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欧阳曜领人给予菲送宵夜,进了屋内却命下人和予菲换过衣服,匆匆带着予菲回到自己房里。
门关上,他将她抱进怀里,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圈住她的身子不放。
“你已经在我屋子周围摆上那么多人,还不放心?”予菲失笑,他几乎把国公府的护卫全调到她院子里。
“没把你带在身边,我不放心。”
沉默片刻后,她抬起头,捧住他的脸。“我知道这件事很困难,也很危险,但决定去做了就必须做到底。”
“我知道,我没有放弃的打算。”
“但是你问过阿羲吗?这是他要的吗?”这件事一直卡在她心里,她不确定这样做会得到阿羲的感激还是怨恨。
“阿羲从小就是个有想法的孩子,他似乎隐约记得三岁以前的事,虽然已经适应辛苦环境,却始终想要一呼百应,人人都听命于他。是他闹着想要先生启蒙,家里没钱,我才决定从军,赚钱给他请夫子;是他想要封侯拜将、当人上人。
“有一回我开玩笑问他,‘若朝堂动荡、不得民心,你会怎么做?’他想也不想便回答,‘取而代之。’。离家前一夜,我把他的身世告诉他了,我问他怎么想?他告诉我,属于他的一切,他不会任人抢走。”
如果阿羲也这么想……予菲点点头。“如果这是他想要的,身为哥哥,你确实该为他争取。”
“方才大理寺吴大人上门。”他之所以变得更紧张,便是因为吴大人一席话。
“有事?”
“这几日京城连续死了六名小泵娘,死时她们都穿着红衣红裤,有人左臂被切下,有人丢了右腿,六个人丢掉的部分恰恰可以组成一个人形,最可怕的是,她们身上的血都被取扁了。”
心头一惊,她反手握住欧阳曜,冰冷的手心令欧阳曜心头隐隐不安。
“怎么了?”
“是引魄阵!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布下七煞阵,引魄阵需要有七个胎灵在旁护阵,才能将所要的魂魄召进尸块组成的人体内。我错了,我光想灵秋道长法力高强,能够布下七煞阵必定是高手,却没考虑他的能力足不足以驾驭邪恶的胎灵,其实他并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那事竟还没完,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欧阳曜沉了眉心道:“昨天深夜,京城有三名孕妇遭人剖月复取胎,大理寺知道上次我有参与破案,这才找上门。”
所以……抬头,她看着欧阳曜,轻声道:“我怕了。”还以为自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大师,没想到穿越到古代,竟会遭遇如此难事。
再度把她拥进怀里,他道:“不怕,有我在。”
“你只是凡胎。”不是她想浇他冷水,实在是……师父曾说过,能启动引魄阵的必不是凡人,她的功力不足以匹敌。
“你说过我有紫气。”他自信满满。
她再叹一声,直接把头塞进他胸口。
他失笑问:“怎么了?”
摇摇头,她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埋进去。“不想面对。”
“有这么严重吗?”
“比你我想的更严重一百倍。”
“所以要眼睁睁看着恶人行恶,颠倒天律?”
师父教过……不可以!但,不是不主持正义,而是有胆主持,就得有胆丢命啊!“我可以闭着眼睛,假装不知道吗?”
他大笑,也许是无知者无畏,也许是从小到大的皇子养成教育让他明白,畏惧改变不了任何事,所以再困难的状况,他从未失去信心。
“予菲……”
她想演偶像剧,想要捂着耳朵猛摇头,对着男主角大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可是,耳朵刚捂,她的头就被他从胸口挖出来,四目相对,他笑得很耀眼,下一刻,他轻轻靠近她,封上她的唇,然后,千年单身女傻了……
原来亲吻是这种滋味,像咬破樱桃,满口的香、满嘴的甜,那甜味渗进心里面,把她的五腑六脏都搞得暖洋洋,那效果比灵泉更好,让她想要一亲再亲,二亲三亲,把难忘的滋味常留在心口间。
没听说勇气是被人亲出来的,可是他的亲吻真的让她内心生出无穷勇气,突然间觉得事情没有想像中那样可怕,突然觉得有他在、天便塌不下来。
环住他的腰,她倚着他,说:“如果我不幸阵亡,你要在墓碑上刻爱妻陆予菲。”他大笑,说:“不要你动手,我来就行。”
他来就行?这是玩笑吗?想像很美好、现实却很残忍,她禁不住对他泼冷水。“连我这个千年老妖都不敢说得这么笃定,你哪里来的自信?”
