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见行色匆匆的世子爷,丫鬟婆子纷纷避至一旁,却又忍不住偷偷用眼角余光追着他的身影。
最近世子爷上珍芳阁是不是太过勤劳了?近来王爷的老寒腿又发作了,世子爷又不时跑珍芳阁,教人不能不多想,可是说他们有什么又不像,世子爷看起来怒气冲冲,倒像是去兴师问罪的。
最近景王府的气氛真的很低迷,王妃原本身子就不好,如今连王爷也喜欢窝在书房不出门,世子爷经常流连在外,整个景王府全看珍姨娘的脸色,这说出去不是笑话吗?
地位超过藩王的景王府竟然由一个姨娘当家,这实在丢脸,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吭声,珍姨娘看似娇滴滴的,其实手段很凶横,要不王妃也不会藉由身子不适避其锋芒。
琴声戛然而止,珍姨娘抬起头,先是左右看了一眼,方才冷冷的看着厉文山道:“少主最近的举动已经引来不少猜疑,我希望少主还是离这儿越远越好。”
“你不惹事,我犯得着亲自来一趟吗?”厉文山简直快受不了。
为何他要受一个女人管束?若非拥有那位狼主一样的胎记,他都要怀疑此人口中的真相了——他是前朝明思太子的孙子,为了让他名正言顺登上宝位,他们不得不将他送进景王府,成为景王的儿子。
珍姨娘轻声笑道:“我成日关在这畝三分地,如何惹事?”
“难道派人企图掳走定国公府的六姑娘的不是你?”厉文山嘲弄的唇角一勾,这个女人总以为别人是傻子,她装模作样一下,人家就看不出来了。
“我必须确定她是否记得五年前的事,我是为了保护少主。”
“当初陈六姑娘若真的听见莲依和你兄长的谈话,我的身分早就被揭穿了。”厉文山愤愤不平的冷哼一声,“五年了,原本已经事过境迁,可是因为你们的瞎操心,一再对陈六姑娘动手,如今他们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吗?”
“当时陈六姑娘撞到头,什么都不记得,可是如今真的还不记得吗?赏花会上她一路跟着胖妞,这说明她已经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又如何?难道因为‘战狼’、‘狼主’、‘少主’这些没头没尾的字眼,他们就会认为我要谋逆吗?”厉文山越说越生气,若非他们不断搅动池子里面的水,如何引来关注,好奇池子里面藏了什么秘密?
珍姨娘脸色一变,“少主慎言!”
“你不必担心,景王府被你管得跟铁桶似的。”
无论他是不是父王的亲儿子,在他眼中、心目中,景王是他的父亲,景王妃是他的母亲,他喜欢他们三个人组成的景王府,而不是这个被外人鸠占鹊巢的景王府。
若不是景王府在她的掌控中,他还没有靠近这儿就被拦下来了。珍姨娘骄傲地扬起下巴,“没错,还好有我,要不景王府早就乱成一团了。”
“我娘确实没你的好手段,但她是真正仁慈良善之人,不像你……”厉文山连“恶毒”两字都不屑说出口,反正这个女人也不会在意人家说她恶毒。
珍姨娘确实不在意,如今对她来说,最要紧的就是除掉隐藏的危险,“无论你是否认同我的作法,你要记住,陈六姑娘已经许配给睿郡王,不除掉她终究是个祸患,这个后果你能承担得起的。”
“睿郡王不管朝堂上的事,谁坐上那张椅子他都不在意,但他很护短,你敢动他的人,他就敢剥了你的皮,无论你背后站着何人。”
“他确实不在意谁坐上那张椅子,但有个前提——这个人姓周。”
厉文山无法反驳,不是皇位换人坐,而是改朝换代,周云泽当然不会同意,可是他也知道绝对不能跟周云泽对上,此人的恶名可不是凭空而来的。
“没错,他终究不会站在我这一边,得罪他又如何?可是,我依然不想跟他硬碰硬,逼着他将整个景王府踩平。”因着身世,他不得不与朝廷站在敌对的立场,但他也有想要保护的家人,他不愿意他们受到牵连。
“秘密一旦曝光,少主一样保不住景王府。”珍姨娘很讨厌厉文山的软弱,他们争的是江山,迟早要对上,畏畏缩缩的有什么意思?
