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外,勒驰坐在椅子上,双手握拳,幽深的眸子让夜色更加黯然。
康卓尔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能够体会他此刻的心情。
姚若琳这回闹大了,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踩到勒驰的痛处。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伤口,而勒驰的伤,一直被掩藏得很好,好到没人想得到这个平日里嘻皮笑脸、对一切不在乎的男人,十几年前曾经也是他的病患。
“想放弃了?”康卓尔开口问。
勒驰不答,远远望着那扇漆黑的窗,目色阴黯、表情冷漠,没人知道此刻他内心正被怒火充斥。
可一切逃不过康卓尔的眼睛,他幽幽叹息,拍拍勒驰的肩说:“这样也好,你走你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放任自由,未尝不是好事。”
“你真这么认为?”
他还是不看他,只是脸上多了一抹讥诮。
康卓尔莞尔,“不然呢?”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勒驰冷冷开口,“十四年前,那个女人抛下我跳楼以后,我就对自己发誓,这辈子要为自己活,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值得我在乎的人,只要自己高兴,怎样都可以。”
康卓尔点头没有反驳。但他知道不是这样的,勒驰还是替抛下他自杀的母亲还清了债,即使不喜欢当模特儿,也强迫自己做了三年才放任自由。
“这个女人以为自己是谁?”勒驰咬牙,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只是被一个人抛弃而已,就放弃全世界,这种胆小表,根本不值得我在意。”
康卓尔赞同,“确实,我也这么觉得,没必要为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姚若琳是个蠢女人。”
勒驰转头瞪他,黑暗中,康卓尔咧开嘴笑。
被看穿,他恼怒着,霍地站起身,“我走了。”
“放弃她了?”康卓尔不动,坐着看他僵硬的背影。
勒驰脚步顿住,停留两秒,大步离开。
夜色中,只见他跳上车,飞一般的骑走。
康卓尔笑,喃喃道:“姚若琳,老天对你还是不赖的。”
不知哭了多久,姚若琳抱着那株小小的植物,最后趴在地板上睡着了。
房门被打开,康卓尔悄声走进来,看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人,无声叹息,从床上扯来被单盖在她身上,看她眉头紧锁,脸上挂满泪痕,他勾起嘴角。
从怀里掏出一本病历簿,放在她身侧,他便悄然退出。
他真心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医生的身分,为胆小表姚若琳疗伤。
翌日,姚若琳醒来。
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她浑身酸疼,勉强撑起身体,发现一旁白色的本子。
这种本子她再熟悉不过,康卓尔会为每个心理谘询的患者准备一本白色真皮笔记本,在书背写上每个人的名字,她的那本不知道写了多少页,可这一本—
她拿过本子,看到书背上的名字。“勒幼仪?”
这是谁?别人的病历,为什么放在这里?康卓尔从来不会这样做的,他是无意掉的,还是……
“勒幼仪?”姚若琳反覆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愣住。勒
她慌忙翻开第一页—
患者:勒幼仪
年龄:三十二岁
第一次就诊纪录:重度忧郁症患者,未婚产子,欠高利贷,曾有自杀史……
为什么拿这个给她看?姚若琳脑子转得飞快。
康卓尔不会随便泄露客户患者,除非这个勒幼仪和她有关系,和她有关……是他吗?
她跳起来去找康卓尔。
“这女人是谁?”姚若琳推开康卓尔办公室的门,顾不上还有别人,她急着想知道答案。
他正在交代事情,看她这样冒失的闯进来,不怒反笑,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康卓尔关了门不急着回答,倒先反问:“你为什么关心?”
姚若琳嘴硬,“是你拿给我看的。”
他莞尔,点头,“所以你还在乎?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她挑眉,握住本子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昂着下巴看他,最终敌不过他的审视。
挫败的低下头。她在乎,她骗得了别人、骗得了他,却骗不了康卓尔。
不逼她承认,康卓尔拉了把椅子让她坐下,拿过本子摊开在桌上,翻看一页又一页快要发黄的纸张,不得不感叹。
“缘分真的很奇妙,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和勒驰,居然会遇上。”
姚若琳心颤。她猜对了,果真与他有关!
“这是……”她指着本子上的名字,不敢妄自猜测。
“勒驰的亲生母亲,十四年前跳楼身亡,就在你昨天站着的天台上。”
她一怔,心猛地揪痛。
昨天他一反常态的大怒,她原本以为只是被她刺激,却没想到自己正踩在他的痛处,踩在他母亲当年自杀的地方要胁他。
她懊悔不已,觉得自己异常残忍。
“为什么她会自杀?”
