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露山庄位在屈申城外连绵的几座荒山下。
这几座荒山本无名号,密林丛生,荒无人烟,但过没几年,她知道庸王底下的谋士会在山中发现铁矿,尔后这座荒山便成了远近皆知的北湖大山,但如今——这里属于赵焱司,与庸王府再无关系。
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将来会如何演变,她浑然不知。
马车直接驶进山庄大门,山庄占地极广,建筑朴实,不见一丝奢华。
唯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是立在湖中的戏台,大片的荷花池,池中荷花盛开,戏台上已有五六位乐师——
留意到她的目光,赵焱司开口,“这是穆云的戏班子。”
宁倾雪眼底的惊讶而过。
“你爱看戏。”他扬了扬嘴角。
若真论爱看戏,比不上宁齐戎,可惜她兄长今日没有眼福。
没多久,她已坐在正对着戏台的水榭之中,微风吹来,带来一股带着暗香的轻凉。
裘子手脚利落的将从如意楼带来的招牌菜摆满一桌。
嘴里吃着如意楼的招牌菜,眼睛看的是如意楼请来的戏班子,宁倾雪不由低喃,“索性在如意楼用膳不就好了。”
“在自己府中总是比较自在。”
宁倾雪对此无法苟同,自在的人只有赵焱司罢了,她看向裘子,“阿孋呢?”
裘子立刻苦着一张脸,露出自己手臂上头两个青紫的手指印,“刘孋姑娘气冲冲的拧了小的一把就跑了,小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那两块青紫,宁倾雪一时无言,刘孋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动手,但是裘子哭丧着脸告状,她也不好意思细问,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不过就是受点伤,别丢人现眼,下去。”
裘子立刻神情一正,恭敬的退下。
赵焱司亲自倒了杯酒水给她,“喝吧,你喜欢的。”
宁倾雪喝了一口,有些辣口,但味道是她印象中的桂花酿。
“如何?”
“极好。”她点点头,为逃避他炽热的目光,把注意力放在不远处的戏台,隐约间,在另一头看到一行人行来。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赵焱司淡淡的说道:“我兄长。”
她的心一惊,赵焱司的兄长——当今太子?
赵焱司站起身,她也连忙跟着起身。
看她略微慌乱,他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微用力的将她压坐回去,“你坐着便成,我过去说几句便回。”
宁倾雪压下心头莫名的紧张,依言坐了下来,此时穆云已登上戏台,一开口声嗓动人,此刻她却无心欣赏。
对于太子,宁倾雪不能说没有好奇,只是不愿有所交集。
上辈子她与赵焱司成亲时,太子已亡故,从裘子口中得知赵焱司虽自幼养在外祖膝下,但与太子手足情深,太子的死,导致他性情大变。
今生赵焱司将太子带到武陵郡,找上宁齐戎,看来已经摆月兑上辈子早丧之命。
裘子看宁倾雪发呆,立刻殷勤的上前斟酒,“小姐,这是主子特地交代的桂花酿,说是小姐喜欢。”
宁倾雪接过,喝了一口,越发觉得味道虽然像是印象中的桂花酿,但又有些许不同。她心中疑惑一闪而过,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借着喝着桂花酿暗暗打量赵焱司与太子的方向,不过距离太远,连太子的长相都看不清,更别提听到他们之间的交谈。
裘子在旁一看杯子空了,立刻又上前斟满。
等到赵焱司回到八角亭,一壶桂枝酿竟被她喝了大半,她已经双颊微红。
裘子一见赵焱司返回,立刻将手中的酒壶放下,悄然无声的退出亭外。
赵焱司没看他,只是伸手揉了下宁倾雪的头,“瞧你满脸通红,难不成桂花酿还能喝醉人?”
别花酿不过就是桂花露加了些酒水。
宁倾雪的头有些晕乎乎的,摇了下头,“我没醉。”
赵焱司坐到她的身旁,伸手替她夹了块鱼肉,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别喝了,先吃点东西。方才我兄长不过是听到乐声,过来瞧一眼,你无须将他放在心上。”
当今太子若是能活得好好的,便是将来的天下共主,他却让她无须放在心上,她嘲弄的扬了下嘴角,看着赵焱司的神色自若,心头莫名涌起百般滋味。
“我与你……果然天差地别。”他出身皇室,身居上位,思绪与她截然不同,看着如今还未声名大噪的北湖大山,他早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她呢?
他狐疑的侧头看她一眼。
她没多做解释,只是将手中的桂花酿一饮而尽,啐了一句,“机关尽算,难怪夜寐难眠。”
赵焱司闻言,挑了下眉,“你说什么?”
