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说的名单愈来愈多,庄澈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别人听不懂,他可懂了,王次辅的长子正管着官家的印字坊,王二少爷拜托他大哥,印字坊那里一印,只要顺手拿几张到宫里,事情便闹大了。
再说袁靖渊提到的那几人,他爷爷一向护短,就算外人说了子孙辈什么,他也认为那只是小孩子家闹闹事,无伤大雅,但他极好面子,所以一旦闹大,他就惨了。
至于大理寺卿、蒋大儒都是嫉恶如仇之人,还有,怎么没人告诉他,袁靖渊有个任职礼部尚书的伯父?
两名护院原本要抓焦黎儿的,但见自家主子突然脸色苍白、额头冒汗,他们顿时不敢动了。
“走!”庄澈咬牙出声,转身就走。
小厮及护院们本还愣着,见他说走就走,急急的也跟上去了。
“主子,不抓人了吗?”小厮跑得最快,到他身边小声。
庄澈恨恨的抬腿踢他一脚,小厮痛呼一声,看着主子气急败坏的往马车方向去,脑袋都低垂下去。
庄澈心想,杨彦杰要他走一趟,他走了,难道还要把自己变成众矢之的,再被丢到江南半年?他不玩了,下回有关杨彦杰的事,他一概能闪就闪。
这边发生的事,杨彦杰那里立即得到消息。
“竟然靠一张嘴就摆平了?我还小看他了。”他嘴角微扬的喝了口茶。
两名侍从看着主子微笑的俊颜,心里明白,这是满意袁靖渊的表现。
此时,在大树下的点心摊位,又围了不少人。
这些客人来得又快又多,一边掏钱买点心,一边赞美袁靖渊是真男人,有胆识、护小娘子真勇敢,还说从今而后,小娘子肯定能安心的在这里做生意云云。
袁靖渊相貌原就是上等,此时,脸上的笑容让人看来是如沐春风。
焦黎儿手上忙碌,却也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悄悄的以眼角余光看他,他看来真的很不一样,像个男人,那英勇表现让她刮目相看,觉得小弟弟长大了。
但莫名的,她在高兴之余,却又有点哀伤。
斑兴的是,他成为这么优秀的男人,哀伤的是,袁尚书府的人,她虽然不喜欢,但他们说的话却很实在,他需要的妻子绝不是她这种村姑。
袁靖渊只要娶了有身世背景的妻子,他的成就会更高,爹娘的日子就会过得更好。
但不管是爹娘还是袁靖渊,他们肯定不愿放下她,毕竟他们善良又念旧情。
所以她不能动心,也不能揪着袁靖渊不放,成为他的绊脚石,那她就真的是恩将仇报。
蓝蓝晴空下,绿荫大树的围墙旁,等着买点心的人龙愈拉愈长,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糕香味儿,吸引更多路人闻香而来。
认真说起来,该是袁靖渊为护未过门媳妇勇抗卫国公府的纨绔嫡三少一战成名,让不少老百姓都想来看看这对男女主角,既然来了,就顺道买点心,没想到,点心竟然不输一些百年老店,甚至更为出色,于是,摊位的生意愈来愈好,不仅有小老百姓来买,闻香而来的大富商、甚至好奇的宗室也都派了家中奴仆来买。
在人手严重不足下,李宜凤跟乐嬷嬷也来帮忙,好在,摊子只有摆两张桌子,大部分客人都是买了带走的多。
此时,一辆马车在前方停下,两名丫鬟先下车,接着,一名戴着帷帽的小姐走下来,一行三人就往这摊子走来。
“客人要买什么?可以先看看,再到后面去排队。”乐嬷嬷笑着走过来招呼,指指沿着砖墙在树影婆娑下排队的长长人龙。
但主仆三人都没理她,居中的小姐倒是上前一步,看着正在蒸糕点的焦黎儿。
焦黎儿抬头看着疵础帽的姑娘,亲切一笑,“抱歉,客人有点多,小姐要不要晚一点再过来?”
