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年夜饭,殷宸把沈青裹得厚厚实实,带她飞到屋顶上守岁,没错,就是“飞”,沈青心心念念想学、师父却打死不教的高级轻功。
没有月亮,只有繁星点点,满空星辰亮了她的双眼。
“别气穆七,他对你其实是善意。”殷宸突如其来一句。
这种话对九岁孩童很难理解,但对灵魂实际已超过二十的沈青并不难。“知道啊,我是他的专用受气包,有他顶着,旁人不敢越俎代庖。”
殷宸失笑,他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而是……
穆颖辛明知给不起,便不敢给了,他的善意用恶意包裹,让她讨厌,是不教她为难。这次,皇上还会赐婚吗?
他们都知道“专一”对男人而言是多么严苛、不合理的要求,就算他们愿意,世俗也不会同意,男人不仅仅是男人,他们身后还有家族、责任、子嗣婚姻,从来都不是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事。
穆颖辛选择止步了,而他选择勇往直前,他相信只要坚持,情况可以被改变,所以他相信、他坚持,他对她将要用尽全心全力。
不同选择造就不同作法,穆颖辛决定欺负她、挑衅她,决定在她心底留影,而他决定保护她、照顾她,用一世来守护她。
所以那天,她拿着斧头往树干砍去时,穆颖辛止步,而他冲上前握住她的手,摆平她的满心不平。
“不止这样。”殷宸道。
“不止?对啊,还有压岁钱,他家肯定富得流油吧,出手就是一迭金叶子,太贵重了,贵重到我郑重考虑中……”
“郑重考虑什么?”
“下次他嘴贱时,我要不要试着沉默。”
噗,这丫头……“我也有礼物,你收不收?”
“很贵重吗?”
“不贵重不收?”
“收,怎能不收,我很缺钱的。”
“有这么缺?”殷宸失笑。
“缺!缺凶了,恭喜发财、好运旺旺来,快快拿来。”她朝他伸手。
他从怀里掏出荷包,她的手被裹在厚被子里了,没有手可以接,他把荷包挂在她的脖子上。
“这分量……很厉害吗?”
“比不上穆七给的。”
“师兄不能这么小气的。”
“我穷啊。”两人相识一眼,笑了。
沈青把头窝进他怀里,九岁孩子对于爱情不该有太多情绪,但她喜欢他,喜欢他的怀抱和气息,她自然明白,这样的依赖并不聪明。
“为什么不回家过年?”她问。
沈青不认为他的背景会比其他两只差,这样的天之骄子,就该好好地待在同温层。
“避祸。”
“避什么祸?”
他没回答,只是眺望远处的眼神更深邃了,那不是一个十三岁男孩该有的目光,但……计较什么呢,她的表现也不像九岁孩童啊。
饼完年,学子们一个个回来了,甲班同学都在准备迎接二月份的县试。
县试在县城举办,由县官主持,考的人不多,县里几个书院加起来不超过两百人,原则上会录取五十名,参加之后的府试。
从京里回来,桃园三结义走了一趟县太爷府邸。
消息不知道怎么流出来的,旁人知道并不觉得如何,反正早就猜出他们身分不一般,但沈青气炸了,用这招抢案首太没品。
为表达严正抗议,她很多天没和殷宸说话,害得殷宸更阴沉了,而影星笑得更影星,截然不同的表现,让乌龟满头雾水。
外婆不知道沈青要参加县试,早上还做饭团让她带进书院吃,在考场外集合等待点名入场时,沈青刻意离他们远远的。
搜身这关她不害怕,反正该发育的地方还没有出现征兆,顶多是被衙役模两把。
但她不在乎,殷宸在乎,他从人群中穿过,走到她面前,向她伸手。“走!”
