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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福妻 第五章 酒后吐真言(1)

宁倾雪从梦中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汗珠冒出她的前额,心跳急促,情绪激荡不已。

梦里是大雪纷飞的正月,她得知爹战死沙场,娘亲下落不明已近半年,她看似平静,但实际内心早已崩溃欲疯。

当时圣上重病,二皇子逼宫不成,被赐死于天牢之中。

赵焱司清除异己,不过岸年,太子之位渐趋牢固,虽西北尚有不知死活的武陵郡王打着清君侧之名顽强抵抗,但已不足为惧。

正月初一,她虽大病初愈,还是第一次以太子妃身分进宫拜年。

她是闲王妃时便与宫中贵人格格不入,多年无子更是受着明里暗里的嘲讽。她原有孩子的,只是因二皇子生母许后染病,为替闲王在宫中博得好名声,前去侍疾,却没料到因疲累而失了孩子,最终还落了个无法再生养的下场。

闲王从未为此而苛责她半句,她却因此而更为愧疚,如今再听闻宫中贵人以她无子说闲话,虽早已习惯,但心中依然隐隐刺痛,意外从几个宫妃口中听闻下落不明的娘亲在郡王手中,被拘屈申城,她几乎无法再维持惯有的平静。

宁倾雪自是知晓要以大局为重,赵焱司断不可能为救娘亲而放过郡王府上下,宫妃都能知她娘亲下落,他自然不会不知情,偏偏他绝口不提,该是防着她失控添乱。

她是太子妃,该有气度,该有舍有得,太多的应该,未有子嗣对他登上大位极为不利。

首辅大人嫡么女在宫宴中一曲凤求凰技惊四座,这才是太子妃该有的样子……她已经听了太多耳语,渐渐的,连她也这么以为。

他本与首辅大人的嫡长女有婚约,若不是为得宁九墉之助,他不会娶她为妻,如今虽长女嫁了他人,但不是还有个更耀眼貌美的么女吗?

她爹死了,娘亲的生死悬在心头,终于在收到武陵郡王暗中派人送来的密信后,她逃离了太子府,却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捉回。

赵焱司气冲冲的从宫中回到太子府,一手用力扣住她的手腕,“你是有多愚蠢,明知是陷阱也往下跳。”

她脸色苍白,眼色幽暗,已经累得不想再多做解释,“你抓得了我一次,未必抓得了第二次。”

“你说什么?”

她抿着嘴,没有回答。

“宁倾雪!”赵焱司的表情严厉,“你可知你爹便是因为你娘亲下落不明,让他乱了方寸,才会在战场失手,所以你别在这个时候添乱!”

她直勾勾看他,他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愤怒,奇异的是她却找不到过往的一丝惧意,“不一样!”

他皱眉。

“我爹与我娘,跟你、我不同。”她的笑容带着自嘲,她的安危并不足以令他失措,他能走到今日,儿女情长在他眼中不过只是可笑的存在,“或许这辈子你都不会明白。”

愤怒使他握上拳头,但他宁愿伤了自己也不会伤害她,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试图控制自己的怒火。

她头一低,转身欲走,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臂。

她的黑眸如同以往一般专注的看着他,但他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他的眼中已不再全然是愤怒,混合着热切与愤怒的用力吻住她的唇。

她被吻得喘不过气,翻涌的激情来得又急又烈,像是一把火,燃烧了两人——

宁倾雪醒过来,梦中他的粗暴令她胆怯,心跳快如擂鼓,整个人有些晕眩。

“小姐,你醒了?”

看到刘孋,宁倾雪有些恍惚,一切都不一样了,刘孋还在身边,家人也都安然,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颤抖的吸了口气,久久后才问:“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时。”刘孋担忧的看着,“小姐可还要再睡会?”

宁倾雪已无睡意的摇摇头,在刘孋的伺候下更衣,灶房已见炊烟,赵焱司派来的下人勤快伶俐。

因为昨夜的梦,她敛下的眼眸有无数情绪闪动,最终回复平静。

“小姐,约莫一刻钟前,少爷派人来说军营临时有事,要得空八成得到午时过后,让小姐先至桂露山庄,他稍后便到。”

若是宁齐戎不得空,宁倾雪便有借口不去。

宁倾雪用完早膳,刘孋收拾好后,便拿着装着各色丝线的竹篮过来,平时无事宁倾雪就爱打络子。

宁倾雪只是看了一眼,“收起来,我们到济世堂去。”