“与生倶来的。”
是啊,人家是天生的皇子,自信当然是基本配备。“你连鬼影都看不到。”
“听说道家中有一种法术叫做开天眼,天眼打开便什么都能看见了,你帮我开天眼,我去对付幕后黑手。”
“我帮你?”说完,她忍不住炳哈大笑,这一笑一发不可收拾,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很好笑吗?”他不解。
“我曾经暗地对你动过手。”
“有吗?”他怎会无感?
“有,但是没用,然后我狂拉三天肚子,让我嚐尽恶有恶报的滋味。”
“为什么没用?”
“也许是你有紫气护身吧,你是我碰过的异类中的最异类。”
“你要不要再试试?也许这回就行了。”
予菲想翻白眼,他当道家法术是变魔术吗?一次不行,多练习个几回就没问题?
不过,为证明自己没说谎,她念咒引阴煞上他的身,这次她卯足力气,朝东西南北各方用力指上一通。“天清地灵,阴阳结精……急急如律令,!”
他看见一股黑雾在她指间聚拢,下一瞬它们朝自己射来,只不过到他身前两寸处,不知道碰到什么东西,竟朝予菲反弹回去。
她被黑雾一撞,整个人飞上天,欧阳曜发现情况不对,连忙施展轻功将她从半空中救下来,而那股黑雾在撞到屋梁时便四散开来。
靠在他怀里,予菲似笑非笑。“看清楚了?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你福泽深厚,我没办法在你身上动手。”
好苦啊,要是天底下都是他这种人,她的法术顶多能够用来……切豆腐。
“还有其他办法吗?”
“我再想想……”
在她还没想出办法之前,有人敲门,两人互视一眼,予菲飞快旋身,往内室躲去。
这里不是现代,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被传出去,她的名誉就会烂到无人可解。
见她躲好,欧阳曜才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陈国公。“阿曜,祖父有事想对你说,可以进去吗?”
“祖父请进。”欧阳曜把陈国公迎进小厅里,给陈国公倒茶水。
陈国公定眼看着孙子,心里既激情又感动。
瞧!阿曜给他倒茶呢,过去只有他给阿曜倒茶的分,他家阿曜真的长大了,立下功劳,得到皇帝青睐,还继承了自己和儿子的本事,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这一切肯定是他祖母、他爹娘在天上庇佑,才教他迷途知返。
“我的好阿曜,过去都是祖父的错,祖父不会带孩子,把你给带歪了,幸好老天有…”说着说着,他再度老泪纵横。
看着泪眼婆娑的陈国公,欧阳曜无法与当年那个驰骋战场的大将军做联想。
“祖父,都过去了。”
“没错,都过去了。当年是祖父的错,你喜欢的明明是孙家姑娘,祖父非要让你娶阿妍,才会害你离家出走,吃尽苦头……”说到这里,眼睛一眨,眼泪又要掉下来,数年不见,陈国公的哭功见长。
“祖父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孙家姑娘和离了,她一和离,祖父马上到孙家,同他们说定,等阿曜回来,就迎娶孙姑娘为平妻,国公府必定会好好对待她。孙家已经点头,你三姑姑那边,我也同她说好,她家蔷儿想嫁进国公府可以,但一定要对孙姑娘好,不能吃醋。
“不是祖父自吹自擂,蔷儿是祖父看着长大的,可贤慧了,她进门后,后宅绝对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事,你大可以放心。至于你带回来的陆姑娘……没事儿,这几天祖父东想西想,觉得只要你喜欢就好,也让她当个平妻吧。蔷儿心胸宽大,绝不会反对。”
一串话就帮他定下三门亲事,要是再同陈国公多谈几句,他肯定会满屋子娇妻美妾。
欧阳曜想笑,却发觉后脑杓热热的,不会是……恰恰好有两道灼热的目光在钻自己的后脑杓吧?
