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和两个儿子,一人提着两个木桶,桶子里装满珠贝,王婶则拿着帐本跟在他们身后进屋。
予菲已经把开蚌的工具备妥,通常珍珠得养上两三年,但她的珍珠还养不到一年,她不确定能长多大,只能挑最早一批种下珠核的来开。
“小姐,刚刚我们下塘取珠贝,发现生了不少小贝壳,架子上都快装不下了,要不要多盖几软鱼塘来养?”王叔兴冲冲地说。
他养鱼虾贝类养出心得来了,拿它们当儿子养,尽心得很,发现它们长得好,比谁都开心。
“物多价贱,当初我不晓得能不能养得活,不敢闹太大,因此池子里只摆上十来个架子,我想挪一挪,应该可以再摆上二、三十个V型架,这两天王叔去一趟城里,让张铁匠再打几个架子。”如果不是准备上京,她还打算多买几块地,扩展养殖业。
“我明天就去。”
“小姐,这是这个月的帐本,您看看。”王婶把帐簿递过来。
自从王婶来了,予菲就把帐本交给她,她是个实诚人,每一笔收入开支都记得清清楚楚。
“咱们的鱼锻长得好,原本契约里定下每天供应二十斤的,但我算了算,即使每天供三十斤也够,小姐,要不要考虑考虑?”
“这事王婶作主,往后家里的事还要仰仗王叔王婶多看.顾。”
王叔一脸老实,笑道:“这是自然,要不是主子庇护,我们一家子都不晓得要沦落到哪儿去。”
想当初恶官当道,幸得欧阳公子相助,才能在这里过上好日子。他们书读得少,但受人点滴、涌泉相报的道理还是懂的。
“我有一件事情想同姑娘商量。”王婶忖度片刻方才开口。
“有什么事尽避说。”
“家里养的鸡鸭下太多蛋,怕放坏了,前几天老夫人把鸭蛋全腌成咸蛋,我拿了一瓮咸蛋、一篮鸡蛋给周掌柜,周掌柜很喜欢,说咱们的蛋比别人家的多了股香味,还让我们以后有多的就往亿客居送。我想了想,要不后院多养几窝鸡来下蛋,小姐觉得如何?”
予菲颇为讶异,香味儿?真假?
平时她偶尔会往家里鸡鸭喝的水里加几滴灵泉,也没别的想法,就指望别生鸡瘟,没想到竟然有别的效果。
不过就算香味是真的,大概也只有周逸夫那种饕客的嘴巴才嚐得出差别。
予菲没想到的事,王婶想到了,果然不辜负她的面相,她必定会是个成功的商人。
“小姐,我家两个愣头小子闲着就去掏蚯蚓虫子,咱们家的鸡鸭不但比旁人家的肥,还常生出双黄蛋呢,再买几窝鸡回来养,肯定可以照看得很好。”
王叔得意洋洋地拍拍自家儿子的后脑杓,那力道……果然是亲生的,如果是别人的种,大概脑浆都被拍出来了。
予菲心想,也好,就让他以为是自家儿子的本事吧。
沉吟片刻,她对王大郎和王二郎道:“如果再养个一、两千只鸡、鸭、鹅,你们可以吗?”
啥?本来只打算多弄上几十只,小姐会不会……太看好他们?
王二郎有点退缩,王大郎却挺直胸背道:“小姐,我可以,我还会养蚯蚓,只要有足够的蚯蚓,不怕生不出双黄蛋。”
长子肖母,他不但面相与母亲相似,连眼神都与王婶一模一样,莫欺少年穷,指的就是这种人,他将来必有大作为。
“很好。”予菲对王婶说:“既然要做就做大,不如我们再买上几十亩地、种点草、盖上鸡窝,往后不仅是蛋,也卖禽肉。明天王叔要去寻张铁匠,王婶杀一两只鸡鸭让王叔顺道送过去给周掌柜嚐嚐,看他怎么说。”
“好,我明天一大早就杀。”王婶心里盘算着,要挑两只最肥的,这门生意她非得替小姐争取到手。
“我最近就要上京,家里的事恐怕照顾不到,只能麻烦王叔、王婶了。”
“这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哪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予菲从匣子里掏出两百两交给王婶。“买地、盖鸡舍的事,王叔、王婶作主就好,如果忙不过来,就到域里再买几个下人回来,往后日子长得很,千万不要让自己太辛苦。”
看着银票,王婶有些激动,她没想到到小姐竟这样看重他们。
见状,予菲又道:“我打算从利润里面提出两成给你们……”
话没说完,王婶急急推辞。“不行,这是小姐……”
“别跟我客气,如果你们不收下这笔利润,我反而会怀疑你们对这件事不上心。我人在京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难道要我一天到晚把心挂在家里,担心你们有没有尽力?”
