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夏王朝 秋末
秋风瑟瑟中的京城,南来北往的街道上人潮熙来攘往,琳琅满目的各式商店、客栈、摊商林立,一副繁荣鼎盛的景象。
但不论在这些店铺里、或走在街上的行人,众人聊的全是宝亲王府近日发生的事,尤其在行经雕梁画栋的王府宅第时,也总是忍不住的伫足、交头接耳一番,再匆匆离去。
宝亲王府里的奴仆将近六、七百人,府中规矩严格,除了各司其职外,嘴巴也得守紧,这是半年前去世的季老王爷所建立的家规,即使当家的换成孙子季祖崴,这些老奴仆们也谨守旧规,不敢怠忽。
只是,最近他们也忍不住的在私下议论、嚼起舌根来。
话说继承宝亲王爵位的季祖崴,父母早逝,年二十五,武功精湛,个性跋扈邪气,人是花心了点,却也在六年前率兵征战边陲异族时,立下大功,成了大臣们口中难得一见的征战奇才。
皇帝因此赐了不少黄金、珠宝、美婢,自称心还未定的他也乐得左拥右抱,过着极尽奢华的生活,与各皇亲国戚交好外,更与在那场战事中一起出征的七皇子德尔泰成了生死至交。
德尔泰是当今圣上最偏爱的皇子,具有帝王之气,也已被立为储君。
但也因为这样重量级的身分,更不容许有任何闪失,于是,近三个月来,由于宝亲王府内发生的灵异事件,迫使德尔泰不得不暂时远离好友,静待事件过去。
此刻,宝亲王府偌大的厅堂内,不时的传出叮叮当当的铃声,有时还夹杂着年轻女子的声音,“天灵灵、地灵灵,急急如律令……”
厅堂外,多名奴仆面露畏惧的伫立,却也忍不住好奇的伸长脖子想往里张望。
厅堂内,气氛是凝重而严肃,在一张长长供桌上,居中放置一个神主牌、三牲水果,香炉上方还有几炷清香袅袅上升。
自称能见鬼、与鬼沟通的“梨仙姑”慕容梨一手拿着摇铃,一手拿着符咒在供桌前后又跳又叫、转了几圈后,又摇头晃脑的喊着:“天灵灵、地灵灵……”
在她身后,则排排坐了一大群人,正中央坐的就是俊美无俦的宝亲王季祖崴,他倾身向前、手微托着下巴,表情带着饶富兴味的趣味,彷佛眼前上演的是一出精彩的戏曲儿。
但其他人的表情则显得惊恐不安,不时的东张西望,就怕那看不见的鬼魂会从某个地方冒了出来,有的还忍不住发抖。
这些人来头都不小,有二品官员张永谦夫妇及一对儿女张柏甫、张欣香;一品官员林于乔,神主牌的主儿就是他的独生子林玄翰,另外,还有两方的家人好友、官场上的同僚,以及与季老王爷有往来的多名皇亲国戚。
有着花容月貌的张欣香坐在父母之间,一双含泪的瞳眸看着一身道士服的慕容梨,双手放在膝上揪着丝帕,隐隐颤抖。
时间流转,终于来到作法的后半段,慕容梨以桌上的蜡烛将手上符咒烧了,再举杯喝了一大口酒,噗的吐出一道酒箭,嘴巴念念有词,清秀脸上的神情却愈来愈惊恐,“好、好,林大少爷,我马上说,你别动怒。”
季祖崴挑起一道浓眉,看着快步走到他面前的慕容梨,就见她摇摇头,一脸凝重的道:“林大少爷说了,王爷若不快快完成与欣香姑娘的婚事,他就要将她带走。”
众人倒抽冷气之声陡起,张永谦夫妇更是以哀求的眼神看向季祖崴,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那句话的意思是,林玄翰会让张欣香死!
然而,季祖崴彷佛没有看到这些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反而抚着下颚,邪肆一笑,“林大少爷在哪里?”