他突然感到庆幸,幸好予菲的法术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祖父,当时年幼无知,现在想想,我对孙姑娘其实没有那份心思,只是同伴们起哄,认为我娶不到孙姑娘,我才赌一口气,非要把人给娶回来。至于表妹,我对她无心更无意,要是她进门,祖父知道我性子倔,一个不合心意的女人……我怕我会把人家给虐死,到时结亲不成反结仇就不好了。最重要的是,这辈子我想效法祖父,一生只有祖母一个女人,要不是祖父执意如此,国公府后院怎会那么安静?”
“你说……效法?”陈国公没想到解决孙家和蔷儿的婚事会有多麻烦,只想到自己也有值得孙子效法的地方,一张老脸得意无比,整个人骄傲起来。
“是啊,孙儿身上流着您的血,虽然从小您就不赞成我征战沙场,可是孙儿崇拜您,一心想效法您,这才处处同您作对,故意把自己变成纨裤。直到在外面吃尽苦头,孙儿方才明白,您是心疼我才舍不得我走您的老路,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打从骨子里想要立下战功。祖父,对不起,孙儿没听您的话。”
“没关系,是祖父想岔了,你流着我的骨血,怎可能安安分分当个酸儒。”
欧阳曜一愣,当年把读书人捧得像山那般高,现在竟改口,他们全成了酸儒?
“所以就算逼迫孙儿低头,到最后孙儿必定也会变成祖父这样的人,我会成为将军,会效忠皇帝、忠于妻子,必会将一夫一妻的传统维护到底。”
他说得斩钉截铁,看得陈国公骄傲满面,他忘记自己是来说服孙儿娶三个老婆的,反而喜孜孜地地拍拍欧阳曜的肩膀,再拍拍自己的胸膛,道:“阿曜放心,孙家和你三姑姑那边有我去说,就算陆家姑娘满身缺点、就算她的身分远远配不上陈国公府,但阿曜喜欢,祖父便爱屋及乌。”
“多谢祖父事事为孙儿承担。”
陈国公乐陶陶地“飘”出去了,满脑子想着,他是孙儿的榜样、是孙儿效法的模范。
予菲在后堂听得满脸无奈,什么冰块、什么冷面男,这像伙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比她更会糊弄人,他不当道士简直是浪费人材。
夜半,皇后从睡梦中惊醒,眼睛睁开,竟发现一束头发从半空中垂下,遮住她的脸。
只是谁的头发?
她伸手想拨开它们,没想到一拨开,一张惨白的鬼脸在眼前出现,她猛地倒抽气,放声尖叫。“不要过来!”
表有这么好商量吗?说不过来就不过来?