康卓尔叹气,“勒幼仪出身很好,父母皆是大学教授,毕业就进入一家大财团做秘书,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她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一个大她二十岁的已婚男子。
“他承诺会离婚娶她,她信了,不顾家人反对做了男人的情妇,甚至替对方生下一个孩子,但很快,男人变心另结新欢,她不甘心,闹到人尽皆知,最终丢了工作,父母因为爱面子无法原谅这样的女儿,毅然和她断绝关系。被彻底抛弃的她自暴自弃染上毒瘾,由于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只能靠借高利贷维持生活,最终欠下庞大债务无力偿还,选择带着十三岁的儿子去投河,幸而被挣月兑的儿子拖上岸。
“那一年我回国,开诊所,媒体大肆报导,于是男孩带着母亲来找我,求我救他母亲。”
“是他?”泪雨滂沱,她发不出声来。
昨晚她还对他吼,站在他母亲自杀的地方,说他根本不懂被抛弃、被伤害是什么感觉。
而他是怎样回答的,他说是,他是不懂她所说的是什么狗屁感觉,只知道这世上没什么事值得拿命去换,如果没人珍惜她,她就更该自己珍惜自己,让那些抛弃她、伤害她的人知道,没有他们她可以过得更好!
他不是不懂,而是她所谓的伤害跟他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是怎样熬过来的?被生父抛弃、被生母拖去寻死,她不敢想像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忘记这一切,过得更好。
他要她好好活下去证明给他看,一个人可以活得更精彩。
当年小小的他,眼睁睁看亲生母亲坠楼,是否也这样告诉自己,好好活下去证明给抛弃他的父母看,一个人可以活得更精彩。
她该死!
姚若琳咬住嘴唇,心乱如麻,痛到窒息。
不懂的是她,和他比起来,她那些伤又算什么
他说的对,她根本就是个没胆的蠢女人。
“勒幼仪死后,我一度很担心他,十四岁的孩子要怎样生活?可他让我刮目相看,他拿着母亲留下的遗书找到生父家,提出要对方履行义务,替勒幼仪还债并供养他到成年,很难想像当时他是下多大的决心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很无奈,他被生父的原配羞辱一顿赶出来。”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那小子很不得了,有这样的勇气。
“后来他辍学,拼命打工,但因为未成年,只能去餐厅、KTV 帮忙洗碗或做一些粗重没人想干的工作,但即使那样还是赶不上高利贷利滚利的速度,那段时间他常被讨债的人打、居无定所,我曾提出帮他,却被他拒绝。
“十八岁时,他被星探发掘,成为曝光率最高、跑活动最勤的模特儿,很快就红了,跟他合作过的厂商都很喜欢他,因为不管什么条件,他都点头答应,完全没有脾气。
“当时我就想,这小子一定忍不了多久,最多还清债务。果然,三年,在他最红时退出那一行,没人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我知道是债还完了,所以他决定不再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工作。
“退出模特界以后,他活得很散漫,靠打零工度日,我遇到过他几次,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没有,过一天算一天,自己快乐就好。
“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人处理伤口的方式不一样,你抱着不放,他却放得一乾二净,后来在报上看到他的名字,是在摩托车拉力赛的得奖名单上,别人是在玩车,这小子完全是在玩命,怎么有人拼得过他?”
姚若琳静静听,眼泪像断线的珍珠, 答 答的掉。
十四岁,她在学校里,尽避受尽嘲讽,但至少衣食无忧。
可他却在龙蛇杂处的环境里打工,努力偿还母亲欠下的债务。
她仅仅是被林志文戏弄、被几个醉鬼伤害,就自残自哀走不出来。
而他却要忍受着高利贷的暴力威胁,勇敢的活下去,甚至,活出真正的自我。
和他相比,她渺小怯懦自私,和他相比,她所遭遇的一切都不值一提,可她却作茧自缚十年。
曾经他拥着她说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恋爱要这样谈才有滋有味,生活要这样过才有意义……
曾经他为她做糖果,说溶入真心,吃的人能尝到幸福的滋味。
曾经他用两碗不同的阳春面告诉她,只要有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可她却只是麻木的接受、被动的感受,不曾认真思考他说的每一句。
此刻往日种种浮上心头,他的声音犹在耳边。
她看不起自己,恨不得时光倒流,那么她一定不那样对他。
这一刻,她放下自己的伤,想着那些烙印在他胸口的痛,为他疼,为他流泪。
想把他拥在怀里好好安慰,像他曾经温柔的对待她那样,安慰他。
康卓尔笑,阖上病历本,看着低泣的她说:“知道吗?其实你和他很像。”
她抬头,眼睛蓄满泪水,一脸迷茫。
“都在寻找人生的意义,被抛弃以后,都感到痛苦和迷茫,却用完全不同的两种方式,各自寻找着生活的意义,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我很欣慰,你们遇到彼此,在这份爱里获得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