刘孋疑惑,但也没有迟疑,收好东西之后便尾随宁倾雪去了济世堂。

如今天色尚早,济世堂还未开门,只有几个伙计在打扫,几个人看到宁倾雪立刻恭敬的行礼。

正拿着医案在看的林大夫察觉了动静,抬头一笑,“福宝。”

“舅舅。”宁倾雪也扬起嘴,走到林格西面前行了一礼。

林格西的个头不高,年纪不到半百,头发却已花白大半,但人长得精瘦,双眼有神,长年带笑的脸让人颇有好感。

林格西来自湘地,是苗人之后,本是无亲无故的孤儿,当年宁倾雪的外曾祖母郑氏逃难时,见年幼无依的他可怜,便慈悲的带上他,最后不单收他为义孙,还教他一身医术,让他在乱世之中得以温饱。

在郑氏死后,林格西听从郑氏临终遗言,回湘地寻根,最后安居湘地,娶妻生子,三年前宁齐戎来到屈申城开设医馆时,他得知消息,竟携家带眷的前来协助。

林格西是真心的将他们视为一家人,再看到他的笑容,宁倾雪感到很愉悦。

上辈子战乱再起前,林格西因妻子的娘家出事,带着一家返回湘地,巧合的躲过中原纷乱,也不知最后舅舅一家如何了?但想到没听闻消息,她相信他们该是平安才是。

“舅舅,哥哥一大早就去了军营,医馆里可有我能协助之处?”

林格西的双眼一亮,宁倾雪愿意帮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他还记得祖母说过福宝是习医的好苗子,只是可惜性子内向、畏惧生人,祖母死后,福宝至屈申城女学就读,就荒废了医术。

“过来。”林格西带宁倾雪到一个案桌前,“这是齐戎的位置,等会儿我让人立个屏风在前,不让太多人瞧着,你就能自在些。若有些小女子或在你能力所及的病患就交给你,若遇困惑,只管开口,我就在一旁。”他指着另一头的案桌。

宁倾雪感激一笑,“我知道了,谢谢舅舅设想周到。”

林格西轻挥了挥手,让她无须放在心上,只是好奇的多问了一句,“今日不上女学吗?”

“我不打算再上女学。”

林格西惊讶,张口欲问原由,但又想着不上女学也好,虽说女子学习琴棋书画极好,但在他眼中,宁倾雪能行医助人才是再正确不过的大本大宗。

“不想去就别去,”林格西无条件的支持,“若齐戎有意见,你让他跟我说。”

宁倾雪并不认为自己的兄长会不愿意,在宁齐戎的心中,该是巴不得她与郡王府划清界线,不上女学指不定还正中他下怀呢,但她还是感激的对林格西点了点头。

天色已亮,济世堂的大门拉开,外头的街市开始热闹了起来,宁倾雪的第一个病患是个小娃儿,红红的鼻头挂着鼻涕,咳嗽频频,难受得两眼含泪,她温柔的安抚,逗得小娃儿露出一抹羞怯的笑。

她交代回去多喝温热的水,开了荆防败毒散,让刘孋先将药方送到林格西的案桌上。

林格西看了一眼,知道宁倾雪这是为求谨慎,他飞快的瞄了一眼,开的药方正确,对她赞赏的点了点头。

宁倾雪见了,回他一笑,心神大定。

第二个妇人是被夫君给扶进来,产子月余,却脉沉迟,体弱无力,镇日昏沉,她拿笔写下药方,开了含有当归、川芎等的佛手散,细心交代返家多休养。

一个上午,宁倾雪又看了几个月复泻、受风寒的病患,病症轻,她也拾起了自信,不自觉中,脸上少了拘谨,多了笑意。

心头流淌的温暖,令她意会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这是令她喜爱的事物。

近午时分,济世堂里的人少了,她低头写着医案,秀气的字跃然于纸上,想着等哥哥回来之后让他瞧瞧。

原本在外头与济世堂伙让交谈甚欢的刘孋突然闭上了嘴,一溜烟的跑了进来。

宁倾雪察觉她的不寻常,好奇的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见赵焱司已经走到面前,自在的坐了下来。

他抬起手放在桌面的脉枕上,对她示意似的轻扬下巴。

看他架势,宁倾雪楞了一下,“你身体不适?”

“夜寐多梦,难以入眠。”

她心中迟疑,但他摆明是来看诊,她也不能置之不理,只能伸出手放在他的手腕上。他身上的温度传来,她的喉咙蓦地一哽,暗暗的看他一眼,瞧他面无表情,但这脉象……

心跳急促却面不改色,实打实的“表里不一”,她眨了下眼,收回自己的手,柔声说道:“只是肝火亢奋,问题不大。”

她拿起笔写了药方,裘子立刻上前,笑眯着一张脸接了过去,拿到外头给伙计抓药。

宁倾雪见他纹风不动,出声提醒,“已经……好了。”

“既然好了,走吧。”

“走?”