无视她的叫喊,鬼从空中慢慢降下,离她的脸越来越靠近。
那鬼狞笑着,嘴角滴下血水,血腥味和着阴冷气息向皇后袭去,皇后冻得全身不断发抖。
眼看那鬼越来越靠近,直到鬼脸与她的脸相贴,她紧闭双眼、不敢动弹,汗水、泪水直流。“不要杀我、不要害我……求求你饶过我……”
表没与她对话,只是笑声越发尖锐,长长的手指轻轻在她脸颊划过,冰冷的感觉像铁线划过肌肤,那疼痛从皮肤表层直透进骨子里。
“沈妃,我错了,我不该害死你、不该害死你的一双儿子,饶过我吧,我给你烧纸钱,来世我为你做牛做马……”皇后不断呐喊哭叫。
突地,鬼朝她的脸张开血盆大口,想把她整个人吞下,皇后看见血染般的红舌头以及尖锐的牙齿……
“娘娘,娘娘,您醒醒啊!”宫女乐儿上前,企图摇醒皇后。
这时皇后紧闭的眼睛忽然张开,但她眼底看见的不是宫女,而是一个长着獠牙的鬼,那鬼的嘴角流着口水,充满恶臭的口水不停地落在她的脸上。
“不要找索命,我错了、我错了,我认错……”她双手不断在半空中挥舞,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娘娘您怎么了?不要吓奴婢啊!”乐儿死命压住皇后。
这时满面惊恐的皇后猛然间平静下来。
乐儿松口气,问道:“娘娘,您醒了对不对?您已经醒了……”
“放开我……”皇后寒声道,她面无表情、缓缓坐起身。
乐儿连忙松开双手。“娘娘,给您倒杯水好吗?”
皇后没有回答她,只咯咯发出笑声,目光定在乐儿脸上,阴恻恻道:“我怕什么?你当人的时候我不怕,你都变成鬼了,我干么害怕?对啊,我干么害怕?”她喃喃地重覆着最后一句话。
乐儿越发感到害怕,她不了解娘娘到底怎么了?
这时,另一名宫女湘儿见状,觉得太过诡异,急忙道:“你在这里守着娘娘,我去请御医和国师过来。”
“好。”
乐儿才刚回完话,没想到皇后突然伸出手,尖锐的指甲朝她的眼珠子抠去。
要去找御医的湘儿听见乐儿充满恐惧与痛苦的尖叫,转身就看见乐儿痛得缩起身子,捂着脸,鲜血从双眼汩汩流出,而皇后的手指戳出两颗眼珠子,鲜血喷了满身。
皇后在笑,呵呵笑得开怀,满面狰狞。
“来啊,你来啊!沈妃……我不怕你,你活着,我可以把弄死;你死了,我还可以再把你弄死一回,来啊!炳哈,来啊……哈哈哈……”
她的笑声在夜半里显得分外凄厉。
湘儿看着眼前的一幕,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这时,皇后跳下床,瞠大鯨魚言情獨家製作双眼狠狠瞪着湘儿,一步步朝她走来,串着眼珠子的手指对着她。
“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沈瑜,我不怕你,你死了、你两个儿子死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湘儿一步步往后退,突地放声大叫。“救命啊——”
同一时间,元和宫里,慧明大师也在尖叫。
他闭起双眼抱头鼠窜,分明看不见,但他的身形俐落,没有撞到任何东西,一面跑、一面大喊。“不要找我,你们不要找我,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神棍,我没办法超渡你们……”
守在外头的小道童们急急跑进屋里查看状况,看着素日里仙风道骨的慧明大师这会儿像个被人追杀的小贼,怎么会这样?
“对不住,我说谎了,我不会道法,法术全都是骗人的,不要找我、求求你们不要找我……”
两个小道童听见慧明大师的话,吓得脸色惨白。国师竟然是……假的?
道童甲对道童乙说:“这事儿要不要禀告皇上?”
“皇上要是知道慧明大师是个骗子,肯定会把我们都赶出宫。”道童乙说。
“难道要帮慧明大师隐瞒?”
“不能吗?”
“当然不能,这宫里有什么事是能瞒得住的?咱们把这件事禀报皇上,还能将功折罪,如果事后被发现知情不报,小命就玩完了。”
比起没命,被赶出皇宫应该比较安全吧?两人相视一眼,有了默契,点点头,急急忙忙往外跑。
不久后,慧明大师羽化成仙的消息传出,为此皇帝还斋戒沐浴三曰,送走老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