帷帽下,苏宁月瞪着这张脸,深深吸口气。刚刚下车时,她已打量过焦黎儿,觉得她仅一身素衣,无半点首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寒酸味,但此时近看,她的五官却比自己正色,尤其那双明亮如湖的瞳眸盈盈含笑,让人嫉妒。
她就是凭这张脸迷惑了袁靖渊吗?分明就是一个乡下村姑,没半点教养抛头露面的在街上卖粗俗便宜的点心,永远也上不了台面。
焦黎儿微微蹙眉,虽然帷帽没掀开,但她还是清楚的感觉到对方的敌意。
“癞虾蟆还想吃天鹅肉。”苏宁月一出口就是一句奚落。
焦黎儿一愣,而在旁铺了两张油纸要包糕点的李宜凤顿时怒了,“你说谁啊!”
乐嬷嬷也不豫,“虽不见姑娘容貌,但有婢女随侍,想是出身大户人家,怎么出口如此无礼?”
旁边买点心的人也都点头附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但对心高气傲的苏宁月而言,这些人都粗鄙不堪,她全然没看在眼底,所以她对着焦黎儿继续出言不逊,“袁公子的未来,你都不在乎?”
焦黎儿看到李宜凤一副要开骂的架势,连忙开口,“袁公子是指靖渊吧?姑娘跟他相识?”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比你更在乎他的前程,所以,我请求你,别仗着一个童养媳的身分,就使唤他来这里做账房或打杂,他日后是要做大官的。”
“你有病啊,谁使唤谁,搞不清楚状况就闭嘴,小黎儿要袁靖渊回去读书别在这儿帮忙的话,我都听到耳朵长茧了,是他自己要来献殷勤!”
李宜凤忍不住开骂。
但苏宁月仍是目中无人,继续对焦黎儿道,“你可知,京城有多少才德兼备的名门闺秀,日后不管袁公子娶了哪个,都比你强。”
焦黎儿轻咬下唇,沉默了。
李宜凤却是真冒火了,直指着苏宁月怒道,“敢来这儿羞辱人,没胆将帷帽拉下?哈,我知道了,肯定是个丑八怪,这帷帽一掀,我们家的小黎儿肯定将她甩得八条街远,所以只能动动两片嘴皮子。”
“你!”苏宁月怒了,但她还真的不敢拉下帷帽,不敢让这些人知道自己是谁。
她不该来,却无法不来,在听到丫鬟说着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指袁靖渊体贴的帮未婚妻干活,她就忍不住内心的熊熊妒火。
袁靖渊前途无量,竟沦落到在摊位招呼市井小民,光想她就可惜。
她咬着下唇,瞪向默不吭声的焦黎儿,“你听清楚了,袁公子就算高中,若没有有力人士的提拔,也不过是寻常小辟,要成为国之栋梁要花多少年?但若是有人相帮,让他入翰林院,就有机会入内各,平步青的机会就大……”
“原来,得靠着裙带或他人代为铺路的男人才能成为国之栋梁?你就特别喜欢这种没用的?”李宜凤呵呵一笑,辛辣讽刺。
苏宁月大为光火,“我没有这么说,我是要焦姑娘别挡袁公子的青云路,像她这样的乡下丫头,土气粗俗,绝非袁公子那般如玉男子的良配。”
“小黎儿自小在我袁家长大,由我爹娘一手教导,她若土气粗俗,我爹娘便是土气粗俗,我亦是土气粗俗,袁某不才,说话便是如此直白粗鄙,还望苏姑娘这样高贵不凡的千金闺秀别跟我这下等人计较,失了自己的身分。”
袁靖渊冷飕飕的声音突然响起,而且这一席话听来自眨,其中嘲讽意味却浓厚。
苏宁月倏地回身,从薄纱后面心慌意乱的望着袁靖渊,“我不是……”
一对上那双冰寒的黑眸,她顿时说不出话来。