“若不是你一再挑衅,我看不出陈六姑娘有意将此事闹出来。”
珍姨娘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
“在我看来,真正冥顽不灵的人是你。你还是收手吧,这一次睿郡王有了察觉,他就不会毫无准备的等着你再一次出手,只怕下次你再出手,就是你的死期。”厉文山不在意珍姨娘的死活,但珍姨娘露了馅,景王府就会曝露出来。
珍姨娘懒得再浪费口舌,索性闭上嘴巴。
“下次见到你的主子,我会请他将你带走。”厉文山随即转身离开珍芳阁。
双手紧紧抓着长案,珍姨娘强忍着拿东西砸人的冲动,她还想让主子好好教导他,不要老是忘了自个儿是谁,比起景王世子,他应该更看重大梁皇子的身分!
珍姨娘命丫鬟取走古琴,换来文房四宝,迅速写了一封信,以随身印信封缄,交给亲信丫鬟,“立马送去给主子,就说我要见他。”
为遵守战狼的规矩,即便是亲兄妹,她也称呼哥哥为“主子”。
亲信丫鬟将信贴身收好,行礼退出凉亭,离开珍芳阁。
珍姨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低声问身边的丫鬟,“王爷今日在吗?”
“王爷今日没出门。”
“走吧,我们去见王爷。”
虽然很讨厌这种绑手绑脚的感觉,但是身为一个姨娘,若想要走出景王府的大门,她不求景王妃,就只能找景王了。
周云泽深怕陈瑾曦闷坏了,派了管事嬷嬷和卫二前来定国公府接人,有鉴于上次的失误,这一次周云泽特意准备了帖子,上头有睿郡王的印信,定国公夫人见了当然不敢有第二句话,赶紧让郡王府的人将陈瑾曦带走。
坐在云游四海的雅间,陈瑾曦终于有了一种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感觉,不过,她可不能让某人太得意了,“你不是说你再怎么不在意规矩,也不可能如此任性直接派马车上门接人,怎么马上又犯了?”
“但是我也说了,若是要派人来接你,我也会派亲信,如今贴身保护我的就是卫二,小顺子都不如他来得重要。”周云泽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还不是担心你闷坏了。”
撇了撇嘴,陈瑾曦似笑非笑的瞅着案上的棋具,“我看会闷坏的人是你吧。”
“既然来了,你就陪我下一盘棋吧。”他真的很喜欢跟她下棋,特别有挑战性。
“我在备嫁,最近没兴趣下棋。”
“你又不用准备嫁衣。”
陈瑾曦恼怒的咬牙切齿,虽然是事实,但也不必如此直白的戳破吧?再说了,她多多少少要做个样子,譬如绣几个荷包、几条帕子,还有他的贴身衣物,她不是真的十指不动。
见状,周云泽笑了,“我不在意,你人嫁过来最重要。”
“我娘可不同意,那有一个新娘子什么活都不干?”
一开始,她真的以为自个儿什么都不用做,可是那日差一点出事,娘终于从百忙之中分神看了她一眼,找到她应该干的差事,然后,她就日日抱着针线笸籮奋斗了。
谤据娘的说词,外面的衣服可以交给丫鬟或绣娘,但贴身衣物得自个儿动手,而且一定要用心思,不为什么,只因为那是你最亲近的人。
“岳母要你做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们将成为最亲密的人,他们会躺在同一张床上,盖同一件被子……想想都觉得害羞。
周云泽好像发现什么似的靠过去,两人的脸瞬间只有一指之距,“我知道了。”
陈瑾曦吓了一跳,声音微微一抖,“你……知道什么?”
“岳母要你做什么。”周云泽的声音转为低沉。
“我娘要做我做什么?”
“当然是要你做能做的事啊。”
怎么听起来像在绕口令?陈瑾曦轻哼了一声,这男人肯定是故意的,以为这样就可以轻易套到她的话,她有这么笨吗?
