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一家三口,吴掌柜让伙计看好门,衣袖一甩,急忙往苏记酒楼跑,他心急啊,急着告诉孙老头,他们家主子爷买了个好媳妇,老主子在天有灵,肯定会喜极而泣。
没想到才刚出大门三五步,就看见孙老头眉开眼笑地站在街角。
“怎样?”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吴掌柜就是听懂了。“你也看见了?”
“主子让夫人到苏记和我谈生意。”主子爷肯定是想让他看看夫人的模样,才让夫人上门的,没白疼主子爷啊,知道他心里始终记挂着他的亲事。
“夫人也同你谈生意了?”
“是啊,夫人有一手好厨艺。”
想起中午那一餐,直到现在,嘴里还留着香气,不行,得找个时间再去把夫人的好菜给挖出来。
不过下回肯定不能再这么抠门,主子爷护短,要是一而再、再而三让夫人吃瘪,主子肯定心生不喜。
“夫人也同我谈合作。”
“合作?”
“没错,你知道京里百草堂卖的养荣丸和六味地黄丸是出自谁的手吗?是夫人呢!”
不过短短几年,百草堂光靠这两味药药便翻了身,成了京城数一数二的大药铺,往后他们可是要和夫人长期合作,不知道夫人那里还有多少药方。
主子真好,懂得肥水不落外人田。
这话倒真是冤枉孟殊了,他根本不知道瞳瞳会制药丸,更不晓得百草堂与她有关,倘若知道她的打算,孟殊肯定会想方设法劝她打消念头,又怎会把她往济世堂带?
她赚钱是为了将被流放的“心上人”给弄出来,他何必帮忙?
是他们满城绕,只绕出自家这间药铺,他别无选择。
至于鼓吹瞳瞳与吴掌柜合作,纯粹是为了要做假帐,好教她少赚一点,好吧好吧,他派承认,他就是不爽她为旁的男人尽心尽力。
“上回那个实在上不了台面,希望这位夫人能够兴旺门楣。”
“肯定行,你有没有看到小主子?上回咱们见到他时,呆呆愣愣,什么话都不会说,现在一脸的聪明相,方才在我那里,还画一幅画、写两张大字呢。”
“主子会写字了?”
“对,写一个一、一个人。”说穿了,就是一横以及两撇,至于他说的画,就是一堆歪歪扭扭的圈,可他是个浮夸的老头子。
“夫人确实把小主子教得很好,他都能自己吃饭了。”
两个人吱吱喳喳说个不停,把瞳瞳夸得天上有、人间无,只差没说她是财神爷降世、观世音仁慈了。
飞快把家里缺的油盐糖纸、布料……都给买足。
东西绑在马背上,孟殊一手牵马、一手牵晚儿,晚儿另一手牵着瞳瞳,黄昏的太阳把三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仰望天边云霞,家家户户升起炊烟袅袅,这样的生活,简单却教人心满。
“买一辆马车吧,进出城方便些。”瞳瞳说。
“好啊,下回进城买。”
“我有钱。”
拍拍荷包,自从药箱里的银票被人饭子搜光之后,直到现在,她才又对未来有了希望。
所以说啊,有钱撑腰,胆子才肥。
“娘子这么会赚钱,为夫要更努力才成。”
“当然,我们家晚儿要念书,要科考,还要娶熄妇,每件事都要花到钱,你得更努力点。”她能供出一个探花郎,就能再供出一个状元郎。
“遵命,娘子。”他喜欢她的计划,这表示她会待在晚儿身边,看着他长大、娶妻生子,对吧?
晚儿也喜欢自己是爹娘讨论的话题,他仰起头,看看眉开眼笑的爹和笑逐颜开的娘,小小的手握紧两人,说:“要赚钱,养很多弟弟妹妹。”
一句话,瞳瞳红了险,这是谁教的啊?
