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戏班班主的寻人声救了弃儿一命。
“你这家伙又死到哪儿去了,元春?”
班主儿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老爹,戏班班主是老武生,修理起人那股狠劲儿,想到就教人不寒而栗。
“哼,算你走运。”每次都有人干扰,真衰。“不过你记住,你早晚是我的人,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永远,我下次就要得到你!”
班主儿子撂完话以后,就急急忙忙奔出门,找班主解释去。
弃儿用手紧紧地圈住自己的身体不断发抖,仍然心有余悸。
银、银两呢?
她慌张地模藏在棉袄里的纹银,幸好没掉,那一两纹银,仍安安稳稳地躺在她的胸口,动都没动。
察觉到自己傻气的举动后,她苦笑,贞操差点都给夺走了,她却还在担心那一两纹银,岂不好笑?
窗外的寒气像利刃不断地从门外向她挥舞,她拚命的搓手心,抵挡这股寒气。
“喜儿,你一定也觉得很冷,对不对?”她走到木床前,将她藏在床下的鸟笼拿出来,对着笼中的小鸟说话,只得到简单的回答。
“吱吱!”这是小鸟仅懂得的话,对弃儿来说比天书还难以理解,但她其实不需要懂得它的语言,她要的只是它的陪伴。
“对不起,我应该让你自由,却为了自己的私心,至今还囚禁你,真的很对不起你。”这只小鸟是她十天前在柴房捡到的,当时它受了伤,是她救了它,并偷偷藏在床下一直养到现在,没有她,它早就死了,遑论是自由。
“其实,你一直很想飞出这座鸟笼,对不对?”她拚命问小鸟,要它代替她回答自己不敢说出口的答案。
“吱吱。”小鸟给她的答案非常简单,那就是自由。
“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放你走、让你自由。”她喃喃回应小鸟的渴望,也回应自己内心的渴望,对于眼前的一切感到绝望,对人世的残忍感到绝望。
她的处境其实跟被自己捡到的小鸟很像,都是生活在他人怜悯下的可怜虫。她是避掉了阎罗的呼唤,却掉入了另一个地狱。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各自成家的戏班里头所能受到的待遇,超乎一般人想象,根本是毫无尊严。
戏班有的是年龄相仿的玩伴,却个个欺侮她,因为她无父无母,没有家庭可以保护。她打小跑龙套、学唱戏,戏班里什么杂务都归她做,吃饭也经常有一餐没一餐,衣服也是捡人家不要的,戏班里的人一有个什么事儿,动不动就拿她出气,又不许她顶嘴,一顶嘴就挨打。久而久之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无动于衷,学会了逆来顺受。
有时候她会想,像她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但念头一转,死亡真的有比较好吗?是不是只要人一死,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世上真的有这么便宜的事?
“喜儿,人世好复杂啊,你不觉得吗?”她左思右想找不出答案,只得又问小鸟,它依然只有“吱吱”两声。
她真傻。
弃儿叹口气,将小鸟放回床底,用木箱将鸟笼遮起来,就怕被人发现喜儿的存在。
“弃儿!”