沈青对他做鬼脸,小女儿桥态尽现,她没发觉在他面前,自己总是轻易卸下防备。
“你要让人搜身?”殷宸问。
“不然呢,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有特权?”她口气糟糕透顶,想到自己拼死拼活也敌不过人家的家世背景,这让人非常懊恼。
“特权,我给你。”
沈青揉揉鼻子,偏着头看他,郑重考虑。
“还想什么?”
“用了你的特权,需不需要一辈子低头?”
这时候还考虑低头的事,她是有多高傲、多好胜啊?扳过她的身子,握住她的肩膀,殷宸回答,“不会有你想的那种事。”
那种事?哪种事?意思是她以小人之心,对上人家的君子之月复?意思是他们没有要求县官直接把案首给内定?
“这是场扁明正大的比试?”她斜眼看他。
“如果我们不进县官家里,今天的比试就不会光明正大。”
意思是……如果他们没去拜访县官,人家就会巴巴地把功名捧到他们跟前求笑纳?
他们的来头远远比她想象的更大、再大、非常大,大到旁人可能花一辈子都考不上的秀才,他们一弹指就有专人双手奉上?那举人呢?进士呢?如果他们真有这么厉害,她是不是该考虑把这三对大腿给抱紧紧?
“走不走?”殷宸问。
“你们能够快速通关?”
“说什么鬼话?快来。”拉过她的手,他直接把她往考场后头带。
考场后门,陆学睿和穆颖辛已经等在那里。
看见她,穆颖辛挑挑眉、笑得一脸贱,“我就说什么傲骨,这小子识时务的很。”
“不会是阿宸逼人家识时务的吧?”
这回,沈青难得地没生气、没回嘴,反正便宜已占,给他们酸上几句也不亏,她笑咪咪地把外婆做的饭团递给殷宸,还大力推荐,“我外婆做的饭团,味道可好了,师兄试试。”
“你只给阿宸?”穆颖辛不满。
“嫉妒啊?没办法呀,师兄师弟一家亲,关系哪是朋友能够比拟的,让让,外人哥哥!”她推开穆颖辛,挤到两人中间。
难得地,殷宸的阴沉脸露出笑容,他迎上穆颖辛,态度表明,做出决定就不能反悔。
穆颖辛大翻白眼,他有说要改变主意吗?
后门打开,小吏弯腰躬身迎上前来。“公子爷们到了,请进请进。”
然后他们得到最好的位置,然后他们考试顺利,然后……三天后发榜,沈青拿到案首,穆颖辛第二,殷宸第三,而那一串画风精致的乌龟拿到第五十名。
沈青刚到家门口就被外婆急忙拉进屋里,她一脸严肃道:“快告诉我,那个邵青不是你。”
沈青也严肃回答,“外婆,那个邵青就是我。”
“你……”外婆食指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沈青嘻嘻一笑,不以为意。“我怎么办到的?我有贵人相助啊。”
“谁跟你说这个,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丫头片子跑去参加科考,那是欺君之罪,要被杀头的啊!”
“没这么严重啦。”
“谁跟你说不严重……”外婆拍拍额头,说:“不行、不行,我晕了,我气死了……”
外婆的大戏演一半,外头传来敲门声,她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给吞回去。
打开门,殷宸、穆颖辛和乌龟哥哥站在门外。“你们……”
“外婆好,我们是青子的朋友,他考上案首,我们来同他庆贺的。”陆学睿嘴巴涂了蜜,满脸笑嘻嘻。
这会儿他可是真服气青子啦,他真考上案首钦,那不只是班级的竞争,而是整个县的学子都参加的考试,虽然秀才不算什么,但青子才九岁,要是让他一连闯三关,其他人还有得混吗?