饼去,袁靖渊温文儒雅,但从他大病一场后、她就感觉到他变得不同,尤其是眼神,总是冷得让人发寒,忆起她在尚书府几次制造巧遇,他也多是如此冷淡。
“苏姑娘?哈,原来人是你招惹来的。”李宜凤撇撇嘴,眼神却是满意的。
乐嬷嬷见状低头笑了。
焦黎儿看着袁靖渊蹙眉道,“你怎么对一个姑娘这么无礼?何况她说的……”
唉呀呀,她真的是愈来愈没用了,他那对黑眸陡地一冷,她后面的话便咕噜一声的吞回肚里了。
袁靖渊握着她微凉的小手,再次看向苏宁月,“日后,若苏姑娘是为这摊位点心而来,袁某自是欢迎的。”
帷帽下,苏宁月眼泪顿时洒落,脸色苍白,她双手死死攥紧帕子,“是我多事了。”她蓦地越过他身侧走人,两名丫鬟也连忙跟上去。
主仆三人一上车,苏宁月就将帷帽扯下,马车答答而行,两名丫鬟恨不得将自己缩进角落的阴影处,只有她们看到主子的表情有多么狰狞可怕。
苏宁月双手紧握,指甲几乎都要陷进掌心。
摊位旁,焦黎儿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吐了口气,看着站在一旁的袁靖渊,“你实在不该因为我,对那位姑娘……”
“她与我无关,你却是我未婚妻,夫妻一体,她羞辱你,就是羞辱我。”
她最近听他这些“夫妻一体,该同甘共苦,荣辱同享”等话已听到耳朵长茧了,她也不厌其烦的晓以大义,但都像鬼打墙似的,他怎么也听不进去。
她轻叹一声,伸手轻拍他的胸膛,身高差太多,打不到头,“其实你真的……”
“小黎儿,能不能听进我一些话?这摊位上的,你卖的都是真材实料,就如同我对你,始终是真心实意,此生,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妻子,就算功成名就,也绝不纳妾。”他说得情真意切。
焦黎儿眼眶微红,她也不是不懂自己的心,但就怕担误到他,所以要努力的不去在乎、不多想,可他却说此生只有她一个?
“好!说得好啊!”李宜凤大声叫好,其它买点心的老百姓也拍手叫好。
焦黎儿这才突然意识到,这周围还有好多人,因为太安静,她眼中又只有袁靖渊,她先前才没察觉,两人的谈话都被听见,她粉脸羞红。
乐嬷嬷一脸笑意,也忍不住出卖自家主子,“你李姨说你们两个眼中只有彼此,要大家不要出声音,好听听你们谈情说爱呢。”
“就是,听到某人真心真意的话,李姨真替你高兴,好了,我心情好、今儿的糕点我全包了,就分给大家吃,谢谢大家刚刚的配合。”
众人欢呼声陆起。
这一日,很快就收摊,李宜凤今儿花了大钱,却仍满脸喜意,还邀袁靖渊一起回去。
焦黎儿闻言马上就说,“他还有书要读呢。”
她总是不忘将他的事放在心上,他心里暖呼呼的,同时,他也不想将她逼得太紧,笑了笑,“是该回去温书了。”
柔和的熠熠眸光再看着焦黎儿,以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的醇厚声音道,“想想我说的话,你若不嫁我,我此生就无妻无子,你真舍得?”
傻平平的她想也没想的就急急摇,他忍俊不住的笑出来。
她也顿觉自己做了傻事,露出一抹甜中带着羞涩的笑容,点点头,看着他回李宜凤及乐嬷嬷行礼离开。
“他刚刚说什么?那么神秘?”李宜凤忍不住小小声的问着。
她呐呐的答,“他说我若不嫁……”看到李宜凤那贼兮兮的笑脸,她粉脸再度涨红,她怎么有问必答啊!她连忙去推推车,“我们该回去了。”
“看看,小黎儿害羞了。”李宜凤大声说着,再朝乐嬷嬷眨了眨眼。
主仆回家的一路上,尽是对焦黎儿的调侃促狭,让她睑上红潮始终不曾褪去。