不用怀疑,就是亲爹教的。
儿子这话说得太好,他一把将儿子抱起来,放在马背上,狠狠亲他好几下,还在他耳畔说:“儿子,好样的。”
惹得晚儿咯咯笑不停。
瞳瞳无奈,但看着父子笑开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上扬。
没有儿子挡在中间,孟殊握上瞳瞳的手,不赶路,慢慢往前行。
他说:“我想把隔壁那块地给买下。”
“做什么?”
“盖大房子,至少再多盖五间房。”
“为什么?”瞳瞳不懂,现在两间房,一家三口恰恰好,盖房做什么?
“咱们得使点力给晚儿添几个弟弟妹妹。晚儿一个人太寂寞了,没有玩伴,挺可怜的。”村子里除晚儿之外,最大的小孩是王武山媳妇肚子里的那个。
瞳瞳垂眉,这话……不该胡说的,她还没想清楚未来该怎么做。
不过她回答,“晚儿确实需要一个同龄玩伴。”
孟殊喜上眉梢。“你同意?”
那么今儿个起,夜里他得多加把劲儿。
“嗯,下回进城给晚儿买个小厮吧,比他大上两,三岁就行。”
闻言,孟殊闷声道:“与其买个伴,不如给他生个伴,有亲兄弟互相照应会更好。”
她不回话,眼前什么事都不能想,只能专心赚钱。
见她不语,他明白不能再持续这个话题。“晚儿,喜欢爹给你的礼物吗?”
“喜欢。”晚儿笑盈盈回答。
“娘子喜欢相公的礼物吗?”孟殊又问。
“喜欢。”知道她要种药,他给她买不少药材种子和种苗,她很高兴,他送的不是金簪玉环,而是她心之所欲,这份礼送进她心坎里,他相当细心。
“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说。”他不介意负担她。
思索片刻,她转过头,认为需要把话挑明了。“相信我,我要什么,可以靠自己事取到。”
这是要划清界线?偏不,他不给她机会,退让半步的他,抢前几步,坚持道:“相信我,就算你可以取得到,也比不过我给的。”
“我喜欢自立自强。”她吃软不吃硬,他坚持,她更固执。
“我的女人不需要自立自强。”
“结论是——我不是你的女人。”
“我的结论是——你必须学会做我的女人。”
“你答应过我自贖的。”
“没错啊,自贖后的你不再是孟家奴婢,而是孟夫人。”
什么?这样也可以?“你这是出尔反尔。”
“我不介意食言而肥。”
“我介意。”
“无妨,肥的是我,你不必替我担心。”
她什么时候担心他肥不肥了?她担心的是未来。“你真可恶。”
“没关系,先苦后甘,你可以先觉得我可恶,以后再觉得我可爱。”
没有这样子的呀!她还想再争辩几句,只是一个托钵和尚迎面朝他们走来,他背着光看不清长相,即使看不清,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让人不自觉的深受吸引,不自觉的停下争辩,也不自觉的感到舒服、妥贴。
这是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即使是小小的晚儿,也情不自禁地停下嬉闹看着前方,一瞬不瞬。
蓦地,和尚在瞳瞳跟前站定。
孟珠直觉把瞳瞳拉到身后,他习武,很清楚对方没有武功、没有恶意,甚至没有侵犯的意图,但他就是就是想护着瞳瞳,好像对方靠得够近,瞳瞳就会跟着他走似的。
直到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个很老很老,老到无法形容的和尚,他的眉毛头发全是白的很长的头发和很长的胡须缠在一起,只是再看清楚些,他的脸上没有皱纹?