慕容梨颤抖着手指着他身旁,“就在王爷身边,此刻还铁青着脸,因为王爷的表情太—呃—不在意了。”
“梨仙姑想说的是本王太轻浮?太轻佻?还是太轻蔑?”
慕容梨瞪着这张轻佻但俊美非凡的笑脸,竟接不上话来。
张永谦夫妇的眼中顿现怒火,“王爷,人命关天啊!”
张欣香的泪水更是滴滴答答的落,哭得好不伤心,她起身行礼,“王爷,欣香不得不放下女子矜持,恳求您娶欣香吧,要欣香当妾也可以,欣香不在乎……但……求王爷可怜欣香的爹娘、哥哥,他们是欣香挚爱的家人,欣香真的舍不得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呜呜呜……”
她梨花带泪,看来楚楚可怜,在座有一半以上的女眷都一掬同情泪,苛责的目光也全移到吊儿郎当的季祖崴身上。
“张家大小姐娴雅婉约、琴棋书画皆精,莫说京城,其他地方想娶她的王公贵族也该如过江之鲫,”季祖崴挑了挑眉,看向脸上冒火的张永谦,“大人那无缘的半子又何必指定本王娶令嫒?人都死了,还管凡间的事”
张永谦尽避一肚子气,但官阶不及季祖崴,又有求于他,仍得恭恭敬敬的起身拱手回答,“或许在他眼中,王爷虽然风流,但文武双全,是能代替他给欣香幸福的唯一人选。”
此话一出,不少人点头如捣蒜,季祖崴女人缘好,因身世、相貌、还有本身卓尔不凡的才华,皆是上天厚待,原本就非一女能独占,近几年登门攀亲的不知凡几,着实风流有理。
季祖崴伸手示意他坐下,对他的赞美只是勾起嘴角一笑,“说到底,林大人的公子二选一,不是当个鬼月老,就当个索命鬼,是不?”
被点名的林于乔也只能苦笑,抚须摇头,“王爷合该知道,身为父亲的我已多回请梨仙姑与不孝子沟通,但他坚持只有王爷可以娶张家大小姐,我也无可奈何。”
“王爷红粉知己满天下,相信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我的女儿欣香并非无盐女,娶她并不委屈啊。”徐千凤握着女儿的手,忍不住激动的开口。
“被逼婚叫不委屈”季祖崴的口气满含讥诮,眼神突然变得严峻,本想出言劝说的众人不约而同的闭上嘴。
这件轰动京城的鬼魂逼婚事件已纠缠了三个月之久,自小与张欣香指月复为婚的林玄翰在官道遇土匪抢劫,财物被洗劫不说,还遭刺重伤命危。
林家原本急着迎娶张欣香冲喜,没想到,就在成亲前一天林玄翰不治离世,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没想到,半个月后,张欣香就传出被林玄翰的鬼魂缠身,还因此卧病,几名大夫、甚至御医看诊也无计可施,迫得张永谦不得不找来在京城小有名气的梨仙姑,看看爱女是否中邪。
慕容梨虽然年方十五,但七岁时就与当时年已三十的艺一道长捉妖驱鬼,几年下来,累积小小名气,找她与离世亲友对话的客人不少,但信者恒信,不信者也不少,认为她只是个披着道服的诈财骗子。
其实,张永谦最初想找的是艺一道长,但两年前,他云游四海行踪不明,这才退而求其次的找她上阵,当然,一开始也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慕容梨一进到张欣香的闺房,就直指床榻边喊,“天啊,林府大少爷的鬼魂就坐在那里。”
张永谦在半信半疑下,再要她请问林玄翰有何未竟心愿,慕容梨喃喃了一阵随即答道:“林府大少爷要求宝亲王迎娶欣香小姐为妻,否则,他将化为厉鬼日日纠缠……”
但这事在张永谦上宝亲王府请求婚事,并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后,被季祖崴以“荒谬”为由拒绝了。
不久,这事就被传了开来,添油加醋、妄自揣测、胡说八道的流言更多,指张家巴不上家财万贯的林家后,就动脑筋动到宝亲王身上,才会有鬼魂缠身之说。
包有人嘲讽若真如此,林玄翰的魂该缠宝亲王才是,为何要缠张欣香?