难怪青子敢臭美,人家是真的不平凡啊,说不定天底下真有文曲星下凡这种事。
外婆看着他们、再看看孙女,头痛啊……挥挥手,她满脸无奈道:“去吧去吧。”
外婆一说,陆学睿立马上前,勾住沈青的肩膀。
“不可以!”外婆大喊。
陆学睿转头,一脸不解。“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勾肩搭背啊,她家青青是姑娘……满月复委屈无处说,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更皱了。然后,殷宸像是能读够懂她的心似的,把陆学睿手臂推开,和穆颖辛一左一右像门神似的把沈青护在中间。
外婆这才松口气。
本朝童子试是接着考的,二月县试完便是三月府试、四月院试,沈青有贵人相助,一路顺风,三个案首,小三元的名号落在一个九岁男孩身上,轰动地方。
信一路送往皇帝御桌,皇帝仔细读过,心情微扬。
爱衙送入京城的密信中提及,老七和阿宸上门要求公平比试,想以真正的实力出仕,不过是个秀才名头,给便给了,要什么公平?不过由此得知,阿宸这孩子月复中有才,真心想走科举仕途,这样……可以安心了。不知道明年的乡试会有什么结果?皇帝有些许期待。
“皇上,青山书院那里……”
“让赵泉儒、梁岳去教导那几个孩子。”青山书院顶多能教出几个秀才,举人就难说了,老七他们需要更有能耐的师父。
“不让七爷、陆公子和殷公子回京吗?”
“回来做什么?让他受人蛊惑来怨恨朕吗?”皇帝寒声道。
“是,奴才立刻去赵家、梁家宣旨。”
考上秀才之后便要准备乡试,此时书院里来了两位大儒,专门负责教导考上秀才的学子,这对沈青而言是大好事。
这次书院里有七个人考上秀才,当然,乌龟哥哥也占一个名额,这是相当相当好的成绩,为此今年青山书院招生人满为患。
她依旧每天拎一只烧鸡去见沐四海。
发榜后,沈青进草庐见师父,没想到她开门,一颗花生米从里面丢出来,不偏不倚地打上她的脑袋,小小花生米大大力道,痛啊!她郑重怀疑,额头肿了。“师父用花生恭喜徒弟
考上秀才?这种恭贺法还真是别出新裁。”
沐四海瞪她,丫头片子跟人家考什么秀才?“不务正业,蹲马步去!”
看一眼师父表情,是真的生气?又……更年期不顺?她笑笑,把烧鸡放在桌上,道:“师父趁热吃,别放凉了呀!”说完,跑到外头蹲马步去。
正在榻上打坐的殷宸觑师父一眼,也跟着出去。
“做啥?”沐四海右腿往前伸,拦住。
“蹲马步去。”
“她在受罚,跟你何关。”
“考上秀才要受罚,我也考上了。”
“你跟她能比?一个丫头片子,还想考举子、进士,这心思得压压。”
“她想考便考,有何不可?”
或许进翰林院会困难几分,不过想想办法,总能办得到,拿状元,他没把握,但考进士?小菜一碟。
殷宸微哂,头也不回地走到草庐外,站在沈青身边蹲马步。
“师兄也受罚?”草庐里的对话她听见了,却非要问上这一句,是……欲盖弥彰。
自殷宸掐上她的脸,问过那句“你确定是师弟”之后,两人都揣着明白装胡涂,好像不说不提,性别就能够被模糊似的。
但方才殷宸与师父的对话,把那层纸给揭了,他们全知道她是女的,唉……戏还要再演下去吗?
只是她想不透啊,师兄怎就待自己这么好?就因为帮她砍了梅树?要是他帮她砍的是樱桃树,结下革命感情,日后会不会一个总统、一个副总统,两人连袂搞大选?那就真的太了不起了。
“嗯。”
一个字,结束她无聊的问话,她揉揉鼻子,笑问:“师兄无不无聊?”
“不无聊。”
他这种会把天聊死的人,很难搞呐。“闲来无事,师兄想不想听故事?”
“好。”
“想听什么故事?”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噗!沈青大笑,记忆力不差嘛……她摇头说:“不,今天讲令狐冲和岳灵珊的故事,这故事呢,在讲一个师兄爱上师妹的故事。”
目光一瞥,殷宸耳朵迅速翻红,他又被调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