“我说——”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扬起了声音,“你镇日想着算计,难怪会肝火亢奋,难以入眠。”
她的声音向来软糯,就算气恼,出声还是少了气势,赵焱司好笑的打量着她,放下替她布菜的筷子,“你醉了。”
她用力的将杯子给放在桌上,“这点玩意儿还喝不醉人。”
确实,京城贵女在节庆宴席时会喝些桂花酿热闹一番,醉不倒人,赵焱司印象中,宁倾雪喝过几次,但从未失态,可是她现在的模样……
他目光移到桌上酒壶,伸手拿起,凑近一闻,这是……桂花酒?他立刻锐利的看向裘子。
亭外的裘子视线一与赵焱司对上,立刻惊慌的上前,“哎呀主子,奴才该死!这才想到,方才一时情急把桂花酿给拿错成了桂花酒。”
拿错?赵焱司冷眼看着裘子,自己的奴才他清楚,若不够机灵也无法留在他的身边,怎可能犯下这样低劣的错误?
他伸出食指,重重的点了下他的脑袋,“退下去。”
裘子连忙行了个礼,脚底抹油的退下去。
“别喝了!”赵焱司看她伸手要拿酒壶,立刻快她一步抢在手中,微微高举,“再喝下去真要迷糊了。”
宁倾雪眨了眨水汪汪的眼,脸上微恼,“怎么?堂堂闲王还舍不得几瓶桂花酿?”
赵焱司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闲王?”
“是啊!你别以为瞒得好,我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我不说罢了。”
原想制止她再喝下去的赵焱司改变了主意,主动替她斟了杯酒,看着她一口就是一杯,“竟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要防我?”
“你脑子好,怎么问这蠢问题?”她嫌弃的皱了皱鼻头。
他带笑的看着她,模了下她的脸,“我还真不明白,不如你跟我说说。”
她缩着脖子,擦了擦被他模过的脸蛋,一脸厌弃,“我累了,不想再跟一个不将我当回事儿的人打交道,不成吗?”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眼色沉了沉。
“我告诉你,这辈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平时明亮的双眸如今因酒意而透露了些迷茫,举起两手食指碰在一起又猛然拉开,“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听到她打定主意跟他划清界线,他沉着脸,鸟黑的眸子望着她,似有风雨欲来之势,“我看,你真是醉了。”
“我没醉,清醒得很。”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若是清醒时看到他的脸色,早就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今却是迷糊得没听出他口中隐忍的怒火,“你向来聪明,既然可以想到买下这些荒山,救下太子,让你双足无事,早将自已立于不败之地,自然也可以找个跟你一样的女子相伴,琴瑟和鸣。首辅大人的嫡长女跟你有婚约,算算日子——”她敲了敲晕眩的头,“人应该还没嫁吧,正好可以娶回来,和和美美,给你生几个孩子,幸福一辈子。”
“胡言乱语。”他手一伸,稳住她。
她冷冷一哼,“我最后的下场你不都看在眼里,竟然还有脸说我胡言乱语?”
他的脸色微白,眼色幽暗,“你怨我?”
她皱起眉头,他的提问难住了她。
“怨?”她咕哝着喃喃自语:“该怨……应该要怨,但不能怪你,是我要跟你走的。只是这一辈子,不跟了!只要我爹娘好好的,什么都不重要,这辈子你已占尽先机,兄长安然,不再需要我爹相助,就行行好,别动脑筋到我爹身上。”
她爹娘的死,始终是她最深的伤痛,只有经历过后才明白,原来真正的伤痛是言语无法形容的,千言万语在心头,最终只有沉默。
“你以为我来屈申城是为了你爹?”
“当然,我爹可是大将军!”宁倾雪骄傲的比了个大拇指,“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他没来由的感到恼火,“他厉害?那我呢?”
她不留情的啐了一声,挥开他的手,摇晃着步伐往外走,“你跟我爹怎么能比?”
他立刻伸手拦住她,“去哪?”
宁倾雪指着湖中戏台,“看戏。”
“要看戏就坐着。”
“不要,”瞪了他一眼,“我要上戏台看。穆云在兵荒马乱中都能长袖善舞的活下去,这人不不容易,好不容易有机会,我可得好好就近看。”
“你要看,我叫人过来便是。”虽说醉了酒,让她肆无忌惮的说出压在心里的话极好,但这胆子也变得太大了,竟不将他当回事。
她顿了一下,侧头想了一会儿,“好,找人过来给我看看也好,我替你掌掌眼。”
他连忙抓住她胡乱挥舞着的小手,“又胡思乱想些什么?”
“不是胡思乱想,你当真以为我是个傻的?”她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穆云与你关系匪浅,她能在叛乱时还活得有声有色,背后若无你相助,就她一个女人也没这本事。她能为你不顾危难的打探消息,实属难得,纵使是个伶人,但如果人还不错,当不成正妃,给你当个姨娘倒是可以。”
他的心头微震,一直以为她天真不知事,却没料到她早看出穆云是他的人,只是姨娘……他皱起了眉头。
“我对穆云并无男女之情。”他握住她的手腕,“看看你这样子,谁都别见了。”
她啧了一声,火大的瞪了他。
对上她的目光,赵焱司难以置信,她竟他发脾气?果然酒能壮胆,古人诚不欺我,他摇着头,“宁倾雪,这辈子,你别想再碰酒。”
她不屑的啐了一声,“你凭什么管我?”