有人碎嘴回答,因为宝亲王爱美人是天下人皆知,会因此理所当然的要了张欣香嘛……
众说纷纭,京城老百姓茶余饭后聊得口沫横飞、欲罢不能,此事也惊动了朝廷,皇上、七皇子都与季祖崴私下见面,意欲介入,但季祖崴请他们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绝对会妥善处理。
经过一个月积极的明查暗访,他已查出是谁在搞鬼,既然敢算计他、害死林玄翰,他不将事情闹得更大点怎么对得起“她”!
思绪翻转间,他那双黑眸透着无情的冷芒,厅内静悄悄的,所有人也被这气氛压制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蓦地,季祖崴突然笑了,众人也不约而同的缓缓吐了口长气。
季祖崴站了起来,“说来,这事儿自始至终都是从梨仙姑一人的口中所出,着实薄弱,所以,本王派人至各地寻找能见鬼神的道仙,皇天不负苦心人,本王找到了,而且,还跟梨仙姑是旧识。”
他邪肆的目光看向身后的一名随侍,那人点点头,快步的走出去,随即带了一名相貌秀气的灰袍道士走进来。
慕容梨一见到他,脸色都煞白了,不停的猛咽口水。
在座的其他人对这名道长也不陌生,他就是两年前离开的艺一道长。
“竟然是他!”众人随即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起来。
艺一道长先是恭恭敬敬的朝季祖崴及在场的大人们一一敬礼后,这才笑容满面的走近脸色苍白的慕容梨,微微一笑,以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道:“小梨儿啊,遇到眼前这么好康的事儿怎能独享,不关照一下你的师父我?”
她一脸忐忑,只能低头不语。
“两年多不见,乍见我这将你领进门的师父怎么不说话?”
艺一道长刻意加大了嗓音,让她不得不抬头,结结巴巴的道:“师父,徒、徒儿是太震惊了。”
“也是,我这个单身道长将一个七岁女娃带在身边,也惹来不少非议,几年来见你出落得亭亭玉立,也学艺完成,才放心离开,原已说好不会再见的—”他煞有其事的摇摇头,但那笑容又不怀好意,让慕容梨的脸色更形惨白。
季祖崴将两人的互动全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后,开了口,“本王耳闻梨仙姑的绝活儿就是能在白日入水井与鬼魂沟通,本府后院就有一口井,本王就到那里,见识见识一下,除了林家大少爷这个鬼魂外,梨仙姑还能与哪个鬼魂沟通?”
闻言,艺一道长笑了,慕容梨的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她急急的道:“可是林大少爷已经很不高兴—”
艺一道长伸手制止她说话,“我也看到了!”他煞有其事的指指季祖崴的身边,再双手合十的低声默念了一些词后,微微一笑,“他是不高兴,但他希望你照宝亲王的话去做,如此一来,就能证明这一切不是你杜撰的。”
她怔怔的瞪着他,他明明知道落水井见鬼是骗人的!因为,那是他起的头啊,也是以此取信所有人,他们师徒能与鬼沟通。
但两人家里后院的那口井是设有机关的,她看似垂绳下井,但其实在未碰触到井水前就先躲至井中另挖的一小小藏身处,再将原本置于藏身处的大石头扔下井里,制造她落水的假象,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后,她才对上头喊话已见鬼魂,接着再代鬼魂回答其亲友的问题,但一切如坊间算命师皆是胡言杜撰……
季祖崴走到慕容梨面前,“既然艺一道长都这么说了,那就请梨仙姑下井吧。”
她愈形慌张,“可这、这—”
“梨仙姑敢下井,便能证明确能与鬼魂通话,若不愿,是否就意谓着这一切都是与某人的勾结欺蒙?”