“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这就是了,努力的人没有得到好处,以后谁还要尽心?收下吧,往后需要你们作主的事情还很多。这只是开始,如果王叔王婶做得够好,也许咱们还要到别处开更多的养殖场。所以你们别同我客气,与其花心思推让这两成利,不如想办法赚更多的钱,这样子你们好、我更好,是不是?”
包多的养殖场?光是想像一两千只鸡鸭,王二郎都觉得头昏了,要是几千几万只……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们真的可以吗?
他转头看着哥哥熠熠的目光与爹爹兴奋的嘴角,他们家能再度翻身?
“明白了,我会把这事儿当成自己的事业做。”
王婶手里攒紧两张百两银票,彷佛又有了底气,就像当年……
她是富商的独生女,父亲手把手教会她做生意,她本该锦衣玉食过一生的,没想到爹被恶官害死,家产被夺,若不是王哥哥把她从人牙子手中救出来,她如今恐怕要过那皮肉生活。
现在小姐给了她一线机会,她会牢牢攒住,会想尽办法往上爬,终有一天,她会将那些对不起她的人狼狠踩在脚底下。
“这就对了。好啦,你们下去休息吧。”
王叔一家离开,予菲从水桶里榜起金唇贝。
真的呢,灵泉很厉害,这珠贝比起她刚捞起时整整大了一倍有余,别说新生的小珠贝,光是这些老蚌都快没地方摆了吧。
把珠贝放在架子上,予菲闭起眼睛,在心里默念,但愿能够有个好收成。
碧定好珠贝,拿出工具将畔壳打开两公分左右,再用特制的小杓子将珍珠挖出来。
予菲呼吸一滞,抚着胸口,按捺下狂跳不止的心脏。
天……那珍珠十分圆润,直径竟然超过一公分,在铁盘子里滚动,金黄色的炫目光芒闪了她的眼。
脑袋当机了,里头只剩下四个字——价值连城。
天!她真的要发大财了,上次那颗连半公分都不到,还是椭圆形的,就卖了一百两,这颗……
身体不行?体力不好?打不过恶鬼……没关系,通通没关系,有这些金色珍珠,就算不重操旧业,她这辈子只要躺着吃就行。
回神,她连忙种入新的珠核,贴上贴片,把贝壳放进空间的灵泉里养着。
紧接着,一颗一颗再一颗,她把六桶珠贝全数打开,每颗珍珠的大小都在一公分以上,还有几颗长到两、三公分的,原本她只打算开这几桶就好,现在不了,不管大小,她要把整池的珠贝通通开过,全收了!
除顶端客户之外,她也得替中端客户着想啊。
在金色珍珠尚未普及之前,她要一口气打响在市场上的名号。
“干什么这么高兴?”
予菲斜眼望去,看见欧阳曜站在门口,背靠在门框边,双手环胸,整个人帅到不行。
她满足地吸口气,跳下椅子跑到他跟前,拉起他的手走到桌边,得意洋洋道:“你看,皇太后的生辰礼。”
看着几十颗大金珠,欧阳曜有些恍神,视线从固定珠贝的架子、开蚌工具、挖勺到比柳叶更细更锐利的小刀……目光在予菲身上凝结,他半晌不说话。
“怎么啦?是你说的,皇太后旁的不喜欢,就喜欢珍珠。”
周逸夫还说呢,去年周家送进宫的贡品就是一颗金色珍珠,皇上非常喜欢,龙心大悦,让早就是皇商的周家一举拿下宫中织造品的生意。
他拉着予菲坐下,一双眼睛灿灿地盯着她看,看得她眼珠子不知该落在什么地方。
“呃,你觉得不妥?”她顿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
“反常即为妖。”他缓缓说出五个字。
“哪里反常,我不过是发现了别人没发现的,然后养起来了,然后……”
“然后凭空生出这些工具,然后有一颗难以想像的脑袋,想着旁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有人天生聪慧。”
“见过聪慧的人,没见过聪慧到掌心能流出汁液,让水缸的水变甜。”
“你看到了?”
“对。”
“所以你要举报我,让无知的百姓把我绑起来丢进大海?”
“丢进大海做什么?”
“测测我是不是海龙王的女儿。”
他被她气笑了。
那天他告诉她重生的事,盼着她对自己交心,盼着两个有共同秘密的人,有更紧密的联没想到她硬是一语不发,半句话都不交代。
他为此生好几天闷气,要不是知道她把万两银票还给岳云芃,他本打算继续跟她生气。
“你不是海龙王的女儿?海龙王的女儿不会拿鱼虾来换钱,它们可是你的子民。”
“不会吗?当政治头头的,哪个不是吸老百姓的血汗在过好日子?”她痞痞地耸耸肩。
她真的……很敢说,难道她来自一个骂皇帝也不会被砍头的地方?