周云泽突然伸手圈住她,轻声细语的道:“我等着穿你做的衣袜。”
娇颜瞬间染上一抹嫣红,陈瑾曦害羞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他见了轻笑出声,她羞恼的抡起拳头捶他。
“我真的很期待,终于有个人会记挂我的衣袜,而她是我心爱的妻子。”
因为早早没了父母,他格外羡慕有家的人,盼着有人在家里等着他,可是他的婚姻之路格外坎坷,一场赐婚毁了他的名声,何尝不是毁了他对姻缘的期待,从此他不在意双手是否染上鲜血,战场上的残暴不过是因为他放弃自己了。
闻言,陈瑾曦不由得一阵心疼,虽说没有太后的错点鸳鸯谱,她也没有机会遇见他,但是想到他被迫担下的恶名,只为了给皇家遮羞,他情何以堪。
“以后有我,我会照顾你,当你在外面辛苦的时候,我会为你守着我们的家。”陈瑾曦越说越害羞,如今真正的感觉到了——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周云泽欢喜的笑了,“好,我等着你照顾。”
“我该回去了。”真是太害羞了,好像她迫不及待想嫁给他。
“时候还早。”
“我出门时,易嬷嬷再三叮咛,莫要惹人闲话,我能出来透透气已经够了。”
虽然他不在意,但是不能不考虑她。周云泽放开她,“接下来我可能很忙,不能像今日一样派人过去接你出来,若是你想我,可以让陈二哥递话给我。”
“你不必担心,我会照顾自己,倒是你,三餐要定时,不能为了某些不必要的坚持饿肚子。”前来这儿的路上,卫二随口唠叨了几句,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实在太讲究了,如果食物不合胃口,索性不吃。
周云泽偷偷隔着房门瞪了某人一眼,可是看着身边的人,立刻换上乖巧的嘴脸,“以后有你盯着,我会乖乖吃饭。”
陈瑾曦差一点翻白眼,“我不盯着你,你也要乖乖吃饭。”
没有心上人陪着哄着,饭又不香,怎么可能咽得下呢?周云泽可不敢实话实说,敷衍的点头应了,便将陈瑾曦送出云游四海。
周云泽一回至雅间,暗二已经在里头等着。
“今日珍姨娘出了景王府,在留香楼变装后重新出发,卑职怀疑她另外安排替身,让暗三跟上去,果然不久之后,卑职就看到另外一辆可疑的马车出现,随后跟上去,可是他们很快就察觉了,卑职不敢继续跟下去。”
“留香楼是景王府的产业?”
暗二点了点头,“是,三四年前留香楼的掌柜摔伤了脚,退了下来,景王世子借机安插自个儿的人进了留香楼,如今留香楼是景王世子的地盘。”
“暗三回来了吗?”
“回来了,暗三跟卑职一样,发现对方全是高手,察觉不对就撤退了,卑职怀疑他们全是战狼。”
周云泽来了兴致了,“若护送珍姨娘的全是战狼,这位珍姨娘绝不是普通人。”
略一思忖,暗三猜想道:“难道是前朝皇室成员?”
“应该是,说不定还是狼主的女儿或是姑姑,不过,他们如何舍得让她成为景王的侍妾?”周云泽微微皱着眉,这説明前朝余孽跟景王世子的合作关系并不单纯。
暗二也想不明白,“前朝余孽是为了表示诚意,还是为了就近监视?”
“无论诚意还是监视,你先调査珍姨娘,当初她又是如何到了景王身边?”
本来知道珍姨娘跟战狼有关,但是他一直没将这个女人当回事,不过她若是前朝皇室成员,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是,卑职会尽快查清楚。”
“安全、不打草惊蛇为上策,若她的身分如此不简单,你想调查就不容易。”
“卑职知道,宁可慢,也不要急着扑上去。”
“还有,立刻传信叫卫一过来,西北交给卫三。”
他有预感,皇上终究会让他插手前朝余孽的事,而卫二的身手远不及卫一,且卫三一直跟着他,已经教人记住了,想神不知鬼不觉触及对方的底,又能在危险时刻保护好自己的,也就只有卫一了。
暗二应声退出雅间。
半晌,周云泽转身准备离开雅间,正好瞥见案上的棋具,不由得咬牙切齿,“没良心的丫头,陪我下盘棋有这么痛苦?不过,她一个十五岁的丫头为何如此厉害?”
这个问题他每次想起来就眉头打结,终究一生无解。
东瑾曦最讨厌这种突然被告知的情况,怎么毫无缘由就要上皇恩寺祈福?
“还不是因为你快成亲了,老夫人想到定国公府的姑娘出嫁之前都要上皇恩寺祈福。”
自从上次陈瑾曦在自家门口发生事情,方式就不喜欢陈瑾曦出门,除非睿郡王派人来接人,她不敢说不,陈瑾曦在她的严格约束下,真正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而且还是非常娴熟的大家闺秀,因为成日捧着针线笸籮。
“突然想到吗?”陈瑾曦承认自个儿变得很敏感,但是老夫人胆子比她还小,先前那次好待在四房直到上花轿。
“娘不太清楚,只是听说侍候的婆子随口说了一句,老夫人突然想起这么一件事,原本老夫人略有迟疑,但又不愿意落人话柄,说定国公府亏待你,便定下此事。”
陈瑾曦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定国公府有没有亏待她,何必用这种小事来粉饰太平?