她瑟缩一下,季祖崴冷笑,意有所指的目光一一瞥过脸色铁青的张永谦夫妇、眼露不安的张柏甫、花容失色的张欣香后,再回到脸色惨白的慕容梨。
她吞咽了口口水,“当、当然不是诈骗—”
“那还等什么?”他率先转往王府后方的院落而行。
“走啊,小梨儿。”艺一道长也微笑的看着她。
她点点头,但忐忑的目光却无法克制的看向张欣香。
张欣香微眯美眸的瞪她一眼,她这才像回了神,急急的别开脸,再踏着沉重的脚步跟上季祖崴。
她不去也不成!这事若没搞定,她最亲爱的妹妹将会……不!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安然度过的……慕容梨在心里不停的安抚自己。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移师到王府后院,在季祖崴的命令下,府中侍从在慕容梨的腰间绑上粗绳,将她缓缓的往古井内放,就在她的脖颈要落入井口时,季祖崴突然喊着,“慢!”
两名拉绳的侍从立即停止,季祖崴走到井口边,直勾勾的看着额冒冷汗的慕容梨,“你确定要再下去?”
她进退两难,根本没得选择,虽然她真的很害怕—她求救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到张欣香的丽颜上。
张欣香悚然一惊,连忙侧过脸避开她的眼神。
“有话要说,还是确定要下井?”季祖崴的眼神变得更冷。
慕容梨急急的收回目光,瞪着眼前这俊美邪魅却又透着危险神情的容颜,她全身颤抖得如萧瑟秋风下的落叶,但为了她亲爱的妹妹……她颤声的答,“我确定要下去。”张欣香不至于见死不救,应该会及时将她拉起,她只能这么想。
不见棺材不掉泪?季祖崴半眯起黑眸,抿紧薄唇,随即看向两名侍从,微微点头。
两人继续放下绳子将慕容梨往水井内放,一直到她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进入深井的慕容梨已坠入黑暗中,当井水即将淹没她口鼻时,从小就特别畏水的她紧张害怕得不知所措,一颗心脏更是怦怦狂跳,愈跳愈快、愈跳愈快,突然胸口一阵强烈剧痛,黑暗瞬间笼罩,她亦失去意识,同时,井水也淹没了她……
“应该没事吧?”
“得等一会儿,她才刚下去呢。”
四周已有人等不及的出声议论。
但季祖崴可不想闹出人命,“拉上来!”
这么快?众人虽不解,但两名侍从已迅速的将绳子往上拉,没想到,竟见慕容梨已昏厥不醒,两人急忙将她放在地上,再一探鼻息,错愕的抬头看着蹙眉的主子,“王爷,梨仙姑没气了!”
众人譁然,“怎么可能不是才下去一会儿?这不可能死人的啊!”
众人困惑议论,独有假装一脸惊愕的艺一道长在心中冷笑,慕容梨天生畏水,当时要她下井诈骗,她可是天天泪崩,多次练习落井沾水,她便吓到歇斯底里,但下水井哪能一身干爽?最后,他才以要出井时必须作法以三桶水倒入井中,意谓让她净身,实则让她在出水井时是全身湿!
哼,死了最好,他又可以回到京城骗吃骗喝了!
思绪间,季祖崴已冲到慕容梨身边蹲下,伸手在她口鼻间一探,浓眉一皱。
真的没有呼吸!他再探她脉搏,也没有!怎么会?她真正落入水井的时间不过瞬间,怎么可能就死了?!
张欣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吓到,但又暗自庆幸,季祖崴要慕容梨落井的这一招,让她着实来不及应变,就怕慕容梨会承认见鬼一事都是假的,道出所有真相,如今,死了倒好,一切都不会被揭露开来。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时,一缕魂魄在隐形的金色符咒的护送下,缓缓的进入慕容梨的里,下一秒,已死亡的慕容梨突然咳嗽起来,“咳咳咳……”
这一咳,让仍蹲在她身边的季祖崴吓得差点没弹跳起来,他微吐着气儿,难以置信的瞪着脸愈咳愈红的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明明死了!
“她、她没死?!可刚刚王爷不是也说她没气了吗?!”
众人全倒抽了口凉气,一回神,又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张欣香更是错愕而懊恼,她竟然活了?!
艺一道长则浓眉拢紧,连他也看不懂眼下的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