扁洁的皮肤不见斑点,眉眼鼻唇……好看吗?不对,不该用好看不好看来评论,而是该说他让人别不开眼。
慈眉善目?亲切和善?这都不足以形容,他有股强大的吸引力,让所有人都想朝他靠近。
因此瞳瞳从孟殊身后走出来,迎视对方的和善。
“你是谁?”老和尚问。
“我是瞳瞳……”
话出口,她竟然觉得自己讲错了,竞然觉得自己正在说谎,可她真的叫瞳瞳啊!为什么会觉得错了呢?没道理啊。
“你是谁?”老和尚再问一次。
突地“何育彤”三个字钻进脳海,直觉地,就要从她的嘴巴钻出来。
老和尚摇摇头,笑道:“忘记了啊?没关系,认真想,总会想出来的。”
他的口气无害,但他举起手指叩门似的,朝瞳瞳额头叩去,一下,两下……第三下时,她被孟殊一拉,再度护在身后,他眼底泛起浓浓的警戒。
老和尚注视孟殊,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半晌后微笑,原来找到了啊,找到命定之人很好、非常好。
“再加把动,把爹娘哥哥都找出来吧!”他说得语重心长。
瞳瞳听不懂,任何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会认为对方是个疯子,得赶紧离开免得被缠上了,却瞳瞳无法认定他是疯子,相反的,她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了,她努力想、认真想,她有强烈的慾望,想要记起老和尚要自己想出来的事。
可是……无法啊!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好沮丧。
“说清楚点好吗?我爹一直都在,从来没有丢掉过,只是有了后娘,他就不要我了。”
这样的爹,她不想要。
“你娘呢?找到没?”他们的话始终对不上,不晓得是谁在语无伦次。
“我娘死了,再也找不到。”
“谁说她死了?分明话得好好,你必须用心想、用心找。”
不可能啊,娘分明葬在祖坟里。“找到又如何?我爹已经有了新欢。”
和尚莞尔,摇摇头,还真是鸡同鸭讲。
“认真想想,你会记起来的。”
“我没有忘记过什么,我的脑子很好,连六、七岁踩着板凳在灶台上做饭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没有忘记过任何事。”她试着向他解释自己的头脑状况。
只是……果真这般确定,她何必一再举例证明?她应该对对方嗤之以鼻。
所以她是真的心虚,是真的忘记?那么被她丢掉的是什么?
失忆的沮丧,让她感觉悲伤,像掉进一个巨大的漩涡,使尽力气也无法游上岸,莫名地,她有想哭的慾望。
“师父,我忘记什么?告诉我,我需要答案。”
和尚失笑,弹指,往她额头打去,他的力气很小,甚至没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可是热辣辣的、锁心的灼热感,让瞳瞳下意识的抚上额际。
老和尚不再说话,对着孟殊一笑,托钵继续往前走,一口一声阿弥陀佛,佛号传进瞳瞳耳朵,像暮鼓晨钟,不断敲击她的脑袋。
下一刻,不受控制的眼泪汩汩流下,彷佛手指弹的不是她的额头,而是她的心口,仿佛那一下,将她心底打出个大洞,哀伤从洞里争先恐后钻出……
她的眼泪让孟殊吓着,他抱紧她,拍着她的背,不断的说:“没事的,有我在,记不记得起来都没关系。”
她摇头、再摇头,哀伤瞬间将她淹没。
她不想哭的,却哭得凄惨无比。
晚儿被她吓坏了,也跟着哭泣。“娘、娘……”
晚儿的哭声把她从深沉的悲伤中拉回来,瞳瞳微愣,她在做什么?推身上前,她把晚儿从马背上抱下来,亲亲他的额、亲亲他的脸。
“娘别哭。”晚儿叫她别哭,自己却哭得无比凄惨。
“对不起,是娘不好,娘不哭了。”她说着、保证着,努力扬起笑颜,只是无奈的泪水自顾自的往下掉。
但她的亲吻安抚了晚儿,小小的手掌一下一下抹去她的泪。
看着妻儿抱成一团,孟殊心酸得厉害,张开双臂,环住母子俩,他恨了,莫名其妙的和尚、莫名其妙地勾出这一场,莫名的让他深爱的亲人伤心至此,他有揍人的慾望。
孟殊咬牙道:“有我在,谁都不许教你们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