“昨日已说好要上桂露山庄。”

“可——”宁倾雪顿了一下,“我哥哥不在。”

“所以?”他反问。

她哑口无言,满心以为宁齐戎去了军营,今日之约作罢,没料到他竟然亲自来接。

“去吧!”林格西在旁出了声。

他已经从裘子口中得知宁倾雪早已说好今日要上桂露山庄,对于赵焱司,他的印象极好,一方面是因为宁齐戎与他相交,平时还不忘给他送上不少湘地的奇花异草,更多则是他曾救过宁倾雪,在林格西这走过大灾大难的心中,救命恩人等同再造父母的存在。

“你忙了一早上,也该歇歇。”林格西轻声催促,“午后济世堂有舅舅便可,你跟着李公子去桂露山庄转转,好好的一个姑娘,可别总是闷在家里。”

宁倾雪并不想跟赵焱司有太多交集,偏偏在林格西热切的眼神和赵焱司专注的注视下,她只能站起身、默默的走岀济世堂。

马车已经等在外头,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赵焱司一把给抱起,塞进马车里,回过神时,车子已经稳当的移动。

她惊讶的看着他,马车内就只有他们两人,她的目光看着四周,“阿孋呢?”

“与裘子坐另一辆马车,我让裘子去如意楼拿些你爱吃的。”

她抽了下嘴角,顿觉有些不妙,“不如我跟阿孋一起……”

“裘子会照料。”一句话,要她打消念头。

她心中暗叹,上辈子皇子争夺,闹得风风雨雨,如意楼东家关了酒楼,离开了西北,却没料到如今天下还太平,东家竟然自己将酒楼给转卖了,而买的人还是赵焱司。

她想不通他好好的为什么会买下如意楼。

注意到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赵焱司挑了下眉:“你我并非外人,有话就说。”

他的话听来怪异,但她也不好多说,只怯生生的问:“如意楼的东家怎舍得将客似云来的如意楼转卖?”

“如意楼当家带着妻子返乡探病重老母,途中遇到拦路劫匪,因缘巧合之下被我所救,为了看顾不愿离乡背井的老母亲,东家生了落叶归根的念头,正好我于他有恩,又对如意楼有趣,他便将如意楼交给我打理。”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宁倾雪垂下眼,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东家的老母亲现在可还好?”

赵焱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以为东家的老母亲病重是我的手笔?”她确实这么以为,但她不敢老实说,只紧闭着双唇。

“脑子想些什么,”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人得单纯些,别这么多算计。”

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说她算计……她不以为然的看他一眼。

看到她的眼神,他扬了下嘴角,“胆子大了。”

她的心猛然一跳,立刻收回自己的视线。

“你为何总是关注旁人无关紧要之事?”

她似乎在他的口气中听出了一丝不以为然,但她不懂他的意思,只能困惑的看着他。

看着她黑亮的眼珠,他噙着笑道:“只好奇如意楼的东家为何转变,却不好奇为何我的双足无事?”

她眨了眨眼,一时之间有些迷糊,她当然不好奇他的双足为何无事,因为若他是重生之人,以他的聪明才智要避开危难是轻易而举,所以她何须好奇,只是——她心中一阵惊涛骇浪,慌张不自觉的流霭在面上。

他问这话是怀疑到她头上来了,她根本就不应该知道他的双足有事,除非她与他有过相同的经历。

她的喉咙干涩,极力控制情绪,“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的目光慵懒的落在她的耳尖上,手轻触了触。

她如遭雷击似的身子一震,改明儿起,她定要让刘孋让给她梳个垂挂髻,耳尖一红什么都瞒不住。

“我真不懂你的意思。”她缩着脖子,躲开他的手。

他的双眼怀疑的一眯,但她咬死不承认,他也无法肯定,但无论答案如何,他们注定还是得在一起。

“别怕,”不顾她的惊慌,他的手背轻轻滑过她脸颊,他轻声说道:“不懂便罢了。”

她的身子微僵,没料到他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她,只是松了口气之余却更加困惑,如今她能肯定他重活一世,以他的聪明才智,就算没了宁九墉之助,只要保住太子性命,上辈子的种种苦难都能免去,而他如今所做所为又是为何?

为她?她想都不敢想,上辈子她因为没听话差点使他功败垂成,虽说最后她一跃而下屈申城,让他再无顾忌,但也更明白自己非他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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