“定国公府眼看要没落了,如今好不容易攀上睿郡王,当然要尽力表现。”方氏对女儿出门这件事还是残留阴影,但也赞成定国公府的作法,女儿因为身子不好,从小遭到定国公府冷待,如今因为亲事改变身分,得到公平的待遇本是应该。
“这种表现一点意思也没有。”
“你觉得没意思,但对定国公府来说,这是极大的诚意了。”
陈瑾曦有点懵了,上皇恩寺祈福是极大的诚意?
方氏进一步解释,“定国公府内宅的女人全部陪你上皇恩寺祈福,这难道还称不上极大的诚意吗?”
顿了一下,陈瑾曦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不过她附和的点点头,“没错,如此劳师动众,这是极大的诚意。”
“这已经不容易了。”
四房在定国公府非常不起眼,以前上皇恩寺祈福,老夫人甚至还会忘了通知他们,也还好她不喜欢四处串门子闲磕牙,要不遇上那种大家都不在,你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不但尴尬,而且难堪。
“是啊,得到公平的待遇确实不容易。”不过,她相信是有人故意提起此事,办竟老夫人这个人最会算计了,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落人话柄。
方氏不知说什么好,过去女儿确实受到亏待,这也是因为他们当父母的不争气,女儿身子又不好,就给人家冷待的理由了。
“娘,以后想出门就出门,别管其他三房有什么闲言闲语,他们自个儿最爱出门了,一个月至少出门三四趟。”有了周云泽送来的丫鬟,定国公府各房在她面前犹如一本摊开的八卦杂志,每个人都无所遁形。
“娘不爱出门。”
“娘,哪有一个女人不喜欢逛街瞧衣服首饰、胭脂水粉?还有,上茶馆听说书,或是上戏园子看戏也很有意思。”
方氏一脸稀奇的看着她,“娘还以为你对这些都没有兴趣。”
“我也是女人,怎么可能没兴趣?只是我更喜欢书画。”
“娘也一样,不是不喜欢买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只是除了我们四房的中馈,还要打理陪嫁的铺子、庄子,娘剩下的闲暇时间只够看书、作画。”方式爱怜的模了模陈瑾曦的头发、衣服,“曦儿长大了,懂得心疼娘了,娘很高兴,你不必觉得娘委屈,比起其他三方,娘过得最舒心。”
陈瑾曦很快就想明白了,三个伯母说是京中鬼女,其实家世跟定国公府差不了多少,反倒是娘,虽然出生在偏远的幽州,但却是真正有底蕴的大族,若非爹与外祖父有过师徒之缘,得外祖父赏识,^爹根本娶不到娘。
娘不在三位伯母面前炫耀,不是她没本钱,而是不屑为之,因此她可以安于自个儿的生活,三位伯母却不行,她们忙着比这个比那个,凡事都可以挑剔,日子如何过得舒心?
“这还是我们母女第一次一起上皇恩寺祈福,我们就开开心心出游。”
陈瑾曦笑着点头应了,不过,她相信这一次上皇恩寺祈福,绝对不会是一个平安的旅程,可是她又觉得不解,如此劳师动众,难道不怕引来关注吗?
她的敌人们一直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她,就是怕引人注意,为何此次做法完全变了一个风格?
出了父母的院子,陈瑾曦低声交代司茵,“你亲自去一趟云游四海,请曾掌柜代我传话给郡王爷,明日一早我要上皇恩寺祈福。”司茵便是周云泽送来的两人之一。
“是,奴婢待会儿去知味香买栗香糕、五色糕,姑娘要不要我顺道去云游西海买一刀宣纸?奴婢看姑娘的宣纸用的差不多了。”
陈瑾曦看了司茵一眼,真是佩服,凡是谨慎,于是配合的点点头,“买两刀吧,最近为了画菊花,宣纸用得特别快。”
“姑娘的菊花已经画的很好了,为何姑娘还是不满意?”
“菊花画得好,但菊花花神画不来啊。”陈瑾曦觉得好哀怨,那个男人根本没有菊花花神的味道,怎么好意思坚持当菊花花神呢?
“……嗄?”司茵一愣。
陈瑾曦当然不能挑明某人的痴心妄想,只好嘿嘿一笑,加快脚步回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