“别顾左右而言他,说吧,你是谁?来自何处?”他扳正她的脸。
她被他看得心慌慌、意乱乱,他的眼神超杀。
所以紫气不是假的,人家可是天生帝命,虽然换了壳当不成皇帝,可气势还是很吓人。
咬唇、抠手、抓头发,怎么被他多看两下,突然觉得有千万只虫子在身上爬?
呼……用力吐气,她一捶桌子,然后发现……做错了,因为珍珠纷纷往上一跳,害她猛地倒抽一口气,幸好地心引力把它们都吸回盘子里。
好加在,要是有任何一颗滚到某个旮旯里,掉的可不是一颗珍珠,而是一座城池呀。
“捶桌子?你还有理了!”他同她交心,她却隐瞒到底,是谁不厚道?
“我不是捶桌子啦,就、就是和王叔处久了,力气也变大了嘛。”
他横眼看她,一语不发。
她不知所措,吞吞口水道:“你不是已经偷听到了,我就是、就是被推到海里,然后遇上个师父,然后……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非要咬死说谎就是?好啊!她不说、他来说。
“你不是陆予菲,真正的陆予菲死了,和陈曜一样。你说的是亲身经历,只不过你生活的那个地方和这里大不相同,因为你知道太多这里的人不知道的事。”
他每说一句,她的心肝就跳三下,很猛烈的三下,强烈的振动让她觉得自己负荷不住,需要做CPR。
痛啊、痛啊、痛啊……
他说完,继续用吓死人的眼光盯着她,逼问:“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吗?”
“有……一点点。”
“说吧,哪一点?”
“我们那里杀人不用刀。”
“不然呢?”
“用原子弹,而且我们出门不用马拉车。”
“不然呢?”
“用电、用油、用马达。还有,我们学习知识不用书。”
“不然呢?”
“用电视、电脑、网路和一大堆你不懂的东西。”
她以为自己已经把他绕晕,会让他忘记一开始要问的事情,没想到这次他没有问“不然呢”,而是说:“所以你预备用这种细枝末节来糊弄我?”
予菲又一滞。
“说吧!你来自哪里?”
呼……她把肺部里面的气体通通吐光,吐到肺叶扁成两片薄纸后,回答。“我来自数百年后的台湾。”
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欧阳曜微笑,她却垂头丧气,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手指头拨得“几十座城池”叩叩响,她想……
Again再一次,她发家致富了;再一次,她要死得莫名其妙,看来五弊三缺中,她样样缺,连命都缺。
“很好,多发展了几百年的文明,你肯定懂不少东西。”
“嗯嗯。”
“你可以利用所知所学来帮助皇帝?”
嗄?什么?他的意思是……她坐直身子,忙问:“你没打算弄死我?”
“我为什么要弄死你?”
“是你说的呀,反常即为妖。”
欧阳曜揉揉她的头发,笑得满心惬意。“是啊,我的小妖精,卯足精力,准备好好助我一臂之力吧!”
他也反常,他是她的大妖,她是他的小妖,同类本该相合相聚。
予菲讨厌小屁孩,因为他们惯爱哭闹耍赖、调皮闹事,但是在离开吴州那天,欧阳羲和予心、予念紧紧抱着她的腰,哭着不想她走时,她心软了、心酸了,第一次对小屁孩感到不舍。
苞在大军后面,予菲在颠簸的马车上待了将近半个月。
欧阳曜问:“那个装了马达的车子,比马更快吗?”
她的回答是——冷笑两声。
“什么意思?”
她拿出纸笔,在纸上画上图样,指指高铁、再指指飞机,说:“这个,从吴州到京城,只需要一天,而这个,半个时辰。”
好吧!四条腿的比不上,他仰起下巴,道:“飞鸽传书,半天就到。”逸夫帮他养了一笼子很好的信鸽。
予菲笑得前俯后仰,手指在马车壁上戳一下,说:“到了。”
戳一下就到了?“你说谎?”
“我说什么谎,就算你在千里之外,拿起手机点下视讯,你可以立刻和对方面对面说话。”
然后,欧阳曜完败。
她自信地朝他晃晃手指头,认真道:“永远不要跟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比科技,除非你来自二十三世纪。”
他想了想,道:“永远不要跟古人比赛心机,除非你来自侏罗纪。”那个有很可怕恐龙的世纪,还是予菲告诉他的。
“哈哈!侏罗纪还没有人类。”
“没有人类,谁告诉你侏罗纪的事?”
一拍额,她终于明白与夏虫语冰是多么痛苦的事,她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同情地说:“不怪你傻,你只是知识不够多。”
欧阳曜再度完败。
予菲想着,这人肯定有自虐特质,进京这一路上,他不断找机会同她聊二十一世纪的一切,然后不断被刺激与修理。
其实欧阳曜很清楚,喜欢一个人,不但要喜欢她的现在、未来,连同她的过去也必须一并喜欢,因此他才不断追问,想了解自己无法参与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