看她傲气的神情,他难得哑口无言。
她一撇嘴,试图拉开他的手,“我知道,你被我看穿了,所以现在舍不得让我见穆云!好,以后我也不见,明明不干我的事,我何必硬要去沾惹……我要回去了。”
“连路都走不稳还想回去?”赵焱司轻而易举的将她抱起来。
她皱眉挣扎,但他的手臂一紧,轻松的拘住她。
见自己无法挣月兑,她不悦的咕哝,“北湖大山是庸王的,你满肚子算计,如今抢了他人的机运,难道不怕有报应?”
赵焱司抱着她离去的脚步微顿,眼神一黯。
北湖大山盛产铁矿,几年后便会被庸王手下谋士发现,这些铁矿日后产出的兵器质量精纯,百年难见,如今确实是他抢先得了机缘,但他却无一丝心虚,他只想改变上辈子悲剧,纵使对不起天下人,他也不在意。
“算计过多,早生华发,过没几年,你一头青丝就要白了大半了。”她伸出手,拉了拉他的头发。
他不由痛得嘶了一声。
她颇为得意的轻笑一声,上辈子他少年白发,却是不减一丝风华,她不由叹了口气,“不过长得好看,满头白发又如何?”
他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这单纯的性子纵使死于非命也没改变,若真没有他守着,只怕她注定还要再被人坑害。
他抱着她,信步踏入了他在山庄所住的素馨园。
宁倾雪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暗香,不由眼睛一亮,“真香。”
放眼望去,满园茉莉,香气浓郁。
“喜欢吗?”
“嗯。”她点了点头,“我喜欢苿莉花。”
“我也喜欢,可是你知道我为何喜欢?”
“喜欢便是喜欢,还有何原由?”原本安分的她又挣扎了起来,“放我下来,我要看。”
“路都走不稳了,日后有的是机会看。”他没松手,大步踏入裘子早早就打开的房门,走入内室将人放在床上。
裘子已经带了两个丫鬟拿着帕巾、打了温水过来,他取了沾湿的帕子,未假手他人,亲自替她擦了脸。
她喝得双脸微红,猛然被放在床上,目光打量着四周,还有些迷迷糊糊。
赵焱司拿着湿热的帕子轻拭她的脸,她觉得不舒服,皱了皱眉,用力一挥手就打掉他的手。
清脆的声音令端着热茶过来的裘子的小心肝着实跳了好大一下,他承认自己存了小心思,他家主子打小死了娘,有爹跟没爹似的,虽说有李大将军这个外祖照看,但终归是没个爹娘在身旁的可怜娃儿,这辈子活到现在也是满月复辛酸。
如今好不容易看上个人,他这个当奴才的自然得要推一把,只是没料到这个宁家小姐喝了酒竟像变了个人,不见平时柔顺的性子,还会动手打人,这……
他担忧的看着赵焱司,就见他丝毫不以为意,拉住了宁倾雪的手,坚持替她擦了脸,这才丢下了手中的帕子到一旁丫鬟端着的水盆里。
裘子回过神,立刻上前,“主子,这茉莉茶让小姐醒醒酒。”
赵焱司没好气的看了裘子一眼,裘子缩了下脖子,也不敢再吭一声。
赵焱司伸手拿过他手中的热茶,将宁倾雪半扶起,不顾她咕哝,硬是喂她喝了几口。
宁倾雪被灌了几口微烫的茶水,忍不仼咂了下唇,感觉淡淡苿莉香在口中散开,她微眯着眼,“这茶真香。”
“是啊,像你一样。”他近乎喃喃自语。他爱喝茉莉茶是在认识她之后,因为她身上总有淡茉莉花香,只是她从来不知。
裘子低头接过茶杯,眼角余光看到自己的主子低下头在宁家小姐的颈间一嗅,眼睛微亮,连忙带着房中等着伺候的两个丫头退了出去。
宁倾雪觉得脖子发痒,缩了一下想躲,但他却不放过她,他的手扣着她的腰,让她紧贴着他,吻住她的唇。
宁倾雪原就迷糊的思绪更加分不清现实或梦境,只觉得熟悉的气息环绕,双手攀住他的颈项,发岀颤抖的申吟。
他的吻霸道又不失温柔,大手扯开她的外衣,狠狠的吸吮她的颈肩,狂肆的掠夺身下的柔软,她的意识因他的而更趋模糊。
“少爷。”裘子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隐约还有些抖动的惧意,他也不想打扰,但实在没法子,“宁大夫的马车已进桂露山庄大门。”
赵焱司埋在宁倾雪的胸口轻喘,扣着她腰的手一紧,眼底一片火热。
“少爷……”裘子硬着头皮又叫唤了一声。
赵焱司压抑欲火松开她,看她没心没肺的翻身睡去,他不由一叹,替她盖上丝被,强迫自己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