半开的窗户吹了进来,习惯在寅卯交接时辰起身练武的男子因为太过疲累,一直睡到辰时才睁开眼,全身的疼痛让他以为还身在军营中,但是床太软、衾被太暖和,一股晒过日头的香气飘入鼻间,让他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忽地,他一笑,笑得苦涩,自嘲异想天开,离家多年的他怎么可能重回故里?他连一双儿女都没抱过,匆匆来回,只怕妻小的容颜都模糊,记不清生得何种模样。

唇一扯,他越笑越苦,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只是他再定眼一瞧,才隐约发现有些不对劲,这里不是血腥味和汗水充斥的军营,好像是……农庄?

记忆如回溯的河流,飞快的涌现脑海里,受伤后的情景一幕幕栩栩如生在眼前,他似惊又喜,还有一丝丝不确定,想到自己早先是不是看走眼了,因为思念过度才自欺欺人的生出幻觉。

可是她真的太像陈婉娘了,即便聚少离多,他还记得妻子新婚夜的羞涩以及送他出城的泪流满面。

婉娘,他的婉娘……

“老爷爷,你睁着眼睛睡觉吗?”好奇怪喔!眼珠子动也不动,一直盯着上面看。

老……爷爷?

听到那童稚的声音如此称呼自己,男子一脸错愕的转过头,正好对上一双天真又好奇的干净大眼,一个紮着两球小鬏鬏的小女娃两手托腮,趴在他床头看他。

一瞬间,他觉得这张没他手掌大的小脸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他想不起像谁。

可是老爷爷……他有这么老吗?不过胡子多了些,遮住半张脸,由于一路上遮遮掩掩的,他没想过要剃掉。

“我不是老爷爷,是叔叔。”他努力装出严肃的面孔,可小女娃一露出八颗糯白小牙,他就泄气了。

他板不起脸呀!这孩子太可爱,谁家的孩子养得这么好看,脸蛋白女敕透红,一双灵活的眼像镶了琉璃珠子一般,流光溢彩,黑白分明,还透着一丝灵秀。

“是爷爷,因为你有长胡子!但耿爷爷的胡子是白的,你的为什么不是白的呢?”她双眼眨呀眨,不甚明白。

雹爷爷是耿家兄弟的父亲,原本住在老家,由另一位兄弟奉养,不过罗琉玉善待底下的人,他们的日子过得好了,便将老人家接过来。

两户人家十来口,也算是人口众多,一进院子根本住不了,于是罗琉玉在山脚下划了一块地给他们盖屋子,一排的屋子有两院子,正好住两家人,中间隔了竹篱,开了道小门,方便往来。

“不,是叔叔,我不老。”他才二十有三,哪老了?

男子和一个孩子计较起来了,强调自己还年轻。

莲姐儿眉头打了个结,很是困扰,重申,“老。”

“不老。”他再次纠正。

“老。”

“不老。”

“老。”

“不老。”

“老。”莲姐儿和他杠上了,樱桃小嘴抿得很紧。

“这不叫老,你看我的胡子没白,我是受伤了,才看起来有点狼狈。”遇到了一颗小顽石,他失笑的退让一步。

“真的?”莲姐儿小手偷偷模他一下,又快速的缩回,像偷油吃的小耗子,双眸睁得又圆又大,煞是可爱。

“是真的,伤得很重。”他抬抬手想让她看自己的伤口,却意外看到结痂的疤痕,心下一惊。

伤口有好这么快吗?他到底昏迷了几天?十天还是半个月,为何他一点知觉也没有。

小女娃目露同情,“你好可怜,我娘很久以前也和你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我和哥哥都好害怕,娘一直不醒,叔祖母说娘快死了,要给她准备寿衣……”

“你娘?”莫名的,他心口一痛。

“爷爷,什么是寿衣?寿衣漂亮吗?莲姐儿也要一件。”她要跟娘一样,穿得美美的。

“是叔叔,不要再喊错了,还有,寿衣不是给活人穿的,你……等等,你叫莲姐儿?”是巧合吗?男子心跳加快,手心微微冒汗。

“是呀!娘叫我莲姐儿,我三岁了……不,过了年,四岁,嘻嘻……我长大了。”她高兴地掰着小肥指算了起来。

短短几个月,原本瘦得皮包骨的两个孩子在罗琉玉的精心喂养后,一个个像雨后的春笋长得飞快,当初从陆家带出来的衣服全不能穿了,孩子们长个子又长肉了,看得出眉清目秀的好模样。

“你……你的本名可是陆锦莲,是五月出生?”他问得很轻,隐约听得出话中的颤抖。

莲姐儿一听,小脸儿笑得像朵花似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神仙老爷爷吗,会掐指一算?”

又是老爷爷……男子哭笑不得,看她的神情多了柔和,“你哥哥比你大两岁,叫陆锦年对不对,小名年哥儿?”

