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商议抵定,下楼来蹭早饭,没想到大清早的,家里就很热闹。
彼家是四层楼的透天厝,顾燕萍强势,早年做生意,也是做得风生水起,压了丈夫一头,儿女都从了母姓,在这家里头,向来是姑姑说了算,姑丈从来都是没有声音那一个。
他们下来时,就见一楼桌上摆着一堆符籙法器,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穿一身白袍,手拿罗盘,看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那人在屋内来回走动,时不时地开口指点江山,顾燕萍在后头亦步亦趋跟随,不住地点头做笔记。
表姊在旁翻白眼,满脸无奈。
泵丈照惯例看他的报纸,不发表意见。
罗盘一路比划着,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跟前。
他与那修道人对了个眼——然后就被挥挥手,嫌他挡路,无情地挥离了。
彼庸之:“……”好吧,看来功力尔尔。
他走到表姊身旁,低问:“姑姑找来的?”
“是啊。”顾妍芝小声与他交谈。“我哥死后,我妈心里也不踏实,再加上我现在……反正那个人是说,这事跟我们祖上有关,因缘果报,人家讨债来了。”
“咦?那还有些功底。”
彼妍芝接着又道:“还说他有开天眼,看见我们曾曾祖父那一辈,辜负了人家痴情女子,人家穿着红衣上吊轻生,成了厉鬼,诅咒我们家世世代代不得安宁。”
“……我收回前言。”
“是吧?我也觉得他那套话术就是个江湖骗子。”真要说,她还比较相信什么都没说的顾庸之呢!
她也形容不上来,就是觉得,他跟以前比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同,隐隐透出一丝清逸出尘的天人之姿,这就是为什么明知他已经死了,却生不太出恐惧的情绪,他给她的感觉,一点都不像鬼,不带半分阴沉气息。
“……这开门就是个拦腰煞,开窗天堑煞,这里又一个反弓煞,如此煞气重重,难怪会有血光灾……”说到一半,对方耳朵尖,听见顾妍芝的话,一记凌厉的眼刀朝他们射来。“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我看你眉心一团黑气,祸到临头了还在逞口舌之快!”
彼庸之看不下去,插了个嘴:“既然您看出她状态不好,是不是更应该慎言?没找出问题的症结点就信口开河,是会误人性命的。”
“你懂什么!居家风水会严重改变一个人的气场运势,我现在就是在帮她!”
彼庸之终于见识到比他更神棍的神棍了,他想,以后他敛财时,会稍稍不那么心虚一点,至少他真的有帮到别人解决问题。
“风水根本不是——”
“顾庸之你闭嘴!”顾燕萍瞪了他一眼,赶忙道:“他们小孩子不懂事,泽天大师您别见怪,我们再往二楼看看——”
彼庸之望了眼满桌的黄符法器,看来是蹭不到早餐了,转而向顾妍芝道:“我们外面找个地方谈。”
他们选了附近一家麦当劳吃早餐。
之前都尽量避免吃营养价值不高的速食——便宜的速食也就算了,又贵又不营养的速食,身为穷酸鬼的他,自认没本钱摆阔,因此苏绣没吃过麦当劳,满眼的好奇。
彼庸之的宠娃癖又犯病了,乾脆全部都点一轮,给她尝个鲜,食物摆了满满一桌,简直像来野餐的。
在说正事前,他要求顾妍芝打通电话给男友。
等黄朝恩到场时,才开始细说从头。
说完,空气中持续了一阵子的凝结,只听得到苏绣嚼薯条的声音。
彼妍芝已经完全没胃口了,索性把没动过的餐盘也推向她。
“这——”黄朝恩用一脸三观扭曲、怀疑人生的表情看着他。
“对,听起来很扯,我知道。先假设一下,如果我说的是真的,确实有一只鬼要灭我们顾家满门,这样,你还是愿意冒这个风险跟我表姊在一起吗?”
黄朝恩看了看他,再看看女友,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你。”因为,他见过这个男人——在骨灰坛上。
彼庸之的后事,是他陪着女友处理的,昨天回家之后,苦思好久总算想起在那里见过他。
一个死透了的人都能坐在他面前侃侃而谈,他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试试看。真的没有办法改变了吗?”
“有。”苏绣嗑完薯条换啃鸡块,沾着没用完的番茄酱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嫁命。
有违天道的禁术,只能做,不能公然宣之于口。
“把你的命格,转嫁给我。”她以口为型,一字字无声说道。
这样女鬼索命的对象,就会变成苏绣,这就是她想出来的办法。
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可是你呢?”顾妍芝犹有疑虑。这样,承命的人,不就要替她死?
“她斗不过我。”人类奈何不了鬼,但神兽可以,自古以来,就没有哪只鬼能斗得过万年神兽。
但这办法的先决要件是,必须有个男人愿意娶顾妍芝,入他家的宗祠,从此改名换姓,与顾氏一脉再无干系。
表并不聪明,他们很执拗,只认他们做的记号,只闻那个人的魂味,认定了便死死不改,哪怕你整容整得月兑胎换骨,他们也认得出。
这是聪明,也是愚蠢。
一旦转嫁了命,顾妍芝就是个没有命格的无命人,终其一生,不会再有人向她索命,她可以安度至百年寿终,不过缺点是,极阴之体无法受孕,她不能再帮丈夫繁衍子嗣,就算能,也不建议她生,顾家血脉必须绝于这一代,否则这一计瞒天过海还是会穿帮。
彼庸之要他们回去好好想清楚,可黄朝恩觉得没什么好想,活着,比什么都还要重要。
于是,顾庸之让他们去一趟灵骨塔,挖一匙他的骨灰出来。
想来也是命中注定,当初顾妍芝为他收殓屍骨,如今竟要靠他的骨灰救命,当初她要没这一念仁善,顿时间还真不知道要去哪找自愿献出骨灰让人折腾的对象。
是夜——
屋里燃起七星灯,遮挡各路鬼神之眼。
彼庸之以顾妍芝鲜血亲绘换命符,符上载有顾妍芝八字。
苏绣烧了符,喝掉符水。
彼妍芝服下死魂骨灰,瞒骗鬼魂,从此再寻不着她的生息。
苏绣在七星灯内,喃喃默吟那古老的禁术咒语,移魂嫁命,如此便算完成。
“今晚是关键,如果你没再梦见那个人,应该就是成功了。”顾庸之告诉她。
当晚,顾妍芝安睡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