她才担心被人发现她偷养小鸟,她最怕、也最讨厌的露儿便找上门,害她没时间多做掩饰就赶快起身应门。
“我在这里。”她不懂,为什么戏班里的人都不敲门?就算她的门板再破,也总还有半片遮风,敲一下门应该不必花费多少力气。
“呿,我还真希望你不在呢!”露儿是副班主的掌上明珠,打小就喜欢班主的儿子,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大师兄”,偏偏他就喜欢弃儿,难怪她要找弃儿麻烦。
“真不懂你有什么好的,凭什么获得大师兄的喜爱?”露儿从来不掩饰她对弃儿的嫉妒,她嫉妒弃儿天仙般的美貌,更恨弃儿白玉似雪白的肌肤和缥缈的气质,弃儿越是想逃避,她最爱的大师兄就追得更紧。
想到弃儿不费任何力气就获得班主儿子全部的注意力,露儿就一肚子气,目光越趋凶狠。
都怪强叔当初捡她回来,要是当时让她冻死在戏班子门口,就没有人能跟自己抢大师兄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弃儿早已看惯露儿嫉妒的嘴脸,虽然她压根儿认为不值得为大师兄那种人吃醋,但陷入爱情的人本来就没什么理智可言,她也不想多费唇舌。
“班主叫大伙儿到院子集合,你也要去。”露儿凶巴巴的说明来意,弃儿巴不得能赶紧月兑离露儿愤恨的眼神,一句话也没说,转头就从露儿的身边经过,直奔院子。
“什么态度!”露儿之所以恨弃儿恨得牙痒痒的,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对男人的吸引力,更是因为她冷漠的态度。
她那种冷,好像无论旁人再怎么欺负她,她都不放在眼里,都在心里暗暗反讽回去;虽然不知道她心里是否真的有这种想法,但她就是看她不顺眼!
露儿打定主意,一有机会绝对不放过弃儿,绝对要整她。
“哎呀,糟了。”她突然想起某事。“光顾着生气,差点忘了我也得到院子集合。”
露儿实在想不透,都已经这么晚了,班主干啥还要浪费柴火,叫大伙儿到院子集合?
她耸耸肩,脚跟一转要上院子集合,却因为隐约听见鸟叫声,身子又转了回来。
“有鸟儿?”她不确定地看向破旧的木板床底,上头只铺了几层薄被,根本御不了寒,却是弃儿睡觉的地方。
“吱吱!吱吱!”
没错,确实是鸟叫声,难道是——
露儿冲到床边,趴下来搜床底,果然让她给找到关在鸟笼中的鸟儿,它正饿到吱吱叫,直想吃东西。
“好哇,终于给我抓到把柄了。”露儿兴奋地提起鸟笼,本想提到院子向班主告状,后来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于是停下脚步,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
她干啥去告状?班主若知道了,顶多责骂弃儿一顿让她继续养,一点小责骂对弃儿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她是傻瓜才干这种事。
那么……
露儿笑着把鸟笼打开,哄小鸟飞出笼外,让它重享自由。
“飞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露儿合上鸟笼,随手将鸟笼一丢,就将满腔的怒火报复在弃儿唯一的朋友上头。她就要看那讨厌的女人有多坚强,等她发现小鸟不见了,还会不会依旧是那个态度?呵呵。
露儿发出了阵阵阴笑,关上弃儿的房门,一副若无其事地到院子集合。在此同时,贺英烨却是被热情的油商硬是给拖到酒楼设宴款待。
“没想到刘东家这么快就知道我已经抵达洪江的消息,我本来打算明日再到贵油号拜访,您就早先一步,真是有劳您了。”贺英烨比谁都明白油商心底打着什么主意,表面上说是为他接风,其实是怕被其他油商得知自己已经到了洪江,会过来抢生意,到底生意场上慢一步就定输赢,对方会有此举动也不足为奇。
“好说好说。”刘姓油商打躬作揖地回道。“咱们早盼望着贺少爷的大驾光临,每天派人盯着码头,哪些船靠岸,咱们都充分掌握,岂能不知呢?”
刘姓油商不愧是洪江当地最大油号的店主,任何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贺英烨表面上微笑,心想这号人物恐怕不好对付,得小心点儿应付,别着了道。同样地,刘姓油商也不认为贺英烨是个简单人物,别看他年纪轻轻,人又长得英俊非凡,从他不愿让牙行牵线,让牙行从中抽取辨费,即可知道他凡事算得精,自己想在油价上占点儿便宜,怕也是不容易啊!
双方的脸上都挂着笑意,也都各有盘算,就看谁比较高竿。
“刘老爷,您叫的姑娘都来了,是不是现在就让她们进来?”