“嗯、嗯!扮哥坏,欺负人,不给莲姐儿糖吃。”莲姐儿很生气的哼了一声,似是结下不解之仇。

“糖吃多了,牙会坏掉的。”男子伸出手想抚抚莲姐儿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眼眶微微泛红。

“我娘也这么说,娘也坏。”不给糖吃的人都是坏人,她牙齿没坏,是好好的,他们骗人。

“你娘……把你养得很好。”他语带哽咽,有一丝激动,又有些愧疚,心下庆幸自己还活着。

难怪他刚刚觉得小女娃眼熟,她像他,眉眼、小嘴,五官轮廓活月兑月兑是幼时的他,有股书卷气,那时的他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不少人以为他是姑娘,当他是女扮男装。

“爷爷,你认识我娘?”莲姐儿偏着头,双手拄着下巴。

“是叔叔,也不对,你该喊我……”他说不出口,话到嘴边便顿住了,他还处在危险中,身分不宜外泄。

“叔叔,你长着胡子怎么吃饭?你的嘴巴在哪里?你用鼻孔喝汤吗?”这人明明很老了,还要人叫他叔叔,受伤的人真可怜,伤到不知道自己很老很老了。

孩子永远有一万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从早到晚问个不停,没得到解答绝不肯罢休。

听着莲姐儿软软的问话,男子的心化成一滩水,“我可以告诉你嘴巴在哪里,我也不用鼻孔喝汤,我们来做交换,我问你一句话,你回我一句。”

孩子很天真,没听出话中的心机,还当是在玩,手舞足蹈的点头,“你问吧!莲姐儿聪明,什么都知道。”

他一笑,笑容却有些心酸,“你和你娘怎么在这里,是来玩的吗?”

“不是玩,我跟娘还有哥哥被赶出来。”莲姐儿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还乐得很,她喜欢住在庄子上,可以在田里玩,也能上山摘果子、捉兔子、烤小鸟,不会被人骂是赔钱货。

男子一愕,“被……赶出来?”

“娘说那里不是我们的家,这里才是,我们不跟坏人住一起。”他们太坏了,常常推她和哥哥。

坏人?

“你爹呢!”他涩然地问。

“死了。”小孩子尚不知死是什么意思,顺口而出。

“死、死了?”

可不就是死了,他还能活吗?在上百名自家弟兄的刀剑相向下,唯有一死。

想到身上的伤,男子神色为之黯然,他怎么也没想到带了一年多的新兵,居然会在两军对峙时举刀砍向他,刀刀都是下了狠手,似乎不要了他的命不罢手,逼得他不得不跳崖求生,佯死逃过追杀。

他联想到父兄的死,也许他们也和他有相同遭遇,死得莫名,不知遭了谁的毒手。

“嗯!死了,所以叔祖父不让我们住在家里,他还说我是父不详的小杂种,说要休了我娘……”

“他敢——”没他的同意,凭什么休妻?

“但叔祖父没休成,我娘去告他,离什么的,我们和他们一刀两断。”她做了个“切”的动作,表情愤然。

“和离?”她竟然做出了这种选择?

莲姐儿咯咯笑着点头,“嗯!和离,没有关系了,他们再也不能抢我娘的银子,哥哥说,等我们长大了,要把娘被抢走的嫁妆拿回来,那是娘的,不能给他们。”

“你们……真是好孩子!”他们娘仨过得这么苦吗?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他在前线杀敌,就为了给他们安稳的日子,拚着一条命封妻荫子,谁知道他的汗马功劳,他们一点也享不到。连她的嫁妆都拿走,还把人赶出来,这得多狠的心,分明不给人活路走。

陆建生,你是这么回报我吗?当初一口允诺要照看府中老小,不让他们受一丝伤害,却在背后捅刀!这笔帐,他一定会跟那无德二叔算清楚,若连妻小都护不住,他算什么男人?

从刀山血海中走过来,他不再是当年懦弱、任人摆布的小子,他拿得起刀,辟得出荆棘路,刀起刀落,直取敌人首级。

“对,我们是好孩子,娘也这么说,可我不喜欢练字,手好酸,娘要我每天写五十个大字。”哥哥更可怜,要写一百个大字,莲姐儿苦着脸,不想写字。

“你们开始习字了?”男子眼睛一亮。

“娘逼的。”她一脸无奈又气愤,一副想反抗暴政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叫人不禁莞尔。

“你娘做的对,她是为了你们好。”一个女人家要带两个孩子,又无人能依靠,其中的辛酸难以道与外人说。

莲姐儿鼻子一皱,“你跟哥哥一样坏,我才不想写字。”

“你——”

男子还想说什么,门口传来男童喊妹妹的声音,很快的,他看到另一个缩小版的自己出现在眼前,内心激动。

“妹妹,谁叫你跑到这里来?你的字写完了吗?”老气横秋的年哥儿手负在身后,眼露警惕的瞪着床上的男子。

一听到写字,莲姐儿就像枯萎的花朵,蔫了。“我、我来看看他,他受伤了,没人理他,很可怜的。”

“等你挨板子的时候就不可怜他了,娘说了,少写一个字要打一下手心。”娘可是认真的,说一不二。

闻言,莲姐儿一惊,抖着小身子,“我不要,打手心很痛!”

“怕痛就不要偷懒,娘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摇头晃脑,左一句“娘说的”,右一句“娘说的”,看得出来,娘亲在他心目中是无可动摇的高山,谁也取代不了。

“哥哥坏,不疼我。”莲姐儿瞪着眼。

“莲姐儿,听话,不要惹娘生气,我们没有爹了,娘养我们很辛苦,不可以伤她的心。”经过一连串变故后,年哥儿自觉是一家子唯一的男人,要保护娘亲、疼惜妹妹,他立志把书念好,将来进国子监,考上状元当官,就能为娘争口气。

一想到自己是没爹的孩子,莲姐儿眼中蓄泪,“嗯!我听话,我帮娘种田、养鸡崽。”

“你……”还是去写字吧,别想着玩。

“不用你做,我来。”听着两个小女圭女圭的话,男子翻身一正坐,忍不住拥住泫然欲泣的莲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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