刘姓油商走的第一步棋显然是“色”,这也是一般商场边用的手段,一般人通常都会买帐。
“快让她们进来。”刘姓油商在这方面是老手了,过去也不知道靠这招拿到多少合同,洪江这地方因为是边界,有些滇黔的姑娘都会送过来,有别于江南女子和北方大妞的特殊风情,自是让刘姓油商无往不利,大家也多能尽兴而回。
“打扰了。”被唤出局的青楼女子们,个个风姿绰约,身段和长相俱佳,也确实都具有异地风情。
“这位是打从京城来的贺少爷,你们要好好伺候他。”刘姓油商一声令下,所有青楼女子皆挤到贺英烨身边。
“贺少爷,请喝酒。”其实不必刘姓油商交代,这些个青楼女子们的目光早在进门的那一刻起,就瞄准贺英烨。
想贺英烨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长相之俊俏,自然不在话下。尤其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既像透度最高的黄水晶,又像淬炼过的黄金,从什么角度来看,都高贵。
青楼女子们争相为贺英烨挟菜、喂酒,他一一婉拒。事实上,他一肚子火。他讨厌这种无聊的应酬,更恨青楼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香味,那只会让他联想起“廉价”这两个字,这对他的耐性是一大考验,他的人生绝对容不下任何和廉价有关的事物。
“采萍,你是不是该向贺少爷敬酒?”刘姓油商乃眼尖之人,一眼就看出贺英烨对围绕在他身边的庸脂俗粉没兴趣,于是频频鼓动身边的青楼女子,对贺英烨使力。
“贺少爷,采萍向您敬酒了。”花名叫采萍的青楼女子,明显是当地青楼的花魁,气质较其他青楼女子好上许多,说话也轻声细语。
贺英烨本想随意啜一口酒,就算赏给对方面子,怎知会在抬眼看女子的时候愣了一下,她……长得好像他稍早遇见的那个女孩!
“贺少爷,我先干杯了。”采萍以为他是被自己的美貌吓呆了,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却也因此将贺英烨拉回到现实。
……不,她跟她差远了。那女孩是天上掉落的玉人儿,眼前这位青楼女子,只是用粉和胭脂堆积出来的凡尘俗物,完全不能相比。
“请。”他大口喝掉杯子里的酒,喝完后用力放在桌上。
他疯了,他居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产生错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这一路在水上航行过久,没有好好得到纾解之故?
“贺少爷,明儿个敝油号要开场新戏,还请您莅临。”刘姓油商的目光贼溜溜地往贺英烨和采萍的身上打转,心里已经有谱,待会儿该怎么做。
“开新戏?”贺英烨强迫自己把心思拉回到生意场上,很多不平等的合同都是酒酣耳热间签下,得小心行事才是。
“是啊,贺少爷。”刘姓油商笑道。“为了欢迎贺少爷,也为了庆祝今年的桐油盛产,在下已经请妥了戏班子开新戏,无论如何都请您赏光。”
刘姓油商做生意有一套,“美色”之后紧接着“娱乐”,完全掌握住一般商人的心态。
贺英烨冷眼笑看这一切,不知道对方何以认为这套对他有效?
“承蒙刘东家盛情邀约,在下恭敬不如从命,明儿个一定到。”只不过呢?这笔生意反正也还没谈完,延迟个一、两天,并不会对他接下来的行程造成多大影响,就给对方一个面子好了。
双方你来我往,又就合同内容做了一番讨论,虽然没有完全定案,但也谈妥了大半,剩下的,就交给明天,贺英烨预计明儿个就要全部谈妥。
“夜深了,在下该回客栈歇息了。”凡事见好就收,贺英烨拉开椅子就要起身。
“贺少爷。”刘姓油商连忙跟身边的花魁使眼色。“要不,我让采萍陪您一宿,您看如何?”
刘姓油商以为贺英烨对采萍有意思,而他也确实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将她当成代替品。
“……不,我心领了,告辞。”话毕,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酒楼。
他说过,他绝对不会屈服于廉价的之下,无论在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